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水枯,兩岸多是修葺河堤的民工,正像螞蟻一樣艱苦地搬運著石頭與沙土,聽說上面的銀子一直沒有全數拔下來,所以除了代工之外,其餘的民夫都顯得有些無精打彩,忙碌一天沒有銅板入袋,誰也不會下多大的力。磨洋工的民夫們,才有了多餘的時間去看一眼早已看膩的江面,學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士官員們。
一看之下,眾人卻吃驚不小,只見將入江南路的大江之上,驟然間多出了許多條船,正在上好巡弋著,冬季航運不如其餘三季,很少有這麼熱鬧的時候,彷彿像是一夜之間,有誰施了什麼魔法,空降了許多條船落在了江面上。
那些船隻或大或小,形狀各異,速度也不相同,甚至裡面還夾著幾隻被小小改裝過的三翼船。三翼船是江南水師官用船隻,速度極快,一向不準民間使用。相同的是,這些船上站著的漢子們,腰間都是鼓囊囊的,想來都是藏著兵刃,黯黑臉頰上除了顯眼的水銹之外,便是沉默的殺意與警惕。
能夠在兩天之內,調集了這麼多的船舶集中在這塊入江南路的水道之上,而且沒有驚動官府出來說知,能有這個能力的,只能是威名遠揚的江南水寨,單論掌控大江的能力,就連江南著名的那幾大家族,都遠遠不如江南水寨。
江南水寨全名江南及相關水域十二連環塢(這名字可愛),專門在江南密如蛛網的水路上討生活,不論是運貨,客運還是相關產業,都要看他們的臉色,尤其是暗中進行的私鹽私茶和販馬的生意。讓他們掌握了極為強大的實力,尤其是自從夏棲飛當上了水寨大頭目之後,更是著力與官府搞好關係,甚至傳說這位夏爺可以與沙湖裡地水師提督大人稱兄道弟。
流氓加官府,誰也擋不住。所以這些年來。江南水寨雖然明面上削減了黑道上的買賣,但開始逐漸走出了湖泊水草,正大光明地來到了民間,聲勢更勝從前。
也就是這樣一個強大的勢力。才能夠在大江之上橫行無阻,不懼物議地沿江索船。
發布命令的,就是江南水寨的大頭目夏棲飛,雖然他並不是很在意手下們地生死,但是此次忽然失蹤的關嫵媚和自己母系有些親戚關係。而且更讓他警惕的是,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中咬了自己這麼大一塊肉!
三月的時候,內庫就要重新開門了,依照往年總不是崔家與明家地兩碟小菜。但是今年由於崔家已倒,而且天下皆知,內庫的管轄權已經由長公主殿下移到了監察院的范提司手裡,所以夏棲飛決定試一試,看看在新的時勢之中,自己能不能趁虛而入。正大光明地奪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只是內庫生意太大,標地銀子數量以十萬起計,三月份就算想入那個財神門去坐著喝茶,要拿出來的銀子都會嚇死人。
已垮的崔家,猶自紅火的明家都有這個實力。夏棲飛卻絕對沒有,就算他手下掌控了水道上的最大黑幫。但是手上地銀子,和明家比起來,還像是個叫花子。所以他才會急著四處搜刮銀兩,甚至暗中命令關嫵媚重新做起了河盜的生意。
他連這般小的銀錢數目都不肯放過,很顯然是已經被逼的快要發瘋了。正所謂一文錢難死英雄漢,江上混生活的英雄們要學習做生意,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錢。
在此緊要關頭,夏棲飛愈發地小心,並沒有喪失理智,他在猜測著潁州岸邊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針對著自己。
事情發生之時,他正在沙州城裡請江南水師的守備許壽山許大人飲酒,江湖傳說總有誇大,他如今能接觸的水師最高級別將領就是守備一級。這位許大人知道這件事情後,保持了沉默,任由夏棲飛去搜那條船,但依然給了水寨中人一個警告:任何事情,都必須在三月初之前搞定,搞定之後便要洗的乾乾淨淨,把身上地血腥味兒洗掉!
