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冉冉難過地蹲下,撿起被師父扔在地上的丹丸。起身的時候,她抿著嘴唇,已經做好了被師父罵的準備。可蘇易水沉默了一會,突然轉身走人了。
冉冉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她從小體弱,一直拖累爹娘。現在好不容易尋了個學本事的出路,又一無是處,怎麼不叫人情緒低落?
一旁的丘喜並不知小師妹的難過,只替她長出一口氣,小聲道:「看樣子師父懶得跟你廢話,趕緊回屋躲著去吧。」
薛冉冉默默將剩下的『葯』丸裝入盒子里,準備尋機會再配『葯』比對,看看自己這次哪裡出了錯。
然後她便乖乖回屋,脫了小褂子鑽入被窩繼續睡覺。
可是窗外月光晃得人睡不著,她心裡惦念著吃撐的大師兄,也不知他現在怎樣。
翻來覆去想了一會,冉冉覺得吃脹了的大師兄清早醒來時,也許會想喝些清淡的粥養胃。
於是她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準備去廚房準備細粥。
誰知還沒走到廚房,就遠遠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站在小廚房裡。
冉冉心裡一驚,以為大師兄又偷跑出來。走過去時,才發現那個鍋灶旁,舉著碗吃剩飯的人……居然是她的師父……
猶記得前日,冉冉還聽二師叔羽童驕傲地提及,主人的修為已經脫塵出世,從三年前起,就徹底進入了辟穀期,偶食花瓣甘『露』,吸取日月精華,已經許久未食用人間煙火了。
可是羽童嘴裡那位謫仙般的人物,現在吃得一口接著一口,看著那叫一個香……
「您餓了?要不要我給你做些熱飯來吃?」薛冉冉忍不住開口問。
直到她說話,沉浸在火腿炒飯里的蘇易水才警覺身後有人。
他飛快轉頭,有些惱意地看著身後的小姑娘。
那顆清心丹太霸道了!
他不過是嗅聞了下味道,又淺嘗了一下。
初時只覺得入口之後,心『潮』翻湧,可平復下來後,並不覺有什麼不妥。
可是到了入夜打坐的時候,安坐在香草蒲團上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年少時的一段往事。
曾經的師父沐清歌帶他逛京城的長街。一路煙雲繁華,店鋪林立,錦旗隨風飄動……
街上的哪家甜水好喝,點心香糯,一向耽於享樂的女魔頭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買了一路,也帶著他吃了一路,邊看他吃邊嗤嗤壞笑著道:「吃胖點,你變難看了,我就放你走……」
那在長街上肆意的笑聲劃破了孤夜靜寂,在盤坐的心頭如野草生長。而鼻息間,似乎又嗅聞到了那時滿街的香氣。
一股說不出的躁動,在寂靜的夜裡潛滋暗長。
蘇易水覺得心靜不下來,便想在月光下走一走,誰想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小廚房。
再後來,他就順便走了進來,看到了灶上的一碗放冷的火腿炒飯,鬼使神差間便拿起吃……
這一吃,竟然如長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結果卻被這病丫頭撞了個正著。
冉冉也是好心,生怕師父三年未食湯米的腸胃涼著,想著替他熱熱飯。
可沒想到,下一刻,蘇易水突然出手惡狠狠地鉗住她單薄的肩膀。
冉冉來不及呼叫,只覺得鉗著自己的大掌似乎馬上要將肩膀捏碎。
就在她疼得呼喊出聲時,突然發現師父『逼』靠過來的臉,似乎被熱水沖開的封蠟消融一般,隱約出現了如劍般的眉宇和透著幽夜冷光的眼眸。
冉冉顧不得肩膀疼,低聲喊道:「師父……你的臉……」
而就在這時,蘇易水突然撒手,急急後退了幾步,然後冷聲道:「大半夜不睡覺,你到這幹什麼?」
此時他的五官已經變得甚是清晰了。
就如薛冉冉臆想的,蘇易水的容貌就如他的身姿儀態一般驚為天人,就算夜裡看得不夠清晰,也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樑,和寒芒陣陣的星眸。
只是……原本該是三十多歲的人,為何臉上還依舊帶著幾分十八九歲少年的俊逸之氣……
這二十年的時光,似乎在蘇易水的面容上定格了。
薛冉冉顧不得欣賞師父的英姿,只驚喘問:「……師父……你嚇死我了。」
蘇易水淡淡道:「天黑看不清人,以為你是盜賊,明日我會讓羽童給你拿些『葯』膏,免得落下淤青。」
薛冉冉聽師父是認錯了人,略略心安,同時一邊咳嗽提醒:「那個……師父,你長臉了……」
蘇易水借著月光,朝一旁的水缸望下去,皎潔月光下,果然看到了久違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復又深深看了一眼捂著脖子的小姑娘,緊鎖劍眉,長袖翩然轉身離去。
