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湖中異事
第二日一大早,李小姐就進去與夫人說話了,溫海與沈青則與李鄉紳商量正事,白小碧十分無趣,打算去湖邊走走,誰知剛出門,就被一隻手迅速捂住了嘴,早已知道是誰,白小碧也不掙扎,任他帶入旁邊的林子。
葉夜心放開她:「小丫頭,昨日見了我也不理。」
白小碧面無表情看著他。
葉夜心先是莫名,隨即微笑:「怎的越來越傻了?」
白小碧道:「我是傻了,竟沒想到你這麼心狠手辣!」
葉夜心道:「你……」
白小碧道:「陳二小姐的事,是你指使的。」
聽出她話中的怒氣,葉夜心安慰道:「是那許公子害怕毀了自己前程,所以出此下策,與我何干,你不要錯怪了我。」
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白小碧有些失控:「你還要騙我么?許公子膽小怕事,憑他哪裡想得出那樣缺德的主意!若不是你,他怎會別處不去,偏偏約二小姐去那山洞?與你無關,為何你走得那麼巧?你根本早就知道那天會出事。」
葉夜心不再反駁,皺眉:「插手這些事,對你沒好處。」
白小碧道:「我並不想插手你們這些噁心事,可是我親眼看到……二小姐她……她……」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你怎麼這麼殘忍,做這種惡事,就不怕報應?」
「你……看到?」葉夜心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握住她的手,「我竟沒料到你會跑去,是不是嚇到你了?」
白小碧甩開他的手:「鎮國公,衛掌柜全家,陳二小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你到底還要害多少人!」
葉夜心道:「陳二小姐自己做出有傷風化的事,此事遲早鬧出來,縱然我不這樣,她也活不下去。」
「有傷風化?」白小碧氣糊塗了,口不擇言,「你經常去那種地方,不也有傷風化?我與你在這裡見面說話也不合禮,我也要死么!」
葉夜心目瞪口呆半晌,笑起來:「不一樣的,小丫頭。」
他竟笑得出來!白小碧心裡更冷,她實在不能理解,明明親手害死了人,怎麼還能作出這副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心腸怎的這麼狠!」見他似要說話,她搶先打斷道:「就算二小姐有錯,也不該下這麼重的手,這分明是逼得她走投無路,你使計害她,為的根本不是什麼風化,而是攀附權勢替吳王辦事,視人命如兒戲!」
葉夜心看著她,果然不再說什麼。
吼過之後,白小碧終於發現自己太過於失態,且說了許多不合身份的話,頓時又窘又氣:「吳王名聲那麼壞,你看百姓哪一個喜歡他,而且他還指使你做這些缺德事,卑鄙無恥,連李家人都不如,你為什麼還要替他辦事?榮華富貴就那麼重要?」
葉夜心淡淡道:「榮華富貴誰人不想,你師父不也一樣么。」
白小碧道:「你怎能與我師父比!我師父與沈公子縱然想邀功請賞,卻光明正大,只會助人,沒有害人的!」
葉夜心笑了:「光明正大?」
白小碧愣了下,竟有些不安,移開視線:「至少,不像你這麼不擇手段……」
「是么,我這麼壞,」葉夜心打斷她,忽然將她拉至跟前,低頭,「小丫頭別忘了,你可是被壞人救過很多次呢。」
能將嘲諷的話說得這麼溫柔,從未見過他這樣子,白小碧仰臉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竟有些害怕,嘴硬道:「那又怎樣,你救我,不過是因為還要利用我辦事,等事情辦到,你會怎樣對我,那可難說得很,我其實根本不用感激你。」
葉夜心道:「你以為我會怎樣對你?」
話說到這樣的地步,一切美好的過去到此全部煙消雲散,無論怎樣努力都再也回不去了,白小碧不答,用另一隻手擦乾眼淚:「放心,你既救過我的命,我答應的事當然也會做到,我會幫你找到那辰時生人。」
葉夜心點頭:「那最好。」
「有消息我會想法子找你,這件事一完,我就再不欠你什麼,」白小碧低頭掰他的手,「你先放手,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師父會懷疑的。」
「師父?」葉夜心反將她摟入懷,低聲笑,「這樣對你么,可不像是師父呢。」
以前的溫柔變作現在的輕佻,白小碧明白過來,氣得發抖:「無恥!」掙脫他的手,飛快跑出樹林.
