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夫人定定地看著阿原,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原來那個原大小姐的神態風姿。
漸漸地,她的眼底湧上了淚光。
她沙啞著嗓子笑道:「於是,即便廚娘做再多的飯菜,清離的跟前,向來只有三五樣她愛吃的,且大多清淡。有一日皇上過來相探,正好她在用膳,還大讚她懂得節儉,她也順勢將皇上哄得龍顏大悅,得了什麼珍奇之物,往往不會忘了賞她一份。我一直不曉得,她如此聰明靈巧,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阿原點頭,然後覺出哪裡不對來,「母親,為什麼……是『她』?嗄」
她就是原清離,原清離就是她。如今她就在原夫人跟前,原夫人也一直以「你」相稱,但此刻卻意外地稱之為「她」。
阿原原以為她可能說得不明白,但原夫人居然聽懂了。她抬袖拭去淚影,輕笑道:「哦……或許,你前後性情變化有些大,有時我甚至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阿原不覺擱了筷,沉默片刻,說道:「我這一向聽旁人說起從前的原大小姐時,也好像在聽著旁人的事。而且這事透著古怪。失憶後性情改變不算奇怪,可為何原先原大小姐的能耐,如今我半點也記不得了?我好像沒那樣高明的綉功,字畫上也尋常,但我會武藝,會馴鷹,還會抓小賊,這些都是原先的我不曾學過的吧?」
原夫人嘆道:「我也不解。你嫌我管束得太厲害,這幾年不肯跟我太親近,也不知是不是背地裡請了什麼高人教了你這些。你那心眼,當真稱得七竅玲瓏,誰又看得透你在想什麼?別的不說,單說那個端侯,這府里就沒人你是什麼時候跟他認識並交往的……」
她伸手,輕撫阿原有些散亂的鬢髮,清淺笑意愈發柔軟溫和,「我一直曉得你有很多秘密,我等著你有一天能主動跟我說起。但誰也沒想到會有那場意外,讓你自己都記不得那些事了……好在,不管你有多大改變,我都還認得自己的女兒。我的女兒,歡迎回家!」
阿原心裡一暖,已輕聲道:「嗯,我回家了!我也很開心!」
沒人逼婚的原府,有著滿桌可口的飯菜,有著母親和煦溫慈的笑容,看著並不壞。
她現在該愁的是,先前的逃婚,會不會影響她和景辭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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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一路真的太過勞頓,又或許,小鹿、小壞依然伴在她身側,阿原居然沒覺得離開數月的原府陌生,這一夜睡得甚好。
於是,第二天換上錦衣華服,隨原夫人入宮見駕時,她的精神頗佳。
原夫人叮囑道:「沁河那兩樁大案,皇上很上心。他若問起你時,你只按官方的結案公文回復就好。」
阿原訝異,「那兩個案子的確還有疑點……母親莫非也知道些緣由?」
原夫人眸中閃過煩憂,卻很快用溫雅笑意掩飾住,低聲道:「我不知道。但這皇宮來的次數多了,便曉得哪些人不能碰,哪些事不該沾。好在這事有端侯和蕭、左二位參與,不用咱們費心。」
阿原應了。
留意兩邊宮室時,雖然殿宇高大整潔,但看著有些陳舊,兩側配殿更可見得門窗開裂褪色。想來連年征戰,梁帝只顧打天下,一時也顧不得修葺宮室了。
梁帝燕居的建章殿倒是巍峨宏麗,陳設奢華。
梁帝朱晃似乎並未從去年那次兵敗中完全走出,正倚於在榻上,聽得通傳,方懶懶答道:「玉羅來了?進來吧!」
原夫人走上前,拉過阿原行禮道:「皇上,我帶清離請罪來了!」
梁帝這才坐起身來,仔細打量著阿原,「清離……回來了?」
阿原已聽說梁帝從前待她極好,但這種「好」如今卻讓她有些心驚膽戰,何況她也想不出當日的原大小姐該用何等嬌媚玲瓏的應對梁帝,遂只是低眉順眼地答道:「是,皇上。清離當日病得糊塗,其實已不太記得那時的情形了。離京這段日子,清離心智漸漸恢復,母親又教導了許多,清離才明白闖了多大的禍,所以立刻隨母親回京,向皇上請罪!」
