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香的地位一落千丈,供給也差了許多,勉強還能保有的恩賞僅剩獨居的竹屋。
連夷香都被血侍指派了許多事,她是個啞巴,連抗辯也不能,以至一些男奴做的粗活也攤了下來。納香自知爭吵也是無用,唯有怏怏的跟著夷香,看她在雜院里劈柴。
夷香做事很利落,一刀下去粗壯的木頭應聲而裂,每一下準確有力,她穿著教中一色款式的裹胸與筒裙,□□的肩膀線條很美,臂腕纖長,腰肢細韌。勞作久了,年輕緊緻的肌膚在陽光下滲出薄汗,映出健康漂亮的光澤。
納香忽然感覺夷香遠不像所想的那樣脆弱,雖然她不會說話,卻像一隻野生的獵豹,在世界的盡頭也可以活下去。劈攏的乾柴越堆越高,納香瞧了一眼天色,「夷香,回去換衣服吧,阿勒說今日要去黑神台,晚了會被責罰。」
天色確實暗了,整座山燃起了無數火把,熒熒爍爍照亮了夜空。
露天的黑神台比任何一座石殿更有氣勢,台畔的巨大神像在夜色中聳立,抹著夜光草粉的雙翼形態奇異,每一片蛇鱗都在閃耀。
山嶺上吹起了牛角長號,沉嘹的號角有一種蒙蠻的肅殺,一聲連著一聲,從遠及近,聲浪越來越響,宛如潮水掃蕩群山,激起了悠長的迴音。
這是客人已至的信號,弔橋嘩響,蛇蟲騷動,昭越古老而神秘的教派迎入異地客,密密匝匝的人群從黑神台排至山口,成千上萬的教眾鴉雀無聲。
一行人漸漸近了,已經能看見前導的奴衛舉起的旗幡。
黑神台的王座上,一身純黑教袍的阿蘭朵端然而坐,額上壓著崔嵬的銀冠,純銀的垂絡在臉側輕晃,加上壓在胸前的一層層頸圈,縱然年輕也顯得莊嚴,頗有一教之主的風儀。
赤魃立在側方,挎著長刀軟鞭,比平日更顯英武。
在他對面的乘黃默然佇立,銀面具詭異而冰冷,映著來客行近的身影。
大概確實是一路逃來不易,中原人的隨護僅有五六名,當一行人踏上通往黑神台的石徑,兩側林立的奴衛驀然發出厲喊,一百八十把雪亮的鋼刀出鞘,鏗然架成了一道殺氣騰騰的長廊。
兇惡的神情,冰冷的刀列,瀰漫的煞氣足以讓膽小者屁滾尿流。
當先的中原人僅是頓了一瞬,繼續緩步前行。
當刀列終於行盡,領頭者在滅蒙的陪伴下,行上黑神台的石階,直到兩位護法身前止步,對著王座上的阿蘭朵施了一禮。「見過神教聖女,祝神教宏運昌隆,教主萬事安康。」
中原人的言語與昭越相近,但有許多細微的不同,這把聲音實在優雅動聽,讓人全忘了話音上的差異。只見發話的人是一個青年,穿著一襲霜色的錦衣,舉止從容安定,神姿俊秀,清逸不凡,在火把的光照中燁燁生輝。
本是一場展現神教聲勢的下馬威,阿蘭朵卻被對方的儀容所懾,剎那間閃了神。
黑神台上,青年淡然微笑,越是可怖的威懾,越襯出他處變不驚的風華,非凡的氣質徹底壓住了全場,數萬人仰首而看,靜寂無聲。
朱厭在廣場邊的一棵大樹上,將一切收入眼中。
比起對方的姿態,阿蘭朵的氣勢就顯得弱了。
尤其當對方致禮過後,身後的隨從自箱中捧出琳琅閃亮的珠飾,奢華富麗的綾羅絲緞,巧奪天工的金銀器物,所有人都受到了衝擊。人人盡知中原富庶,但未想到一個逃亡的貴胄竟能攜來這樣多的寶物。
朱厭一眼看出阿蘭朵已經目光飄忽,全是赤魃出言將局面應付過去。滅蒙表面上聲色不動,心底一定得意得要命。
這老傢伙想利用中原人做什麼?朱厭無聊的支著下頷猜了幾種可能,又一一推翻。赤魃也是個昏頭的,一味擺威風,被三兩下奉承已忘了原本的打算。至於乘黃——
朱厭從來猜不透乘黃在想什麼,這人雖然護著他,但也很無趣,多年來一直寡言少語。大概因藥草失竊,乘黃近期越發陰沉,布在石殿內外的毒蟲陷阱密如星羅。
驀然一聲難聽的異嘯傳來,入耳說不出的難受,正是從神潭的方向。乘黃霍然一動,瞬間從黑神台上消失了,連帶一同掠走的還有十六名長老中的八名。
教眾開始輕微的騷動,赤魃和阿蘭朵在台上維持局面,收下禮物說了幾句場面話,由滅蒙將中原人送去了早已備好的居所。
各色寶物逐一收攏封存,黑神台空了,教眾也散了,交頭結耳全在感慨禮物的奢華貴重。
乘黃的石殿氣氛一片凝滯,火把將各處映得通明,即使有面具的遮擋,仍能感覺出他僵冷的怒火。赤魃與阿蘭朵來得稍晚,面上禁不住驚疑,「怎麼回事,有人侵入?」
乘黃默不作聲,半晌透出冷聲,「有人險些探進了內殿,萬幸有葯人嗅出氣味攻擊,不然——」
幾個人的臉色沉下來,連乘黃的石殿都能侵入,別的地方更不必說,赤魃道,「人呢?逃了?」
乘黃冷森森道,「嘯聲一起就退了,什麼痕迹也沒留下。」
阿蘭朵簡直不可置信,「看護的毒蜂和靈蛇聖蠍?」
乘黃早已反覆驗看,搖了搖頭,「靈蛇聖蠍無用,到於毒蜂,那個人身上大概有什麼東西能避開。」
滅蒙送完中原人也踏了過來,蒼老的眉深蹙,「靈蛇是怎麼死的?」
三條斑讕的長蛇死在殿外,朱厭仔細審視,但見頭部扁塌,毒牙完好,「被敲碎了蛇頭。」
幾個人心內各有計較,靈蛇雖不及阿蘭若的金色聖蛇,但也極為迅捷兇猛,又是長期豢養,絕不是尋常人能抵擋。
滅蒙不動聲色,緩緩道,「這裡是神潭所在,教中重地,不管這人為何擅入,定有所圖,退走必會再來,葯人和蠍蛇毒蜂到底不如活人,明日我調些人過來加強守衛,讓那人有來無回。」
阿蘭若剛要附和,乘黃已冰冷的拒絕。「用不著,我自有辦法。」
「滅蒙說的有理,你這不喜歡活人的怪僻暫且先放一放。」赤魃不耐煩的咂了一下,環視一圈,「怎麼這樣巧,會不會與中原人有關。」
「只怕這人是早已伏在教內,這一次選了個好時機趁虛而入。」乘黃陰沉沉不知在想什麼,半晌道,「守衛一多難免驚了賊,我另設陷阱,只等他再來。」
既然他這樣堅持,旁人也不好再勸,滅蒙弓著背看殿內外密布的陷阱毒蟲,良久起身問了一句,「這人闖進來,是想偷什麼?」
乘黃沉默了,黑洞洞的眼孔幽冷,盈散出無限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