匆匆跑進院門,就聽得李小姐氣哭的聲音:「二哥,方才那個婆子是給你說親的?」
李允道:「夫人找她來的,梅家小姐。」
李小姐轉身要走:「什麼小姐,我聽到了,她家是世代打漁的,我去找娘說!」
白小碧聽得發獃,歷來婚姻之事大都講究門當戶對,以便互相照應提攜,李家再差,也不至於與這樣的貧家結親,顯然是夫人有意為之,不讓他與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家攀親。
李允忙拉住妹妹:「胡鬧!」
李小姐淚眼望他:「二哥真的要娶梅家姑娘么?」
李允安慰道:「家境貧寒又如何,二哥並不在意這些,聽說那姑娘性情極好。」說完又微笑著摸她的腦袋:「將來嫂嫂必定也會疼你。」
李小姐一聽更哭起來:「我偏不要答應!你說過,將來定會帶我出去見世面,只我們兄妹兩個,我不要嫂嫂!」
李允無言。
李小姐甩開他的手,跑了。
李允大急,待要去追,轉臉忽又瞧見白小碧,不免停住腳步尷尬一笑:「小時候的玩話,三妹妹極少出門,一直想出去長長見識,所以就哄她兩句,誰知她竟當真了,叫姑娘見笑。」
看到他兄妹二人的場景,再想起方才葉夜心的態度,白小碧越發灰心,今日的他總算露出真面目,這樣的結果是不曾想到的,所有美好幻想已破滅,連自欺欺人都不行。
李允見狀,詫異:「白姑娘怎麼了?」
白小碧搖頭道:「沒有,二公子待小姐這麼好,令人羨慕。」
李允沒好多問:「方才溫兄似乎在找姑娘。」
溫海?白小碧連忙謝過他,朝外面書房走。
剛走到門外,迎面就見沈青出來。
生怕他看出來,白小碧垂首等他過去,調整好表情,才抬起頭走進門:「師父找我有事?」
溫海提筆站在案前,卻直著身,姿態顯得很隨意,清冷而略帶悠閑的味道,他並不看白小碧,只低頭看著案上的畫,不時勾上兩筆:「沒事就不能找徒兒伺候么,徒弟成日亂走,似乎忙的很,連陪師父的時候都少了許多。」
白小碧這回沒有說什麼,走過去,發現那是幅水墨江山圖,氣勢極其雄壯,不由勉強笑道:「沈公子說師父是胸懷大志之人,果然不錯呢。」
溫海停筆:「怎麼。」
榮華富貴就那麼重要,引得這些人為了它不擇手段?白小碧喃喃道:「師父一定要做官?」
溫海繼續勾勒:「你不喜歡做官的,只因他們橫行霸道欺壓百姓,但若是當了大官,可不就有法子整治他們,造福百姓,難道這樣不好么?」
白小碧遲疑道:「我聽爹說,官官相護,縱然你當了官,上頭還有比你大的呢,除非是……」及時停住。
溫海道:「除非如何?」
白小碧心中一動,不慎對上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裡面那些狂妄自負之色,竟有些駭然。
溫海笑看她:「怎的不說了?」
白小碧咬唇,雖說當著他並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但不知為何,那兩個字始終在嘴邊打轉,怎麼也說不出來。
溫海似有意要迫她,側過身來。
被那凌厲的氣勢嚇得一顫,白小碧禁不住後退兩步,垂了眼帘。
許久沒有動靜。
待她再抬眼看時,溫海正提筆專心作畫,彷彿剛才這一切都是幻覺.
