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慕北湮終究分開行動,各自帶了一名隨從,一前一後盯著那小轎,一路小心謹慎,到底沒被轎中之人發現。
小轎終於停在了某處民宅前攖。
阿原藏到牆角窺望,尚未及看到轎中之人的模樣,先看到了立於宅院前默然等候的那名白衣男子,忙揉了揉眼睛。
慕北湮已趕到她身後,看著那白衣男子,差點把桃花眼瞪成杏仁眼,「言希?」
那白衣男子眉眼間有些慍惱,但容貌俊秀出眾,舉止溫雅舒徐,——正是老賀王的養子、慕北湮的養兄左言希償。
阿原盯著那小轎,低聲道:「你猜,那轎里的人是誰?」
慕北湮呼吸有些粗濁,「總不會是死人吧?」
阿原嘆道:「只怕你猜對了!」
左言希迎向小轎時,轎簾已被輕輕挑開,裡面盈盈步出一少女,長發如墨,肌膚似雪,極美麗,極嬌弱,——正是當日在朱蝕案中「死去」的朱繼飛心上人姜探。
在查賀王案時,隱約的線索指向姜探曾參與其中,阿原便在結案後挖開了姜探的墳墓,證實姜探未死,並曾在墓地出現,陪伴過因她而瘋癲的朱繼飛。
和朱繼飛一樣對這泥足深陷的,是左言希。
相助姜探假死脫困,在姜探刺死傅蔓卿後代為引開追兵,都是確鑿無疑之事;阿原更曾猜測,當日追殺沁河衙役丁曹、並放毒蛇試圖滅口的人,也是左言希,而不是病弱的姜探。
慕北湮相信養兄的醫者父母心,但也不得不承認左言希身為影衛,也不是吃素的。他對阿原都起過殺心,更別說其他人了。
左言希對阿原沒什麼好感,當然對慕北湮自己做主定下的這門親事並不贊成,甚至十分頭疼。只是慕北湮向來我行我素,連老賀王在世時都管束不住,何況他這養兄?
見面談起此事時,左言希再三說起阿原與景辭糾葛極深,慕北湮不宜捲入其中;而慕北湮則認定景辭和阿原婚約已解,又有皇上發話,憑誰也不該阻攔他的親事。且左言希因維護姜探受了個把月的牢獄之苦,慕北湮當然也會反問左言希,到底和姜探是什麼關係,怎能為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迷失本性,甚至助紂為虐……
左言希被戳中軟肋,無可辯駁,想想的確己身不正,遂只好由著慕北湮胡鬧,自己常在皇宮或端侯府住著,眼不見為凈。
但慕北湮等再不曾想到,姜探竟已來到京城,還跟左言希暗中有所聯繫。
慕北湮看左言希去扶姜探,不禁捏緊了拳,正待步出阻止時,阿原忙拉住他,低問道:「你做什麼?弄清姜探和韓勍的關係了嗎?這處房屋雖是尋常民居,看著挺大的,應該不是姜探一個人住著吧?」
慕北湮道:「自然不是。」
他答畢,便知阿原在提醒他,姜探背後可能牽涉甚多,不可打草驚蛇。
只是左言希居然還跟捲入他父親案子的姜探不清不楚,不由讓他倍感沮喪。
他正懊惱之際,左言希已跟姜探說了兩句什麼,竟隨之步入那院中。
看左言希的神色,似乎頗有些不悅,但他隱忍著並未多說。從姜探踏出轎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而姜探依然一派恬恬淡淡的嬌柔模樣,一路眉眼溫柔,與左言希輕言細語,再不曉得都在說些什麼。
待左言希、姜探等人進去,慕北湮忍不住叉腰低罵:「這個糊塗蟲,被美色迷暈了頭,打算一錯到底嗎?這都是什麼事兒!他真想把自己給搭進去?」
「不管是什麼事兒,先弄清這姜探的底細吧!」阿原看向大門兩側懸著的燈籠,沉吟道:「嗯,這家人姓丁。」
那對燈籠上各有一個「丁」字,顯然是主人的姓氏。
慕北湮打量著有些陳舊的屋宇,說道:「看這情形,應該只是有點閑錢的尋常人家,不會是朝中要員。」
阿原道:「但有可能是朝中要員的外室,或手下的什麼人。」
她拉著慕北湮悄悄退開,到附近尋了一家胭脂鋪走進去,先挑了盒胭脂買下,才向裡面的夥計打聽:「東面那戶人家是不是姓丁?昨天我哥哥經過那裡,無意見到他家的姑娘,說生得真好,喜歡得緊。若是門當戶對,便打算和父母商議,託人前去求親了!」