梁帝眼角跳了一跳,有些浮腫的眼皮抬起,深黑的瞳人里有種冷而銳的光芒射出。
他只穿了尋常的赭色便服,神情也有些萎蘼,並無傳說中鐵血帝王的英武雄姿,此刻看向阿原時,卻似能直直看透她心底,——連同阿原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心緒,都似能一眼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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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息般道:「你都說了你是病糊塗了,朕若還治你的罪,天下人豈不說是朕不近人情?」
阿原聽著這話聲似乎不大對時,原夫人已微笑道:「皇上向來寵愛清離,誰人不知?要臣妾說,這清離就是被皇上給寵壞了,才會這樣無法無天!」
她上前兩步,依然跪於梁帝身畔,為他捶著腿,柔聲道:「皇上忘了?這孩子先前跟皇上最親近,比我這個當母親的還親近。冬天那場意外,著實快毀了這丫頭了!你看看她,如今時常像一截木頭似的,嘴都笨了,也不曉得幾時能恢復過來。」
梁帝又瞧了她幾眼,說道:「哪裡像木頭了?我看著聰明得很。聽說她在沁河當個小捕快也能當得有聲有色,破案抓賊樣樣在行,還將阿辭、北湮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哦,對了,還養了頭鷹,是不是?當真是能文能武,難得,難得!」
阿原愕然,再不知梁帝怎會將她在沁河的事打聽得如此清楚。何況,她與景辭兩情相悅不假,但她收拾景辭?開什麼玩笑?景辭那臭脾氣,她才是被收拾的那個吧?至於她收拾慕北湮,更不知從何說起。她被慕北湮算計得差點當街出醜,除了當時打了一架,後來也沒找到機會報復吧?
原夫人覷著梁帝臉色,從宮女手中接過茶,笑道:「這些可不是臣妾教的!倒是聽聞她當日和皇上身邊的那個蕭瀟處得不錯,也不知是不是皇上偏心,暗地裡讓蕭瀟指點她?」
她用手背試過茶盞的溫度,才奉給梁帝,「皇上,是剛泡的茶,小心燙著。」
梁帝點頭,啜了兩口茶,才神色略霽,說道:「都起來吧,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別跪著了!清離,你在沁河叫阿原,是吧?」
阿原再不明白,梁帝和原夫人為何都糾結於她的名字,只得答道:「皇上,清離那陣子真的糊塗得厲害,總覺得自己不是清離,所以在外面就自稱叫阿原。」
梁帝沉吟,「嗯,愍茲珍木,離離幽獨。清離,這名字的確太孤凄了些,還是阿原親切。日後你就叫阿原吧!」
阿原不曉得往日那個左擁右抱、情人無數的原清離,跟什麼離離幽獨有何關聯。但如今的她似乎跟那個清貴婉約的原大小姐差別有點大,的確是「阿原」這個簡單樸素的名字更合適。她遂笑道:「阿原遵旨!從此我便叫阿原吧!」
原夫人掃過阿原,輕笑道:「皇上,阿原身體未復,如今的心思耿直簡單,若有衝撞之處,還請皇上看在臣妾份上,切莫跟她計較。」
梁帝聽她言語婉媚,拍拍她的手,聲音便柔和下來:「既是你的孩子,我怎會計較?」
原夫人點頭道:「聽聞這些日子,端侯跟她一起查案,一起抓賊,凡事有商有議,同甘共苦。有這樣的情分在,想來他們成親後也能處得更好。」
梁帝道:「哦!成親的事,以後再說吧!畢竟當日是原家小姐逃的婚,太傷端侯顏面。朕不能讓朝野上下的人看端侯的笑話。」
原夫人道:「皇上說的是。那就等這倆孩子先將身子骨將養好,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梁帝不覺將茶盞沉沉地叩在案上,嘆道:「是,阿辭那孩子……也太不容易!」
正說著時,忽聽得殿外傳來長樂公主爽朗的笑聲:「原大小姐回京了?我就知道,原夫人親自出馬,原大捕快再也沒法在沁河逞威風了!」
梁帝眼睛亮了下,笑道:「長樂,有你在,誰逞得了威風?」
長樂公主翠羅衫子綠羅裙,快步走了進來,語帶嬌嗔,「只要我在,謝岩總會逞威風!就仗著我喜歡他,總是各種彆扭,不把我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