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辭卻從書卷里抬起頭來,審慎地看向蕭瀟,片刻才問道:「你走了很遠的路……這是去哪裡了?」
蕭瀟道:「聽宮裡的朋友說起一些事,不大放心,去賀王府和原府轉了一圈。」
景辭鼻子里彷彿一聲笑,「你還敢去原府?攖」
蕭瀟道:「此原大小姐非彼原大小姐,我為何不敢去?償」
景辭問:「那兩位做什麼了,讓你不放心?」
知夏姑姑忙道:「阿辭,你搬回侯府來,不就圖個清靜嗎?又管那些事做什麼?」
景辭將茶盞磕下,說道:「姑姑,你帶他們去把原府送回的聘禮收拾收拾,換上新箱籠預備著。一堆人在這屋裡,的確悶熱得緊。」
知夏姑姑見他趕逐,又是傷懷,又是擔憂,問道:「這會兒換上新箱籠做甚?若要給則笙郡主,自然還要添些東西,重新預備一番。」
景辭冷冷道:「姑姑,當著舅舅的面,我也已說了很多次,則笙與我親妹妹無異。為何姑姑總聽不進,不論在舅舅那裡,還是在皇上那裡,總是沒完沒了扯起我跟她的婚事?當日你為何想淹死眠晚,好像還沒給過我解釋?」
知夏姑姑慌忙道:「公子,我說過了,有時候見她不知進退,教訓教訓是有的,但絕對沒有過想淹死她的事。何況她什麼都記不得,怎會偏記得我要害她?彼時情形,只怕是她刻意挑撥,想陷害於我吧?」
景辭不置可否,只道:「下去吧!」
知夏姑姑還要說時,景辭已斥向屋中那些侍女,「你們還不跟姑姑下去?」
知夏姑姑再站不住,只得退向屋外。
剛到門檻邊,蕭瀟忽將她叫住。
他道:「姑姑,天那麼熱,戴著面具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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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知夏姑姑等離去,蕭瀟又命屋外的守衛到別處喝點水鬆快鬆快,竟將內外人等逐了個乾淨。
景辭便看向蕭瀟,「你在偏幫阿原,數落知夏姑姑?」
蕭瀟笑了笑,「原大小姐年輕貌美,爽朗可愛,我不偏幫她,難道偏幫侯爺這個整天給我臉色瞧的老奴婢?」
景辭道:「我原來倒不曉得,你是這麼沒有原則的人。」
蕭瀟道:「我的原則就是完成皇上的託付,不能讓侯爺不快。這幾日我算是瞧明白了,知夏姑姑管東管西,甚至越俎代皰,就是侯爺凡事不痛快的源頭。侯爺恕我直言,不痛快就直接把她攆走,只怕還能求回讓你開懷的原大小姐。」
景辭道:「誰告訴你原大小姐能讓我開懷?何況我跟她早已退婚,從此兩不相涉。」
蕭瀟嘆道:「兩不相涉?也就是說,若是她和小賀王爺中計落入他人羅網,你也打算坐視不理?」
景辭手中的茶盞忽然翻了,細碎的茶沫淋漓於書卷,「你說什麼?」
蕭瀟看著茶水順著他淋漓著,半晌方嘆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向謝岩謝公子請教如何保得端侯安妥,謝公子說,第一要緊的,先保得原大小姐安妥。」
景辭拂袖道:「皇上讓你來護衛我,就是因為你廢話特別多?」
「我從來沒有半句廢話。」蕭瀟抱著劍,笑得明朗乾淨,「其實也沒什麼,聽聞這二位好像沒在好好預備婚事,卻一直在調查上回那個宮人落水案,聽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我向謝公子請教時,謝公子聽得臉都黑了,說甚麼他們其實在是為自己查案,又說他們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侯爺先前常跟他們在一處,大約明白其中緣由吧?」
景辭目光幽暗下去,「他們……得到了什麼線索?目前從哪一處入手在查?」
蕭瀟搖頭道:「不知道他們有什麼線索,但他們明顯是在懷疑龍虎軍的將領參與了宮人落水案,也許……還有原清離劫殺案和賀王案。不然他們不會這麼執著。至於他們怎會把這三個案子聯繫在一起,謝公子似乎猜到了些,但並未跟我提起過。」
