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出來, 衛夏頓時緊張起來, 然而蔣純在衛家畢竟是主子, 他也不敢表示什麼, 只能站在一旁候著, 拚命給遠處站在門口的衛秋使著眼色, 衛秋看著他擠眉弄眼, 片刻後,嫌棄扭過頭去。
衛夏:「……」
蔣純站在長廊里看了一會兒,楚瑜和衛韞一直在說話, 兩人倒沒什麼違矩的動作,然而那氛圍卻總是浮動著那麼些如花香一般柔軟的情愫在。蔣純瞧著他們,目光平靜, 等了許久後, 蔣純突然開口:「他們平日一貫如此?」
衛夏明白蔣純是在說什麼,他不是個傻的, 早就明白了許多, 此刻卻只能裝著傻道:「二夫人問的什麼?是侯爺和大夫人相處嗎?侯爺年紀小, 對大夫人多依賴些……」
「你這是在糊弄誰呢?」
蔣純氣得笑出聲來, 轉頭看著衛夏:「他年紀小, 你年紀也小嗎?我問的是什麼,你不清楚嗎?非要我說出來, 讓大家臉上都過不去?」
「奴才真不知道二夫人在說什麼。」
衛夏被罵得臉色也不太好看,蔣純抿著唇不說話, 她盯著衛夏, 片刻後,終於道:「你先退下。」
衛夏應了聲是,轉身站到一旁去。
衛韞在屋裡枕著手和楚瑜聊天,有一搭沒一搭。
正事說完了說些趣事,說到半夜裡,衛韞打了個哈欠,楚瑜看了看天色,同他道:「回去睡吧,你也累了。」
衛韞從地上起來,打著哈欠道:「那我去了,嫂嫂好好歇息。」
說著,衛韞撿了自己的披風,走出門去。走出楚瑜的院子,轉過長廊,衛韞便看見一個人站在長廊中間,提燈等著他。
她穿著青白色繡花外袍,著了月白色底衫,婦人髮髻讓她顯得莊重沉穩,哪怕如今她也不過二十齣頭。
衛韞瞧見她,不由得有些詫異,小心翼翼叫了聲:「二嫂?」
蔣純點了點頭,招了招手,衛韞到蔣純身邊來,恭敬道:「二嫂可是有事吩咐?」
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上,蔣純慢慢道:「你兄長去之前,總同我說,諸位兄弟,他最擔心你,你這個人性子執拗,不知變通,打小就是,要什麼,就一定得要到。」
衛韞點點頭,神色越發恭敬。蔣純繼續道:「可是小七,這世上的事兒吧,不是你想要,就一定得去拿。」
衛韞愣了愣,他抬起頭來,看著蔣純:「嫂嫂有什麼要說的,便直說吧,您這樣拐彎抹角,我聽不明白」 蔣純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何時?」
衛韞不明其意,誠實回答:「亥時。」
「不若去我房裡坐一坐吧。」蔣純輕飄飄出聲,衛韞有一瞬間獃滯,隨後結巴道:「如今夜深,嫂嫂有事不如明日……」
「為什麼不去我房裡呢?」蔣純停住步子,轉頭看他,目色平靜。衛韞覺得有些尷尬,憋了半天終於道:「如今夜深了,我去嫂嫂閨房怕是不合適……」
「既然知道不合適,為何還待在你大嫂那裡?」
聽到這話,衛韞終於反應過來,蔣純拐這麼大個彎是做什麼。
這話一出,方才說的話好似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蔣純雖然什麼都沒說,衛韞卻覺得臉又燒又疼,他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
蔣純轉頭看向身邊的下人,揮了揮手,便將所有人退了下去。
「小七,」她嘆息出聲:「你實話同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你大嫂?」
衛韞僵住身子,蔣純瞧著他,目光溫和。
「小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舉手投足都藏不住。我在你二哥掀開我蓋頭時,就覺得喜歡他,後來每天我瞧著他就高興,可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這份心思,於是總是藏著掖著。可是所有人卻都看得出來,我喜歡這個人。」
「你還小,」蔣純眼裡有些苦澀,彷彿是想起自己當年:「我瞧著你,就好像看見當年的自己。」
「我……」
衛韞急急開口,他似乎是想解釋,然而他又止住聲音,停在那裡。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蔣純。
