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岩嘆道:「當時愛慕她的,除了已成為宣武軍節度史的皇上,還有後來的武安侯原皓。皇上便為楚玉羅指婚,故意傳出消息,說她會嫁給朱將軍。楚玉羅開開心心預備嫁妝,結果成親當天被送入了原皓的新房。皇上當時尚在邊疆,雖然聽得消息,卻鞭長莫及。」
景辭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皇上當年剿滅叛軍,收復蔡州、鄆州等地,兵強馬壯,功高震主,昭宗有意重用原皓,引得兩虎相爭,方便他從中制衡。的確是帝王的手段,可惜大廈將傾,徒喚奈何!」
謝岩點頭,「聽聞楚玉羅發現嫁錯夫婿,當夜以簪刺喉,重傷卧床數月。彼時昭宗還欲將妹妹嫁給皇上,以籠絡皇上之心,皇上便匆匆迎娶了同樣相識於寒微之時的楚玉羅好友張惠。楚玉羅痊癒後便被原皓逼著圓房,眼見一切已成定局,無力回天,一改往日的貞淑,四處留情,暗中替皇上籠絡大臣,伺機奪權。可笑連昭宗最後都被她迷惑,做了不少自毀長城的事兒。因有昭宗撐腰,權臣打壓,原皓根本無法管束妻子。」
他將聲音低了低,「聽聞皇上之所以殺昭宗,就跟楚玉羅有關。當日昭宗亂點鴛鴦譜時,再沒到想過會因此喪命吧?後來原侯病逝,楚玉羅聲譽已毀,不願入宮,皇上心懷歉疚,也便由她宮外自在。」
景辭道:「皇上……果然多情。那你的清離呢?」
謝岩嘆道:「她呀,出身高門,博才多藝,淡雅有節,卻自幼被母親聲名所累,對母親行止不以為然。我曾有求娶之意,原夫人倒是應了,但清離一心想嫁的,是馳騁沙場的蓋世英雄。也算是前世的孽緣,跟大梁作對多少年的晉王遣了其弟李源來談判,她不知怎麼一眼就看上了。李源也是個倒霉的,談判之際,邊境忽起衝突,皇上一怒之下命人捕殺李源,他身受重傷,居然還是逃出了梁國。後來晉國傳言,李源得仙女救助,故能脫身。」
景辭道:「這仙女自然就是原清離。償」
謝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清離在一次大醉之後說起,她救了李源,將她藏在原府一處別院。可那處別院,是原夫人和數名情夫約會之所,而她並不知道。那幾個禽獸無意發現後,以李源性命為要挾,將她*。那一年,她十五歲。她不動聲色將李源送走後,便大量結交朝中有權勢的大臣和貴家公子,不出半年便將那幾個禽獸收拾得家破人亡。也是從那時候起,她們母女離心離德,再也沒好好說過一句話。」
景辭眼底幽光閃爍,忽然長吸了口氣,「怪不得……怪不得李源執意迎娶眠晚!晉、梁兩國結怨極深,他們兩人根本不可能結親,李源是想娶眠晚以慰相思!也怪不得……原清離一聽說代眠晚入晉,立刻應了……」
謝岩苦笑,「一場算計,歪打正著。清離也算得償所願,可以憑藉風眠晚清清白白的家世嫁給李源。」
景辭咳嗽著笑起來,「然後,把她混亂的人生,留給眠晚去延續嗎?」
「我不知道。」
謝岩又取出懷中的絹畫,看絹畫里正從雪地走向另一邊碧樹花影的女子。
衣帶當風,飄逸卻決絕,再無半分留戀。
他原先不懂,但在沁河跟景辭相認後,到底明白過來。
她早已恨透了這個繁華、骯髒、跟冰雪一樣冷徹她心扉的京城。
而他是屬於這裡的,理所當然地被她連同這座城池一起拋棄。
謝岩輕輕道:「我現在很放心。真的,我很放心。」
景辭將五指攥了又攥,低聲道:「我不放心。」
謝岩拍拍他的肩,柔聲道:「其實也不用想太多,知道她過得好,也就可以安心了!」
景辭不答,轉頭問向屋外,「去長樂公主那裡看下,阿原小姐還在不在?」
謝岩怔了怔,旋即喜道:「你打算現在就去見她?也好,雖然她怒意未消,但也可以見得你的誠意了!」
這時,屋外之人已在答道:「回侯爺,阿原小姐讓長樂公主備了車,已經去賀王府了……」
「慕……慕北湮!」
景辭吸氣,驀地站起身來,正待踏步前去攔阻時,眼前驟然一黑,人已栽倒下去。
謝岩失聲叫道:「阿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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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王府里後園裡,慕北湮正悠閑地烤著兔子。
