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辭道:「既是我的主意,連累不著你,放心。」
他看向蕭瀟,「你覺得慕北湮和阿原般配嗎?」
蕭瀟怔了怔,笑道:「我與小賀王爺相交不深,無法判斷。不過,公子下午不是找小賀王爺談過很久嗎?合不合適,公子心裡應該早就有一桿秤。幸好小賀王爺這人雖風流些,倒還通達爽朗,不是蠻橫無禮之人。攖」
景辭卻斂眉沉吟,籠了月光的面龐竟浮出幾分不確定償。
他低聲道:「當日慕北湮無禮,我曾教訓過他,他可能早就懷恨在心。今日我問他待阿原有幾分真心,他竟說半分俱無,只為報昔日受辱之仇。」
蕭瀟一驚,「他?與原姑娘在一處,也為報復?」
景辭迅速瞥他一眼。
一個「也」字,恰說明蕭瀟認為景辭先前待阿原種種所為,也是出於報復之心。
蕭瀟自知失言,忙笑道:「小賀王爺不像這種小雞肚腸的人。」
景辭又瞥他一眼。
蕭瀟尷尬得差點兒咬上自己舌頭。他可沒說景辭像這種小雞肚腸的人……
有時候真的越解釋越糟糕,就像有的人想得越多,做得越多,反而錯得越多。
當然,不論是誰,一個大男人,竟對一個小女子懷恨報復,絕對算不上器量寬宏。
但景辭再怎樣小雞肚腸,倒也不曾跟他計較。靜默片刻後,他問道:「真是奇了,她們一樣的容貌,為何你避著清離,卻和阿原親近得很?」
蕭瀟笑道:「我何嘗迴避過清離?不過是她想學劍,我得閑去原府教了幾日,隨後依舊回宮侍奉皇上,沒再去而已。外面那些傳言我也聽說過,可也沒法澄清。她在街頭巷尾留下的傳說太多,沒事都能編出故事來,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樁。至於阿原,爽朗清澈,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女孩兒,跟誰不親近?」
景辭沉默更久,嘆道:「蕭瀟,我倒覺得,你跟阿原更般配。」
蕭瀟手一抖,火把差點跌落。他忙持穩火把,才搖頭道:「公子,我與阿原只是朋友之交,絕無非分之想。公子思慮太多,只怕於身體有害無益。」
景辭沒有回答。
又一陣山風掠過,裹挾著夜間的寒意透衣而過,直砭肌膚。
蕭瀟正要命人取件外袍給景辭披上時,景辭已抬袖,掩住唇又咳嗽幾聲,卻是低而劇烈,然後帶出一聲快要破裂般的嘔吐。
蕭瀟忙抬頭看時,正見景辭袖上一團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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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寧長公主一案,到底沒能連累阿原或慕北湮。
原夫人聽二人說起此事後,第二天一早便更衣入宮,面見梁帝。
原夫人尚未回府,龍虎軍中便傳出有人服毒自盡的消息。
彼時阿原因前日太過勞累而有些不適,正懶懶卧在榻上休養,聞言便道:「北湮,只怕收你重金給你傳遞消息的那『朋友』,得到黃泉路上享用他的功名富貴了!」
慕北湮忙叫人打聽時,果然死的正是那位。
他苦笑道:「為了我重情重義的聲名,我是不是還得送上一隻花圈?真是晦氣,賠進去那麼多金子,還得搭進去一隻花圈。」
阿原道:「便是他沒死我都想著送他花圈了!但這花圈似乎不該只送他一人。」
慕北湮聽著屋外亂蟬高嘶,抬袖抹了把汗,自語般道:「該送的,早晚都會送吧?」
原夫人傍晚才回,雖有疲憊之色,但眉眼已輕鬆不少。
她向二人道:「你們不必多心,皇上與長公主雖然有嫌隙,到底有少時的手足情分在,不但無意害她,而且是真心想勸她回京見面,敘敘往日之情。他當然不會殺長公主,更不會想到嫁禍給你們。長公主身邊的那個止戈已經招認,長公主脾氣暴躁,喜怒無常,止戈早已忍受不了,更忍受不了跟著公主在荒山野地里成年累月地吃素,所以龍虎軍里有人重金收買,讓他相助殺害長公主,他很快答應下來,並商議好引來與長公主有隙的賀王背黑鍋。」
阿原道:「重金收買他的,自然會說是那個自殺的龍虎軍參將吧?可動機呢?」
