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柏哥哥大約很受中老年婦女的青睞,海夫人的來信一封比一封熱情,剛開始信里還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後來便一口一個『親家公親家母』了,見長柏孤身一人住在京城盛宅,恨不能讓長柏住到自己家中去,盛紘想到自己任期將滿,性叫家僕將京城的宅慢慢打理出來,將來好讓全家回京時住。
又過了半個多月長柏終於回來,告別丈母娘的熱情立刻迎接親媽的熱情,王氏摸著兒的腦袋,只覺得自己十月懷胎和十幾年情感投資都沒白瞎,激動的熱淚盈眶,其實她之前準備了一匹高頭白馬和一朵大紅綢扎的花球,打算讓兒遊街一番以示榮耀,長柏抵死不從,王氏不免鬱郁,其實明蘭很理解王氏,嫁了個老公像老闆,生了兒像老爹,換誰都得抑鬱。
作為補償,盛紘選了一個涼爽和煦的日在府中開筵,恰好逢了沐休日,好請一干僚友上峰一同和樂。
春末夏初,園中景緻幽綠嫣紅,山石磊落,風光好,正適待客,王氏本想請一班小戲兒開堂唱上幾齣,但盛紘覺著還是不要張揚的好,便只開了幾張桌筵席,一眾男客在前面吃酒,女客在後院另闢了一處飲宴,登州城裡與盛家交好的人家不少,有些親密的便早早到了,沒想到來的最早居然是平寧郡主。
不是王氏的人格魅力大,而是在登州這個地界上,能和欽封郡主等級相當的女眷也沒幾個,其他的官宦女眷只會一味諂媚奉承,平寧郡主消受了一段日的恭維不免有些膩。王氏好歹是出身名門,到底混過京城閨門圈,交際起來也不含糊,中年婦女說起皇親貴胄宗室豪門的八卦閑話,那是**一般熱烈;王氏雖有些霸道,但也不敢在郡主面前拿大,尤其王氏不再推銷女兒之後,那魯直的性反而與彎彎繞的郡主合得來。
平寧郡主先向王氏恭喜了一番,接著哀嘆了自家兒的落榜,今日王氏本來是高興,但對著郡主的哀怨面孔又不好喜形於色了,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件悲催事兒來說說:「……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那海家這般門第家世,又有這麼個門風,這兒媳婦我將來如何管教!」
王氏犧牲自己娛樂對方的高尚情操立刻收到效果,郡主破涕為笑:「你也是!既想娶個好門第的兒媳婦,又想痛快管教媳婦,天下哪有這般好事!」
若是別人這麼奚落,王氏早掀桌了,可對著郡主她只能暗自狠揪帕,然後呵呵乾笑一番揭過去算了。
過不多時,來客漸多,只見滿室珠環翠繞,環佩叮噹,盛老正位坐上方,個蘭穿戴一新羞羞答答的站在一旁待客,讓一群大媽大嬸捏來摸去,明蘭假笑的幾乎臉皮抽筋,一陣陣脂粉香氣熏的她頭暈,對面致了仕的余閣老家老婦人旁邊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身著明紫色窄袖束腰紗衫和藕荷色碧紋湘江長裙,她瞧著明蘭這幅作假模樣,便偷笑著朝明蘭使了個俏皮的眼色,明蘭大怒,偷著朝她一齜牙。
寒暄了幾句,盛老便拉著余老夫人到壽安堂去說話去了,王氏和一干夫人們親熱了一陣後,想要聊些男婚女嫁的成人話題,顧忌著一旁的姑娘們,便讓她們自去頑了。
墨蘭手腕了得,閨蜜最多,一出門口便圍著四五個女孩嘻嘻哈哈說開了,如蘭自恃身份,只與劉李兩位同知家的嫡女要好,明蘭被盛老攔著沒見過幾次客,又要在王氏面前裝一副老實樣,便沒認識幾個女孩,只那余閣老家的老夫人常來與盛老一同參佛,便與她家孫小姐嫣然熟識了。
余嫣然生的高挑細腰溫雅可人,有一盛老還想把她給長柏做媳婦,可惜嫣然的那位在戶部做五侍郎的爹,認為把女兒嫁給同級的盛紘做兒媳婦有些浪費,此事便不提了。
