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湮笑了笑,「姑姑,枉你在宮中這麼多年,難道不知前朝後宮向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純粹是張白紙的,能有幾個!那喬立靠著巴結郢王當了京官,又靠著女兒得寵做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喬貴嬪和他們有來往不是很正常?攖」
勤姑道:「這個老身自然懂。但小印子特地說起,必定是發現了什麼,只是並未跟老身仔細說起過。出事那晚,我似也有些感應,翻來覆去睡不著。恍惚聽到遠處有人高叫,倒有些像小印子的嗓音,一時也沒敢出去看,只從屋內悄悄向外觀望,正見一名禁衛軍的武將帶了兩名禁衛持刀奔來,在附近打量著,似在尋找著什麼。老身惟恐被發覺,只得回到卧榻,一動也不敢動。那人好像真的曾入屋檢查,大約瞧著老身不像他要找的人,這才離去。住在附近的別的宮婢,也曾發現有外人入屋,但多是不敢惹事的,哪敢聲張?第二日,便聽說跳水死了一個小太監和一個小宮女。」
說到傷心處,她禁不住又拿袖子去擦眼睛。
阿原那日遇到她燒紙錢,自然就是祭拜她這個枉死的本家侄子了。
但此刻不僅阿原盯住她,連慕北湮都已坐起身來,問道:「武將?你確定是領頭的武將,而不是尋常禁衛?」
大梁的皇宮禁衛,仿前朝舊例,取名為龍虎軍,其前身是梁帝未稱帝時的親信牙兵,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的悍勇兵士,直接受命於梁帝本人償。
若是尋常禁衛,或許可以猜測是禁衛里有個別人另有圖謀,或者只是恰好巡邏到附近。若是龍虎軍中有品階的武將出手,那就很不尋常了。
勤姑答得很肯定:「他的服色與另兩名字普通禁衛並不一樣,氣勢也完全不同。我看得很清楚,這人應該是小校以上的將領,絕不是普通禁衛。」
阿原抬起手指,慢慢地揉捏自己的眉心。
這一天一天,似乎越來越不消停。她已不曉得她想查的那些案子,最終會滑向怎樣不可解的深淵。
勤姑已在嘆道:「其實我明白背後的人必不尋常。小印子頗得喬貴嬪寵信,可喬貴嬪明明知道小印子死得蹊蹺,並未追究此事,大約也猜到或知曉了某些事吧?一兩個宮人的性命,原算不得什麼。可我到底看不開……我想知道,小印子到底因何而死。」
慕北湮懶懶地笑,「這年頭,想死得明明白白,其實真有些不容易。別說小印子,即便是帝王將相,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的,也多的是……」
他拍了拍桌子,「小鹿,有沒有酒?給我弄一壇來!」
他的父親老賀王秦鍾,不只封王封侯,且生前忠勇,死後榮耀,這普天之下有幾分比得上?
可老賀王的死因,真的是官方公布出的那麼簡單嗎?
阿原看慕北湮大口喝酒,也不阻攔,沉默半晌才向勤姑道:「我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查出一個能告訴你的結果,我只能保證,你來到原府會比留在皇宮安全。」
她忽粲然一笑,「你站出來幫我作證,又引母親念起故舊之情,不就是為了離開那裡?你怕謀害小印子的兇手會殺你滅口。畢竟,小印子知道的秘事,很可能告訴你。而你尚不曉得,你聽說的那些秘事里,究竟哪一樁給小印子帶來了滅頂之災。」
勤姑終於躬身一禮,「大小姐英明!」
這一回,卻是真心實意,半點也不摻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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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夫人到第二日午後才回到原府。
她雖仔細勻了妝,但看著氣色並不大好,眼底總有種濕漉漉的潮意。
見阿原盯著她瞧,原夫人笑了笑,「因商議你的事,不覺就晚了,所以沒回來。瞧著你精神倒還好,大約不曾再吐吧?」
阿原搖頭,「吃甜食或太油膩的,胸中似乎有些翻湧,其他還好。」