原夫人道:「說是他父親得罪過長公主,被長公主在皇上面前進讒,才久久不得升遷。他似乎也被長公主訓斥責打過,聽聞皇上有意與長公主修好,擔心起他的前程,才決定殺了長公主。」
阿原道:「這前後因由,母親相信嗎?」
原夫人頓了頓,低低道:「我曉得你在想什麼,皇上也不是糊塗人。你們因查案正查到韓勍頭上,故而在疑心韓勍。可韓勍向來對皇上忠心耿耿,且跟你們,跟當日的老賀王,都沒聽說有什麼了不得的仇怨,若說此事是他主使,也說不過去。好在皇上也覺得疑點重重,已責成謝岩和長樂公主繼續追查此事。想必這次應該不會不了了之,我們靜候結果便好。」
原夫人坐到軟榻前,拍了拍阿原的肩,目光愈見慈和,「眼下再沒什麼比你調養好身子更要緊。其他的事,且放一放吧。何況……皇家的事,向來不簡單,本就不宜摻和。聽母親一句勸,該糊塗時不妨就糊塗著,才是長久自保之道。」
阿原不語。
原夫人便看向慕北湮,微笑道:「北湮,你們的事,也預備得差不多了吧?」
慕北湮正低頭若有所思,一時竟不曾聽到原夫人的話。
原夫人微微訝異,再喚道:「北湮?」
慕北湮恍然大悟,忙道:「夫人有事吩咐?」
原夫人道:「也沒什麼,只想著你們的事兒,該擇日辦了才是。」
她又溫和笑道:「還有,你們的親事既已定下,你是不是也該改口了?」
饒是慕北湮臉皮厚實,此時也不由得紅了紅臉,才躬身行了一禮:「岳母大人放心,我那邊已將預備妥當,明日便請族裡叔伯前來與岳母大人商議行聘、納吉諸事。雖說不宜招搖,但也不能太簡薄,免得叫人笑話了去。」
原夫人道:「這個自然。我身邊也只阿原一個女兒,旁的不好說,妝奩嫁貲斷不會比別家姑娘少。只要你們這一世豐足和樂,我也就放心了!」
二人又細細商議一回,慕北湮便告辭而去。
原夫人猜他需回府預備親事,遂也不再留他,含笑叫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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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慕北湮的一個族叔果然領了媒人前來原府議親。因阿原腹中的孩兒等不得,當即挑了數日後的一個吉日行聘納采,交換鳳札鸞書,正式訂立婚約。
阿原身體未復,便遵著原夫人的囑咐,不再過問長公主的案子,繼續在府中靜養。而原府上下已越發忙碌起來,來來往往的侍僕眼底都已盈了府里喜事將近的歡喜。
聘禮送入原府的那天,小鹿去圍觀一回,更是歡天喜地,奔來告訴阿原道:「小姐快去瞧瞧,小賀王爺可比端侯闊綽多了,抬來的箱籠又大又多,足足是上回的兩倍!禮單有那麼長!聘禮里還有那麼大的明珠,那麼高的珊瑚!」
阿原不答,只默默看向送來的婚書。
承皇帝御旨,荷天恩浩蕩,慕家公子北湮,與原家小姐阿原結朱陳之好合,締秦晉之姻緣,白頭偕老,五世其昌。
其實與往日那張婚書看起來並無二致,除了新郎換了個名字。
滑稽得不真實,偏偏又真實得可怕。
可細想下來,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
從家世,到才貌,到性情,到同樣狼藉的聲名,他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即便真的婚後不合,如慕北湮所說,他們各玩各的或商議和離都不是什麼難事。橫豎二人都不必在乎什麼聲譽,且都不乏資財,有足夠的資本視金銀如糞土。不論是分是合,他們都能過好他們的小日子。
但阿原看著婚書,感覺頭更疼了。
她問小鹿:「賀王有沒有過來?」
小鹿道:「有,不過沒待多久就走了。我悄悄問過賀王府的人,說是有正經事兒,並沒去花街柳巷亂來。」
她俯到阿原耳邊,說道:「小姐,我看來看去,小賀王爺如果收了心,比端侯好多著呢!這性情多好,出手多闊綽,便是對咱們下面的人也和氣得多!你瞧瞧端侯那張臉!就是生得再好看,誰願天天對著他那*一張棺材臉?尤其是那雙眼睛,冷冰冰的,天天只往上瞧,看得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