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三位護法突然去了兩人,隨之而來的清洗從上至下。趁著動蕩頻頻,蘇雲落將乘黃所居的石殿內外摸了個遍,排除了神潭,唯一剩下的蠆洞防衛森嚴,守了幾夜始終進不去,她表面上一切如常,心底實在有些急了,輾轉難安,嘴角都燎起了火泡。
左卿辭弄了葯為她拭抹唇際,她本是安靜的坐著,忽道,「你先出教好不好,尋個借口讓阿蘭朵放你出去。」
左卿辭神色不動,「雲落呢?」
「現在乘黃與滅蒙互斗身亡,教中空虛,行事的壓力也小了。」她搜腸刮肚,唯恐一不留神惹他生氣,「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只是赤魃近日越發驕狂,我怕哪天對你不利,衝突起來會有危險。」
「雲落不是說過會保護我,難道是後悔了?」左卿辭似笑非笑的掠了她一眼,「就憑你那蠢腦袋,要是沒人看著,什麼法子都敢使,還想找借口把我支走?」
一言堵住了她,左卿辭復又一哂,「你說的不錯,赤魃眼下別無對手,氣焰張狂,說不定哪天就起了殺念,不過要我出教,除非雲落同行。」
蘇雲落啞口無言,怏怏的低了頭,左卿辭突然目光一凝,抬手觸了一下她耳後,相較於臉龐,這一處肌膚的顏色似乎略淺了一些,「你這偽色塗了多久?」
她知道他已然看出來,「只剩一個月了。」
左卿辭沉默了一瞬,「明日我邀阿蘭朵過來一談,半個月內必須離開。」
她惶然想說些什麼,被左卿辭一語截斷,「你的眉眼與昭越人截然不同,一旦易容脫落,根本無從躲藏,你知道落在他們手上是什麼下場。」
目標近在咫尺,她如何甘心失卻機會,硬著頭皮道,「你先離開,我自有辦法,這時人心浮動,防衛不嚴,正——」
長眸蘊著寒芒,森森的激得她生生噤了口。
氣息僵滯了許久,左卿辭起身合起藥箱,話中淡淡的湮滅了情緒,「錫蘭星葉不過是死物,你若執意不走,要我給你那瘋師父陪葬,也隨你。」
納香覺得有些不對勁。
夷香發了很久的呆,她坐在竹檻上,頭埋在膝上蜷著,削薄的肩骨凸出來,彷彿一截折斷的翅棱。她儘管是個啞女,卻少有這般凄惶無助的樣子。
不過納香沒什麼力氣勸解,心頭悶得難受,她剛剛才知道阿勒死了。據說乘黃大人在神潭動了手腳,將一些沐體的奴衛落了蠱,馭使他們阻攔了赤魃大人的追緝,阿勒當場就被踢爆了腦袋。
那個為當上侍衛而沾沾自喜的傻瓜,竟然就這樣送了命,納香不自覺的流出一滴淚,將頭偎在夷香肩上,借著體溫驅散心頭的寒冰,「夷香,還好有你,這樣可怕的地方,我一個人怎麼活得下去。」
遠處傳來開道的鈴響,納香一抬眼,嚇得立刻彈起來,拉著夷香跪倒行禮。
一群奴侍簇擁著明艷動人的阿蘭朵,娉娉婷婷的踏入了院子。
阿蘭朵近期還真顧不上中原公子。
山中搜出了乘黃的屍體,銀面具下的臉腫脹變形,仍能辨出與當年的中原奴隸形肖,屍體殘留著噬血蠱之跡,顯然是為了救朱厭而死。最大的壓力既去,她的心情頓時鬆了五分,只等將滅蒙的幫手和沒本事的朱厭一併尋出來弄死,事情即可塵埃落定。
不過教中畢竟連場變亂,待處理的事務堆積如山,頻繁的清洗使不少職位需要重新核定人選,儘管有赤魃掌控,仍有部分事務需要她共同參與,自然無暇涉及一些綺思幽情。
直到奴侍將訊息傳來,她才想起已許久不曾見過俊雅溫柔的公子,忍不住心旌搖動,覷著赤魃在與長老議事,索性直接來了北域。
阿蘭朵笑盈盈的睨著那張悅目的俊臉,「這一陣太忙,疏忽了過來,公子可有哪裡不合意?」
左卿辭淺淺一笑,「我也知這一陣不宜打擾,然而思來想去,還是希望能與阿蘭朵一敘。」
看來是長久不見,對方有了相思之意,阿蘭朵登時心花怒放,「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公子有話但說無妨。」
左卿辭欲言又止,輕咳一聲,「說來慚愧,我在教中數月,蒙各位大人照拂,心下十分感激。事到如今,想必追殺者已放棄了追緝,不至再有性命之憂,是以想離開神教,擇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
「你要走?」滅蒙曾經提及過幾句,阿蘭朵並未過於上心,不想這一次他居然當面提及,不由得俏顏略變,「公子既然在教中安樂,何必離去,若覺哪裡不妥,盡可直言。」