一眾女孩都被引領進葳蕤軒去吃茶,眾丫鬟早搬出各色錦墩綉椅和茶几翹案,又擺上了精緻點心和蓋碗,如蘭便笑道:「這是我舅舅從雲南捎來的白茶,姐姐們,吃著可好?」女孩們聽了大是興味,便端茶引蓋輕嘗幾口,墨蘭眼角輕輕上挑了下,捂嘴輕笑道:「五妹妹你真是的,什麼稀罕的好東西,也獻寶般的拿出來顯擺,顯得眾位姐妹都沒見過世面似的!別說這雲南白茶,便是藏邊的磚茶,上回吳家妹妹也拿來我們吃過!」
如蘭臉色立刻不虞起來,只忍著不發作,她們姐妹不合在閨中也不是什麼隱秘,周圍坐的女孩們都面不改色,自顧自的茶說話,那吳寶珠最是知趣,笑道:「墨姐姐快別提了,上回那勞什直吃的姐姐們一嘴苦味,我真是悔了,今兒這白茶就很好,淡雅溫厚的。」
劉同知家的小姐也笑道:「一樣東西有一種味道,沒的有好東西不拿出來給姐妹們嘗嘗的,如蘭妹妹這是好客呢。」
陳新芽是知府獨女,素來脾氣驕縱,反與如蘭不合,身為嫡女卻樂意受墨蘭捧著,撅撅嘴放下茶碗,道:「我吃著不過如此,淡了沒什麼味道,不如我爹從廬山帶來的白露好。」
如蘭扁扁嘴,忽朝坐在角落的明蘭道:「六妹妹,你說呢?」
明蘭越來越靠近門口,正想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冷不防被點了名,木了木,便道:「味道是淡了些,可勝在清香回味,自有一番別樣風味,我是託了眾位姐姐的福了,這茶五姐姐藏了好幾天,連親姐妹都沒捨得給喝,只等到今天款待眾位姐姐呢!」
禮輕情意重,一時周圍女孩都紛紛道謝,如蘭大感滿意。
那邊的余嫣然被一個通判家的庶女纏住了,趁機站起來,走到明蘭身邊,用蔥管般的食指點了點明蘭的腦門,嗔道:「你這小丫頭,今日怎麼見了我都不說話,好沒良心!」
明蘭皺眉道:「上個月我見天兒轉暖,花紅草綠水溫魚活,叫了你幾次過來釣魚喝煲魚湯,你只說叫人來說了聲沒空,連個由頭都沒有,我才不要理你!」
話才剛說完,只見屋裡眾女孩大都神情古怪,擠眉弄眼的,明蘭一頭霧水去看嫣然,卻見她有些不自在,陳新芽則轉頭過來打趣道:「墨蘭妹妹,你這小妹好不知趣,余家姐姐如今釣到好大一條肥魚,如何有空來你家釣那幾條小雜魚!」
一大半女孩都吃吃笑起來,卻有什麼都不說,只有年紀最小的洪青玉還很天真,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余家姐姐與京城寧遠侯顧家的二公正在說親哩!」
明蘭驚訝:「真的嗎?那可要恭喜姐姐了。」周圍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聲響起,可明蘭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便轉頭去看嫣然,只見她羞的頭都不敢抬起來,便訕笑著岔開話題:「哪個顧家,平寧郡主娘家不是也姓顧么?莫非有親?」
如蘭快口道:「正是本家!襄陽侯與寧遠侯祖上是親兄弟,一齊為祖爺打的江山,後來一道封的爵呢!」明蘭十分為嫣然高興,笑道:「那可真是好事了,這樣的人家定是好的。」
剛說完,只聽墨蘭忽插嘴道:「可是……我聽說,那顧家二公性情有些乖張。」
四周再響起竊竊私語,嫣然躲在明蘭背後羞愧萬分,一句話也不敢說,明蘭大聲強笑道:「大家別聽我四姐姐胡說,我們姐妹自打懂事就沒去過京城,如何知道這些?」一邊狠狠給墨蘭使眼色,墨蘭輕慢的撅撅嘴,不再言語。
嫣然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誰知那陳新芽又涼涼道:「別的內情咱們不知道,可有一樁,我小時在京城,聽說一次寧遠老侯爺差點綁著他上宗人府問忤逆罪。」
劉小姐佯裝一副驚訝狀的大聲吸氣,引了旁邊一眾女孩都紛紛議論,明蘭呆了呆,回頭看看嫣然羞憤難當的樣,再看看周圍女孩們不是幸災樂禍就是遠遠避開,最厚道的也不過說兩句不冷不熱的寬慰話,心裡大怒:她知道為什麼她們如此,無非『嫉妒』二字。
