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沒說話, 她聽著衛韞的言語, 她有一種疲憊從心底里湧上來。
她垂下眼眸, 慢慢道:「先回家吧。」
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激得衛韞猛地抬頭:「回答我這麼難嗎?」
「你看著我的眼睛, 」衛韞取下面具, 露出他英俊的面容, 冷著聲音:「回答我!」
楚瑜沒說話,衛韞沙啞出聲: 「喜歡,或是不喜歡, 你回答我一句話有這麼難嗎?!」
「衛韞,」楚瑜抬眼看他:「你放肆了。」
「對,」衛韞咬牙開口:「我放肆。我以下犯上我罔顧人倫, 還有什麼要罵你儘管開口, 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話——我喜歡你,你當如何?」
「那你就退下!」
楚瑜猛地推開他, 提高了聲音。衛韞被她推開去, 楚瑜冷冷看著他。
「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回應, 你以為我為什麼不說話?衛韞, 你一定要我把話說出來, 說到那麼難堪的地步,你才安心嗎?!我是你嫂嫂, 我對你,有責任, 有親情, 我來到衛家,我陪著你,最初只是為了我的身份,只是敬佩衛家風骨。哪怕後來我對你有情誼,那也只是視你如弟如友——」
說著,楚瑜閉上眼睛,顫抖著聲:「小七,你和衛家,給我的都是溫情。我喜歡你們,婆婆、阿純、阿嵐,甚至衛秋衛夏衛淺……你們都讓我覺得很好,很幸福。尤其是你,小七。」
她張開眼睛,靜靜看著他:「我特別感激你。我這一輩子,再沒有一個人,比你對我更好。」
「所以我不忍心傷害你,也不忍心說出口。我對你的情誼僅止於此,或許有那麼些許悸動,可是小七,我對你的喜歡,真的太淺了。」
「那也有……」衛韞沙啞出聲:「也有一點,不是嗎?」
楚瑜沒說話,片刻後,她慢慢道:「可是你要的是一點嗎?」
「你想我同你在一起,對不對?」她輕笑起來:「可我同你在一起,我要付出多少?小七你如今不是孩子了,你同我在一起,我們雙方要付出的太多。我不願意付出這些。」
衛韞抿緊唇,她的話像刀一樣划到他心裡,楚瑜靜靜凝視他:「小七,我曾經喜歡過一次,我費盡心機轟轟烈烈,我喜歡那個人的時候就想,哪怕我得不到回應,我也無所謂。可是等後來我真的沒有得到回應、我真的走到路的盡頭、我耗盡了我所有熱情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是會後悔的。所以我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走到那一步去。所以我不會選一條最難的路走,衛韞,你就是我最難的路。」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楚瑜抬起手來,放在心上:「這一輩子里,除了我家人,你、衛府,就是我最重要的。我在你身上投注這樣多心血,我用一生在瞻仰衛府,我捨不得衛府、你,因為我沾染半點污點。衛家這樣忠門烈骨,不該因為這樣的事情蒙上污名。而你,衛韞,你若有心報仇,你就不該給趙玥任何攻擊你的機會,你該有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你明不明白?」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不好的名聲。」衛韞聲音嘶啞:「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做了,就不怕認。不過虛名而已,我不在意。」
「我在意。」楚瑜平靜出聲,她看著衛韞,忍不住笑了:「你說的對,不過虛名而已,你不在意,不是說它沒有傷害,而是因為你的喜歡,讓你足夠去抵禦所有。如果我喜歡你,足夠喜歡你,那什麼都不重要,衛韞,我可以拋下這世俗,我可以容忍自己喜歡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我可以忍受自己戰戰兢兢每天擔心這個人變心,我也能接受我忍受了所有人唾罵、衛楚兩家因我蒙羞之後你變心離開,可是——」
她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我不夠喜歡你。」
衛韞整個人狠狠顫了顫,他呼吸急促起來。
楚瑜靜靜看著他,神色澄澈又平靜:「衛韞,我對你的喜歡,只是像瞻仰那日月,欣賞春花。你真的是個特別好的男人,沒有人不喜歡。」
衛韞沒說話,他唇齒打著顫,他似乎想說什麼,眼淚在眼中翻滾,楚瑜靜靜看著他,心中無數情緒翻湧。
這樣的人怎麼不喜歡,有誰不喜歡?