因為提司大人,三月份就要由澹州來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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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寨的數十條船隻在江面上搜尋了許久,卻依然沒有找到那艘模樣明顯地大船,不免有些意外。夏棲飛聽著手下的回報,冷冷地眯起了雙眼,說道:「看來那些人沒有下來……那箱子沒那麼容易搬下船,應該還在陽州附近,你們去查了沒有?」
那名頭上裹著白布抵擋江風的漢子一愣,窘迫說道:「屬下們算著時辰,兩天的時間,船應該到了沙州附近……沒想到對方竟然死賴著不走。」
夏棲飛惱火無比,險些一腳就踹了過去,罵道:「你是豬啊!」略頓了頓,他陰沉喝道:「往上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最不濟也要把那艘船給我拖回來!」
那漢子領命而去,沒有注意到寨主這句話顯得信心已經開始不足起來。
夏棲飛坐在桌邊,氣鼓鼓的許久不能平靜,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半年,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來干擾自己,不然籌劃已久的復仇大業就要再重新謀划了。
一口灌掉碗中的冷茶,激的他反而有些發熱起來,眼中露出兩抹戾狠的神色,乾脆走到了中庭,等著兄弟們傳來的好消息,他解開了胸前的襟扣,露出橫肉上面的道道疤痕,只是這些疤痕有些奇怪,齊齊整整的並排著,不象是江湖廝殺中落的
刀傷斧痕,反而像是被人捆住後狠狠鞭打一般。
……
……
中午的時候,一艘大船緩緩駛離了陽州繁華熱鬧的碼頭,向下遊行去。
同一時間,數十條江南水寨的船氣勢洶洶地逆流而上,冒著夜行的危險。尋找著敵人地蹤跡。
上天沒有故意安排捉迷藏的時間,在太陽還沒有沉下山去之前,雙方終於在大江這一段里最平緩的鏡泊彎一帶遇上了。
數十條船隻迅疾而上,水匪們天生的操舟能力在此時得到了最有效地發揮,不過幾個變陣。便將那艘大船圍在了江心。
江南水寨的船小心翼翼地將京都來船圍在正中,為首那艘三翼飛船向大船處靠了過去,大船此時已經停了下來,似乎是放棄了抵抗。
三翼飛船上地水寨頭領朝著大船上喊道:「船上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接受檢查。」(請原諒我的懶惰)
大船上面依然是一片沉默。
水寨頭領面色微凜,比划了一個手勢,同時間內一共六艘船靠了過來。伸出長長地綉竿,有些困難地勾住了大船的舷板,取出了身上的短刀,準備強行登船。
便在此時,大船忽然動了起來!
這一動便是全力加速。以令這些水匪們瞠目結舌的速度,向著包圍線的外面沖了過去,剎那間,大船巨大地帶動力量,將剛剛搭在船舷上的綉質長鉤全部撕碎,十幾個正在向上攀爬的水匪慘兮兮地墮入水中。激起浪花無數,江面上一片混亂!
而正面堵著的那艘水寨大船,就這般毫無花俏地與京都來船撞上了——然後毫無花俏地一轉頭,一折腰,裊裊婷婷地就滑了開去。
當然。這個美妙的動作,伴隨著甲板破裂。水手驚呼地難聽伴奏。
……
……
尾部留下一道白色的水浪,京都來船疾速地向著下游駛去,只在這片鏡泊一般的江面上,留下了無數木屑與在水面上沉浮著的水匪們。
水寨首領抓住船隻邊緣,在大浪之中穩定住自己的身形,瞠目結舌看著那條大船的船尾,心裡震驚異常,這艘船……也太結實了吧!而且由完全靜止到這麼快地速度,這操船的水手是怎麼做到的?怎麼比自己的水準似乎還要高些!
京都來船上的水手,全部是當年被撤泉州水師地校官們,常年研習的便是水戰之術,操控大舟水戰地水準,自然要比這些江南水寨玩螞蟻吃象的船工們要強許多。
只是江面行舟,因為害怕水下礁石,不敢妄直橫行,所以京都來船上面沒有掛滿帆,和那些水師用的三翼飛船比起來,在速度上並不佔什麼優勢。京都來船隻沖了一道防線,便馬上被隨之而來的十餘艘飛船跟住了。
此時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紅,京都來船在先,江南水寨群舟在後,疾速向下流衝去,在水面上划出無數道淡色的傷痕,撓得黃色江水好生不安,成了個百舸競流的美妙畫面。
「用甩鉤!」
眼見著那艘京都來船氣勢洶洶,而且船身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竟然如此結實,江南水寨的頭目大聲喊叫著,同時比了幾個手勢,雖然江風極大,一轉眼便將他的話語吹到了天邊去,但看著他的手勢,圍住大船的那些水賊們很有默契地取出了一堆繩索,往大船上拋去。
十幾條繩索破空而去,畫了道漂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在了大船甲板上,水匪們的手法極其嫻熟,果然是做慣了這等熟練工種。眾人接著將手一緊,繩頭帶著的掛鉤便牢牢掛住了船板,此時雙方速度相近,繩索又不是竹子這種硬貨,眾水匪不再擔心什麼,手腳利落地沿著繩子便開始往大船上爬。
……
……
又是爬到一半,可憐的一半時,大船邊舷之上打開十幾個隔板窗口,每個窗口裡都伸出了一枝長鈞或是長斧,惡狠狠地向繩上那些人砍了下去——只聽著刀風陣陣,慘呼連連,血花隨江風四散,殘肢共濁浪而下,一個照面間,水匪們死傷慘重!