「對,」他認真出聲:「我喜歡楚瑜。」
蔣純平靜看著他,衛韞慢慢道:「我知道我不該對不起我哥,所以我想了很久,忍了很多次。可您說得對,我從小,就是我要什麼,就不會放手。只是我不是一定要得到,我念著她,掛著她,但我只是希望她過得好,我沒想過,一定要用我這份心思,去干擾她什麼。」
蔣純神色溫和,沒有半分怪罪,然而言語之間,卻帶著審問:「你不干擾她什麼,可若是她喜歡了你呢?」
衛韞愣愣看著蔣純,似乎完全沒想過這個念頭,蔣純靜靜看著他:「若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那這件事,還與她無關嗎?」
「若她喜歡我……」衛韞抿緊了唇:「二嫂,她這輩子,所有喜歡的東西,我都會幫她得到。」
說著,他抬眼看著蔣純,目光堅定:「包括我。」
蔣純沒說話,她看著衛韞,許久後,她輕輕笑了。
「小七,你知道嗎,任何一個姑娘聽到你這話,都會心動。」
衛韞聽著她的話,蔣純眼裡帶了幾分無奈,她與衛韞一面踱步,一面漫不經心道:「可是這不一定是好事。阿瑜與你年紀雖然去得不多,可她之心智,與你卻截然不同。我年長你們許多,你在我眼中,尚還是個少年,可我面對阿瑜,卻覺得哪怕她年長於我,我都不奇怪。」
「她心智比你成熟得多,而且心思細膩得多,我與她能成為姐妹,就是因為我們之間許多事都十分相似。」說著,蔣純停下步子,抬手看向樹梢上一片搖搖欲墜的葉子,慢聲開口:「比如感情。」
「對於女子而言,投入一份感情,向來需要更多勇氣,因為我們會有更多犧牲。如果阿瑜同你在一起,她要面對的不僅是普通女子要面對生育養家,她還要面對流言蜚語,這一輩子,無論她多好,多優秀,戳著脊梁骨的指責都會永遠伴隨著她。你能想像那些話語能有多難聽嗎?」
蔣純轉頭看他,衛韞抿著唇,捏緊了拳頭,蔣純用溫和的聲音,說出那些市井言語:「無論你們是怎樣,他們都會說她對不起你哥哥,會揣測你與她或許在你哥哥還在時就有染,會說她舉止不檢,會說你們罔顧人倫……」
「你們的感情再乾淨,在這世間,都是臟。」
「你們自詡沒有傷害任何人,可是對於這世間而言,你們都必須要用你們兩人的痛苦,去祭奠你大哥。」
衛韞沉默不言,他其實早做好了準備,然而在聽蔣純說這些話時,想像著這些話落到楚瑜身上,他都覺得唇齒之間泛著苦澀。
蔣純的話語已是委婉,若是他人說出口來,他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他沉默不語,蔣純輕聲嘆息:「可是小七,其實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這些對於我與阿瑜來說,都不算最艱難,我們可以扛過自己的內心,也能熬過人言,可最怕的是,當我們付出這一切之後,你們卻從你們的少年意氣里醒過來。」
衛韞愣愣看著蔣純,蔣純苦澀笑開:「人心易變,更何況你如此年少。你如今說你喜歡她,可是小七,你分得清喜歡、依賴、獨佔欲甚至是慾念嗎?」
「我……」
衛韞急切想要解釋,然而蔣純卻定定看著他:「你不必告訴我答案,你只要知道,大多數男人在許諾那一刻,都是真心實意。可是在未來離開那一刻,也是真心實意。」
「如果你讓阿瑜跋涉千里到你面前,卻又輕易轉身離開,你讓阿瑜怎麼辦?」
衛韞止住聲音,他靜靜看著蔣純,蔣純目光冷靜從容,她看著衛韞,平靜出聲:「所以小七,不要去引誘她。」
「我沒有……」衛韞乾澀出口,蔣純輕輕摘下樹葉:「如果沒有,日後你做每一件事都想一想,這個人如果是我,你會不會做。」
「叔嫂之禮是什麼樣子,我想你比我清楚。」
衛韞沒說話,蔣純轉過身,輕輕彈開葉子上的露珠,淡道:「夜深了,小侯爺去睡吧。」
「二嫂……」衛韞沙啞開口:「你說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她,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我才算喜歡她?」
蔣純背對著他,看著明月。
「等你長大吧。」
「那怎麼樣,我才算長大?」
「小七,」蔣純轉過頭去,靜靜看著那眼裡帶著茫然的少年:「去一個沒有她的地方,你不要看見她,不要受任何人叨擾,你就那麼安安靜靜待著,去看很多女孩子,去見很多人。你會發現天下之大,有很多人都很好。你甚至可以去嘗試一段感情,這都沒有關係。」
