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姑姑已奔上前來,嗅了一嗅,已冷笑道:「什麼紅棗湯?明明就是紅豆湯!我就說她是個禍害,你還不信!明知你脾胃虛弱,不能吃這些豆類,還給你吃這個,就是想要你的命!蠹」
景辭便有些無奈,「姑姑,這話過了!」
知夏姑姑道:「過了?她對你的病情問都不問一聲,就亂給你東西吃,根本不曾想過後果嗎?她長的到底是豬腦還是人腦?」
小鹿在旁已聽得大怒,叉腰便罵道:「吃得吃不得,我們不知道,景典史自然知道。便是我們煮錯了,景典史都沒說什麼,怎麼輪到你這老虔婆過來扯你媽的蛋!」
知夏姑姑怒道:「他能說什麼?這禍害端來的東西,便是鶴頂紅,他都能先喝上兩口再說!小賤婢倒是跟主子學得像,出言惡毒,目無尊長!」
阿原忙了半日才煮出這麼碗湯來,被知夏姑姑說得一腔熱血都冷了下來髹。
見小鹿要衝上去理論,知夏姑姑卻已將右手按向腰間,她心下一凜,一把將小鹿拖到自己身後,笑道:「姑姑所言有理,小鹿的確不懂事,胡說八道。怎能說扯你媽的蛋呢,你媽顯然是沒有蛋的……」
聽得阿原有致歉之意,知夏姑姑面色才略和緩,猛聽得她後面那句,粗俗無禮到險些讓她背過氣去。
正怒不可遏,要拔劍衝過去時,景辭已站起身來,說道:「姑姑,別與他們小輩計較。」
知夏姑姑還未及再罵,阿原搶先道:「我年輕不會說話做事,若有說錯話、做錯事的地方,還望姑姑包涵!阿辭,姑姑年歲大了,有脾氣是正常的,你別生氣,傷了身體不好。」
景辭吸了口氣,連知夏姑姑都忍不住轉頭看她。
她的確是在道歉了,還向景辭表達了關切,卻不動聲色又將了知夏姑姑一軍,暗指知夏姑姑不顧景辭病情,刻意挑事。
他們記憶中的風眠晚,要麼沉默,要麼認錯,乖巧得讓知夏姑姑多少次懷疑她暗藏心機,刻意為之。
如今,知夏姑姑似乎更有理由這樣懷疑了。
可惜阿原根本無心與她爭執,向景辭笑道:「既然你不能喝紅豆湯,我給你做紅棗湯好不好?加點銀耳,少放糖,補血益氣,應該還適宜吧?」
景辭盯她半晌,嘆道:「但我實在很想喝了這紅豆湯!」
阿原抓過案上那紅豆湯,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拍拍他肩說道:「你我二人分什麼彼此?我喝了,就跟你喝了一樣。等著,我給你煮紅棗湯去!」
景辭微笑,「算了,我去煮吧!」
阿原拉他的手,「一起去吧!」
景辭眼底有星子般的東西閃了又閃,然後整個人都似映亮了不少。
他笑著答道:「也好!」
二人便真的攜了手一起走了出去,走向貴人不該親近的皰廚。
小鹿跟了兩步,又頓住身,在原地轉了兩個圈,便興奮地跺著腳大笑,「小姐的腦子終於好了!終於又會追男人了!這勢頭,穩!狠!准!必定百發百中!鐵打的小姐,流水的情郎!湊滿兩百顆紅豆都不成問題啊,不成問題!」
知夏姑姑定定站著,喃喃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
以前的風眠晚還算老實,都能迷了公子的心竅,如今變作阿原,竟然真的跟換了個人似的,還敢在她眼前百般作妖,如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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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原等並沒能做出紅棗湯。
李斐親自衝進去,告訴他們賀王被殺時,阿原驚得打翻了剛淘好的紅棗。
景辭也禁不住微微變了臉色,側頭看向李斐,「消息可確切?」
李斐道:「是賀王府的左公子派人來報的案。其實……其實這案子報我這裡來,我也沒那能耐管,對不對?剛已經派人飛馬進京,稟告此事。想來很快會有欽差大臣前來處置此事。」
景辭便彎腰一顆顆撿紅棗,「這麼說來,咱們也不用管?」