說起來,余嫣然是眾位姑娘中出身最顯赫的,雖說她父親只是個侍郎,但她祖父卻是一代首輔,清譽滿天下,先帝曾親題「克勤慎勉」四字以為嘉獎,所以才有資格直接與侯爵府嫡次談婚論嫁,想當年華蘭以盛家嫡長女嫁個落魄伯爵府的二也是費了姥姥勁兒的。
明蘭想為嫣然解圍,便指著自己,大聲道:「男孩小時候都淘氣呢!何況傳言大都不靠譜,劉姐姐沒見我前還『聽說』我孤僻古怪呢,可是你們瞧瞧我,竟是這般貌美心善!」劉小姐尷尬一笑,其他女孩們都噴笑出來,明蘭厚著臉皮,繼續道:「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難道我不貌美?不心善?」
如蘭指著明蘭,「你,你,你……」笑倒在機上,捧著肚說不出話來。
屋裡的小聲嗤笑變成了大聲鬨笑,明蘭看旁邊的余嫣然幾乎快燒起來的面頰微微有些消退,心裡很是憐憫,性把戲做足,又道:「姐姐們也見怪了,嫣然姐姐不就是說親事嘛,我還想給我家魚缸里的小紅和小白說親哩!」
眾人愈加捧腹,哄堂大笑,明蘭嚴肅著小臉道:「小紅與小白也陪了我不少日,看著它們年紀都不小了,我做主家的也得為它們的終身考慮一二呀!」
女孩們笑的東倒西歪,吳寶珠趴在一個女孩肩上,笑的滿臉通紅,抹了抹眼淚道:「那成了沒呀?」明蘭搖著頭道:「頗有難。」
陳新芽笑的肚痛,好容易擠出幾個字,挑著聲音道:「……這是為何呀?」明蘭一臉慎重,搖頭晃腦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我……上哪兒去給那對魚兒找魚爹魚媽和大媒呀?」
陳新芽大笑:「性你就當了它們爹媽罷,我來當大媒!這就拜堂成親罷!」
女孩們幾乎笑瘋了,如蘭笑著奔過去,用力扭了把明蘭:「小丫頭,就你笑話袋多,笑壞了眾位姐姐,看你怎麼交代?!」見如蘭如此,女孩們一個個涌過來圍著明蘭一陣揉搓,明蘭賣力掙扎,奈何人小利微,直被捏的滿地亂跑,卻猶自大聲叫道:「嚴肅些,嚴肅些,這兒正說親事呢!」
女孩們更樂了,繞著屋打鬧起來。見眾人把焦點都轉到自己身上來了,明蘭鬆了口氣,朝已經挪到門口的嫣然打了眼色,嫣然點點頭,瞅著別人不注意便先溜了,明蘭好容易把女孩們掙開,一身衣裳已經扭扯著不成樣,便借口整理裝束也告退了,臨走前只聽見如蘭還在笑:「我家小妹妹好玩吧,我爹爹兄長也是疼她的……」
然後是墨蘭的聲音,帶著些許冷笑的意味:「小丫頭嘴皮厲著呢!」
又聽其他幾個女孩的聲音:「我覺著盛家小妹很好,又逗樂又厚道。」
另一個女孩隱隱道:「……人挺好的,……開朗有趣……」
明蘭不去理她們,讓丹橘陪著徑直回了暮倉齋,一進屋果然見嫣然已在了,明蘭一見她就豎起眉毛,指著罵道:「你還敢說我沒良心!與你姐妹一場,叫你釣魚你不來,你說親事我不知道,你被人笑話了卻要我給你打遮掩!瞧瞧我這一身,說吧,你怎麼賠?!」
說著提起皺巴巴的裙邊,一臉憤慨狀,嫣然走到明蘭跟前,雙手合十連連拜著,迭聲道:「好妹妹,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我若存心瞞你,叫我臉上長個大癤,我今日就要來與你說這個的,好妹妹適才真多虧了你,不然還不定怎麼讓她們打趣我呢!」
說話間,翠微已經新拿了件蔥綠盤金彩綉綿偏襟褙和綠地繡花裙出來,明蘭到四折烏梨木雕花綉緞屏風後頭換了衣裳出來,還板著臉:「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給我從實道來。」
嫣然苦著臉道:「不就這麼回事唄,我爹爹的上峰保的媒……」欲言又止。