「如果你看過了這個世界,你發現你要的還是那個人,」蔣純靜靜看著他,神色複雜,許久後,她才開口:「那就看那時候的你,怎麼想了。」
衛韞沒說話,蔣純看著他,嘆了口氣:「今日的事我會瞞著,你不用擔心,先去睡吧。」
說完,蔣純轉過身,先行離開。
衛韞站在長廊里,好久後,他終於道:「衛夏。」
「奴才在。」
衛夏上前來,衛韞轉頭看他:「你們看我,是不是總覺得我是個孩子?」
「小侯爺,」衛夏輕聲嘆息:「謀略征戰,琴棋書畫,這些都可以從書本學習,靠天賦速成,唯獨感情這件事,沒有捷徑可言。」
「你覺得二嫂說得有道理?」
衛韞輕笑,衛夏沒說話,衛秋慢慢道:「其實侯爺何必苦惱呢?」
他靜靜看著衛韞:「反正,您要去北方了,不是嗎?」
衛韞聽著衛秋的話,許久後,他輕輕一笑。他抬頭看著那輪明月,慢慢道:「是啊,我要去北方了。」
其實蔣純說得對,他還太年少,此刻他自己顛沛流離,沒辦法讓楚瑜躲過人言,也無法確認自己的內心。他自己幼稚年少,自己知道。
他抬眼望向北方。
等他回來……
他大概,也就長大了。
衛韞去北方這事兒,雖然定得很早,然而楚瑜卻也沒想過,他走得這麼急。
楚瑜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衛韞就已經準備好了啟程的日子,飯桌上說起第二日就走時,楚瑜還有幾分恍惚。她不由得開口道:「這樣急的嗎?」
「如今戰事雖然算不上緊急,但能早點去也是好的。」
衛韞語氣答得恭敬,楚瑜呆了呆,隨後木木點了頭道:「也是……」
蔣純抬頭瞧了楚瑜一眼,笑著道:「小七早點去也好,早點去,就能早點回來了。」
聽到這話,楚瑜這才勉強恢復了笑意:「說的是呢。」
等到了晚間,楚瑜在自己房裡坐立難安。想了許久,她終於還是起身,來到衛韞房前。
衛韞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楚瑜站在門口,看他自己忙碌。
她也沒說話,就扶著房門瞧著他,衛韞感知到她的存在,抬起頭來就看見她。
她頭髮散披著,身上隨意穿了白色的紗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不施粉黛的臉上眉頭緊鎖,活生生將平日那個活蹦亂跳的姑娘襯出幾分羸弱來。
衛韞看著她就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笑了笑道:「嫂嫂來了?」
「嗯。」楚瑜走進來,看著他的包裹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沒帶的。」
「都準備好了。」衛韞笑著道:「嫂嫂不用操心,二嫂做事兒一向穩妥。」
這話出來,楚瑜竟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似乎來本就是沒什麼理由的,如今也就沒有什麼言語,就只能站著。
過往從來都是衛韞同她找話,今天驟然不找了,她才頭一次發現自己言語的貧瘠。
兩人沉默了許久,她乾巴巴道:「都撿好了就好……那我就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謝嫂子關心。」
衛韞恭敬說完這些話,楚瑜點了點頭,轉身回去,她踏出門口,又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回過頭來,看見衛韞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微微低著頭,神色滿是敬重。
這樣的姿態讓人挑不出錯來,楚瑜卻直覺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於是沉默片刻後,她慢慢道:「小七,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衛韞抬頭看著楚瑜,笑著道:「嫂嫂為什麼這樣說?」
那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恭敬了?
