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乾澀地笑了笑,「世界再操蛋,咱們也得活下去,痛痛快快地活出個人樣來,對不對?」
慕北湮高聲道:「那是自然!你是最好的,我也是最好的,我們未來自然也要拋開那些不開心的,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攖」
高處的小壞見他們行得緩慢,不耐煩地唳鳴著,振翅飛得更高——阿原仰起脖頸看著,眸子倒映著青山外的高遠天空,漸漸明凈如水。
她低低道:「嗯,我未必能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但至少,可以選擇不讓自己活成一個笑話!」
不過與所愛但並不值得去愛的負心男子分開而已,不過未來會多出一個孩子而已,但她依然會活成她自己償。
她會活得精彩。
比從前的原大小姐或原大捕快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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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其實並不算陡峭,二人加緊腳步,很快看到了山頂的那幾間精舍。
精舍四面圍以青磚矮牆,但並不高。此處近在京畿,山明水秀,當然也不太可能有虎豹之類的猛獸,有這樣的矮牆也夠了。
以慕、原二人的身手,想越過那矮籬自然也是輕而易舉。
慕北湮正要過去時,阿原拉住他,「咱們繞到精舍前面看看。」
慕北湮奇道:「怎麼了?」
阿原道:「你得到的消息,韓勍會來此地跟某厲害人物有所密謀。想此地荒涼偏僻,他們心懷鬼胎,必會各帶幾個心腹之人隨同保護。但密謀之事當然不方便讓手下人個個都聽到或參與,所以必定會留下人手在精舍外守候。」
她看向小壞,卻見小壞泰然自若地在那精舍上方盤旋了兩圈,便飛到一處高樹下歇著,懶洋洋地梳理羽毛。
慕北湮忽然懂了,「小壞蛋這麼悠閑,必是精舍內外很安靜,它根本沒發現任何異樣。難道你猜錯了,他們是孤身前來,或者只帶了一二心腹,全進了屋內,沒有精舍外等候?」
阿原看向慕北湮,「如果換了你,想和人暗中圖謀什麼事,又約在很偏遠的地方,會放心孤身前去嗎?何況,先前我提醒過你別打草驚蛇,但這些日子我們雖盡量藏在暗處,但動作並不小,以韓勍的地位,不會全無察覺。即便為了防範我們,也會多帶侍從,盡量小心行事吧?即便藝高人膽大,帶的人極少,至少也會留下一二人在屋外放風守望,以防萬一吧?」
她從懷中取出一幅中年武將的畫像,看著畫像中人看似忠直的面孔,皺了皺眉。
他們將視線擴展到龍虎軍的統軍、副統軍之類的首領身上後,很快就找到了符合條件之人。
龍虎軍左統軍韓勍,身材高大,武藝高強,對敵時常會喝酒以助威勢和膽識。勝券在握時,他甚至會邊喝酒邊啃上幾塊肉乾,或剝上幾顆花生,以示其閒情逸緻,取人頭顱如探囊取物般輕巧……
昨日慕北湮拿到韓勍的畫像,交給勤姑辨認時,勤姑立時認出這人就是那夜出現在攬月湖的那名武將。
韓勍,忠勇耿直,是跟梁帝征戰很多年的老部下。據說性情忠直得有點可怕,平生只服梁帝一人,其他若是看不上眼的,即便頂頭上司,或王公貴族,一樣耿著脖子硬頂。
據說,某次征戰,郢王被派去督軍,不許他出戰時喝酒,竟被韓勍趁醉打了。郢王憤憤告狀,梁帝雖然出言安撫,也只是罰了韓勍三個月的俸祿,背地還贊韓勍剛直忠誠,反比先前更寵信。
如果是韓勍,他背後的人是誰,著實不難猜測。這也正與阿原他們先前的推測相符。
如此,宮人落水案,喬貴嬪不願追究,原清離劫殺案,原夫人紅著眼圈歸來也不肯多說,便都是情理之中。
這世間從來不存在什麼真正的公平,也不是所有的冤屈都能洗雪,所有的正義都能伸張。
尤其,關係到皇家,關係到權勢,關係到某些不可明說的交易和爭鬥。
唯一不可解的,就是在靳大德家發現的花生殼。