還有些人僥倖落入江中。但那些繩鉤卻被砍斷了,然後京都來船的那些窗口之中,伸出十幾枝搭弓待發的箭頭,冷漠地瞄準著四周的船隻,雖未發射。卻是震懾之意十足,似乎在說,誰要是再敢靠近,格殺勿論!
後方的水寨首領看的雙眼欲裂。暴露異常,卻又心生寒意——他長年混跡於江河之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剿匪,當然知道長弓、矛、斧各四……乃是朝廷水師地標準配製!
「難道有什麼陰謀?」
……
……
船隻放帆而下,速度奇快。馬上就出了鏡泊灣,來到了沙洲水域之中。
水賊首領狠狠看著仍被圍困著的大船,知道雖然對方出乎意料的準備充分和強大,但是大象也怕螞蟻,只要仍然在江面上行走。自己這些長年江邊長大的人,總會有辦法讓對方沉到江底下,自己所需要的,只是時間罷了。
似乎是在回應他地要求,前方的江面上陡然出現了四艘大船,橫排在江面之中。恰好堵住了下行的河道,這四艘大船共有三層,極為高大,落在江中的陰影都被拉地老長,看上去十分威猛。
水寨首領眯眼望去
,發現是最近幾年常與自己這些人暗中配合的水師樓船,不由大喜過望。呼喊道:「有兄弟幫手,大家不要著急!」
京都來船依然沉默而堅定地向著下游衝去,似乎那四艘沙湖水師的兵船並不存在一般,又像是要去自盡般悲壯。
……
……
看著夕陽下的那一幕,江南水寨首領頓時傻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眼看著京都來船便要被前後夾擊而死,陷入重圍之中時,下游沙湖水師四艘兵船,竟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時偏舵,給那般京都來船讓開了一條道路,讓那艘船悠哉游哉地順水而下!
這是怎麼回事!
水寨首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腦海中殘留地理智卻告訴自己,自己一干人追了很久的那艘船……和這四艘水師巨船……真的很像。
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四艘水師船隻已經像四頭巨獸一般橫在了江南水寨眾船面前,壓迫感十足。
站在水師船頭的那位官員,江南水寨頭領也認識。正是夏寨主地知交,沙湖水師守備大人——許壽山大人!