當她意識到他喜歡她的時候,當他說出喜歡的瞬間,彷彿就是一把大火點燃她內心,照亮那空蕩蕩的、黑暗的、孤寂的世界。
可是她太清楚她的喜歡來自於哪裡,她也太清楚這份喜歡有幾分。她甚至於不願意為了這份喜歡去做出妥協犧牲,她只想自己安靜在自己世界裡,一遍一遍回想這個少年所有給過她的心動溫暖。
顧楚生威脅她,她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她面對這這份感情,突然察覺到害怕。她想嫁給一個讓她覺得安全的人,她一輩子不會動心,永遠保持理智,和那個人保持著距離,才不會走到兩看相厭。
她的目光讓衛韞覺得仿若千軍萬馬碾過去,他幾乎無法站直自己身軀,可他仍舊要站著,他咬著牙,顫著聲: 「你不是不喜歡我……你既然喜歡一點,那你為什麼……不能再喜歡更多……更多一點?」
楚瑜看著青年抬起頭來,眼淚滾落出來:「你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心疼我,可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
聽到這話,楚瑜愣在原地,她聽他沙啞出口,像一個孩子:「你說你為我好,可你做的選擇,卻都是讓我最難過的選擇。你嫁給顧楚生,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卻還是嫁給他,你哪裡是為我好?你是選了一條讓你自己最心安的路。」
「我的感情讓你覺得害怕,你覺得我年少,你怕對不起你心裡那個衛家怕玷污了你心裡的衛韞,你怕你承擔流言蜚語扔掉你安穩的機會後我轉身離開,你最怕的是你要打開你的心,放我進去。」
「所以你選擇顧楚生。」
他的話像利劍一樣,破開她一層一層的包裹,展露出她鮮血淋漓的內心。
「相比起我,他能給你的是一個更安穩的世界,你不用擔心誰會再進你心裡了,你也可以給自己理由,你是為了衛家,是為了我,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
衛韞一步一步走來,停在她面前。他的身影籠罩她,月光落在巷子里,楚瑜靜靜聽著,他的話太直白、太敏銳,讓她清醒過來。
「楚瑜,」他沙啞出聲:「你真自私啊。」
「你給了那麼多理由,給了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外殼。你讓我真的以為你那麼愛我,你給我希望,將我從黑暗中救贖。你救了我,救了衛家,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救你自己。」
說著,衛韞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心口。
「你的心是空的。」
他獃獃出聲,說出兩個人都一直在極力隱藏,沒有去思考過的事。他從來知道,卻從來不願意深想,直到此時此刻,他脫口而出。
只是話出口,就無法收回,他只能徹底將這帷幕撕開,露出那些讓人始終迴避不能直視難以接受的真相。
「你嫁進衛家,你為衛家做這麼多,為我做這麼,是因為,你的心,是空的。」
「不做這些,」衛韞靜靜看著她,眼裡帶著憐憫和苦澀:「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下去。」
他的聲音讓楚瑜覺得自己彷彿是沉在水裡,那水刺骨寒心的冷,她聽衛韞慢慢抬頭,不可思議看著她:「為什麼?」
她只有二十歲。
為什麼,卻已經心如死灰。
楚瑜看著他,她想承認他的話,然而在開口那瞬間,她又覺得,並不是如此。
當她來衛家時,當她麻木去救人、去幫人時,她的確如此。可是當她守在鳳陵城看見楚錦在城樓擊鼓,當顧楚生同她說出那句「我不想你死」,當她獨身去北狄背著他回家,當他同她說希望她做一輩子的小姑娘,當他因為疼痛將額頭抵在她腹間說出那聲「嫂嫂我疼」,她的內心是滿的。
她覺得她人生完整又圓滿,在他身邊的時候,她覺得那是光明是火焰,所以她圍繞在他身邊,拼了命想去對他好。
她怕靠他太近,又想將所有給他。
她覺得內心有什麼轟然坍塌,在這人質問之下,一切走馬觀花而過,衛韞見她愣著神,他伸出手,覆在她面容上。
「你別怕啊。」
他沙啞出聲:「我喜歡你,真的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是這個樣子,可是阿瑜,我喜歡你,不會讓你受傷。這句話我想了很多年,四年前,當我從鳳陵城離開去北狄那天晚上,我抱著你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這句話。可是我不敢說,我怕褻瀆哥哥,我也怕褻瀆你。」
「後來我明白這份感情並不可恥,我沒有傷害誰,我只是喜歡你。我又想告訴你,但這時候所有人都告訴你,我年紀太小,我的話太輕浮,於是我又不敢說。我把這話忍著,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把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是因為我肯定、確定,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辜負你。」
楚瑜睫毛輕顫,她抬起頭看他。
他高她這樣多,青年的面容清俊剛毅,全然不似少年時那樣帶著稚嫩和青澀。如今的他沉穩又堅毅,他靜靜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出聲:「你同我在一起,流言蜚語,我擋。」
「刀山火海,我走。」
「你心上所有傷口,我填滿。」
「你失去過的、未曾得到的、想要擁有的,我來給。」
