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越的習俗是以竹為屋,有的竹樓修繕精緻,築有三四層之高,掛上紗幔銅鈴,住起來涼爽宜人。有些潮矮破敗,奴隸所居自然是最差,所用的竹料年代久遠,陳腐不堪,又是十餘個人擠在一間,氣味更是混濁。
納香從檐下走出來透氣,見熟悉的身影回來,「夷香,東邊的神殿掃完了?」
等對方點頭,納香囑道,「那你歇一陣,晚一點還要去浣衣,千萬不要亂走,知道嗎?」
啞女又點了點頭,乖順的進屋休息,納香這才放下了心。
她的堂妹確實叫夷香,卻不是眼前這一個。
當她和堂妹被定為入教的貢奴,一家人沮喪又無可奈何。神喻不可違,一入神教就再不可能回返村落,無異於骨肉永隔。沒想到堂妹心有所屬,竟然乍著膽子拋下家人,同鄰村一個鄉民私奔了。
被定了身份的奴隸不告而逃,無異於是一場潑天大禍,不提家中所受的責罰,一旦神教動怒,整個村子都會受牽連。
一大家人正惶惶不可終日,阿媽湊巧在溪畔揀到了一個與夷香年紀相近的姑娘。大概是別寨里不小心失足落水,在溪里撞到頭,什麼都忘了。她是個天生的啞巴,性子安靜溫馴,家人私下商量,索性心一橫,將她充作了夷香。
村裡今年貢了三個人,除納香與夷香之外,另一個是阿勒,他與納香從小玩到大,當然不會說破。心驚膽戰的入了教,幸運的是兩人分派到一處,啞女比真正的夷香要聽話得多,從不惹是非,讓納香頗為安慰。
這裡處處毒蟲蛇蠍,看慣了也就不再懼怕,飲食與村子裡差不多。雖然也有血侍仗勢欺凌,納香言語討巧,總比其他奴隸稍微好過,只要小心,不犯什麼錯就能平靜的度日,漸漸安定了心。
經過近一段時日,納香大致明白了內教的等級,管理她們這些奴隸的是血侍,往上是十六名長老與三位護法,最尊貴的是教主。教主是女子,多年閉關練功,不問教內事務,育有一女一子。女兒是血脈純正,又是頭胎所生,被尊為聖女;目前教中的一切由三大護法裁度,聽說性情不一,各居一殿,納香至今還未見過。
屋外傳來沉重的腳步,一個精壯的青年拎著兩大桶水,嘩的一聲倒進了院內的水缸,納香禁不住嗔道。「不是跟你說了不用你擔,阿勒自己的活都忙不過來。」
「我力氣大,幾桶水不算什麼。」阿勒拭了一下汗,不以為意,他一直戀慕納香,見了佳人笑臉,喜孜孜的想找些話題示好,瞥了一眼竹屋想起來,「她近期聽話嗎?」
納香當然明白他問什麼,含糊的答了一句。
阿勒見她的神色無異,比了比拳頭,「要是不乖,我替你揍她。」
真是個莽漢,納香沒好氣的推了他一下,催著他離開,教中規矩嚴,阿勒確也不敢久留,聊了幾句拎著空桶去了。
納香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誰知那一日突然生出了意外。
血侍分派她至一處偏殿修剪花叢,看著簡單,修起來頗為繁難,一邊要修持花形,一邊要避過出沒的各類毒物。納香剪到午時,腰也彎疼了,抬起頭赫然發現遠處有一對男女在爭吵。
男人高大英武,青布包頭,瞧上去挺拔健美,肩臂壯碩,紋著繁複的神咒,腕上一隻寬闊的銀鐲,鑲著圓大的綠寶石,腰間系著長鞭。
女的年紀甚輕,玲瓏俏美,身段婀娜多姿,衣裳織紋艷麗,水蛇般的腰間系著鑲寶銀腰帶,同樣佩著軟鞭。
兩人似乎吵得頗為激烈,男人要擁住女子,卻被她一拳打在胸膛,男人苦惱的皺眉又不敢還手,為難中帶著愛憐的模樣幾乎讓旁觀的人都心軟了,女子卻毫不動容,指著他的鼻子叱罵了幾句,轉身就走,無巧不巧沖著納香的方向而來。