沒有陽光,湖面顯得有些蒼茫,薄薄的水氣在上空飄蕩,遠遠的,數葉小舟來去,寧靜悠遠如畫,茅草起伏,鯉魚石更顯出幾分踴躍的動態。
這回是李允受了父親吩咐,帶三人來查看,他安排得很周全,事先已雇下艘乾淨的大船等在岸邊,兩個船夫見他們來了,忙搭起跳板,眾人踏著跳板上了船,很快移近鯉魚石。
白茅映水,湖下似別有天地。
站上鯉魚石,李允讓船夫先將船撐回去,然後才低聲道:「兩位問的事,家父也不敢作主……」
沈青笑著打斷他:「如今想是問過了安遠侯,總算能說與我了。」
李允先是愣,隨即莞爾:「家父說,當年曾祖父下葬那日,早起天還沒亮,家人們抬著棺材過湖,去對面山上打好的穴,哪知剛從龍王濱上船不遠,到湖中間,忽然颳起陣大風,又下大雨,船竟險些翻了,棺木因此掉下去,立刻水裡就長了這石頭起來,唬得家人不敢聲張,堂祖父與祖父正在驚異,忽然來了個地理先生,將他二人叫進裡屋囑咐了一番話,堂祖父便出來令大伙兒嚴守秘密,不許人傳出去。」
沈青遙望對面山門,點頭讚歎:「是了,這等罕見的怪穴,非有緣人不可得,偏逢了『李』,『李躍龍門』,實在是你們李家的運數,若換了別人,定然占不得這地。」
李允道:「那位先生說過,此地是極穩當的。」
「不錯,」沈青看溫海,「我先前還有些擔憂,如今卻放了心。」
溫海道:「如此便好。」
李允笑道:「兩位都這麼說,家父也就可以安心了。」停了停又道:「我當這些事玄得很,原來天底下還有這種不能破的穴。」
沈青傲然道:「那也未必,當年那位先生臨走時必定囑咐過了。」
「當年的事我卻不知,」李允想了想,「只是家父令我們兄弟幾個不可去對面山上。」
白小碧正低頭擺弄那些白茅,聞言奇怪:「對面山上?為何不能去?」
李允道:「這卻不知。」
沈青笑道:「其中自然有緣故,別人去得,他們家人卻去不得,此事著落在他們自己身上,外人也有心無力,二哥記住,勿輕信外人之言,便可保無事。」
李允仍是不解:「究竟是什麼緣故?」
沈青道:「只因……」
白小碧忽然打斷他:「這裡風冷得很,回去吧。」
被她岔開,李允不好再多問,也就丟開了,轉身朝岸邊船夫招手,兩船夫立即將船移過來,接眾人回岸。
煙波之上,另一艘小船也緩緩朝這邊移近,船艙內,一名年輕公子正與姑娘說話。
第50-51章兄妹情真
前高後低,未必就是魚昂頭,還有……墳頭,白小碧早已猜到事情起因和鯉魚石有關,如今知道故事始末反而不怎麼意外,只不過方才發現葉夜心也來了,怕沈青真說出破解之法,被他聽了去,不知又要使出什麼手段,所以才故意打斷李允問話,催促回去。
可惜那樣的人物,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沈青笑道:「這位仁兄好興緻。」
李允道:「想是出城來這裡游湖的,平日里遊人很多。」
沈青仔細看了兩眼,疑惑:「怎的我看著這般眼熟,好象在哪裡見過他。」他轉向白小碧問:「白姑娘可記得?」
白小碧本就心虛,聞言更吃了一驚,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越發不安起來,偏偏就在此時,腳底下的船忽然晃了下,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險些落水。
一隻手及時攬住她的腰。
虛驚一場,白小碧不用抬臉也知道是誰,那種被控制的感覺實在太強烈太熟悉。
溫海面不改色:「我這表妹害羞得很,哪裡會留意這些。」
姑娘家自然不該也不會多留意別的男人,沈青這才發現失言,連連朝白小碧彎腰賠禮:「是我唐突,是我失言,白姑娘莫怪。」
白小碧反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待要說話,卻感覺兩道視線直直朝這邊盯過來,她立即別過臉,眼角餘光瞟過,見旁邊李允神色古怪地看著自己,這才察覺溫海的手還在腰間。
「師……表哥……」
「站穩。」
聽出不悅,白小碧不敢再動了.
