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落在異國的土地上,發出的卻是熟悉的嘀嘀嗒嗒聲,范閑啜了一口茶,對身邊的王啟年說道:「馬上去寫封密信,讓院里查一查崔氏與信陽方面的關係。」
王啟年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長公主那邊不能動。」
「我當然知道不能動。」范閑清楚長公主做的那些事情,其實都屬於皇帝陛下的默許,但是今天與沈重見面的不歡而散,更堅定了范閑心中某個念頭,「我只是想查清楚,信陽方面在朝中究竟有多少力量。」
「是。」王啟年應下之後,又接著說道:「那位崔公子還在外面跪著,大人……您看是不是讓他起來?畢竟崔氏在京中也是大族,在朝中很有幾位高官。」
范閑的眼睛盯著院里發來的情報,沒有理會王啟年的話,這些天使團身在上京,在言冰雲回來之前,北齊方面的情報系統范閑不敢動用,所以情報來源有些縮水,讓他很是煩惱。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才聽見王啟年說了什麼,輕聲說道:「讓他跪著吧,身為慶國人,卻被北齊人當槍使,我就算是替丈母娘教育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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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漸漸地小了,從屋檐上往下滴著,這幢別院是老建築,所以雨水滴下的地方都有了些微的陷下。范閑披著件衣裳走到屋外,看著跪在石階前的那位崔公子,半晌沒有說話。
使團里其他的人早就避開了這間小院,所以此間顯得格外安靜。
「你應該很清楚,你們家如果還想做這北邊的生意,應該怎麼做。」范閑冷漠看著渾身濕透了的崔公子,「今天的事情,我先饒你一命,自己寫封信去信陽。至於長公主會怎麼罰你,那是你們的事情,但是我在上京的時候,我不希望再看見你和北齊的那些人坐在一起。」
崔公子重重叩了個頭,將自己地上半身全埋在地上的積水之中,顫慄不敢言語。
「再次提醒你一次,我是監察院的提司。就算長公主護著你們,但如果我真想讓你們崔氏倒霉,一樣會有很多種法子。」范閑說道:「雖然這是很粗俗的威脅,但我想,對於你這種愚蠢的人,不說清楚,你下次還是會被北齊人拿來當刀子使,那就很不好了。」
崔公子依然凄苦跪著。他當時在畔山林後院里醒了過來,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姑且不論范閑那人人畏懼的監察院身份,只說對方是長公主地女婿,自己在對方的眼裡,頂多只是一隻螻蟻。今日自己自作主張,想瞧瞧監察院究竟想和北齊做些什麼買賣,本來是站在長公主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但如果范閑真的立意要對付自己,只怕長公主也懶得回護自己。
以范閑目前的權勢來說,什麼世家,還真是瞧不上眼的存在。
「話說白了吧。」范閑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你是為長公主做事的,我自然不會來難為你。但我眼下想做些事情,所以希望你要看清楚如今的情況。」
「是。范大人。」崔公子哆嗦著聲音說道:「小人知錯。」
「咱們都是慶國臣子,無論在朝內如何,但一旦出了疆土,須記得,你我都是慶國人,不要讓外人瞧了笑話去,這就是我最憤怒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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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這次小插曲之後,信陽方面很小意地保持了對使團的尊敬,而北齊方面這才真正感覺到了范閑的力量,準確來說。是感受到了南朝監察院的力量。沈重向來是與信陽方面交易,所以當范閑通過長寧侯提出這個交易時。他並不怎麼看重,但看如今的局勢。那個傳言竟似是真的——如果范閑來年真地將內庫掌在手裡,長公主失了權勢,沈重地鎮撫司又得罪了范閑,那真是要斷一大筆財路。
北齊宮中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太后狠狠地責問了一番沈重,沈重滿心惴惴,暗想誰能料到那個范提司竟是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自己,而且崔公子當夜就去使團跪了一夜的消息,也傳到了錦衣衛的耳朵中,沈重知道,自己必須重新看待范閑這個人了。
然而誰都料不到,范閑其實根本不想和對方談這個交易。連著幾次,沈重派人來請范閑,范閑都是極其冷淡地推開,擺出了不想再談的架勢。
「大人,您究竟想做什麼?」王啟年是范閑心腹之中的心腹,有許多連監察
