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陽被楚瑜的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後,她卻是慢慢鎮定下來。
衛家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家族,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也是年少便嫁入衛家,跟隨衛家起起伏伏之人。
如今衛韞雖然只有一句書信,然而憑藉著多年對局勢的敏感,柳雪陽卻也明白了如今衛家就在刀劍之上,若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她看著比她還要鎮定平靜的楚瑜,認真道:「有女如此,乃衛府之幸。衛府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後,必不相負。」
楚瑜聽到這話便笑了,柳雪陽面上一冷,隨後道:「我即刻帶幾位小公子趕往蘭陵,你在京中行事需得謹慎,若有必要,我會帶老夫人回來。如今衛府全權交給你,你對外就宣稱我帶孩子出遊便好。」
「婆婆一路小心。」
楚瑜點頭,柳雪陽也不再多說,即刻讓士兵封鎖了各院落,隨後帶著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直接抱上人便立刻連夜趕了出去。
楚瑜站在門口送走柳雪陽,為了防止追蹤,他們一共送出三輛馬車,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陽後,楚瑜回到屋中,便聽見後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來,冷靜道:「梁氏聽聞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著要見您。幾位少夫人陸續醒了,要求求見夫人。」
「幾位少夫人不用管,長月,」楚瑜叫了提劍等在一邊的長月,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連夜借一百家兵過來,此事只能讓我父親知曉,其餘人一律不可。」
長月應聲,旋即轉身出了衛府。
「把賬本帶上,去見梁氏。」
楚瑜見長月出去,隨即帶著晚月出了大堂。
衛夏衛秋連同著侍衛長官衛雲朗一起跟在她們身後,帶上兩排士兵風風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還在吵鬧,楚瑜進去之後,她憤然道:「楚瑜,你這是什麼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裡,我要見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衛府由我全權掌管。」
楚瑜直接路過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來。
晚月抱著賬本站在她身後,梁氏一看那賬本,臉色便變了。她猶自強撐著道:「夫人怎會將衛府交給你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掌管?衛府由我執掌中饋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離開,也當先找我商議。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聽到這話,楚瑜倒也不惱怒,她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倒是個讀過書的。」
說著,她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看著梁氏:「夫人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裡不清楚嗎?你便說吧,是你自己招了,還是我給你一樁一樁賬清算?」
楚瑜說話並沒有提聲,聲音從容平緩,然而正是這樣平靜的態度,才顯得格外有力。
梁氏內心風起雲湧,她看著那賬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過帳了。
可她什麼時候查的?她明明已經嚴加防範,明明沒看見楚瑜動過任何賬本的痕迹……
她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說,這些年你在衛府挪用的銀兩,一共二萬八千銀,我會找你哥哥討要。而你,」楚瑜看著她,盯了許久後,平靜道:「明日天明,我會押送官府,按律處置。」
聽到這話,梁氏臉色煞白。
在衛府受到禮遇多年,她幾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衛府不重嫡庶,她的三個孩子在衛府與嫡子近乎無異,而柳雪陽性情溫和,不管庶務,以至於整個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寵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卻清楚寫明了她與妻子的不一樣。
奴若盜竊,杖五十,刺字沖邊;若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對於一個普通女子來說,這與賜死無異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來,在楚瑜起身時,她焦急出聲:「不!少夫人!您不能這樣!」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對上樑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淚,聲音顫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親,您這樣做,三位公子回來,會寒心的啊!」
過去正是因著如此,柳雪陽和衛忠一直對她額外尊重。
衛家七個孩子,個個都是俊傑,衛忠和柳雪陽不原因他們因為嫡庶生分,畢竟戰場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對於這些孩子的母親,也十分禮遇。
如果是在平時,楚瑜願意為了這個原因去忍讓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來做了什麼,她便不能放縱。
於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過,我沒有計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過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擔結果的覺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氣承擔。」
「至於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道:「想必,他們也會理解。」
說完,楚瑜抬手,讓人將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凄厲叫喊起來,而不遠處諸位少夫人聽見這聲音,心中俱是一驚。
楚瑜處理了梁氏,便轉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蔣純的房中。
這位少夫人出身將門,但只是個庶女,可因出身的緣故,哪怕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中,她也格外鎮定。
她身著素衫,端坐在案牘之前,長劍橫於雙膝之上,面色平靜看著楚瑜踏門而來。
楚瑜在門口靜靜看著她,她嫁入衛府,甚少與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頭一次這樣正式打量蔣純,倒有些驚艷。
蔣純生得並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卻有一種額外的英氣。
此刻她剛剛起床,頭髮散披在身後,這樣靜坐著,到有一種額外的氣勢。
可她身子微微顫抖,明顯那氣勢是強撐出來,楚瑜停在門前,沒有動作,片刻後,蔣純率先開口:「無論生死消息,少夫人盡可告知。」
楚瑜目光落在蔣純雙膝上的的劍上。
上輩子蔣純就是自刎而死,或許嫁給衛束,她便時時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隨的準備。
於是楚瑜輕輕笑了笑:「尚未有消息,只是他們如今被困白帝谷中,我做了最壞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許就有消息了,倒是無論生死,還請姐姐幫幫我。」
聽到這話,蔣純微微一愣,呢喃出聲:「還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點點頭,她其實也就是不放心蔣純,過來看一眼,也順便給蔣純打個底,免得她做出什麼過激之事。
見蔣純狀態還好,她便轉身打算離開,結果還未提步,就聽身後有腳步聲來,卻是蔣純道:「我陪你一起等。」
楚瑜有些詫異,看見對方堅定的神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衛韞第二封信。
這封信上的字跡虛浮,似乎是握筆之人已經拿不動筆了一般。
「父兄皆亡,僅余衛韞,如今已裹屍裝棺,扶靈而歸。」
預料之中。
楚瑜看著那信,許久未言,而蔣純只是看了那一句話,便猛地一下,昏死了過去。
楚瑜克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將蔣純帶下去好好照顧後,回到了書房。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能夠冷靜,然而那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落筆回信。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這封信跨千山萬水,在第二黃昏落到了衛韞手裡。
那時候他已經將近兩天沒睡,身裹著素服,背著父兄的靈位,帶著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回家嗎?
可是父兄皆死,僅留他一人,有何顏面回家?
而回家之後,剩下的狂風暴雨,他又如何面對。
姚勇和太子的指責歷歷在目,是他父親冒進追擊殘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敗。他因年幼沒上前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父兄不是這樣的人,可這樣的辯駁,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他前十四年,無風無雨,哪怕戰場刀槍,都有父兄為他遮擋。
如今突然要他面對這一切,他腦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空白。
屍體是他從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來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讓他一起沒了呢?
這靈位太重,他背不動了。
然而也就是這時,先鋒官將家書遞到了他手裡。
那女子的字跡,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幾分,卻是格外堅定。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一瞬之間,彷彿有人立於他身前,將那千斤重擔扛了起來。
衛韞顫抖著唇,捏著那張紙,許久之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殘陽如血,他握著家書,猶有千金。
他該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猶有老小,待他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