冉冉愣了好一會,這才泡米添湯,然後便回到自己的被窩裡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蘇易水卻戴起了一副烏木製成的面具,堪堪『露』出一張嘴,似乎依舊羞於見人的樣子。
他特意將冉冉叫到了茶堂,問她有沒有跟師兄妹們提及他『露』出容貌的事情。
冉冉老實搖搖頭。昨日深夜剛剛發生的事情,而她又不跟師姐丘喜兒他們同住一屋,沒機會說話。
而今天一早飯還沒吃,她又被叫過來,自然也沒有傳話。
蘇易水點了點頭,淡淡道:「門規第一條,不許跟任何人提及議論我的容貌,只當昨晚之事沒有發生。」
薛冉冉不知師父為何這般囑咐,但也乖巧點頭。她可是每月能領三兩銀子的徒兒,對師父當老爺一般敬重。
既然師父老爺發話,不問緣由照做就是了。蘇易水吩咐了之後,又看了她一會,似乎心情又不大暢意了,只冰冷說道:「出去吧。」
不過冉冉的同門們似乎沒有學習到這第一條新門規。
吃晚飯閑聊的時候,丘喜兒不無遺憾道:「我們師父的氣質多好,可惜容貌不佳,如今又戴了黝黑的面具……據說修真能讓人永駐青春,師父再提升修為時,會不會變得能入眼些?」
她小時就聽聞西山上有神醫,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可是恩師居然長得如此丑怪,可見仙術駐顏,有些浪得虛名。
這也讓自認為相貌不夠美艷的丘喜兒自覺前途無望,若是不能成仙,最起碼修鍊得青春貌美,也不辜負了守在丹爐前扇風點火的無聊時光。
說話的功夫,薛冉冉在吃飯。因為昨日清心丸闖了禍,害得她接連兩頓都沒有吃好,今日她自己親自下廚做了蜜糖排骨,還有好喝的魚湯,現在吃得正歡實。
聽了師姐艷羨的話語,冉冉不以為然道:「容貌又不能當飯吃。」
一旁正在夾菜的二師兄白柏山打趣道:「你的丹丸倒是能當飯吃,小師妹,下次準備煉出什麼口味的丹丸啊?」
聽了這話,冉冉的表情一垮。大師兄現在還卧在床榻上休息呢。
因為自己闖了禍,她的那個破丹爐都被羽童收走了。
聽羽童的意思,師父讓她先練習打坐,什麼時候能心無旁騖,摒棄雜念,再開爐煉丹。
而恢復了青春容貌的恩師似乎甚是吝嗇見人,居然去了西山北側的一處山洞閉關,據說一個月都不打算下山了。
恩師尚且如此用功,做徒弟的豈能偷懶,於是除了吃飯打水,剩下的時光里,他們都是跟羽氏兄妹盤腿打坐,
丘喜兒夢寐以求的美貌還沒有影兒,可腿似乎要盤成羅圈了。
這天,幾個小的正跟羽臣練功,突然掛在庭院樹上的幾個銅鈴作響。
羽童跟他們說過,這些銅鈴連接山下的靈盾,此時響個不停便是有人闖山了。
按理說,一般凡夫俗子並不能越過靈盾上山,可是那些銅鈴響著響著,居然被震碎了一地。
很明顯,有人闖山成功,已經直入山門了。
羽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紛紛起身,正準備往山下去的時候,來者已經到了眼前。
只見來人是幾個身材高挑,身著月白長衫的男女,看著年歲應該在二十左右,可是從他們轉瞬間便躍上山頂的速度看,絕非凡夫,大約也是修仙之人。
為首的是個眉間畫著紅『色』除邪靈符的男子,頭戴羽冠,面『露』倨傲,抱拳說道:「在下九華派座下大弟子衛放,奉師尊之命,請蘇先生前往絕山降魔。」
這九華派就是當年圍剿女魔頭的三大門派之一,也是當年差點削平了絕山山頭的那一夥子人之一。
當初他們與蘇易水相持不下,加上無法毀掉那轉生樹,只能暫時約定等待靈果果熟蒂落時,再決定轉生女魔頭的去處。
現在,眼看這二十年已到,算一算日子也該是靈果掉落之時,所以三大門派約定,一同前往絕山。
可誰想到,絕山已經被魔道魏糾的門人佔據,壓根進不得山,若就此僵持,難免一場惡戰,所以九華派的開元真人便命人來請蘇易水,也算是個襯頭的幫手。
不過羽臣對這些正道眾人並無好印象,只是敷衍抱了抱拳道:「主人已經閉關,大概一個月後才能出關,還請諸位回去吧。」
衛放還沒說話,他身後的師弟們倒憤憤不平開口道了:「我們九華山的面子也不給,蘇易水是不是太狂傲了?」
衛放也甚不滿意,冷冷道:「當初是你家主人百般阻撓,說要解開融面咒,諸位尊上才留下了那棵轉生樹。如今引來了魔修魏糾,而你家主人卻縮著不『露』頭,也不提解咒的事情,難道他真想就此一輩子不要臉,做個無臉飛升的神仙?」
這話簡直是罵人,羽臣火爆的脾氣可忍不了這個。他一個霹靂掏手,就想給那人一拳。
衛放乃九華大弟子,修為遠在羽臣之上,所以就在羽臣來襲時,他轉手捏了個冰訣,朝著羽臣身上一揮,
下一刻,羽臣已經被寒冰封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