夥計便笑起來,「哦,論起他家門楣倒也不算高,只是這會兒去求親,只怕難。」
「怎麼說?」
「那家主人叫丁昭浦,在郢王府里做事,聽說最得郢王寵信。誰不曉得郢王是當今皇上最年長的親生兒子?回頭郢王繼位,他身邊的人自然跟著一飛衝天。這丁家的姑娘生得好看,人又聰明,聽說還懂醫術,所以提親的還真不少,但聽說都回絕了。大伙兒都猜著,這丁昭浦是不是打算日後當了大官,把姑娘嫁給哪家的王侯公子,或者根本就是打算將她直接送入皇宮當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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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監視丁家時,兩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慕北湮嘆道:「我是不是該請些高僧回去做場法事?言希一向是聰明人,怎會忽然如此糊塗?八成是被女鬼迷了心竅吧?」
姜探弱不勝衣,卻蒼白清秀之極,瞧著的確不似活人。
阿原於鬼神之說不過付諸一笑,撫著破塵劍沉吟道:「其實若只是兒女情長,倒還好說。」
「你是指……姜探和韓勍有來往?」
「確切地說,應該是丁昭浦,或者說是郢王……跟韓勍有來往。」
「可如果我沒記錯,郢王和韓勍素來不睦,給外人的感覺勢如水火……」
「可如果所謂的勢如水火,只是他們有心營造的錯覺呢?」阿原眸光閃動,如夕陽下的潾潾秋波,明光絢目,似要掃盡眼前的晦暗不明,「查賀王遇害案時,說書人曾遺落郢王府令牌,又故意讓李瑾青知道小玉有這麼塊令牌,還暗示姜探與小玉、薛照意有聯繫。他這是千方百計想把我們查案的目光引向郢王府。但正因為他做得太刻意,反而讓我們覺得他居心叵測,故意混淆視聽,移禍江東。可如果說書人說的是真的呢?如果郢王和韓勍,早已暗通款曲呢?」
慕北湮的臉色已十分不好看,「如果韓勍是郢王的人,那麼……我父親的死,可能真和郢王有關。還有升寧長公主遇害,也能說得通了!」
阿原對朝中之事不甚了了,卻很快猜到這些事的關鍵所在,「與……儲君之位有關?」
慕北湮苦笑道:「你也該看得出來,皇上對郢王並不滿意,不然早就該立作太子了!」
阿原思量著回京後斷續聽到的一些傳聞,卻是越想越心驚,「老賀王……不喜歡郢王?」
慕北湮道:「我父親雖是武將,但更傾向於待人寬仁的博王,而且……有點瞧不上郢王,覺得他急功近利,見識短淺。這些話我曾聽他跟楊大將軍提過,估計也跟皇上提過。若是二王爭奪儲位,父親無疑會相助博王。還有,升寧長公主也偏愛博王,說博王和均王是皇上諸子中最厚道的。而郢王好武,長公主便很不喜歡,說他行事狠毒,和他母親一樣,滿臉的刻薄相……」
阿原失笑,卻不由地點頭,「對!長樂公主曾說,皇上派她上山,原是接升寧長公主回宮。皇上近來抱恙在身,調養了這幾個月也不曾完全好轉,必會考慮儲位問題。叫長公主回宮,很可能會跟她商議此事。對了,還有朱蝕案,如今看著可能也不是那麼簡單了!」
慕北湮驚異,「朱蝕案?嗯,朱蝕好歹是皇親,他的繼室夫人敢聯合姜探謀害他,多半還是因為姜探背後有郢王撐腰的緣故。」
阿原搖頭,「我不是說這個。聽聞當年呂氏懷著郢王,入京投奔皇上之際,皇上正征戰在外。途經沁河時,呂氏病困潦倒,曾向朱蝕求助,朱蝕因她是個營妓,置之不理,後來還是慈心庵的住持妙楓收留了她,並容她生下郢王。朱蝕是皇帝堂弟,皇上登基後卻沒撈著一官半職,指不定就跟這個相關?而且,朱蝕雖未入朝為官,到底是朱家的人,跟宮裡的太妃、宮外的宗親多有聯繫。聽聞諸位皇子路經沁河時,也多會前去拜望,更見得他在朝中並非全無影響力。但前去拜望的皇子里,只怕不包括郢王吧?他跟郢王這仇怨結得可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