楚瑜想問出口來,可是她再怎樣遲鈍,也知道這話似乎不是該出口的。
一個小叔對長嫂恭敬有禮,這有什麼錯?
她若問出來,這才是笑話了。
於是她搖了搖頭道:「是我多想了。」
衛韞也沒問她多想什麼,就恭恭敬敬站著,聽著楚瑜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冒失」之類的話,乖巧應了之後,送著楚瑜走出門去。
楚瑜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小七,」她小心翼翼道:「我會給你寫信,你多給我回信,好嗎?」
「好」字差點脫口而出,然而衛韞抿了抿唇,終於還是停住,只是道:「嫂嫂放心,我會給家裡報平安。」
給家裡報平安,和給她回信,這是截然不同的事情。楚瑜聽著,明白衛韞知道她的意思,而對方也明確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於是她笑了笑,也沒糾纏,點頭道:「好。」
說著,她轉過身去,再沒回頭,果決又平靜走了出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了,衛韞回到屋裡,端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隨後將那茶杯狠狠甩在了地上。
衛夏焦急探頭進來:「侯爺,怎麼了?」
「茶是冷的,」衛韞盯著衛夏,咬牙切齒,衛夏有些茫然,衛韞怒喝出聲:「是冷的!你們怎麼做事兒的,這麼冷的茶你還端來讓我喝,我要你有何用!」
「那……我給您換杯熱茶?」
「你想燙死我嗎?!」
「那……我給您換杯冷茶?」
「你想冷死我嗎?!」
「小侯爺,」衛夏有些無奈了:「您這是拿奴才尋開心呢?」
「你難道沒錯嗎?!」衛韞盯著衛夏,提著聲音。
衛夏:「……」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了,輕咳了一聲道:「侯爺,都是我們的錯,您別生氣了,您再生氣,要不我請大夫人來勸一勸?」
衛韞這次不理他了,「砰」一下關上了大門。
衛秋默默看著衛夏,衛夏輕咳了一聲,小聲說道:「挺矯情是吧?」
衛秋點點頭:「和你一樣。」
衛夏:「……」
為什麼走哪兒他都被懟?
楚瑜一路走回屋裡,慢慢冷靜下來。
算起來衛韞也不算做錯了什麼,他不過就是對她恭敬了一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或許是在北狄肆意慣了,就覺得華京里這些規矩變得格外冷漠,讓人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寒意,涼得人心發寒。
她剋制住自己心底那份難受,力圖讓自己去接受這樣衛韞。
一個恭敬有禮的鎮國候,這對誰來說,似乎都不是壞事。
然而饒是如此,她仍舊是一夜難眠,第二天清晨起來,衛韞已經準備好出門。長月侍奉她起床來,給她穿著衣服道:「夫人怎的這樣沒精神?」
楚瑜懶懶瞧了她一眼,應了聲道:「困。」
「您還沒睡夠啊?昨夜不也睡得挺早嗎?」
楚瑜話不多,淡道:「沒睡好。」
長月笑了笑:「您也有沒睡好的時候啊?」
楚瑜點點頭,沒說話了。
而後她出門去,大伙兒都已經在大門口等著,衛韞站在門前,同柳雪陽說著話,楚瑜走上前去,他抬起頭來,看見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臉上,有那麼片刻愣神,隨後便笑起來:「嫂嫂精神頭似乎不大好?」
楚瑜也笑了:「昨夜悶熱,睡不好。」
說著,她看了外面隊伍一眼:「都準備好了?」
「好了。」蔣純插了話。
楚瑜點點頭,目光落在躲在人群里的沈無雙身上。她有些疑惑看向衛韞,衛韞明白她在問什麼,開口道:「他本來就是大夫,我帶著方便,而且,他在京中,也不方便。」
他與趙玥有仇,不改頭換面,被認出來了就不好了。
楚瑜明白衛韞的顧慮,點頭道:「可有其他吩咐?」
衛韞想了片刻,其實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賬本人手他早就交給了楚瑜,要做的事也告訴了她。於是他道:「沒什麼了。」