景辭已想起幾次案發地出現的花生殼,再想起龍虎軍的實力,驀地頭疼起來。
「龍虎軍耳目眾多,若真與這些案子有關,只怕也會留意到他們的動靜,並預作防範。」
蕭瀟一揖,「侯爺英明!因我長年隨在皇上身邊,禁衛中頗多知交好友,故而還能打聽到一些消息。聽聞近來他們已經查到了左統軍韓勍頭上。此人勇猛忠直,據說不肯受人冤屈,今天已經設下圈套,打算將計就計,引小賀王爺、原大小姐入彀。」
景辭雙眸愈發地黑,卻在抬頭看向蕭瀟時意外地亮而鋒銳,「冤屈嗎?」
蕭瀟道:「在下愚鈍,冤屈不冤屈著實看不出。只是看出小賀王爺沒了賀王庇護,有些將領未必還會將他放在眼裡。倒是原大小姐,看在原夫人面上,一時大約還不至於拿她怎樣。怕就怕原大小姐不知進退。話說,如果她懂得進退,早就該安心做她的原家小姐、賀王正妃了吧?侯爺,你說這原大小姐的腦袋裡一天到晚上都在想什麼呢?若是從前的原大小姐,必定不會這般自討苦吃,自尋死路……」
話未了,景辭已站起身來,閃身向外走去。
但聽得他吩咐道:「備車!」
剛歇下的侍衛們不得不起身了,更焦急的是還沒來得及取下面具稍事歇息的知夏姑姑,幾乎是飛身出來高問道:「你病成這樣,又趕著去哪裡?」
蕭瀟抱肩看向眾人忙碌的背影,終於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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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某處山林的小道上,阿原被慕北湮拉得氣喘吁吁,慍道:「北湮,你奔這麼急,趕著去投胎呀?」
慕北湮笑道:「我娃還在你肚子里呢,怎敢去投胎?總得等咱們娃出世,聽他叫聲爹吧?」
阿原瞪他一眼,「你就扯吧!」
慕北湮拉著她向山上爬著,道:「我才沒扯……可惜我喪父未久,不宜大操大辦,只能委屈你先入門,等回頭孝期過了,咱們再籌劃著宴請親友,好好慶祝一回。好在皇上開了口,你在賀王府的屋子也已收拾好了,擇個良日便能搬過去。」
他覷著阿原尚平坦的腹部,「再有兩三個月,也該顯懷了,你那邊也該預備預備。」
慕北湮向來說得極輕巧,但阿原這些日子思來想去,總覺心煩意亂。但原夫人一心為她打算,將骨肉分離的苦楚說了又說,阿原鬧心之餘,一時也無更好主意,此刻也只能苦著臉答道:「其實我始終覺得很不妥當。」
慕北湮笑道:「換了別人,自然不妥當。但於咱們還真的沒什麼不妥的。咱倆這聲名,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萬一真的合不來,咱們還可以和離,依然各自嫁娶,豈不大妙?」
阿原瞅他一眼,還是沒覺得妙到哪裡去。但眼前她最要緊的,是走完這崎嶇山道。
她已有孕在身,但妊娠反應並不劇烈,加上身懷武藝,平時看著與往日沒什麼差別。但如今她跟著慕北湮快馬加鞭趕出城,再奮身攀爬這幾乎看不出路的山坡,一路穿過灌木草叢,踩死了幾回毒蟲,又驚走了幾條草蛇,便有些手足發軟,才覺得精力的確大不如前,才爬到半山腰就開始疲累了。
慕北湮在爬山不久已察覺阿原體力不支,暗自懊惱不該因她素日英武不輸男兒,便忽略了她眼下的特殊狀況。此時他雖出言調侃,腳下卻已慢了下來,又取出水袋來遞過去,笑道:「來,先潤潤嗓子。」
阿原喝了兩口水,抬袖抹了把汗,又看向空中悠閑盤旋著等待他們的小壞,「應該不遠了吧?你確定韓勍會到這鬼地方見什麼人?」
慕北湮道:「大約不會有錯。傳給我消息的那位朋友,他爹是我爹的老部下,他便被弄進了龍虎軍,很快升到了小校,如今算是韓勍的心腹吧!」
阿原頓了頓,「那應該算是自小相識的好友吧?」
慕北湮點頭,「不過這事風險也大,指不定就連累了他,故而我應允他從後山繞過去,盡量不驚動韓勍。憑咱們的身手,應該不難做到。」
阿原看看天下的飛鷹,胸臆間已有悲憤湧上,「嗯,原也不需驚動誰,也不指望討回什麼公道。不過……想要個真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