殺靳大德侍婢,擒靳大德家人,為的是威脅靳大德,將賀王遇害之事栽到左言希身上。但老賀王忠心耿耿,梁帝多有倚重,斷無自斷臂膀相害之理;何況被陷害的左言希雖低調處世,其父卻是救過梁帝性命的,梁帝怎麼著也不會讓人嫁禍給他。
阿原等揣測了許久,始終不得要領。
慕北湮不甘心,再去仔細打聽時,便有先前的朋友吞吞吐吐提起,韓勍似乎與跟朝中某位高官暗有來往,但行蹤極詭秘,或許與先前那些事有關,至少該與賀王之事有關。慕北湮授以重金,對方才猶豫著給了他們這個地點。
至於韓勍約見的是誰,密談的又是什麼事,慕北湮這友人並不知曉,或是怕惹事,佯作不知。
如此滿懷疑惑,慕北湮自然要來的;阿原也不肯閑著,何況也不放心,毫不猶豫選擇了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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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湮雖急於弄清父親遇害背後的真相,但此刻聽阿原分析,也開始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他沉吟道:「難道我們來早了,或韓勍他們有所警惕,並沒有過來?」
阿原道:「也可能根本不會過來。」
慕北湮怔了怔,「你的意思,我朋友欺騙我,想讓我白走這一遭?」
阿原沉吟道:「如果韓勍根本不會過來,那麼,騙我們白走這一遭,可能是我們對人心最好的推測了!」
慕北湮不以為然,「阿原,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阿原一拉他,踩踏著半人高的草叢,艱難地覓路而行。
她一邊往精舍的前方跋涉,一邊說道:「或許真是我多疑,但我總覺得我好像經歷過類似的事。難道從前有人這般設計過我?或者……」
說書人說過的風眠晚的故事忽然間又冒了出來。
風眠晚明裡在相助二皇子柳時文,暗中卻與三皇子柳時韶定計,將柳時文送上了絕路。
阿原不由頓住了身。
慕北湮不解看她時,阿原面色發白,突兀地笑了笑,「或許,我不是多疑,而是我很壞,當年也曾做過類似的事?」
慕北湮一捏她的手,笑道:「胡說什麼呢?我瞧你就是懷著身子,容易胡思亂想。再則,壞就壞唄,反正咱們本就不是啥好人!」
阿原聽得竟無可反駁,撓頭道:「也是。別說則笙郡主、知夏姑姑他們覺得我是壞透了的毒婦,便是其他人,也從沒認為我們是好人吧?」
她頂著原清離的狼籍名聲,又是景辭、王則笙他們眼裡背恩忘義的賤人,當然不是好人。慕北湮第一次見面就把她往茅房拉,第二次見面便對她下媚葯,當然也算不得好人。
這樣想著時,阿原反而舒展了眉頭,抬眼小壞跟著飛來,心念動了動,揮手招呼它歇下,讓它歇在自己肩上,帶著它行走。
慕北湮奇道:「它飛著輕鬆得很。你……你是……怕它暴露咱們行跡?」
阿原道:「嗯,我們是壞人,自然要懷著歹心小心防範,不能讓別的壞人算計了去。」
她側頭看向慕北湮,「你說過,你那朋友跟著韓勍,為的是謀個好前程。如今連這等秘事都能知曉,他無疑沒吹牛,早已是韓勍的心腹。不過,你給你朋友的重金,比得上韓勍給他的前程嗎?」
老賀王已逝,遊手好閒、流連風月的小賀王爺,看起來不學無術,已不可能給任何人帶來遠大前程。慕北湮所剩的,不過就是老賀王留下的那些家底而已。
慕北湮原先只想是自幼相識的好友,並未想太多,如今被阿原一問,細細回思時,也覺其前後態度似乎有些微妙變化。從原來隻字不提,到後來暗示有所線索,讓他主動求索追問,直到重金相賄,買下線索……
若不曾花重金相賄,或許他會猜疑;但花了大把金銀,便不覺間踏實許多。
但再多的金銀,又豈能比得上似錦前程?
慕北湮終於道:「阿原,咱們留心些,寧可慢慢查,不能落入他人陷阱!」
阿原沖他一豎拇指,「小賀王爺英明!」
慕北湮大笑,抬眼看向那幾間被山岩和樹林擋住的精舍,忽然間便覺得,即便真有陷阱重重,他們這般攜手並行,也沒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