左卿辭笑而不語,長眸一掠,阿蘭朵頓時會意,嬌聲喝令竹屋內的侍奴退下。
一應人等依命退去了院內,左卿辭凝視著阿蘭朵,瞧得她一顆心忽上忽下,直到玉臉泛紅,他才緩緩開口,「這裡的款奉極是周到,雖然飲食有異,蚊蠅稍多,氣候略為滯悶也無妨,唯獨我心喜的佳人身在咫尺,卻不能稍近,令我委實鬱結難安。」
溫雅含蓄的公子第一次明白的吐露了心曲,阿蘭朵芳心大喜,眉目生輝,故意不說破,「竟是這樣?不知公子是喜歡哪一位佳人,說出來我定會成全。」
只見俊顏微側,似帶上了三分薄惱,「聖女何必明知故問。」
不掩飾的怨責反讓阿蘭朵愈加心喜,她見對方姿儀俊秀,連嗔語入耳都異常動聽,禁不住心神蕩漾,執住他的手,「這有什麼關係,竟要為這個出教?總有機會讓你遂了心愿。」
她表面似在勸慰,嬌軀卻就勢依了過來,緊緊貼住他,明艷的俏顏□□無邊,別有所待的微仰。
左卿辭也不避諱,居然順勢擁住她,在紅唇落下了一個吻。
俊男美女依在一起十分悅目,可惜偏有不識相的人猝然擾了柔旖□□。
屋外傳來霹靂一般勁聲,彷彿是院子的竹扉被人抽開,阿蘭朵聽出是赤魃的鞭響,面色劇變,立時退後了數步。同一瞬左卿辭以袖拭唇,身姿稍易,從容端正一如平常,曖昧的氣氛瞬時無蹤。
赤魃一頭衝進來,執著粗長的皮鞭,通身的氣息簡直要燒起來,院內的侍從甚至無人敢通報。
左卿辭倒是很鎮定,「見過赤魃大人。」
赤魃根本不理會,並指怒戳,幾乎釘上阿蘭朵的鼻尖,「你瞞著我就為來會這小子?」
阿蘭朵被他空前的盛怒所驚,嬌容微變,「我來問一問近日這邊可有異常,有什麼不妥?」
「好,今日我將這裡抽平了,你也無須再勞神耗心思。」赤魃心氣狠戾,殺意大盛,也不多言,烏沉沉的長鞭一抽而過,勁力異常可怕,一張木桌登時碎為粉屑。
阿蘭朵第一次覺得完全控他不住,抑住心驚肉跳,強自鎮定道,「我與公子議事罷了,又沒做什麼,值得你這般大動肝火。」
赤魃怒火洶然,一臂將阻攔的阿蘭朵推了個踉蹌,「將下人全趕出去,孤男寡女在竹屋裡議事?你當我是傻子?」
赤魃言行粗蠻無忌,連對阿蘭朵也毫不客氣,左卿辭立刻覺察情形不妙,無形的退了一步,「大人誤會了,我——」
不等他一句話說完,黑色的鞭影挾著銳風橫掠而至。
鞭風壓得呼吸一窒,激起的勁力凌厲如刀,甚至連退步都不能,存心要將他抽為兩段。左卿辭知道自己避不開,又不能在此時現了破綻,一咬牙正待硬受,突然一個纖細的影子撲過來。
時間似乎靜止了,唯有鞭子擊在人身上沉悶的擊響。
覆在他身上的柔軀被擊得一彈,衝力讓兩人一齊跌出丈外,她緊緊護著他,什麼聲音也沒有,墨藍的眼瞳驚人的拗亮,一線血絲順著唇角靜靜滑下來。
阿蘭朵駭然尖叫一聲,直到發現鞭子擊中的是一個突然撲出來的女奴,這才緩了心跳,也有了主意,「哪來的孤男寡女,這女奴就在一旁,我真要做什麼,還會留她在房中?」
兩人談話的側廂就是火塘,被一堵半牆遮擋,想是這女奴反應慢了未及退下,見了鞭子倉惶撲出來護衛,正好給了阿蘭朵辯解的說辭。
赤魃見一鞭只擊中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女奴,大為不快,待要上前被阿蘭朵攀住腰,凹凸分明的嬌軀緊貼上來。
「你若不信,只管去問外頭的人。」阿蘭朵情知這時再不著力相求,心上人性命難保,也顧不得面子,嬌俏的臉龐多了七分哀怨,若泣若訴,「你為一點誤會在這裡打殺,旁人怎麼看我,我還如何服眾當這個教主?」
她這般低聲下氣還是首次,赤魃手邊不由得略略一慢,後一句又說入心坎,頓時減了幾分狠辣。
他橫了她一眼,當真收了鞭子去訊問外頭的奴侍,那些奴侍嚇得心神欲裂,道出中原公子有意辭去,這倒是讓赤魃頗為意外,也失了再動手的理由,他凶戾的掃了一眼樓內,喚過阿蘭朵揚長而去,留下竹樓一片狼籍。
阿蘭朵哪還敢違逆,臨去時匆匆對公子拋了個眼波,半是安撫半是歉意。
一場劫難過去,四周異常安靜,左卿辭低啞的喚了一聲,懷中人沒有反應,扣著他的細指還帶著殘留的力道,隨著他起身,她身體軟軟的滑下來。
他的手觸過她的背,不自覺的輕顫起來,猩紅濕熱的血染了半掌,瀝瀝的順著指尖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