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慌忙道:「沒有,沒有……這回是真的!王爺剛去縣衙帶回靳總管,把那李知縣罵得給坨屎似的,然後……」
兩人相視一眼,到底沒敢說,賀王一路叫罵,差點把他的寶貝兒子也罵成一坨屎了。
慕北湮這才想起被押到衙門去的靳大德,雖有些心虛,兀自犟著嘴道:「我這會兒去縣衙,也不晚吧?我爹也太心急了,還怕這小小的沁河縣衙把靳總管吃了不成?蠹」
其實小小的沁河縣衙當然是吃不下靳大德這尊賀王府的金剛,但如果縣衙里多了那位端侯,只怕連他這個小賀王爺也照吞不誤……
他不禁沮喪,揮手道:「走走,回府去!髹」
侍從忙應了,一邊跟在他後面急急往賀王府行去,一邊往慕北湮出現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問道:「那邊……有什麼樣的小娘子?很漂亮?比花月樓的傅姑娘還漂亮?」
慕北湮待下人素來沒什麼架子,聞言便問:「什麼小娘子?」
侍從道:「不是說你半途遇到什麼美貌小娘子,所以丟下靳總管不管,跟著那小娘子跑了?」
慕北湮暗暗將那個殺千刀的景辭詛咒了千遍萬遍,卻也萬萬不肯說出這夜之狼狽難堪,只得道:「嗯,那小娘子挺有味道,有味道……」
侍從這才點頭,卻又不由地揉鼻子,「哪裡來的臭味?」
另一名侍衛終於也道:「是臭,好臭,好像是……」
慕北湮瞪他們一眼,「是什麼?」
「是小王爺身上傳來的……」
「呸,我剛不是說了嗎?那小娘子有味道,有味道……有狐臭啊,真他媽熏死老子了!」
「那小王爺幹嘛還追著跑……」
「人長得漂亮呀!大眼睛高鼻子,櫻桃小嘴兒……」
慕北湮說著,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忍不住奔到路邊,彎腰大吐。
臭成這樣子,他三五天都別想好好吃飯了。
侍從一旁看著,又是納罕,又是佩服。
他們家小賀王爺就是吐光了隔夜飯,也不願錯過有味道的小娘子,果然口味獨特,與眾不同,堪稱天下第一風流公子,舉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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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縣衙時,景辭一路並不安生。
知夏姑姑露在外面的半張臉已經陰沉得快要傾下暴風雨。她道:「我以為那小賀王爺得罪了你……弄了半天,你還是為了那個小賤人?你這一世在她手中吃的虧還不夠多?好容易在燕國撿回的一條命,打算葬送在梁國?」
景辭緩緩向前走著,並不說話。
他的雙足不利於行,但今日所做之事也不便讓人知曉,一路行走,難免吃力。若是聽著知夏姑姑的言語,更覺一步一步邁得沉重。
知夏姑姑道:「你化名景知晚,知晚,無非知曉風眠晚那小賤人的本性而已!她空有一副美人皮相,實則毒如蛇蠍。你細想她種種行徑!恩將仇報、鮮廉寡恥!若非你僥倖逃出一條命來,她此刻早已嫁作他人婦,踏在你屍骨上享她一世的榮華富貴!你居然還敢記掛著她!」
景辭眸光飄忽,聲音寡淡如水,「姑姑,如今這世上,已沒有風眠晚,只有阿原。」
知夏姑姑冷笑,「阿原?你以為讓她失去記憶,便能是由你塗抹的白紙?也不想想,當年你執意留下的那個女嬰,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張白紙,你教她識文習字,教她練劍馴鷹,將她看得命根子般寶貴,最後她給你的是什麼?你是不是覺得她很善良,她居然沒有立刻取你性命,而是斷了你雙足,留你拖著重傷之軀,赤手空拳在荒山裡對群狼和野獸?」
景辭眼底彷彿又映入了當日漫無邊際的黑。
黑夜裡,殷紅的鮮血在流淌,布條綁得再緊也無法阻止生命和體力隨之流失。不遠處,狼群如影隨形,綠熒熒的眼睛在黑暗裡幽幽閃亮,不時發出聞得濃重血腥後的興奮嘶吼……
他曾是它們最勇猛的對手,但終將是它們最可口的美食……
狼的爪牙在他體力耗盡後,竟能如此輕易地扎入皮膚。
