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算因禍得福,能多在家逗留兩日總是好的。
兩個人膩在一起,總也不足,從杌子上挪到床榻上,自然顧不得忌諱白日宣淫,做盡了沈潤愛做的事。
他傷了手,果真既不能寂寞,也不能累著,偏勞的當然成了清圓。年輕的新媳婦,沒有學會太多的本事,一切全憑他的引導和奇思妙想。她很驚訝,居然還有這種花樣,居高臨下看著他時,他受用又喜歡,後來種種必定得趣非常。
當然姑娘的力量和堅持總是不太夠,幾個起落便怏怏伏在他胸前,那時候的殿帥可忘了手臂上的傷了,動作矯健利落,縱是單手,盤弄起他的小人兒來,也駕輕就熟。
她被他顛得支離破碎,輕聲說:「仔細傷口……」
他埋頭苦幹,眉心鬢角汗氣氤氳,通身的皮膚,在窗口照進的微光里白凈細緻。
清圓慢慢閉上了眼,心想將來得個男孩兒,像他一樣也就足了……只是還沒想完,便一個巨浪拍過來,他在她耳邊氣息咻咻,輕嚙了嚙她的耳垂,「得妻若此,夫復何求啊!」
這感慨真是由衷的,半點也不摻假,倒不單是夫婦和諧,更因清圓為這家所做的努力。開辦孤獨園為他博賢名兒也好,設宴拉攏同僚也罷,哪一樣是她這個年紀應當做的事呢!還有芳純,先前看見芳純跟著一道來接沈澈,他就知道清圓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力氣。老實人其實是世上最不易重塑的人,這種人通常認死理,要把她扭轉過來,只怕清圓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吧!
難為她,自己還這樣年輕,卻要幫著那個成親三年,不知維護夫妻感情的傻子理清思路。不過她身體力行的引導可見有用,芳純至少不像先前那樣犯蠢了,縱是糊塗,也有可以挽救的餘地。
清圓枕在他臂彎,急於告訴他近日發生的事,「我父親把扈氏休了,前日發回娘家,這事你聽說了么?」
殿前司什麼消息會落於人後,謝紓休妻這樣的大事,當然眨眼功夫就傳入上京了。他的嗓音里有讚許的味道,「為夫該恭喜你,大仇得報。」
她嗯了聲,「這回大姐姐幫了大忙,要不是她鬧,我且要費一番手腳。」
沈潤閑適地捋著她的發,閉上眼睛說:「各有目的罷了,她幫了你,也是幫她自己。如今謝家獲利最多的,不就是她們母女么……扈氏回了娘家,你打算就此放過她了?」
清圓忖了忖,「她落得這樣下場,同我母親當年無異了,我再去動她,髒了我的手。橫豎扈家人也不會給她好臉色,讓她活著,餘生受盡煎熬也不錯。」
沈潤曼聲道:「扈家兩個兒子,一個在龍神衛任都虞侯,一個在盧龍軍任團練使……」
清圓訝然抬頭,「都在你手裡攥著?」
他慢慢笑起來,「可不是么,官大一級的好處就在此啊。」
他話不說透,但清圓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只要他緊緊弦兒,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頭一個怨恨的是誰?自然是那個闖了禍,把火引到娘家的扈夫人。
夫婦兩個相視而笑,頗有狼狽為奸之感。世上最好的事,莫過於有這樣一個心意相通的伴侶,不光好事與你同享,做起壞事來也有商有量。
清圓還是善性的,「扈家旁人沒有得罪咱們,牽連得太過了不好。」
他垂手撫那玲瓏的肩頭,慢悠悠說放心,「言語上敲打幾句足矣,傷不到他們的根基。」邊說邊低頭蹭了她一下,「跋涉幾十里,回來又讓你驗身,可累壞我了。娘子陪我睡會子吧,有話咱們回頭再說。」
於是相擁而眠,睡在他懷裡太踏實,以至於一覺醒來,天都黑了。
次日就要辦宴,所幸之前都準備好了,加上府里下人盡心,並不需要他們夫婦操勞。
時候差不多時,換上盛裝等客人蒞臨。清圓特意挑了前頭的留春園宴客,那裡東西分兩座大花廳,中間有迴廊相連,不甚近也不甚遠,正適合分別款待男女賓客。
指揮使府老輩里遭難後,這個門庭就冷落下來,即便到了沈潤兄弟起複,因沒有正經主事的主母,多年來從未大宴過朝中同僚。如今新夫人進門,家才有了家的樣子,沈潤身上也帶了三分人氣,總算給了那些早有意願親近的官員們以示好的時機。
客人來了,一輛輛妝點華美的車轎停在門前,清圓同沈潤親自迎接,相貌絕佳的夫婦,立在大紅門楣前儼然一對璧人。
清圓的記性很好,這幽州達官貴人云集,單是受邀的就有三十六戶,她在短短一日內便記住了每一位夫人的長相,這是敬成侯夫人,那是檢校司空夫人……不用人提點,也分毫不差。