回到李府吃過午飯,溫海沈青與李鄉紳在廳上說話,白小碧無事,打算去找李小姐玩,不想剛進後院門就遇上李允。
性情隨和,辦事穩妥周全,白小碧很佩服他,主動招呼:「二公子去找三小姐的么?」
李允作禮笑道:「三妹妹現不在房裡,早起就被夫人叫去描花樣子了,姑娘進去怕也無趣得很。」
白小碧點頭,忽見李夫人走來。
李夫人先是親切地與白小碧招呼,接著看李允一眼,不冷不熱道:「你三妹妹如今大了,也該多在女紅上用心,卻不像小的時候,兄妹玩鬧要有個尺度,你做哥哥的怎好耽誤她,以為哄著她,我便不管了么。」
李允尷尬地應下:「夫人教訓的是,是我疏忽。」
李夫人再與白小碧客氣兩句,扶著丫鬟走了。
早知道李夫人待庶子不公,白小碧十分反感,這幾日也盡量避開她,如今聽到這番話,更加為李允不平,只不過身為客人不好多事,待她去遠,見李允還恭敬地垂著頭,她忍不住輕聲喚他道:「二公子?」
李允抬起臉:「三妹妹自幼與我極親近,是以平日縱著她些,卻不想耽誤她,讓白姑娘笑話。」
白小碧忙道:「二公子三小姐兄妹情深,夫人原本也是為了三小姐好,怕二公子慣了她,有所誤解。」
李允沒再多說,微笑:「我還有些事要辦,先失陪,白姑娘莫見怪。」
白小碧點頭:「二公子自便。」
李小姐既沒在,還是不進去的好,溫海與沈青都在陪李鄉紳說話,打擾他們也不妥,白小碧在院中轉來轉去,左右都見丫鬟來去,覺得很尷尬,索性朝門外走.
李家莊臨青龍湖,莊上不少人打漁為生,許多人家門外曬著魚乾,因最近天熱,發出陣陣腥味。
白小碧掩鼻而過。
忽然,一柄摺扇出現在眼前。
摺扇輕搖,難聞的味道頓時淡去許多,連帶熱氣也隨之退了不少。
看清來人,白小碧下意識就走,他沒有追來,可是在經過那片樹林時,白小碧仍被一隻手強行拉了進去。
「怎的見了我就躲?」
「話都說清楚了,葉公子又找我做什麼?」
他抬起她的手:「怎不叫你師父帶你游湖去?」
見他言語舉止不似往常,十分曖昧,白小碧忍了怒氣,硬著頭皮道:「游湖很奇怪?葉公子不也在游湖么,我答應幫葉公子,是為了報先前的救命之恩,至於我做什麼,與葉公子有關係?」
被搶白一通,他反而笑了,扇柄抬起她的下巴:「小丫頭火氣越來越大,嘴巴也越來越厲害,我們可是孤男寡女在洞里過了一夜呢,你說,你與我無關?」
提到這事,白小碧越發羞惱,卻是半句話也反駁不了。
他微抬左臂示意:「你睡得倒好,我這手卻酸疼了一天。」
白小碧愣了半晌,垂眸:「你已經害了這麼多人了,還想怎樣?」
「我害人,你以為你師父便是好人?」葉夜心收回摺扇,「天心幫背後有主,正元會就清白?他會無緣無故帶你在身邊?朝中只有勝與負,沒有善與惡,你細想想。」
白小碧又來氣,握拳:「至少我師父不會害人。」
葉夜心道:「他雖沒害人,卻在暗中助了我,若非他有意失手,拖著姓沈的,我豈會這麼容易就得手,正元會的高人,還加上當朝天師的高徒,竟屢次在我跟前吃虧,你相信?」他停了停,緩緩道:「還是,有人故意想借我的手辦事?」
心裡一直害怕多想,如今從他嘴裡說出來,白小碧立即後退:「那是你太卑鄙,使詭計。」
葉夜心笑了:「你這麼信他?」
白小碧心亂得很,不願再聽:「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要回去了,葉公子自便。」
一隻手自後面攬住她的腰。
白小碧惱怒:「葉公子自重。」
他強迫她側臉對著自己,微笑:「小丫頭怕什麼,你師父不也是這樣?」
白小碧掙扎:「無恥!」
「是說我,還是說你師父?」他含笑扣住她的下巴,「那樣叫無恥,這樣,叫更無恥。」
幾乎是同時,他俯下臉。
漆黑的眼睛裡滿是曖昧與戲弄之色,印象中的溫柔與關切半點不見,舉止透出十分的強勢,不容抗拒。
他似乎是有意,不輕不重地吮咬著她的唇,滿意地看著她睜大眼睛。
白小碧萬萬沒想到會被他這樣對待,頭一次和男人這樣親密,震驚之下,無名怒火隨之而起,無奈要罵的話都被他堵了回去,用盡全力也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察覺到她的抗拒,他反而更加放肆,扣住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打開牙關,靈巧的舌立即探入她口內,另一隻手仍牢牢圈著她的腰。
