景辭預備離開燕國的前一晚,又將她撇開,獨自在外喝得醉醺醺的;眠晚抱膝坐於他們越來越冷清的小院,等了半夜才等回半醉半醒的他。
她將他扶回房,給他倒水解酒,又低低向他懇求,「師兄,帶我一起回鎮州好不好?我……不想跟師兄分開,我想留在師兄身邊。」
她想,景辭撇開她回鎮州,應該就是為娶妻吧沿?
娶王則笙。
她被如侍婢般教養長大,如此卑微而小心地愛著他,當然沒資格阻攔紡。
可她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似乎怎樣都可以,哪怕為妾,為婢……
景辭聽她在耳邊哀哀地祈求,本就不勻的呼吸忽然間炙熱。
他推開她的手,由著杯盞落地,重重將她壓在身下。
「師兄,師兄……你醉了……」
她那般地惶恐無措,卻又有著奇妙的歡喜。他的手那般涼,但再粗魯的動作都似能點燃她陌生的歡愉。
她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由他予取予奪,戰慄著抱緊他,低低告訴他:「我不想嫁給二殿下……我只想跟你有一起,一輩子……」
什麼都不要,只要跟他在一起。
如斯深情而卑微的話語,卻令他定在那裡,幽冷地盯著她,然後……棄她而去。
第二日一早,他帶著師父靈柩回鎮州,並未跟她辭行,她也沒有去相送。
他自然不會知道,眠晚沒去,是因為他離開後,知夏姑姑用女人對付女人所能用的最惡毒的手段好好整治了她。
她幾乎站不起身,卻也說不出口。
就像某一年他們回鎮州,趙王讓景辭陪則笙郡主去探訪親友,眠晚不知趣地也說要跟去時,知夏姑姑借著趙王妃的由頭,將她留下來教導她女紅,然後在景辭離開後,將她推落湖水。
她稍通水性,怎奈她一次次掙扎出水面,知夏姑姑一次次將她按回水下……直到有人經過,才若無其事將她拉了上來,說眠晚淘氣,失足落水。
她大病一場,從此畏水如虎。
當然,景辭所能聽到的唯一說法,就是眠晚自己淘氣,差點把自己淹死,於是難免又將她痛罵一回。
所幸者,景辭痛罵歸痛罵,見她病得日日發燒,夜夜噩夢,為她準備的飯菜便越發地精緻可口。
好容易復原後,她才算想明白,知夏姑姑或王則笙想要的,她都不能爭。不論是人,是物,還是感情……
這一夜的折磨比那次落水更甚,她受盡羞唇,身心重創,且再也沒有了景辭的憐惜和安慰。
最慘的是,給她無限壓力的知夏姑姑並沒有離開。
眠晚大致也猜到知夏姑姑想趁著景辭不在的機會,趕緊將她的婚事談定,免得她這「賤婢」再去「勾引」她家尊貴無疇的公子。
若趙王府出來的風眠晚嫁與燕國皇子,或者說送與燕國皇子,趙王和燕國的關係都能因此更密切。
趙王府留著她,大約也曾預備派上這用場吧?