原夫人道:「這倒不妨事,回頭我讓人多預備些清淡的飲食,一樣補身子。」
她說著,忽又笑起來,「剛我出宮裡,遇到知夏了。說來也好笑,我見了她還沒怎樣,她倒紅著眼睛想掐死我的模樣了!」
阿原道:「母親理她做甚?我這一向都把她當作端侯豢養的一條惡狗。平時亂叫就由她,真招惹上來,打個半死再去問她主人,怎就不把狗鏈給拴好?」
小鹿拍手道:「對,對!咱們小姐才不怕她!這老虔婆,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咱小姐都是看著她氣勢快要上來時,啪的一棍子敲上去,趁著她暈頭轉向時拔腿就跑……從沒吃過虧!」
原夫人訝異,「阿原,你打過她?」
阿原笑了笑,「沒有。鬥智能贏的,何必動武?多不斯文!」
原夫人微笑,「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說我是妖精,我也好言好語告訴她,咱們家的人再怎麼妖精,也沒打算迷惑過他們家的男人。倒是他們家上上下下拿出一副被人害的嘴臉來害人,被天下人看了場大笑話,著實可憐。順便又問她,聽聞她們欺上瞞下,手段惡毒得把他們家侯爺都給氣病了,如今可曾好些了?退婚什麼的,趁了我們阿原的願,也趁了你們的願,下面可得好好守著他們侯爺,真有個好歹,可不許把這事兒再栽在咱們家頭上!」
小鹿想像著原夫人輕言細語溫柔萬分地跟知夏姑姑說這些話,不由拍腿叫好,笑道:「夫人說得妙!這皇宮內院她還不能動手,只能跟個大烏龜似的忍著,憋著!不曉得會不會給活活氣死?」
原夫人笑得端莊嫻雅,「若是她被活活氣死,我自然要去燒上三柱高香的。若能這般報應不爽,也算是趁了我的願!」
阿原看著原夫人連刻意微笑都無法掩飾的浮腫的眼瞼,忽問:「母親,皇上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什麼?」
原夫人怔了怔,笑道:「既然在一處,自然會說些閑話。你指的是什麼?」
阿原道:「母親是聰明人,阿原也不至於太笨。昨日在殿上,我雖未否認我是原清離,但也提到和景辭相識十九年。既然景辭是皇上的親骨肉,他回到大梁、以及他與清離的那門親事,皇上不可能全不知曉。縱然母親先前裝作愚鈍,不曾跟皇上提起過,昨日挑明此事,難道皇上就沒有隻字片語的解釋?」
原夫人強笑道:「阿原,你想得太多了!皇上國事政事一大堆,哪裡顧得到這麼多?聽聞是左言希見過清離,曉得她跟你長著一樣的相貌,又因北湮的緣故,曉得清離的心思,所以暗中聯繫了清離,行了這調包計。」
阿原道:「憑著那些市井無賴,就能殺了原府那麼多隨從?景辭在大梁毫無根基,還能一邊養病一邊將手伸到刑部大牢,悄悄處理那幾個亂說話的市井無賴?若那些市井無賴說得太多,母親疑心追究起來,勢必無法結案。這麼看來,景辭居然是在顧忌母親的態度?」
她半笑不笑,原夫人靜靜聽著,面色雖無明顯變化,眸光卻越來越黯淡。
景辭和知夏姑姑等無疑與當年盜嬰之事相關,對原夫人完全稱不上善意,當然不可能顧忌原夫人態度。阿原就差點沒直說,這一切很可能都與梁帝有關。
梁帝與原夫人二十餘年的感情,何況原夫人頗有能耐,那昨日梁帝忽然留下原夫人,多半會給原夫人某種解釋,而原夫人回來後的神情無疑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原夫人避開阿原的目光,沉默了許久,方緩緩道:「阿原,你要相信為娘。為娘跟在皇上身邊那麼久,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看人看事向來比尋常人清明,不會有錯。」
阿原靜默片刻,說道:「母親既然這樣說,必定是錯不了的。」
原夫人明知她口不應心,抬手輕輕拍她瘦削的肩膀,低嘆道:「孩子,你的終身已算有了著落,北湮也不會比任何貴家公子遜色半分,日後好日子長著呢。不管從前和誰有著怎樣的糾葛,如今都該丟開手,一心一意向前看,別想得太多了,知道嗎?」
阿原喉嗓間溢出一聲說不出味道的寡淡的笑,「嗯,糊塗人總比聰明人活得長久。我明白。」
她轉身走出屋子,徑去尋慕北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