她把人迎進來,檻內便由芳純招呼。芳純妥帖地將人引到院門上,交由內府管事請入花廳里。妯娌兩個搭檔,每一位貴客都不曾慢待,即便沒有長輩坐鎮,她們也能應付得當。
姚家母女來了,門上同清圓一通熱鬧,待進門後便開始打量芳純。幾日沒見罷了,那個平時蔫頭耷腦的丫頭竟像換了個人似的,舉止大方,笑容得體,一進一退和以前大不一樣,身上似乎也學到了幾分小嫂子的精幹。
皓雪澀澀上前搭話,「姐姐以前最煩這樣的應酬,今兒倒奇了,賞臉款待起賓客來。」
芳純笑得沒心沒肺,朝門上望了一眼道:「雲芽比我晚進門三年,原該我照應她的,如今卻要她處處指點。今天既然要宴客,我少不得幫她的忙,否則她一個人哪裡應付得過來!」
汪氏聽後一笑,嗟嘆著:「我們家這位姑奶奶啊,就是心眼實,人家自恃是當嫂子的,讓你在門內打下手,你還樂顛顛的。原本你們住在一個府里,但內院也分東西,怎麼到了露臉的時候,場面上全憑她?」邊說邊搖頭,「這為人處世的門道可深,日後有你學的了。」
芳純原本還歡歡喜喜的,被她們這麼一說,頓時心情壞了一大半,站在這裡忽然彆扭起來。有客來了,勉強浮起笑臉支應,但全沒了先前的由心而發,笑得也十分勉強了。
恰在這時,檻外人回頭朝門內看了一眼,兩道眼波清澈,卻鑽筋斗骨,直抵靈魂。汪氏和皓雪不好再逗留,圓滑地笑著,相攜往花廳里去了。
沈潤一直關心清圓的一舉一動,見她回望,輕聲道:「怎麼了?姚家又出幺蛾子了?」
清圓嘆了口氣,「你瞧芳純,眼見不高興了,那娘兩個八成又沒說什麼好話。」
沈潤也無奈,「她的耳根子是粉皮做的么?好賴不分,可惜了澄冰。」
所以這樣性子綿軟的人,當真需要當頭棒喝,才好驚醒她。所幸今天就要見分曉了,否則她倒真贊同沈潤那種直截了當的做法,乾脆尋個由頭把姚父調離幽州,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雲芽……」台階下有人叫她。
清圓回頭,是陳家老夫婦來了,忙和沈潤下去接應。
沈潤便是到了現在,一見二老還是叉手長揖,「祖父祖母,我昨兒下半晌才到家,本想過府請安的,後來睡過頭了。」
清圓有點臉紅,順勢敷衍,「噯,頂風冒雪的,這兩日衙門裡又忙,到家倒頭就睡了,叫也叫不醒。」
這種事,其實不需要解釋,越解釋越容易穿幫。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是過來人,賞臉地笑著,老太爺道:「守雅,我前兒得了一幅好畫,等得閑拿給你瞧。」
沈潤立時捧場,「祖父的眼光必是好的,多少銀子我出了,全當我孝敬祖父的。」
就是這樣活絡的頭子,常哄得老太爺高興,人前人後一個勁地誇孫女婿。
只是外頭還忙,顧不上照應,沈潤便喚了鶴棠來,讓他送老太爺上宴客的廳堂里去,寸步不離伺候著老爺子。
清圓悄悄朝祖母使眼色,示意她瞧芳純。芳純實在是個沒城府的,稍有不如意就做在臉上,看她百無聊賴的模樣,就知道她又不歡喜了。
陳老太太說不急,走進府門,含笑叫了聲二太太。
芳純對陳老太太是很敬重的,畢竟她掉了孩子那日,渾渾噩噩間看見的是老太太的臉。自己沒有祖母,每回看到她,就莫名覺得親厚。
「祖母來了?」她迎上前,隨清圓一樣稱呼她,一面笑著說,「我同您說過的,叫我芳純就是了,做什麼叫我二太太,倒把人叫疏遠了。」
老太太點頭,讚歎著,「這樣真好,一家子齊心協力,外頭人瞧著多圓滿。日子是自己過的,好不好自己知道。這滿幽州,多少人羨慕你們妯娌呢,男人外頭建功立業,家裡和睦同進同退,知道的說你們是妯娌,不知道的只當你們是嫡親的姊妹。」
芳純聽她這麼一說,有些訕訕的。她這人沒什麼立場,常是你說好,她也覺得好,你說不好,她便立刻感到糟糕。像先前表姑母的話,她就委屈自己受了壓制,如今陳老太太說合一回,她又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誤會了清圓,明明這些日子兩個人處得那麼好,真如親姐妹一般。
場面上不便多言,她笑道:「外頭怪冷的,祖母進去吧。」邊說邊把人往花廳里引,「客來得差不多了,過會兒咱們就進來,今兒一定陪您老喝一杯。」
老太太道好,隨婆子引領進了宴客的地方。原本這是誥命夫人云集的宴會,她身上無品級,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但因聖旨上把廣陽郡夫人歸到了他們家,因此她一露面,便受到這些貴婦們的熱情相待。甚至有人感慨,「老天爺總不會虧待好人,這上頭不足了,那上頭自然補齊。」