李斐慌忙去拉他,「哎呀我的小爺,趕緊去賀王府吧!若是前期勘察不曾做好,或是與沁河縣治安不力有關,別說這頂烏紗帽,就是下官這腦袋也未必保得住呀!」
他揮手讓人去備肩輿,又道:「左公子派人傳話時說的明白,請李大人和景典史儘快到府上商議。這話我怎麼聽都是特地相請景典史的意思呀!」
他原就想著天塌下來得景典史扛著,如今天真的塌下來了,自然無論如何要把景典史拉在身邊,讓他幫扛著,也算不負他這些日子的百般籠絡和莫名而受的那些委屈。
阿原也知這事委實太大,驚愕之餘,也知李斐一個七品芝麻官絕對擔不下來。若是牽涉朝堂諸種勢力的彼此傾軋,丟官掉腦袋當真一眨眼的工夫。
她扶向景辭,「走,咱們也瞧瞧去!」
景辭漫聲應了,卻先抬袖擦她的臉。
阿原怔了怔,「又髒了?」
李斐不惜紆貴降貴,趕著替她舀來清水,說道:「的確髒得跟灶灰里爬出的貓兒似的,趕緊洗洗。」
阿原對著水影照了照,便看向景辭,「臟成這樣也不告訴我……」
景辭道:「何必我告訴?你哪次下廚後不是這鬼樣子?我都看習慣了……你既然不喜歡我說,我自然懶得說了!」
只是不喜歡他言語刻薄而已,又懶得說……
這般從善如流,阿原不知是喜是憂。
不過,她是尊貴的原府大小姐,怎會時常下廚,還時常被端侯看到?
清水撲上面頰,沁涼的觸感竟讓她的思緒格外地混亂而鮮明起來。
白皙好看的手拍開誰裹著紗布的纖細手指,利索地抓起菜刀……
她甚至聽到有人用那特有的嘲諷口吻損她,「讓你剁鯉魚,沒讓你剁手指……呆成你這樣,也不容易。」
阿原抬起臉,睫上尚滴著水。
隔著水光,她看到景辭已走到門檻處,喚她:「走吧!」
阿原定定神,趕緊擦乾臉奔過去,低問道:「你以前是不是做過鯉魚給我吃?」
景辭垂眸,「嗯。」
「我還把手指切傷了?」
「哦!」景辭眼神飄了一飄,「那次呀,你不知怎麼想著切鱠,但切上自己手指了……」
腦中又在疼痛,阿原強忍著盡量去回憶那恍惚的場景,「似乎……不在原府?」
便是她忘了,小鹿也不會忘。小鹿分明認定她不會廚藝,甚至連廚房門朝在哪邊都弄不清。
景辭轉過臉不看她,聲音忽然異常寡淡:「是在我那裡……你總是跟著我。」
端侯府嗎?
阿原還待追問之際,景辭已坐上肩輿,說道:「走吧!」
阿原只得應了,也來不及叫小鹿,只唿哨一聲召來小壞,緊隨景辭等奔往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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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王慕鍾威名赫赫,張揚跋扈,大鬧縣衙之事在他光彩絢爛的一生里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阿原雖未親見,但從事後的描述里已曉得這位賀王爺的威猛霸道絕對名不虛傳。
連他死後仰躺在地上,都有一股威猛霸道的氣勢。
當然,更威猛霸道的,是扎在他胸口、將他釘在地上的陌刀。
他那把殺敵無數的五十八斤的陌刀。
賀王竟在自己的卧房內,被自己的兵器所殺。
李斐很謹慎,令井乙等俱在外面把守詢問,只帶景辭、阿原和仵作進去,嚴格按照律令量了四至方位,令書吏在外一一記下,才去細看昨日還氣焰熏天、把一方父母官罵得狗血淋頭的賀王。
賀王卧室布置得居然頗為典雅,案幾箱櫃都是精雕細琢的花梨木製成,完全不同於賀王本人的粗獷。螺甸大床上圍了織有竹報平安紋的帳幔,鎏金帳鉤則鏨著白頭長春的花紋,還垂了七彩瑪瑙編織的流蘇。帳中懸著香囊,幽香馥郁;衾被已鋪展開來,但並無睡過的痕迹。
賀王所躺的位置,位於床榻和長案間。長案坐榻依然齊整,甚至茶壺茶盅都有序地擺放在案間,顯然出事前並未發生激烈博斗。
賀王死去已久,屍身早已僵硬。
因其尊貴,仵作也不敢破壞已經僵硬的骨節,抬起屍身檢查了背部,斷定他身上並無其他外傷,的確是當胸那一刀即刻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