兩人的話都很蒼白,衛韞同她說完,便回頭安撫柳雪陽。柳雪陽含著眼淚,哭哭啼啼,衛韞說了好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他終於上馬去。
從馬上回頭時,衛家一家子站在門前,楚瑜和柳雪陽領著眾人站得筆直,說是送別,倒不如說像等他回來。
楚瑜神色淡淡的,一如他當初從白帝谷回來時那樣,沉穩又安寧,頭頂著剛勁有力的「衛府」二字,用一種意外的柔弱,撐起了這個牌匾。
衛韞瞧著她,突然就理解了楚臨陽為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
家人來送,就會捨不得走。
可再捨不得也要捨得,於是衛韞轉過頭去,打馬揚鞭,冒著晨雨沖了出去。
柳雪陽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那嚶嚶啜泣之聲驟轉為疾風大雨,大哭出聲。楚瑜扶住柳雪陽,嘆了口氣道:「婆婆,小七會好好回來的。」
柳雪陽泣不成聲,她慣來是這樣愛哭的性子,她喪夫喪子,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平安歸來,又要回去,難免傷懷。
柳雪陽哭了一個早上,終於哭累了。楚瑜服侍著柳雪陽睡下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積累著厚厚的賬本和文件,裡面全是與衛府有關的事。
之前她在蘭郡買的地,天守關失守之後,貴族大量湧入蘭郡,她讓人當時脫手,以五倍價格把地都賣了出去,還清了楚臨陽的錢之餘,還剩下了一些。
於是她拿著這些錢開了賭場和青樓,又建立了私塾,專門教授戰亂里走投無路的孩子,培養來當衛府的家臣。一系列事情做下來,忙得不可開交。
這些賬本厚厚的,她一本一本翻過去。一翻翻過了盛夏,再翻翻過了寒冬。
等到這些產業給衛府提供有力的經濟來源時,已經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這時候,北狄和大楚已經打了近五年,而衛韞也去了戰場四年。
衛韞去了戰場之後,便同楚臨陽宋世瀾商議,他再帶輕騎入北狄,在後方騷擾,而楚臨陽和宋世瀾正面進攻。這一次衛韞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準備了兩萬精兵,帶上了指南針以及一切軍需,又配著一個活地圖圖索和大夫沈無雙。第一次進去,就把北狄攪了個翻天覆地。
四年之間,衛韞一共北入腹地五次,他的士兵折損率極高,然而每次去,幾乎都是大獲全勝而歸。
他常年在北狄,很少給家裡書信,就算來了信,也只有兩個字——平安。
他的種種,楚瑜大多從楚臨陽的信里了解。
楚臨陽說衛韞是天賜將才,判斷時機極其精確,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說因著有了衛韞,大楚打得極為順利,如今已經盡收失地。
他說北狄突襲江城一戰,衛韞以少勝多,於萬軍之中獨挑七員悍將,連取七人首級掛在馬前。
這場戰打得艱難,也在這場戰爭之後,整個戰場局面已經出現了定勢,北狄的攻勢再難猛烈,不過垂死掙扎。而衛韞也因此名聲大噪,得了許多姑娘愛慕、敵軍欽佩。
那白馬銀槍的帥氣姿態,從北方說書人的口裡,傳到了華京說書人的口中。
楚瑜和蔣純平日的樂子,就是去茶樓聽說書人說戰場上的故事,猶愛聽衛韞殺七將那一段。
「當時是,那將領獨騎而來,馬是汗血寶馬,槍是雕龍銀槍,頭頂玉冠鑲珠,腳踩彩雲戰靴,眉如筆繪眼似點漆,膚如凝脂唇似含櫻,眾人皆嘆,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將軍!」
「……」
「只見那將軍長/槍橫掃而過,人頭飛起一片,血似山洪傾斜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眾人驚喝,這是哪位將軍如此神勇啊?」
說著,說書先生一頓,瞧著眾人道:「諸君可知啊?」
楚瑜嗑著瓜子兒,含笑瞧向北方。
這日春光正好,天空碧藍如洗,她聽著滿堂人一起叫出那名字——
衛七郎。
鳥雀被聲音驚得振翅飛起。
楚瑜看著那陽光下的鳥雀,聽著他的名字。
江北衛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