「你總覺得我小我幼稚,」衛韞笑起來,眼裡帶著疼惜和無奈:「可阿瑜,你其實才像個孩子,喜歡這件事,你沒我勇敢。」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唇,她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些話,她就覺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被人一層一層敲碎了、敲開了心房,把那個最柔軟弱小的自己呈現在這個人面前,這個人拿著光照亮了她。
她覺得自己是被沖昏了頭腦,她每一句話都不會理智都是衝動,於是她把所有話壓在心底,咬牙不語。
衛韞靜靜瞧著她,伸出手去,將她攬在懷裡。
「傻姑娘,你怎麼這麼倔啊。」
楚瑜終於沒忍住,眼淚奔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衛韞感覺這個人的眼淚淹沒了他,他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又心疼又無奈。他輕輕誑哄著她:「別哭了,我有什麼錯,你同我說就是了。你看你,哭得妝都花了。」
楚瑜沒說話,她咬著牙,一把推開他,模糊著眼往回走。她一面走一面抹眼淚,像足了一個孩子。
衛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就跟在她後面,看著她疾步往前,走了沒幾步,她便踩在自己裙角上,一個踉蹌狠狠摔了下去。
衛韞慌忙上前去扶她,焦急道:「你沒事吧?」
楚瑜沒說話,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就是豆大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衛韞想了想她剛才摔的樣子,手碰到她腳腕上,皺眉道:「腳崴到沒?」
楚瑜不應聲,衛韞輕輕一按,她便繃緊了身子,衛韞張口想說她,看著這個人低著頭落著眼淚的樣子,他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嘆了口氣,半蹲在楚瑜面前,溫和道:「我背你回去。」
楚瑜不動,衛韞便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一抬,便穩穩背在了自己背上。
月光下,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衛韞背著楚瑜,忍不住笑起來:「見你之前,聽說你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見到你之後,我便覺得他們胡說。今天晚上我終於曉得,你以前大概真是個刁蠻性子。」
楚瑜扭過頭去,盯著晃動的牆壁,衛韞聲音溫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哭,也不知道你在難過什麼,更不知道你怎麼走到今天。可是阿瑜,我等得起,只要你給我機會等,別自以為是去對我好。」
「對不起……」楚瑜沙啞出聲。
衛韞輕笑開去:「不必說什麼對不起,你做什麼,我都不介意。」
楚瑜沒說話,她環著他脖子的手緊了緊。
她從未遇到這樣包容她的一個人,從未見過這樣執著、溫暖、帶著光和安定的人。
她曾為顧楚生是那樣的人,在他駕馬而來,對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可是在後來無數的歲月,她才慢慢發現,顧楚生從不是她記憶里那個駕馬而來的紅衣少年。他的世界全是糾纏於折磨,他有的不是執著,是執念。他就是拉著她往黑暗裡沉下去,從不停息。
而衛韞,他沒有給她驚艷的開始,他沒有在她危難時猶如神明從天而降,甚至在他們相遇時,他還只是青澀少年,要她努力為他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一點一點觸碰他,接近他,了解他,陪伴他之後,才知道這個人,美好如斯。
她悄無聲息抱緊他,悶悶出聲:「你這樣驚動了顧楚生,蘇查那邊的人怎麼辦?」
「我算好的,」衛韞輕笑:「我攔截他,其實只帶了十五個人,他發了信號彈,府里的高手必定全部出來救人,我派了人直接去他府里,如今大概已經將蘇查的人帶回來了。」
「你攔顧楚生就是為了調虎離山?」楚瑜迅速反應過來:「那你需得儘快出城!顧楚生知道人不見了,必然要來找你……」
「我知道。」衛韞溫和出聲:「來之前我已經吩咐下去,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阿瑜,」他轉頭瞧她:「我長大了,所有的路我都會鋪好,你真的不用什麼事都想著你要做。」
楚瑜愣了愣,衛韞的步子很平穩,讓她沒有覺得有一絲顛簸。她靜靜看著他側臉,聽他慢慢道:「年少時看你擋在我面前,我覺得很幸福。如今我就覺得,能讓你站在我身後,大概我會覺得更幸福一些。」
「我不需要……」
「但我得給你選擇。」
衛韞輕聲開口,衛府大門出現在他們視野里,他背著她,聲線柔和:「被逼著提劍,和自己願意提劍,是兩回事。」
說著,衛淺焦急衝上來:「侯爺,東西和人都到了。」
衛韞抬起頭,衛府門口所有人馬已經準備好了,蔣純上前來,看見衛韞背著楚瑜,她愣了愣,隨後趕忙道:「事情我大概清楚,先趕緊出城吧。」
說著,她上前來,伸手接過楚瑜。楚瑜由她和晚月攙扶著,背對著衛韞往衛府走去。
衛韞靜靜看著楚瑜,衛淺上來道:「侯爺,啟程吧。」
衛韞點點頭,突然出聲:「嫂子!」
楚瑜僵住身子,衛韞溫和道:「等我回來。」
楚瑜沒說話,這聲「等我回來」,她知道是什麼意思。他不僅僅是要回來,他還要一個答案。
楚瑜背對著他,她挺直腰背,沒有回頭。
好久後,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好。」
我等你回來。
我給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