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主便有些煩躁,怒道:「總不能因此便不查吧?此人行動矯健,應該正值壯年,身材高大,暗藏腰刀,有外地口音,並不經常在沁河出現……咱們就按這特徵到花月樓和茶樓細細排查,特別是小玉和賀王出事前後出現過的,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謝岩只得應道:「是!不過這兩處人員流動極大,除了部分熟客,至少六七成都是生客,這裡面符合條件的只怕有一半……而且多是臨時住一宿或歇個腳,縱然查出有部分人可疑,也無從排查他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長樂公主惱道:「難道就不查了?」
「可以去查,但不必耗費太多精力。」景辭接過話頭,眉眼間有微微的鋒芒,「還是……繼續查賀王府吧!」
長樂公主詫異,「賀王府還有什麼好查的?醢」
謝岩已醒悟過來,「對,小玉!小玉、薛照意,還有張和,都屬於同一股勢力,且那股勢力相當厲害,厲害到賀王都不願意明著得罪,才會命靳大德殺人拋屍,對外只聲稱小玉回了老家。那麼,說書人是怎樣把小玉暴露給賀王的?」
長樂公主擊案道:「賀王靜養不出,張和只能通過賀王府常在外面行走的人將消息傳遞迴去,而且必須是賀王身邊的親信,才可能確保能將消息直接傳遞給賀王。」
謝岩沉吟,「但賀王遇害後,你們不是已經把賀王那些親信查遍了嗎?似乎並未聽到相關的消息。緹」
景辭道:「當時清查的是賀王被害時,他那些親信的行蹤,根本不曾將賀王案與小玉案聯繫在一起。後來因銀香囊這條線索,推測出小玉是在賀王府中遇害,查案重心便放到了靳大德、順兒、薛氏等人身上,便沒再詢問賀王其他親信。何況賀王之死,眾親信都有嫌疑,這些日子人人自危,便是參與其中的親信想到了兩件案子有所關聯,也不敢冒失上報。」
謝岩眼睛漸漸亮起來,「這事繼續交給慕北湮就好。」
景辭笑了笑,「他雖荒唐了些,但頗通馭下之道,一輪查下來,必定有所斬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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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必提起郢王府令牌,僅目前留下的疑點,已足以讓慕北湮下定決心追查小玉、薛照意的真實身份。
換了個角度,他們很快弄清了小玉遇害前發生的事。
被說書人利用,為賀王傳回消息的,是跟著賀王南征北戰多年的親衛李瑾青。
賀王靜養,李瑾青等一眾親衛暫別戎馬倥傯,閑暇無事時便常到茶樓聽聽說書、聽聽小曲兒。李瑾青性情直爽,加上有心人刻意結交,一來二去很快與說書人張和成了朋友。
既是朋友,自然無話不談。
包括賀王和兩位公子樣貌脾性,也包括賀王府那些姬妾侍婢哪位有才,哪位有貌,哪位手段不凡,早晚能攀上高枝,或更上層樓。
小玉容貌出色,也在閑談之列。
那一日李瑾青去喝茶,恰張和剛說完一段書,便又坐在一起喝茶閑扯。
雖然是閑聊,作為一個絕對忠於賀王的親衛,張和的幾句話引起了李瑾青的注意。
張和問:「那位小玉姑娘是不是近日打算去京城?」
李瑾青驚訝,「京城?小玉是服侍言希公子的,一直住在沁河,並不是從京城帶出來的,怎會去京城?」
張和便納悶道:「可前兒我見她身上掉下一塊令牌,上面有個『郢』字。當時撿起遞給她時,她慌慌張張的,臉都漲紅了。如果我沒記錯,郢王是當今三皇子的封號吧?我正猜著是不是郢王府有人看上了,準備接她入京呢!」
李瑾青從未聽說此事,越發納悶,追問道:「她後來有沒有說什麼?」
張和答他:「沒有,她好像是過來見另一位姑娘的。那姑娘生得比她還標緻,雖然看起來病歪歪的,可那氣度風韻,連花月樓的傅蔓卿都抵不上她一根手指頭。對了,她和小玉姑娘一樣,指甲上塗著玫紅色的鳳仙花汁。說來奇怪,我走南闖北這麼久,都沒見過有女子指甲上能染那種招眼又清爽的玫紅!」