那舌挑逗著她的舌,輕佻,霸道。
斜斜倚在他身上,寬大的懷抱與往常不同,沒有了半點縱容與遷就,牢牢將她困住,無論如何也掙扎不了,白小碧雙手拚命捶打,可惜力氣始終有限,對方體形上就比她高大多了,些許反抗的小動作就如貓爪子打在老虎身上。
直待她筋疲力儘快要軟倒,他才抬臉離開。
他對那些姑娘就是這樣?白小碧顧不上弄清心中感受,滿腦子都被憤怒充斥著,喘息半晌,直了身離開他的懷抱,揚起巴掌:「無恥之徒!」
他輕而易舉扣住那手:「小丫頭不喜歡,要再來一次?」
白小碧二話不說,拿腳去踢。
他照樣用腿制住。
白小碧動彈不得,索性閉了眼:「我的命既是葉公子救的,要殺便殺。」
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他更忍不住笑出聲,放開她:「我怎會殺你,做出這副樣子,你不喜歡我?」
被說穿心事,白小碧如受雷擊,前所未有的羞恥感襲來,她微微發抖,睜眼:「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難道還有什麼不同?葉公子只是利用我,我也只是為了報你的救命之恩,而且很討厭你做的事,待找到那人之後,你的目的達到,我的事也完了,有什麼關係。」
葉夜心不再說話了。
白小碧跑出樹林.
葉夜心在原地站了片刻,皺眉道:「出來吧。」
黑衣女自樹後現身:「少主為何不下手?」
葉夜心道:「下手?對誰下手?」
黑衣女道:「那人至今還未找上她,興許真是我們找錯了人,因此屬下擅自作主,已報知主公,主公的指示都在信上,少主該看過。」
葉夜心「哦」了聲,不甚在意:「你太性急,再等幾天也不遲。」
黑衣女忍不住道:「我們不過是想讓她引出那人,倘若她果真不是,再這樣等下去豈不耽擱大事,少主三思。」
葉夜心道:「依你看?」
黑衣女道:「她福德極厚,就算真與那人有關,死了對我們也是好事。」
葉夜心沉吟道:「不殺她,尚且有希望找到那人。」
「少主以為她還會信你?」黑衣女語氣略帶諷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少主似乎不記得當初教訓屬下的話了。」
葉夜心笑道:「我說過么。」
黑衣女道:「捨不得動她?」
葉夜心轉臉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先回去吧。」他似是無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語氣輕柔:「你擔心這個,我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說完緩步朝林外走。
黑衣女默然片刻,跟上去:「何事擔心?」
「那溫海的來歷。」
他說把她當親生妹妹,可是現在卻對她做出這種噁心的事!他對那些姑娘就是這樣的吧?回想方才就像做夢,微帶冷意的唇,霸道的舌,不知親過了多少姑娘,白小碧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幾口,直到嘴唇險些被擦破,這才紅著眼圈匆匆走進門。
溫海站在廊上。
若是平日,白小碧必定會停下來問候,但此刻她實在沒有心情,低著頭就往後院走。
「出了何事?」
白小碧假作沒聽見,走得更快,可是路過他身旁時,手臂被緊緊扣住了。
「成日亂跑,師父的話也不聽,越發不象樣。」語氣明顯有些不悅。
「怎的不像樣了!」積鬱多時的火氣此刻終於忍不住爆發,白小碧抬臉直視他,「師父平日不也是不愛理我么,只管戲弄我!」她一邊說,一邊使勁甩那手,無奈卻始終掙脫不了,頓時什麼也不管了,脫口而出:「我見過誰,做過什麼,你其實早就知道對不對,故意不揭穿我,就是想看我的笑話!」
溫海愣了下,目中果然泛起笑意。