許壽山冷漠地站在船頭,只是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很匆忙間穿好的,帶子都沒有扣好,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望著下方的那個「老熟人」,眉頭微皺,用眼神向對方示意最好趕緊投降,也顧不得對方究竟看懂沒有,便用官威十足的聲音說道:
「船上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手中地武器,接受檢查。」
(請再次原諒我的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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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州城就在沙湖入江處,水勢相衝,萬年以降,積下沃土無數,加之百姓們的辛勤耕種,一直是大江邊上著名的產糧地之一,而隨著十幾年前泉州水師撤編,沙湖水師在接受部分人手之後,成為慶國最大的水師基地,成千上萬地水師官兵日常生活都依靠這座扼住江南咽喉的州城。
渾身汗味水腥味地水師官兵們,在為沙州人民帶來無盡煩惱,沙州姑娘們帶來無窮威險,沙州官員帶來無數問題的同時,也為沙州城帶來了無數的銀子與商機,朝廷年年拔給那些光棍漢子們的俸祿,只怕有九成是用在了沙州中的妓院賭坊與酒樓中,所以沙州的娛樂業,準確來說是第三產業相當發達,各式酒樓林立,西邊滿樓紅袖招,東邊由晨至昏骰子不停搖……好不熱鬧。
這日,打從沙州最出名的客棧里走出幾個人,這一行人的搭配有些怪異,一位年青公子哥,一位姑娘家,一個書生,一位小孩,身後跟著幾個面色肅然的護衛。一行人直接雇了輛大車,直接駛到了南城。
這行人自然就是范閑、思思、三皇子、史闡立和那些看似普通的虎衛們,他們在陽州停了一夜,商議定了接下來的行程,由當地四處的人去調了沙湖水師,至於用的什麼手續就不得而知。但想來軍方無論如何也要將監察院的大人們保護好,范閑看模樣,竟似不準備再掩藏身份,令此時仍然仍留在船上地蘇文茂好生不解。
讓大船在大江上和那些水匪們周旋,范閑卻帶著身邊的人提前在陽州夜裡下了船。坐著馬車,舒舒服服地順著官道來到了沙州城,做的隱秘,竟是沒有被人注意到。
沙州南城的氣氛有些緊張。這處三教九流混雜,大家都知道道上的霸主——江南水寨地夏寨主正在做一件事情,具體的細節不了解,但從那個小院子里不停進出的水寨統領們就知道,這件事情有些麻煩。
那個小院子看似不起眼。但大家都知道,那裡是江南水寨七十二連塢在沙州的分舵。
所以當范閑乘坐地馬車來到小院外數十丈處時,早有人注意到了,尤其是水寨撒在街里的眼線,更是盯的死死的。似乎是想判斷出這行人的來意,卻沒有人注意到,在昏暗地暮色之中,那些看似尋常的六處刺客們,已經佔據了這條街上最有利的幾個地點。
隨著馬車離那處分舵越來越近,漸漸有些人靠了過來。有意無意地瞄著馬車,氣氛有些緊張。馬車中人卻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直駛到了院門口才停住,一位書生掀簾而下,走上石階。面色鎮靜地向門口的打手拱手說了幾句什麼。
不一會兒功夫,打分舵里走出了一位倒吊眉。黃豆眼的師爺模樣地人,面帶警戒之色看著他,眯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夏爺?」
書生是史闡立,他哪裡在所謂江湖裡淌過水,看著那師爺陰狠的表情,再看四周圍上來的那些打手,明顯對方身上都帶著兇器,書生心裡著實有些慌張,不由暗中腹誹門師大人讓自己做這種事情太不人道,卻依然強抑緊張說道:「我等來自京都,面見夏寨主,有要事商談。」
分舵的師爺鄙夷地看了他兩眼,對對方的做態(手打來源燈火書城)相當不滿,斜乜著眼瞧著馬車,說道:「是你,還是車裡的人?如果是車裡地人,為何到了門前還不下車,如此鬼鬼樂樂,豈上做客的道理。」
……
……
馬車中的三人卻沒有聽外面的說什麼,范閑將史闡立扔了出去,也是存著鍛煉一下書生同學心神的念頭,此時正顧著與老三說話,他溫和說道:「殿下,由陽州至沙州,這一路上所見民生,與京都大不相同,還請殿下牢記於心。
連夜行路,一路上范閑刻意讓三皇子接觸一下沿途尋常百姓,讓他看到最真切地民間生活,不論是道旁負薪老漢,還是鋪中賣涼茶的二娘,都會專門停留,說上幾句閑話。
所謂皇子教育,范閑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有什麼方法,只好摸著石頭過河,試試看這種法子究竟能不能好使。
對於范閑地這種安排,史闡立似乎嗅到了某種味道,不免有些為門師擔心。三皇子卻是平靜地接受著,以遠超年齡的成熟保持著沉默,而沒有胡亂說話。
「民生多艱苦。」三皇子恭恭敬敬回答道:「我大慶朝雖賦稅不重,但百姓生活依然不易,但看這沿途百姓,面上多有安樂之意,由此可知,百姓們的要求實在不高。朝政之要害,便在於首先要滿足百姓們最基本的衣食要求。」