男人自然不舍,幾番爭扯,被女子一掌摑在臉上,打得他頰都紅了,到底咽不下氣,「阿蘭朵,我對你百依百順,偶然一點小錯你就發惱,平日千百樣好全成了豬心狗肺,這算什麼。」
女子嬌冷的呸了一聲,「你是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就算日頭跌進山溝里,也改不了你赤魃花狗一般的性子。」
「只不過和女奴調笑幾句罷了,人你也殺了還要如何。」男人低聲下氣仍哄不了佳人,也積了一肚子氣,「哪個男人不花,我眼中最重要的惟有你,又發誓以後再不和別的女人來往,你還有什麼不滿。」
女子驕傲的抬起俏頷,「你這話聽得我得耳朵都起了繭,噁心的緊,你會找女人,難道我不會找男人?明日我也去找一個,看你可笑得出來。」
男人俊朗的面上也添了怒氣,「教中還有哪個男人比我更出色,甚至滅蒙那個老東西也要對我禮讓三分,你還能瞧上誰。」
女人咬著銀牙諷笑,「就算你再能耐,那些賤奴把你當金珠寶貝,我阿蘭朵可瞧不上,當世間就只你一個男人?」
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納香駭得魂飛迫散。
她一時聽得忘神,等想到這兩人的身份,恨不得將自己抽上兩耳光。哪怕不聽話語,見著鐲子和腰帶也該知道不對,教中地位高者才能佩戴鑲寶的飾物,赤魃這個名字正是三大護法之一,而這女子如此年輕,面對護法毫無敬意,由著性子喝罵,除了聖女阿蘭朵還有誰。
納香正後悔不迭,忽然頭頂上有人嗤笑了一聲,這聲音如此清晰,同時驚住了三個人,吵架的兩人停住瞭望過來,發現了納香,頓時目露凶厲之色,將她駭得幾欲昏死。
一條綠烙蛇從樹上溜下來,伴著一句懶淡的話語。「赤魃,你不知道在女人氣頭上千萬要躲遠些么?這時再賭咒發誓也無用,即使變成一條狗,我姐姐也只會踢上幾腳,何必再浪費時間。」
「朱厭!」阿蘭朵一聽就知道是誰,頓時沒好聲氣,「你躲在樹上做什麼。」
樹上飄落下一個俊俏少年,「我不過是睡個覺,結果吵死人。」
一場爭吵竟然一個又一個旁觀者,兩人俱是不快,又不好發作,半邊憤恨全轉到了納香身上。
少年嗤笑了一聲,他容貌不錯,話語卻有一種冷淡的惡毒,伸手捏了捏納香慘白的頰,「不就是一個女奴,我要是你,就當著她的面再睡一個,反正千哄萬哄也是無用,何必還熱臉去貼冷鍋。」
赤魃忍了半天冷言冷語,又見阿蘭朵滿面輕鄙,也生了意氣,「你說的不錯,橫豎討不了好,我又何必死賴活求,天下的女人多的是。」
他也不看阿蘭朵,居然一把將納香提起來,甩在肩上大步而去。
阿蘭朵恨恨剜了一眼赤魃的背影,側頭打量朱厭,對著親生兄弟流露出一種厭惡和嬌橫相混的神色。「我看你真是太閑了,這麼偏的地方都能出來廢話。」
朱厭根本不在乎她,「原來你話說的難聽,卻不想真把他趕走,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
阿蘭朵的俏顏擰了一下,透出惡狠狠的意味。「要你管,你算什麼東西。」
朱厭諷刺的拖長的聲調,「怕什麼,反正那傢伙蠢透了,勾勾手又會搖著尾巴一臉賤相的貼上來,這把戲可是好玩的緊。」
阿蘭朵氣得胸口起伏,明媚的眼波猝然變得陰森,刷的一記鞭子掠過,撕破了他一角衣襟,「你這個流著賤血的雜種,要不是乘黃護著你,早被抽爛了嘴,滾回去抱他的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