白小碧氣哭:「沒事就逗我,我做的衣裳一回也沒見你穿,明明不耐煩帶著我,卻偏要裝出對我好的樣子,不正是因為我的生辰么,你們要找誰,說與我就是,用得著故意這麼騙我嗎,將來事情辦完,就再沒我的事了,你們都不是什麼好人!」
溫海微微皺眉,淡淡道:「我們不是好人。」
白小碧大聲:「不是!都不是!」
溫海看著她不說話。
白小碧抽噎,拿袖子拭淚。
半晌,溫海丟開她的手:「說完了?」
發過一通火,白小碧逐漸清醒過來,心裡開始害怕,腳底不自覺地往後退。
溫海迫近:「你既這麼聰明,可知不敬師父,會受什麼責罰?」
白小碧忍不住又退兩步。
溫海道:「好徒弟,自己喜歡錯了人,罵師父倒罵得痛快。」
白小碧立即怒視他,卻說不出話。
出乎意料,溫海沒再嘲諷,只抬手替她擦拭臉上的眼淚,聲音居然柔和許多:「我帶著你,的確是你命格古怪的緣故,卻並非是為了找誰。」
白小碧怔了片刻,緩緩垂首。
溫海道:「將來事情辦完,為師亦不會丟下徒兒不管,你這是生的什麼氣。」
白小碧聞言立即抬臉看他一眼,復又垂眸,漸漸漲紅臉。一直以來最害怕的就是被人丟下,原來他也看出來了。
溫海道:「還有話說?」
白小碧搖頭。
溫海再迫近一步。
白小碧咬了咬唇:「師父不生氣么?」
溫海恢復平靜:「生氣,我收的徒弟竟向著外人,那人還屢次壞我們的大事。」
既知道那人屢次前來壞事,卻屢次讓他得手,當真僅僅是疏忽大意所致?白小碧沉默許久,道:「師父既知道我認識他,為何……不早些揭穿我?」
「認得他又如何,」溫海輕笑了聲,「你命中注定的人不是他,誰勝誰負乃是天命所歸,他就算想行逆天之事,也知道其中厲害,不會惹禍上身。」說到這裡,他目光微冷:「好在我的徒兒還不會為了他背叛師父,今後最好也打消那些念頭。」
命中注定的人?白小碧呆了半日,低聲道:「我總覺得,師父好象不只二十幾歲吧。」
溫海道:「我很老?」
那張臉的的確確年輕又俊美,略顯冷酷,氣質內斂。
白小碧終是赧然搖頭:「沒有,就是……師父想事情似乎比別人格外想得多些,相貌看起來卻太年輕了,有些老成……」
「嫌我年輕,不像你師父?」溫海面不改色,「那我不做你師父,如何?」
白小碧「啊」了聲,不敢多說了.
很快,溫海自回房間歇息,白小碧磨蹭著走進後院,始終心事重重,覺得眼前有太多人太多事看不透。
李小姐正在房間里裁剪布料,大約是想做衣裳,見了她忙站起來:「白姐姐一大早跑出去,怎的這會子才回來。」
白小碧道:「早就回來了,只是見你不在房裡,所以又出去走了一圈。」
李小姐重新坐下,拿起剪子:「我方才過去替娘描花樣子,耽擱許久。」
白小碧也走過去坐在旁邊椅子上,看著她做活,稱讚:「三小姐好巧的手,這是給你爹做的衣裳?」
李小姐拿手比劃尺寸:「不是,我看二哥衣裳舊了,想給他做件新的。」她抖了抖手中布料:「白姐姐看這顏色好不好?我怕他不喜歡。」
布料質量很好,顏色既不顯眼也不過於俗氣,看得出來花了心思,白小碧有些感動,夫人待李允不公,三小姐卻當真是關心哥哥,於是她點頭笑道:「三小姐親手做的,二公子怎會不喜歡,我看顏色很好。」
李小姐聽了很高興:「二哥過幾天就生日了,我需趕著做出來,好送他。」
白小碧道:「二公子知道,必定很高興。」
「從小二哥就很疼我,」李小姐丟開布料,湊過來悄聲道,「他還說過兩天帶我出去玩,姐姐不要說給別人啊。」
白小碧驚訝,連連搖頭:「此事不妥,萬一被夫人知道……」
李小姐忙掩住她的嘴:「我就是怕娘知道,她必定會責罵二哥的,姐姐到時候替我瞞一瞞,我叫柳兒代我睡在床上。」
李夫人本就處處苛責李允,此事鬧出來,勢必連累他,可見李允當真疼愛妹妹,知道她想出去玩,所以冒險出此下策吧,白小碧雖明知不妥,卻不忍心拒絕,硬著頭皮答應,看看窗外天色:「方才李公子出門去了,不知有沒有回來,好象要下雨了呢……」
「二哥出去了?」李小姐慌忙起身,朝門外叫,「柳兒!柳兒!快去看我二哥回來沒有,叫人給他送傘去,快些,別叫他淋雨啦!」
白小碧默然,只覺得嘴唇變得越來越燙,扭臉看旁邊鏡子,鏡中人雙唇果然嬌艷非常,似要燃燒,可那心裡卻一陣比一陣酸楚.