院都不知道的事情,王啟年卻是清楚的厲害,他知道自家這位大人,暗底里做了許多事情在對付信陽那位長公主,只是那位長公主似乎還沒有察覺到。
但是眼下范閑卻擺出了一副要與長公主和解的模樣,這讓王啟年很是不解。
「我想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想做什麼。」范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也不回頭,只是輕聲說道:「長公主目前有求於我,我自然要趁這個機會,獲取一些利益。」
王啟年依然不解,范閑也不再多作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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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一輛馬車直接從角門裡駛進了使團駐地,這輛馬車看著十分寒酸,十分普通尋常,不論是從車廂地裝飾還是車夫的模樣來看,都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但是負責使團護衛工作的所有人,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使團內部的緊張感覺,外面影影綽綽,全部都是北齊錦衣衛的影子。
范閑看著那輛馬車,卻說了句和此時似乎毫無關聯的話:「看來司理理也到上京了。」
一個穿著白色輕衫的年輕人推開馬車門,緩緩移動腳步,站在那裡,看著頭頂的天空,微微眯眼,旋即低頭掃視了一圈院子里望向自己的眾人,他很輕易地從這些人地身上,感覺到了院子里的味道,不由唇角泛起了淺淺微笑。
范閑走上前去,降尊紆貴地扶住言冰雲完好地右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下車來,輕聲說道:「歡迎回家。」
對於慶國人來說,使團所在,便是故土一般。言冰雲被囚一載,早已有了必死之念,雖然時至今日,仍然不能接受用肖恩換取自己的協議,但此時踏上使團地土地,聽到范大人這句歡迎回家,心中不免依然有所觸動。
小院里沒有鴻臚寺系統的文官,除了七名虎衛之外,全都是此次潛伏在使團里的監察院官員,眾人看著這個走路都有些困難的年輕人,齊聲拜倒:「參見言大人!」
聲音並不激昂,也並不大,但能感覺得到眾人的誠心誠意。
言冰雲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聲說了句:「能夠活著出來,我感到很意外。」
范閑扶著他的手,也笑了起來:「你的手指甲居然沒有全被拔掉,我也很意外。」
這兩位監察院將來的正副手,此時說話的聲音極為輕柔,只有彼此才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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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雲回到了使團,此次出使北齊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半,范閑心頭大定,對王啟年說了幾句什麼,便扶著言冰雲進了內室,然後開口說道:「把衣服脫了,我下手沒有輕重。」
很明顯,言冰雲這種人不會誤會什麼,緩緩扯開自己身上的白色衣服,露出精悍勻稱的**身體。范閑挑挑眉頭,想到在京都三處換裝時候自己的感覺,發現對方確實比自己還要冷靜許多。
他從箱子里取出藥盒,用手指挑了些,然後開始均勻地抹在言冰雲的身上。手指經過之處,全是一片起伏,傷痕之恐怖,實在難以形容。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運氣很好的人。」言冰雲冷漠地開口說道:「不過范提司看見下官身上傷口,還能如此鎮定,看來比我想像的要強不少。」
范閑的手指停在言冰雲的左胸下,那處的骨頭明顯是斷後重續的,鼓起了極大的一塊,外面是淺紅色的新生肌膚,看上去十分醜陋:「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的成長經歷。」
「我自以為自己很了解。」言冰雲冷漠地看著他的雙眼,「范大人,您從出生到十二歲的人生,我非常了解。」
范閑微微偏頭,看著對方,沒有說什麼。
言冰雲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不想就那個話題繼續下去,過了一會兒後說道:「謝謝大人替下官療傷,不過我想配製傷葯,下官應該比大人更在行一些。稍侯請允許下官寫個方子,讓使團的人幫忙去抓幾副葯。」
范閑沒有理他,仍然專心地塗著傷葯,同時輔以自幼學習的治傷手段。
「吃了他。」范閑毫不客氣地塞了顆丸藥到言冰雲的嘴裡,冷冷說道:「說到治傷解毒,這天底下除了費T,還沒有誰敢在我面前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