李瑾青沉吟道:「這個我知道,我們府里便有那種鳳仙,王爺幾名愛妾常用它來染指甲……難道這女子是我們府里的?」
張和拍手道:「錯不了,錯不了,肯定也是賀王府的!有一回我還見那位小美人跟你們家薛夫人茶樓後面的一處小包間喝茶呢!」
李瑾青問:「和薛夫人在一起?是小玉姑娘,還是那位病歪歪的美人?」
張和道:「當然是病美人!到底是大戶人家的貴人,出來喝茶都藏著掖著!虧得我是這茶樓里的,不然還真沒機會見到你們家薛夫人真容呢!」
「你怎會認得那是薛夫人?」
「咳,李兄弟你忘了?先前你護送薛夫人到旁邊的布莊去挑綢緞,恰遇到我,說起過那是薛夫人。後來薛夫人出來時,我便留心多看了幾眼。雖說她當時戴著帷帽,到底那身材氣度在,她又擅長制香,遠遠便能聞得清芬馥郁,迥異於其他貴夫人所用的香料,我怎會認不出?」
「哦……對,對……」
李瑾青應了,回府後卻越想越疑惑。何況若真的事關郢王,怎麼著都不會是小事。
於是,得著與賀王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便將此事一五一時悄悄回稟了賀王。
賀王顯然不認得小玉,但對此事極慎重。尤其聽說小玉容貌出色,甚得左言希歡心,更是面沉如鐵。他沉吟片刻,叮囑李瑾青別和其他人提起此事,才命他離去,又把靳大德喚去。
不久後,府中便傳出小玉因母病告假的消息,隨即就是小玉被殺害並沉塘的消息。
官府查到門上,靳大德其實還是有些緊張的。他特地將李瑾青喚去,說是賀王之意,命他不許前提日之事。李瑾青料得賀王必定遣靳大德仔細查過,多半查出了小玉有什麼不妥之處,才下令除掉。
李瑾青跟隨賀王多年,見的世面不少,很清楚哪些事該知道,哪些事便是知道了也只能當不知道,最好趕緊忘掉。
於是,衙門裡前來調查小玉案時,李瑾青心知肚明,那就是賀王主使,卻再不肯多提半個字;後來賀王遇害,賀王所有的親衛被查得人人自危,他偶爾也思考過會不會與小玉或郢王有關,但一則怕多說多錯,惹人疑心,二則勢必扯出賀王除掉小玉之事,恐怕又會生出別的事端。
何況上面還有個靳大德是真正的知情者和執行者,若靳大德都不提,他又何必多話?
隨著靳大德、薛照意先後被發落,李瑾青越發疑心,早就忐忑不已。故而慕北湮回府一問起小玉之事,他立刻上前,將前後因由一五一十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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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長樂公主、謝岩,下至李斐、阿原,都擠在縣衙那間小書房中,聽慕北湮將李瑾青知道的那些事說完,然後都沉默了。
擠了這許多人,門窗緊閉的書房更顯得逼仄異常,又悶又熱。
李斐這個正經的沁河縣父母官是眾人中官位最小的,只能奉陪末座,坐於最角落裡的牆邊不時擦著汗,卻斷不敢開窗。他甚至忍不住將凳子又向後挪了挪,恨不得把自己縮到牆壁後面去,省得聽到許多他這個七品小縣令不該聽的話。
景辭坐在左言希旁邊,撐著額低低嘆了一聲,說不出的黯然和無奈,倒似歷了多少滄桑般無奈。
黑衣人和張和都不曾搜到,小壞也不曾找到,阿原很不痛快。所幸她受傷不重,敷藥便無大礙,遂也跟了過來,站在景辭身後聽著。忽聽得景辭這聲嘆息,她心下竟咯噔一下,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涌了上來,但細細想時,卻再想不出是什麼事來。
長樂公主啜著茶,竟也聽到了,擱下茶盞問向景辭:「景典史,你有什麼看法?」
謝岩、慕北湮等人的身份地位都遠尊於小典史景辭,但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景辭。
景辭眸光幽暗,淡淡道:「沒什麼看法,只是覺得賀王案可以結了。兇手是薛照意,幫凶是靳大德。他們因姦情做出弒主之事。」
再查下去,便是賀王都在顧忌的某些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