他一直以為他會是狩獵者。
但終究他成了獵物,被設定好折斷雙足、受盡折磨而死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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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沁河,陽光明燦,卻意外地失去了熱度。
景辭輕抱著肩,彷彿又是人在地獄般的陰冷和痛楚。
知夏姑姑繼續在說道:「你以為她現在換了個名字,換了個性情出現在你跟前,就真的是另一個人了?看看這幾個月,她又學壞了多少?比之前更不像話,想害起你來只怕更加得心應手!」
景辭終於開口,「姑姑,你想太多了……」
知夏姑姑道:「我想多了嗎?你明明和先前一樣待她,看她愛吃什麼,早早為她烹煮;看她想做什麼,也不勞她出手,搶先替她做上……這不都是你從前乾的事兒?」
景辭慢條斯理道:「那又如何?若不讓她如先前那般戀上我,我又怎能將她施予我的,一一還給她?」
知夏姑姑正氣勢洶洶,忽聽得這句話,所有怒意頓時被生生地壓下。她愣愣地看著他,聲音微啞,「她……還會戀上你嗎?」
景辭淡淡道:「她來了。」
「嗯?」
知夏姑姑不解抬頭,正見那邊阿原帶著小鹿東張西望地一路走過來。忽一眼看到景辭,阿原的眼睛立刻亮了。
「阿辭!」
她奔過來,背後的陽光染著她秀致的輪廓,連綰起的髮髻都散著璀璨的明光。雖是男裝打扮,可她奔向他時,並不失女兒家的明媚和剔透。
景辭站定,待她趕到跟前,才微笑問道:「找我?又有案子?」
阿原搖頭,卻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最好暫時別回衙門。李大人已經瘋了,氣瘋了!」
「哦?」景辭低頭沉吟,然後眉峰一挑,「莫非賀王前去帶走了靳大德?」
阿原驚異,「你怎麼知道?」
景辭嘆道:「李大人涵養不錯,不容易生氣,除非被人罵得狗血淋頭,還得生受著,才可能氣瘋。近來和咱們大人有瓜葛的,也就賀王府了。你能跑出來,也足以證明嫌犯走了,衙門裡閑了……」
阿原愈加佩服,見他身後知夏姑姑用看賊般的眼光看著她,才不敢太過誇張,只悄悄向他一豎大拇指。
可惜那廂小鹿唯恐天下不亂,已湊上前來,諂媚笑道:「不愧我們小姐相中的,果然是拔尖兒的!要才情有才情,要容貌有容貌,當真可稱得才貌雙全,才貌雙全哪!」
阿原大是頭疼,覷著景辭不曾生氣,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道:「小鹿,你不是說要去茶樓聽說書嗎?也快開門了,還不快去?」
她擲了一串錢過去,小鹿忙接著,笑道:「好,好……有景典史陪著,小姐今天自然不需要我陪。我晚上再回去吃景典史燉的紅豆湯好了!」
既然小姐如今只鐘意景典史,大約不會介意把那五十七顆紅豆都煮作紅豆湯。
景辭便轉頭向知夏姑姑道:「姑姑,你來沁河後也不曾好好逛逛,不如也去聽聽說書吧!」
知夏姑姑掃過他雲淡風輕的面龐,猶豫片刻,默默行禮離去。
路邊便只剩了二人靜靜相對。
阿原面龐不由又泛起紅暈,趕緊垂了眼帘,竟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景辭默然看她晶瑩的面龐,忽低聲問道:「你喜歡我?」
阿原羞窘,下意識便想搖頭,又覺違心。再一想,以先前原大小姐的本性,開口說喜歡只怕比張口吃飯還輕鬆方便,她居然這般藏著掖著,未免太矯情。
躊躇半日,她鼓起勇氣看向景辭,說道:「如果你不再對我出言不遜,也管住你那個什麼姑姑別對我出言不遜,我便考慮……喜歡你!」
景辭凝視她,然後低聲答道:「好!」
阿原聽得應得爽快,反而驚訝,局促地捻著手指要看往別處時,景辭已低下頭來,唇覆上她的。
阿原瞪大眼,整個人都僵在那裡,卻又很快柔軟下來,柔軟得如依傍他而生的一株紫藤花,舒展著所有的藤蔓,擁抱他賦予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