范閑純粹屬於盲人指路,哪裡知道如何治理天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道:「百姓很容易安撫,而一應宮廷所需,朝官俸祿,都是自民間索來,殿下日後助太子殿下治理天下,便要注意索取應有度,只要不超界限,便無大礙。」
三皇子看了范閑兩眼,忽然天真笑道:「老師,陽州民風遠比沙州彪悍,那處的人們面上都有怨戾之意,想來便是朝廷索取過甚了。」
在船上,這位年幼的三皇子便極為親近地要求叫范閑老師,而不再是司業大人,刻意地想拉近與范閑的關係,范閑阻了幾次,沒有成效。便由著他去,此時聽著這句話,卻下意識里想到被自己陰死的陽州知州,便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對於……江南水寨。殿下有何看法?」
「老師說過,俠以武犯禁,更何況所謂水寨,不過是一群水上的黑道。船中的流氓,謀財害命,以暴邀財,並無老師所說地俠風。」三皇子清稚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狠意,「依學生看來。便應調動大軍,將其一網打盡,首惡者盡數斬首,從惡者流放北疆。」
范閑一愣,說道:「先前說過。民風由地勢環境和生存環境造成,一味清剿,便如同野火過盡,也許一時間能將野草清空,但是如果不從民生出發,百姓活不下去。依然會墮入匪道,便有如春風之後,野草重生,如此循環,何時是個盡頭?」
三皇子想了想後。搖頭說道:「老師這話不對,朝廷對這等亂民。當然要用重典,您也說過,江南水寨一定與沙湖水師有瓜葛,才能生存至今,如果任由這些亂民暗毀朝綱,將來如何收拾?」
他接著冷狠說道:「安撫民生,讓百姓過的好,自然是讓天下無賊的必備之事,只是對於那些敢冒出頭來的賊人,卻是不能手軟,該殺地就一定要殺!」
范閑似笑非笑望著三皇子,發現這個小孩子果然比自己要乾脆利落的多,只是掩飾功夫還是比自己差的太遠,當著自己的面勇於提反對意見,想來是要表現自己地開誠布公,提議用剿之一字對付江南水寨,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決斷而不掩飾的一面,讓自己感受到他的真誠——自己江南行想刻意地薰陶改變老三,老三何嘗不是想影響到自己——小傢伙雖然做的不夠圓潤,但小小年紀便能有此心機,實在是很厲害了。
「那殿下為什麼不反對……臣今日來這江南水寨分舵?」
「老師自有妙算,非學生所能妄自猜測。」三皇子恢復了平靜,嘻嘻一笑。
范閑挑挑眉頭,知道老三雖不知道細節,但應該能猜到自己的大概方向,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果然是個有些虛偽地傢伙。此時馬車外的對話也進行到了一半,不知道史闡立說了幾句什麼,那位師爺的面色終於變得慌張起來,圍住馬車的那些打手們也靠的更近了一些。
車簾一掀,范閑當頭走了下來,環顧四周暮色之中地景緻,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那些逼上來的水匪們。
然後他回身將三皇子與思思牽了下來。
三皇子站在他的身邊,將將齊了他的腋下,煞有興緻地看著四周的打手們,輕聲問道:「老師,這就是所謂江湖人士?」
范閑應道:「應該就算是了。」
三皇子有些興奮,卻沒有什麼懼意,他畢竟是位皇子,哪裡知道江湖中的險惡,而跟在范提司地身邊,更是從來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自從懸空廟之事後,老三就認準了,有范提司在,沒有誰能夠害到自己,更何況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范閑的身世……天子家本無情,三皇子卻以為范閑是特例的那個。
范閑側臉看了他一眼,好奇輕聲問道:「少爺,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三皇子嘻嘻一笑,說道:「有老師在,怕什麼?」
在所有人的心中,范閑依然是那位能夠與北齊海棠相提並論地武道奇才,卻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范閑也敢如此深入虎**,不顧自身安危。
二人地對話,落在江南水寨眾人的耳中,似乎說明了對方的身份,那個小孩兒大概是某位大族的公子哥,而范閑這個漂亮書生,就是位西席,只是年紀似乎過於年輕了些。
「少爺,咱們進去吧。」
不理會身周眾人警惕與緊張的目光,范閑好整以暇,一手牽幼童,一手牽女子,便往院門走去。
史闡立低著頭,十分汗顏地跟了
上去,這次考試算是砸了鍋,門師讓他不要暴露身份,卻要正大光明地進門,書生實在是沒有辦法。
師爺的面色變幻不停。看對方的人員搭配,猜到了對方便是寨主苦苦尋覓的敵人,但是……對方怎麼敢找上門來?對方什麼時候下了那艘船!