已喝得微醺的阿原已啃得滿嘴油膩,瞥見旁邊還有剛洗剝好的兔肉,取了刀子,熟練地割下兩條兔腿,拿鹽和酒漬了,用鐵絲串了,血淋淋地伸到火堆上烤。
慕北湮嘖嘖道:「天地間竟能有你這樣的女人,也是罕見。怪不得端侯不敢要你了!」
阿原在火堆上翻轉著兔腿,懶懶道:「小王爺,你弄清楚,是我不要他,跟他要不要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慕北湮瞅她,「你不要他……你可曉得他如今多得聖寵?若他有心報復,誰敢娶你?」
阿原笑道:「巧了,我也沒打算嫁。總不至於我親近誰,他便報復誰吧?我生性風流,恐怕他報復不過來。」
她拎過酒壺,痛快地飲了一大口,歪頭看向慕北湮,「你怕他報復嗎?」
兔腿的香味已經縈了滿園,稍遠處侍立的從人悄悄地擦著口水。
慕北湮卻似又聞到了當日被整夜懸於茅房的惡臭。他胃部翻滾了下,忙將手中烤熟的兔腿遞給阿原,悠然道:「怕。不過我更想看到他被人甩掉後痛不欲生的模樣。」
阿原很是滿意他的君子之風,接過後順手又將烤了一半的兔腿換給他繼續烤,指點著他大笑道:「看你,真是惡毒!惡毒!不過我想著我這個未婚夫居然幫著老虔婆她們害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惡毒!」
她啃著噴香的兔肉,又大口喝酒,笑道:「不過,小王爺,我告訴你,我還是喜歡他,喜歡得緊。想到他從前會和別的女人做夫妻,我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塊般空蕩蕩的,一碰就能咕嚕嚕往往冒血,疼得喘不過氣。」
慕北湮嘆道:「那就等這事兒緩幾日,看能不能找人說和下。」
阿原嗤之以鼻,「還說和個屁!我當捕快時看得多了,就有一種男人,口口聲聲疼惜自己的妻子,只是父母姐妹一說妻子怎樣不好怎樣不懂事,再疼惜的妻子都成了外人,恨不得幫著父母姐妹把妻子打一頓。可憐妻子被欺負個半死,男人還委屈,以為受了夾心氣……別說什麼夫妻一體,我呸!一不懂得保護,二不懂得信任,這種人嫁了只會遭罪,不分還留著過年吶?得,長痛不如短痛!幸虧還有小賀王爺的美酒美食解我煩憂!」
她仰脖再喝酒時,酒壺卻空了。她晃了晃,不滿地扔到一邊,高聲吩咐從人:「拿酒來!你們王府最好的美酒拿來!」
她曾在老賀王喪儀上幫忙,後來常與慕北湮一起查案,走得頗近,從人聞得吩咐,果然聽話地又抱來兩壇酒。
慕北湮看她喝酒吃肉,看得傻了。
阿原卻不傻,一眼瞥到他手中的兔肉,高聲到:「烤焦了,烤焦了!快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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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喝得大醉,自然只能留宿在賀王府。
慕北湮將她扶向自己的書房,咕噥道:「咦,怎麼反而沉了許多?果然沒了男人更長肉……」
阿原笑道:「那是自然。活得自在瀟洒,那好看是從內而外的好看,胖了也好看!」
幸虧這時候原府已曉得小姐多半回不來,已遣了她的侍兒小鹿、琉璃帶著阿原的卧具衣飾等趕過來侍奉。小鹿給阿原倒了醒酒茶,真誠地說道:「是,好看,咱家小姐一直都這麼好看……」
阿原笑著喝了幾口,端著茶盞站起身,醉意醺醺地四下觀望,「我以前應該常來這裡吧?可看著還是眼生得很……嗯,除了景辭和那個見鬼的瞎姑姑,什麼都眼生得很。」
小鹿眨巴著眼睛一時沒法回答。
小姐失憶前她完全不得寵,雖曉得小姐是賀王府常客,但再不曉得她住在賀王府何處。
那邊琉璃已應聲道:「小姐到賀王府,最愛的就是書房。說是這裡屋子又大又清靜,書籍又多又乾淨,坐著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