因怕葉夜心找來,接下來幾天白小碧再也沒有單獨出門,要麼找溫海沈青說話,要麼與李小姐玩,過得十分平靜,這日用過午飯,李小姐真的關了門,笑嘻嘻將她拉到旁邊:「白姐姐,二哥說帶我出去玩啦,煩你替我留神下,若我們都出去,娘會發現的。」
白小碧忙搖頭:「若是夫人知道怎麼好。」
「我娘平日里不會來的,再說有柳兒呢,」李小姐一臉得意拉過小丫頭:「我叫她躺在床上,放了蚊帳扮作是我,稍後我娘若真的來了,外頭阿紅會應著,說我犯困要睡會兒,姐姐只要不聲張就是了。」
白小碧還是覺得不妥。
李小姐央道:「我好容易出去一回。」
既然李允在,倒也不擔心會出事,白小碧無奈道:「我出去就是,只當沒看見。」
李小姐喜得連連點頭。
一切安頓好,李小姐果真換了衣裳溜出院去了,白小碧心道自己是客,不可再留下來,萬一穿幫倒不好,不如去溫海那裡避一避,出事也怪不到自己了,於是她立即朝書房走,誰知過去才發現,書房內空無一人,問過下人得知,原來溫海與沈青一大早便進城辦事去了。
房間不能回,白小碧正在發愁,忽然迎面走來兩個人。
「李公子帶柳兒去山上做什麼,你看錯了吧,李公子從來不去那山上。」
「千真萬確。」
白小碧猛然醒悟,慌忙道:「李公子他們去了哪裡的山上?」
那兩人忙低頭,其中一人道:「可不就是龍王濱那山。」
李家人不可去那山上!白小碧開始冒冷汗,溫海沈青都不在,如何是好?
後院忽然傳來哭聲,卻是李夫人怒氣沖沖拉著柳兒出來:「給我打!這死丫頭,竟敢挑唆慧中!」
柳兒跪下:「夫人饒命,是小姐要我扮她,說二公子帶她出去玩。」
「若不是你挑唆,慧中怎會騙我!」李夫人揚手一個耳刮子過去,厲聲,「她胡鬧,你不會來報我?死丫頭!」
柳兒只是哭求。
李夫人冷笑著指下人:「好得很,快去叫老爺來,來看看他養的好兒子,好個聽話的兒子!全不顧我家慧中名聲,帶了她出去胡鬧,拋頭露面,成什麼話!」
下人慌忙答應。
李夫人叫住他:「他們去哪兒了?」
下人搖頭:「不知。」
李夫人罵:「連去了哪裡也不知,你們這些人都是死的?」
白小碧猛然想起,失聲:「會不會是……去了龍王濱那山上!」.
陰陰的天底,山門越發顯得莊嚴高大,傳來李允的笑聲,百丈懸崖,下面水聲風聲作響,叫人不寒而慄。
李允抱著李小姐站在崖邊,指點她看風景。
李小姐很是高興,繼而擔心:「這麼晚不回去,娘會不會知道了?」
李允不動聲色抱住她:「二哥在呢,不怕的。」
李小姐甜甜笑了:「外頭這麼有趣,要是我們兄妹兩個能天天出來玩就好了,走遍天下!」
李允輕聲:「是么,將來二哥會帶你走的。」
「那二哥娶了嫂嫂,會不管我嗎?」
「不會。」
李小姐復又將臉埋入他懷裡。
從懂事起,第一眼看到那雙溫和卻不甘的眼睛,裡面閃爍著恨意,讓她不安,因為母親的關係,他從不理她,不過她會纏,後來他終於會主動來找她了,事實證明她沒有找錯,他是所有哥哥里對她最好的一個。
她忍不住問:「二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啊?」
他沒有回答:「人會長大。」
她略顯失望。
「你做什麼,孽障,你給我過來!」背後遠遠地傳來喝聲。
「爹!」她驚得抬臉。
「沒事,他不敢罵你的,」李允拍拍她的背,側臉微笑,「再有人過來,兒子要做什麼事,可就由不得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