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出手?」五竹其實很少用這種反問的句式,而自從范閑離開澹州來到京都後,他似乎也變得比在澹州時,更加的神秘,竟是一次也沒有和范閑見過面。
范閑心頭一黯,暗想也對,就算對方是看著自己長大的人,但自己也沒理由要求他什麼,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虧欠五竹叔的道理。
五竹聽見他沒有說話,微微偏了偏身子,淡淡說道:「我以前就說過一次,我教了你許多年,費介也教過你,如果你還處理不了這些小事情,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
「事後才知道那個大漢竟然是個八品高手,叔你以前說過,我的實在七品,勢在三品,怎麼也不應該是那個大漢的對手。」范閑苦笑著說道:「你說這是我自己的問題,難道你不在意我被別人殺死?」
「你死了嗎?」五竹問了一個答案明顯的問題,難得的第二次反問。
范閑盯著他臉上那塊黑布,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當時一直在我身邊?」
「是。」
「那你為什麼不出手?」范閑壓低了聲音,憤怒喊著:「那三個護衛死了!藤子京也傷了!」
「我從來不關心除了你之外其它任何人的死活。」五竹的話顯得很冷漠無情,「你身邊的人都是因為你自己聚攏起來,如果你想操控他們的人生,就必須保護他們的人生,所以這些護衛的生死是你地責任。而不是我的責任。」
范閑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五竹叔說的其實是對的。
「我不能幫你太多。」五竹冷冷說道:「在澹州地懸崖上,我曾經說過,京都里。如果我在你身邊,會給你帶來麻煩,那是一些你絕對不願意麵對的麻煩。」
范閑苦笑著回憶起了十二歲時的那次對話,當時自己嬉皮笑臉說:「我會保護你的。」但那終究只可能是一句頑笑話。
「所以你記住,在京都里,我永遠不會在陽光下站在你的身旁,除非你要死了,或者是……你已經死了。」五竹繼續毫無表情說道。
范閑不明白五竹叔這樣的絕世強者,還在害怕些什麼,但他聽出了這句話說的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有些黯然地點了點頭。
「有人來了。」五竹很快速地說了這四個字,然後又再一次地消失在黑暗中。
來者是客。卻是范閑此時不大想見到的客人。靖王世子李弘成滿臉陰沉地走了進來,毫不見外地一屁股坐到床邊,壓低了聲音吼叫道:「今兒的消息知道了吧?北齊地使節居然死不認帳,那些激動的太學生險些把鴻臚寺給砸了。」
鴻臚飼是慶國的外交機構,專門負責與北齊,各諸候小國,東夷之間地文書銀錢來往。還有相關事宜。一聽到鴻臚寺險些被砸了,范閑苦笑道:「這些年輕人也真是夠熱血的,不過……北齊自然不會認帳。不然如果讓慶國百姓確認,敵國竟然能夠派遣殺手在京都里隨意刺殺,只怕兩國間會鬧個不停。」
李弘成苦笑道:「已經開始鬧起來了,陛下已經發了明旨,北齊留在燕京的使節已經被趕出城去,連行李都扔了出去。」
范閑嘲笑道:「對付外面的人,倒是挺快速的。」
聽出他話里別地意思,李弘成皺眉道:「這幾天一直來看你,你傷勢沒好。所以有些話不方便說。」
范閑嘆口氣道:「也不知道是哪輩子虧欠你的,吃頓請,居然會被人暗殺。我入京之後也就結識了你這個熟人,您堂堂世子,說話卻向來直爽,今兒個怎麼吞吞吐吐了。」
李弘成有些自責說道:「這事兒確實怪我,誰也沒想到醉仙居竟然是北齊的暗探。」他略斟酌一下說道:「今日來首先是代表二皇子表示歉意,他原本準備親自來府上探望,但你也知道,最近京裡面因為你被刺殺地事情弄的水有些渾,所以他也不方便貿然前來。」他苦笑說道:「要知道很多人還在猜測,我與二皇子才是殺你的幕後黑手,只是為了想栽贓給太子殿下。」
范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李弘成失笑道:「這般高深莫測地望著我,難道我就得承認這事兒是我主使的?」
范閑也笑了起來,他相信這件事情不是對方做的,因為失去范府的支持,對於本來在朝中就無強助的二皇子而言,是一個他不可能承受得起的損失。至少要比栽贓陷害太子所得到的好處……大上太多太多。
范閑好不容易從床上坐起身來,丫環扶著他倒了碗水喝,看見門口地人影,他不禁在心底里咒罵了起來,自己明明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卻是訪客不斷,這哪裡是養傷,分明是在受罪。這次來的人卻是陌生人,來人自報身份,原來是監察院第一處的官員,奉旨辦理院務,正在查斟牛欄街的行刺案件,這個案件由於牽扯到朝中官員,加上風傳背後有些言不清道不明的背景,所以一應案宗全部交給了監察院。