此時,江南水寨手下無數兄弟,正在江面之上辛苦追尋著范閑眾人的蹤跡。正在與那艘大船進行著殊死的搏鬥,誰能想到他們搜尋地敵人,竟然如此大咧咧地來到了沙州,就這樣囂張地來到分舵門前。直接闖了進去!
「拿下他們!」師爺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似乎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囂張的敵人,內心深處也有些慌張,但凡牛氣烘烘者,除了弱智之外。總是有所憑恃才是,但是夏爺此時正在院內,如果自己應對慢了,只怕會出大問題。
隨著這聲喊,那些打手們抽出短刀。發一聲吼,向著范閑眾人殺了過來!
……
……
范閑覺得右手微微一緊,轉頭望去,只見三皇子臉上依然保持著天真的微笑,但手心先前卻下意識握了下,想來在偽裝之外。還是有些害怕。
「信心。」在此關頭,范閑依然不忘解說:「天家中人,一定要擁有壓倒一切的信心。」
噹噹噹噹,便像是那首歌荒誕的響起,江南水寨沙州分舵地兄弟們也看到了十分荒涎的一幅場景。只見小院門口無數把短刀飛了起來,就像是在下雨一般。神秘莫測的脫離了自己手掌的控制。
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悶哼,但凡擋住范閑去路地打手,都被震飛了出去!
……
……
高達領著六名虎衛像陣風似地飄到了范閑四人身周,沉默著抽出身後負著的長刀,生生震飛了那些打手,氣勢衝天而起,真可謂是擋者辟易!
范閑依然滿臉平靜地牽著二人,往小院里走,在慘呼與刀光的陪伴下,腳步十分穩定。
「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對身邊的三皇子解釋道:「朝廷不需要與江湖人打交道,我們只需要安排他們做事,所以在見面之初,不要談什麼。」
三皇子點了點頭,雙眼亂瞄著身邊的廝鬥,心想這種感覺還真地是很爽,心裡很興奮,小手掌心開始出汗,微濕。
「為什麼這些……江湖人的功夫如此不堪一擊?」三皇子對眼前的事實有些疑惑。
此時江南水寨眾人有的已經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而還能夠站著的人,望著范閑一行人地目光已經變得十分畏懼,尤其是看著那些沉默的長刀手,更是震驚無比。滿身流冷汗的師爺,雙眼死死地盯著那些穩定握著刀柄的手,在心中嚎叫道,江湖上什麼時候忽然多了這麼多七八品的高手!居然還是給人當護衛!
……
……
此時眾人已經走到了正廳石階之下,范閑停住腳步,笑著對三皇子說道:「習武是為了什麼?和讀書一般,都是為了權、利、名三字。江湖能夠給予武者的,廟堂上能給予地更多,所以真正出名的讀書人都在朝中做官,真正厲害的高手,也都在為朝廷出力。少爺千萬不要被那些話本給騙了,江湖是個窮地方,收保護費這種沒前途的工作,哪裡能夠吸引真正的高手……」
正廳地堂前,江南水寨的寨主夏棲飛終於站了出來,他冷冷看著漸行漸近地這行人,開口說道:「都退下去吧,別丟人現眼了,我來會會這些京都來的尊客。」
他此時面色鎮靜,其實內心深處也是震驚無比,早猜到對方便是那艘京都來船上的人,怎麼會料到對方不避自己,反而如此強橫地找上門來!
不待他伸手相請,范閑一行人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進了中堂。
范閑將三皇子請到主位上坐下,然後自己大刀金馬地坐在了旁邊,思思與史闡立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七名虎衛手按刀柄,分布在中堂的四周。
夏棲飛見對方如此做派,氣的險些怒火衝心,這裡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地盤!他強壓心頭怒氣,對范閑一拱手道:「棲飛見過大人……只是江湖草莽之中自有豪傑,大人先前話語未免過分了些。」
此時他要是還看不出來范閑是京都來的強力人物,那他就真的是白痴了,所以他才必須壓抑下自己的怒火,在慶國國境之內,朝廷是鐵板一般牢不可破的恐怖存在,任何妄圖與官方對抗的勢力,最後便只有落個飛灰煙滅的悲慘下場。
「夏棲飛?」范閑看著面前這個面色陰狠的人物,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溫和笑著說道:「本官暫時不希望有人知道本官到你府上做客,先前有很多人看見了,你去處理一下,有些難度,算是本官對夏寨主的第一次考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