老太太知道她們說的是什麼,又見姚家母女在場,便有意道:「我這輩子是沒有生養,可我那孫女孫女婿,絕不比人差分毫。有了他們,我再沒什麼不圓滿的了,只盼他們兩口子,並二爺兩口子都和和睦睦的,家宅平安,我這一生可還有什麼所求?」
眾人都連聲附和,充分對主家表示了絕對的尊重。
客終於齊了,清圓同芳純一道進來,熱熱鬧鬧招呼眾人就坐,下半晌有牌局還有小戲,吃罷了席面可以各自消遣。幽州請客向來要到深夜,這一整日便就是吃喝玩樂聚在一起閑聊,時間過起來也快得很。
今兒天不錯,雨雪過後放晴,日光透過疏朗的帘子照進花廳里,暖爐烘烤出熱暾暾的香氣,恍惚有春日之感。清圓安排妥當了,從花廳里退出來,人多周旋很費神,應酬得久了頭昏腦漲,加上中晌稍喝了一杯,臉上也隱隱發燙,正需上外頭涼快涼快。
於是順著廊廡往那頭去,走到半道上,聽見有人叫四妹妹。她轉頭看,見李從心在對面站著,一身牙白的緞袍,圍著玄狐的領圈,清朗的眉眼專註地望向她,仍舊是當初的模樣。
清圓站定了,笑道:「三公子今日賞光,定要盡興才好。」
她還是那樣稱呼他,當初曾短暫叫過他「淳之哥哥」,如今也遙遠得,像個依稀的夢。
李從心點了點頭,「我原不得閑的,是殿帥盛情……」
無論如何,隨了禮人不到,總不能平白得人禮金。清圓坦然得很,但他分明有些拘謹了,臉上帶著少年般的惆悵。他是多情的人,自十六歲起見識了太多女孩兒,或多或少動過心思,但至今為止,唯有她,給過他無比的震撼和遺憾。即便時至今日,見到她,依舊能讓他晃神,要不是彼時一步錯,今天站在她身旁的應該是他才對。
成了別人的,愈發讓人惦念,他本以為已經釋然了,卻原來從不曾忘記。
彼此間相隔好幾丈,他沒有走過去,想了想問:「你如今過得好么?」其實單看她的樣子,就覺得她的婚姻應當一帆風順,但不去確認一回,又似乎不放心。
清圓笑著說:「我過得很好,多謝三公子。你呢,眼下還在尚書省?」
李從心點了點頭,像他這種恩蔭入仕的,不論放在哪個衙門,都得積累上一年半載方可轉調。官場上種種,他無心和她談論,見了她,自發變得苦情起來,喃喃說:「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以前都是我的不是……」
到這時再來說這個,沒有多大意思,清圓不願意他說下去,搶先一步截斷了他的話頭,「我聽聞三公子也說了親事,姑娘的家世很不錯。」
他微怔了怔道:「是成國公長女,我母親很中意這門親事。」
「那就很好,你們原都是公侯人家,彼此結親門第相當。」因看出他還是那種余情未了的樣子,這點讓她很看不上,但又不能開罪他,只半帶勸慰地說,「三公子萬要珍惜這段姻緣,結成一門親事很不容易,好姑娘值得有情人善待。」
她說罷,沒有再逗留,客氣地頷首致意,往廊廡那頭去了。
抱弦回頭望了眼,見他還悵然站在那裡,嘆了口氣道:「這位小侯爺生來多情,將來公府上的小姐只怕要厲害些,才好鎮得住門庭了。」
那就是別人的故事了,同她再不相干。她立在隨牆門前朝對面花廳望了望,男人的笑鬧聲亂鬨哄傳過來,兩個花廳相距不過十來丈,要是有心留意,還是能窺得見對面動靜的。
她牽唇一笑,轉身往後院廚房檢點夜裡的席面,廚房裡蒸籠壘得高,滿世界都是澎湃的熱浪和煙霧,管事的嬤嬤上來回話,笑著說:「夫人放心吧,一切都預備妥當了,出不了差池的。」
清圓嗯了聲,方慢吞吞回西花廳,陪著那些貴婦們摸了一圈雀牌,再抽身出來時,天已經逐漸暗下來了。
料絲燈悠悠在檐下轉動,瀉了滿地柔旖的光,皓雪坐在窗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幾個待字的姑娘閑聊,連席上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芳純就坐在她鄰座,不明就裡,一味問:「菜色不合妹妹胃口?」
皓雪哦了聲,「我夜裡吃得少,怕積了食。」
這時清圓過來,低聲對芳純道:「底下人辦事不力,給客人的回禮還沒分派好。姐姐同我一道去瞧瞧吧,要是有缺的,還得即刻打發人去置辦。」
芳純不疑有他,站起身說好。清圓便對皓雪一笑,「姑娘略坐坐,等回頭忙完了,咱們自己人坐下敘話。」言罷便牽著芳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