「怎麼稱呼?」已有下人給那位監察院官員倒了碗茶,范閑眯著眼看著對方,這是除了上次「勇闖」監察院之外,自己第一次在別的地方看見監察院的官員,監察院的官員似乎身上都有一股子死腐氣息,這個感覺讓范閑再一次地想起了那個天殺的費介老師。
「下官沐鐵。」那名官員唇如薄鐵,面色深黑,毫無表情地回答道:「前些日子,公子傷重。所以有些問題沒有問清楚,今日
日奉令前來詢問,請公子配合。」
范閑皺皺眉,心想這個官員看來不知道範府與監察院暗中的關係。所以才會如此說話,淡淡道:「我已經倦了,改日再說吧。」
沐鐵似乎有些想不到對方竟然拒絕回答問題,臉色有些難看。
范閑擺擺手,好奇問道:「院里和刑部的聯名摺子都已經遞上去了,還要問什麼呢?」
「有些事情還沒有弈清楚。」這名叫做沐鐵地官員緊緊盯著范閑的雙眼。范閑心頭一動,知道監察院也在懷疑那批箭手的事情,但是來問自己又能有什麼作用?自己在京都里得罪的不過就是郭保坤,區區文臣之子,斷然不敢和北齊勾結。至於太子那邊……那是自己都無法說出去地事情。
范閑從枕頭下面掏出費介留給自己的腰牌,扔了過去:「都是自己人,什麼話直接說吧。」
沐鐵身邊的茶水一口沒動。接過牌子看了兩眼,臉色劇變,竟是離座而起,走到范閑的面前單膝跪了下去,雙拳一抱行禮道:「見過大人。」
看著老老實實跪在面前的沐大人。范閑一驚,沒有想到這塊牌子竟然有這麼大的作用,他哪裡知道費介留給他的牌子是塊提司牌。是監察院獨立於八大處之外的超然存在,除了院長陳長大人可以直接命令之外,與八大處主辦平級,所以這位沐鐵看見後,難免心中震驚,自然跪下請安。
示意他站起來,范閑皺眉問道:「費大人什麼時候回京?」這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一是婉兒的身子雖然漸好,但病根卻無法除去。不知道還要熬多久。二來目前京中局勢複雜,五竹叔依然是個鬼魂,父親依然客氣中有著掩飾,自己內心深處無來由信任地費介,卻不在京里。
聽到這位漂亮的公子哥開口就問費大人,沐鐵確認了對方一定是院里隱藏極深的大人,像監察院這種特務機構,總是喜歡在京都各府及各部里發展一些釘子似地人物,很明顯,眼前這位范府的少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位階特別高的那種。沐鐵恭敬回答道:「應該還有些日子。」
「你們查出什麼沒有?」范閑盯著他的雙眼。
沐鐵沉聲應道:「院里知道消息太遲,所以箭手的屍身已經被全部焚化,最後追查到巡城司,就斷了線索。」
「巡城司?誰管這塊兒?」
「焦子恆。」
「嗯?」
沐鐵抬起頭來看了范閑一眼,有些好奇對方不知道焦子恆地身份,回答道:「應該不是太子的人。」他一看見那塊不可能仿製的腰牌,便斷定了對方地身份,所以說話毫不顧忌,這是監察院的風格,一切的位階森嚴,都只是在內部起作用。
「你負責這起案子?」范閑好奇地看著他,「幾品官?」「下官七品僉事。」沐鐵微笑著回答道:「只是個跑腿的。」
「司理理什麼時候能入京?」范閑忽然想到唯一的人證,皺起了眉頭。
「那群人跑的快,現在就算截住了,也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京都。」
沐鐵望著他,自以為猜到了為什麼會有人與北齊勾結來刺殺眼前這個漂亮公子哥,看來這位公子哥是院里重點培養的人選。一想到這裡,他心頭一熱,似乎發現了某個可以飛黃騰達的機會,壯著膽子問道:「大人,雖然不知道您在京中具體執辦什麼事務,但您畢竟初入京都,如果有什麼地方需要屬下效力的,請儘管吩咐。」
范閑好奇問道:「那你眼下地事情怎麼辦?」
沐鐵憨憨一笑說道:「可以馬上轉交。院務一向是按階層分等級,以大人的身份,調我來幫忙是很簡單的事情。」
范閑馬上猜道了對方是什麼想法,苦笑說道:「還是免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麼,你跟著我平白無故丟了性命,有什麼好處?」
他忽然心頭一黯,想到前些天在牛欄街死去的三名護衛,這幾個護衛從自己入京後便一直跟著自己,自己卻連他們的名字都還沒有記清楚,人卻已經死了。
讓丫環將窗子打開,外面的天光清風一下子湧進了陰鬱了許久的房間,范閑深吸一口氣,精神一振,決定要做點兒什麼,向這位心熱的監察院官員問道:「院里有個叫王啟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