翠微和丹橘很有眼色,見主們要將貼心話,待小桃端了茶碗點心上來後,便一齊退下了,明蘭看了門口一眼,坐到嫣然身旁,輕聲道:「嫣然姐姐,不是我說你,如今不過是在說親,還未訂下,如何傳的滿城皆知?此事若不成,姐姐可怎麼辦?」
嫣然感動的握住明蘭的手,道:「好妹妹,難怪我家老總誇你性淳厚,平日里與我要好的姐妹也不少,可只你說出這般貼心的話來!只可恨我娘走的早,連個兄弟姊妹也沒留下,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我爹爹續了弦後,只帶著後娘和幾個弟弟妹妹赴任,把我一人留在這裡,辛而祖父母垂憐,不然……」說著聲音哽咽,珠淚盈眶。
明蘭黯然,低著頭輕輕揉著嫣然的衣角,嫣然吸吸鼻,又道:「這次親事本不是我祖父母的意思,是我那後娘攀上了寧北侯的一個不知什麼親戚,便促著父親應了媒人,好在我祖父說他要再考慮打聽些,這才未說定,可是那女人……那女人……鬧的盡人皆知。」
嫣然再也說不下去了,只低低的哭了起來,明蘭心裡也為她難過,也勸不出什麼話來,只輕輕撫著嫣然的手背,掏出一塊新帕來給她拭淚,過了會兒,嫣然收了眼淚,吸了口氣,重重頓了下頭,展顏道:「瞧我,你們家大好日我卻這般模樣,叫妹妹笑話了!想來爹爹也不會坑了自己閨女的,姑娘家總是要嫁的,我叫祖父也別東查西查了,橫豎嫁過去便是。」
「可別介!」明蘭本來一直靜靜聽著,聽到這句話忽驚了一聲,低叫起來:「你可不能稀里糊塗的嫁了呀!女人這一輩一般只能嫁一次,一次只能嫁一個,你這會兒要是不長個心眼,回頭悔都悔不出來!叫你祖父去查,好好查,不好的千萬不能嫁!」
嫣然破涕為笑:「你這小丫頭,怎麼開口閉口嫁啊嫁的!敢情你也想著要嫁人了!」
這點程的打趣給明蘭塞牙縫都不夠,她面色都沒變一絲,正色道:「嫣然姐姐,我知道你不願祖父母與你爹打擂台,可你也當想想自己!你那後母我雖沒見過,可也聽說了些,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說句難聽的,若是你嫁的如意了,她保準會搶著來仗你的勢,你若受了委屈,你說她會給撐腰出頭么?」
嫣然臉色發白,心裡一團亂麻,明蘭站起來,走到當中以手錘掌,凜然道:「嫣然姐姐以後莫要自怨自艾了,你雖沒了親娘,可到底是嫡出的,祖父母都健在,可我呢?庶女一個,只有一個祖母!可是,我雖樣樣不如你,若有人逼我嫁個爛人,我也非得掙個魚死網破不可!」
嫣然怔怔的看著明蘭,柔嫩明媚的面龐一派平靜,卻隱隱現出堅毅果敢之色,嫣然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勇氣,過去親密的拉著明蘭的手,低聲道:「好妹妹,你放心,我定然不會自輕!你這般真心待我,我死也不會忘了你的好!」
明蘭叫她說的不好意思,拿眼睛去看她,見她神色自如,便放心道:「說什麼死呀活的,別胡說了!以後你少與那些饒舌的來往,我家老不怎麼讓我出來交際她們,老說什麼『知心姐妹不必多,幾個足以』,我如今才知道她老人家真是慧眼!」
嫣然笑道:「你家老的用意可不止如此,我祖母倒與我透露過,你的婚事你家老心裡早有主意了,可惜她們老人家都長了個蚌殼嘴,我死活也撬不開。」
明蘭心裡十分好奇,卻有禁不住臉上有些發燒:「我才幾歲,你先擔心自己吧!」
其實盛老的用心,明蘭很快就明白了,登州城裡適婚的男孩就這些,往日來往的都知道了,有兩個年齡相仿的姐姐在那裡,王氏和林姨娘都不是吃素的,有好的也輪不著明蘭,性不讓明蘭拋頭露面,另闢蹊徑。
只是盛老平日里與明蘭無事不談,一旦涉及婚事卻一個字都不露,明蘭又不好猴急猴急的去問,哎——等著吧,但願盛老看孫女婿的眼光比她選兒媳婦高明些。
阿米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