她不僅什麼都不能爭,連低到塵埃里的自尊都被碾得粉碎,好像註定只能由著他們將她像提線木偶一般操縱安排著。
就在那段形同行屍走肉的日子裡,她遇到了李源,那個據說身經百戰的晉國使臣。
李源沉默寡言,又來自實力最強的晉國,並不好打交道,卻常邀她出去品茶監鑒酒,游湖賞花,待她極好,但看她的眼神卻似看著她以外的另一個人。
李源告訴她,在遙遠的梁國,有個叫原清離的姑娘,溫良美貌,是梁帝情人原夫人的女兒,有著與她一般無二的容貌。
被她冷落的柳時韶也尋機告訴她,她的父母與景辭乃是生死仇敵,趙王留她另有用處。
為替她尋出真相,怡貴嬪將她藏於宮中,邀來知夏姑姑打探。
眠晚親耳聽到知夏姑姑向怡貴嬪炫耀道:「說起這風眠晚的身世,其實也不辱沒哪位皇子。說是原夫人生的,誰不曉得原夫人是梁帝數十年的老情人?那個在梁國的原清離,梁帝可不就當成公主在養著!一對雙胞胎女兒,都是梁帝親生的呀,頂著個原家的姓而已!當日原夫人害了我家小姐,我才將這小妮兒抱出來準備祭奠小姐。誰曉得我們公子從小兒心軟,明
tang曉得她是殺母仇人的女兒,還是把她當親妹子一樣養著。」
怡貴嬪笑道:「梁帝薄情,未必當她是女兒。如今梁、晉正在大戰,晉國遣使來,就是要聯合我們對付梁國。兩國交戰,我們還要留她當皇子妃?」
知夏姑姑道:「如今晉梁結下大仇,其他諸國分分合合,誰保得住日後如何?橫豎兩位皇子都戀著她,不如先娶了,如了心愿。日後若是交戰,還可推出去牽制梁帝。別忘了風眠晚可是學過武術、讀過兵書的,令她去領兵對陣都沒問題,到時咱們坐觀父女相殘的好戲,豈不大妙?」
怡貴嬪便問:「卻不知這主意,是你們公子的意思,還是趙王的意思?聽聞你們公子對她可寵得很!」
知夏姑姑道:「他們當然也都是這心思。公子雖有幾分眷戀,可到底是殺母仇人之女,哪能長久留著?既然皇子有心,不拘嫁給哪個皇子,都是她的福分,也可見得我們趙王府和燕國的情誼。」
她雖知景辭有意結交二皇子柳時文,但二皇子看著待眠晚倒有幾分真心,她記著故主的仇恨,便不願眠晚真的平步青雲,寧可她嫁給三皇子柳時韶了。
柳時韶頗有才幹,卻暴虐好色,縱然喜歡眠晚貌美,只怕三兩個月也就玩膩了,若能使上別的用處,自然更樂意娶她。有了這層心思,對著與三皇子交好的怡貴嬪,知夏姑姑不免將眠晚的身世虛虛實實誇張幾分,只盼能將三皇子說得更動心,即刻設法將眠晚娶了去。
她卻不知,她這些虛虛實實的話語,已被帷後的眠晚一五一十聽了去,再與景辭、趙王府諸人這麼多年的態度一一印證,竟沒一句像是假的。
待知夏姑姑離去,怡貴嬪笑盈盈拉開帷幕,正見眠晚滿是淚痕的面容。
眠晚道:「貴嬪,我不想一世做人棋子,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做那執棋的人。」
----------------------
夢中人說這話時,阿原胸口劇烈絞痛,似有人拿了多少柄刀子鎚子,剜著搗著,活生生將一顆心零碎摳爛挖出,還笑嘻嘻地捧給她看,「你這賤婢,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她失聲驚呼,撐著床榻便要坐起身來。
但她的身體竟那樣軟,軟得如同沸水滾過的麵條,根本抬不起來;她自以為尖厲的呼聲,也不過低低的一聲呻吟。
但這聲呻吟剛出口,帳外男子們低低的交談聲立時中斷。迅疾的腳步聲後,帳帷猛地被撩開。
「眠晚!」
有人衝口呼喚,熟悉的聲音焦灼急迫,讓人聽得心顫。
阿原卧在榻間微微地喘氣,定睛看著當先奔來的那男子。
逆著窗外投入的日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卻偏能很清楚地在腦中描摹出他面龐上的每一處起伏,每一根線條。
她慢慢轉動目光,看向他身後那個彎著桃花眼看向她的英挺男子,輕輕笑了笑,喚道:「北湮!」
慕北湮忙扔開酒壺,擠開景辭,撲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在!你可醒了!足足睡了三四天,還沒睡夠,可真叫人……」
他的眼圈紅了,卻趕忙又咧開嘴,拍拍她的臉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阿原撫向小腹,原來硬硬的一團已經不見,柔軟得彷彿什麼都不曾來過。她也許該鬆一口氣,卻笑著落下淚來,「沒有了,是不是?」
慕北湮遲疑了下,笑道:「沒事,咱們健康著呢,只要好端端活著,以後要上十個八個都不難!」
他握緊她的手,柔聲道:「姜探已經認罪伏法,那些人再也冤不到你,你千萬別再東想西想,好好調養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阿原微一恍惚,問道:「她沒殺我,反而救了我?」
慕北湮靜默片刻,答她:「嗯,雖然她做錯了太多事,但對你總算還留了點人性。回頭我好好安葬她,便是謝過她的不殺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