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滾下山去。
男人憤而轉身,從身後隨行的僕從手中拿來帷帽,用力扣在老婆的腦門上。
兩人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好容易到了山頂,依著一位老樵夫指的,終於找到了那處亭,亭名『無望』。
「怎麼起這個名字呢?」男人皺眉,真不吉利。
明蘭順嘴答道:「琉璃夫人曾說過,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是希望快來的時候。」這話辯證得哲理了,哲理到近乎爛俗,貌似她在心靈老鴨湯里讀到過。
破舊的四個柱,柱身早已剝落的瞧不出原來顏色,破了十七八個洞的亭頂透光良好,底下放著七八個殘損不堪的石墩,風吹的稍大點,還能落下幾片瓦礫來。
為了腦袋著想,兩人決定還是不進去坐了,找了棵松蓋參天的大樹,兩個小廝連忙拿出背在身後的軟搭凳,架好了請侯爺夫婦坐,一邊另有人架起小鍋,開始煮水烹茶。
——特權階級,真腐朽呀。明蘭邊嘆,邊趕緊坐下。
「……一個出身公府小姐,一個底下卑賤,誰知末了末了,境遇卻相個反。」男人的感慨並不新鮮,多少人發出過類似的嘆息。
「你瞧不上靜安皇后這樣的女么?」明蘭靜靜問道。
「這倒沒有。」顧廷燁搖搖頭,「靜安皇后雖性肆意了些,卻不失一個真性情的好人。多少直言諍臣,因為她的苦勸而保下性命。後宮女能這樣犯言直諫,很不容易。」
「那你瞧不上琉璃夫人這樣的女么?」明蘭再問。
「先前有些。覺著是她誤了高大士。」顧廷燁緩緩道,「可等我自己也吃了苦頭,方知混在下九流中,還能始終傲骨正直,不怨天尤人,自立自強,是何其難得。」
明蘭仰起頭,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的亭。
就外形而言,無望亭和靜安皇后的陵寢,就好像貧乳和波霸一樣沒有可比性,可就像兩個女後來的結局,和這兩座建築恰成呼應——幸福,大多是平凡,甚至不起眼的;而悲劇,往往才是壯麗輝煌的。
明蘭搖搖頭,她一點不想輝煌。
「……皇上有意叫我入蜀鎮邊,日前,我已向皇上主動請旨,少說要兩任**年。」顧廷燁悠悠的來了這麼一句,如同一個驚雷炸開。
明蘭差點跳起來:「什麼!你要去四川?那我呢?團哥兒呢?阿圓呢?你還去主動請旨,你這才回來多久呀!你不要家啦!」
顧廷燁拿著把大蒲扇,沖她緩緩搖著,好笑道:「主動請旨,才能要給好價碼。我跟皇上說了,什麼賞賜不賞賜都罷了,只求能叫我把媳婦帶著赴任。」
明蘭一顆心才放了回來,又忐忑道:「皇上能答應?」
顧廷燁正經其實道:「我說了,我媳婦五行缺木,火克木,這才接連遭祝融之難。我正好生辰八字旺水,水克火,我媳婦就該跟我一塊兒。」
明蘭白眼道:「皇上會信你的鬼話才怪!只怕到時御賜一口大水缸,叫我時時在裡頭泡著,以解我缺水之憂。」
顧廷燁哈哈大笑,隔著薄紗擰她的臉蛋,然後正色道:「我跟皇上好生求了一番,我自小親緣淺,神憎鬼厭的活到現在,求皇上可憐可憐,別再叫我一家分離了,沒的等我回來,媳婦又有好歹了;臣定然精忠報國,鞠躬盡瘁。」
「然後皇上答應了?」明蘭眼睛發亮。
「嗯,答應了,皇后也幫著咱們說話。」顧廷燁微微而笑,「末了,皇上言道,雖說歷來大將鎮邊,家小多留在京中,可也不是沒例外的。似前朝穆王府,也不見送妻兒進京,他家鎮守滇中多少年,最後闔家殉節而死,忠心如何?而那鐵了心的逆賊,哪怕滿門都押在眼皮底下,該反也會反。這回不就是好例么。只要君臣知心即可。」
「皇上英明!」這是明蘭自來古代後,頭一回發自肺腑的呼萬歲,「這話沒錯,那些真想造反的,為使君主大意,反而往往願將家人留下呢!哪有你這麼直不楞登的!」對了,吳桂的長到底是閹了,還是掛了。
顧廷燁望著她,滿目笑意:「你不怕蜀中不如京城繁華,西南又濕熱瘴氣么?」
「不怕不怕。」明蘭拖著凳挨坐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連連搖頭,直把帷帽的紗巾都晃了起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顧廷燁反手攬住她,低低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什麼加官進爵,都是其次,一家人長長久久才要緊。人一輩能活多久,趁年輕帶你四處走走,也不枉此生。」
明蘭心中滿滿的,都是幸福。
像陽光穿透了厚厚的烏雲,海燕衝破了暴虐的風雨到達彼岸,萬里迢迢去朝聖的人們望見白色的塔尖,喜而泣;彷彿一切曾經的彷徨和猶豫都成了加倍喜悅的理由。
顧廷燁箍著她的雙臂發緊:「蜀中沒京城這麼多臭規矩,到時,我教你騎馬,你教我放風箏,咱們一輩不分開。」
明蘭笑著掉下淚來,滾燙滾燙,像心口的熱。
——走,到天府之國去。那兒有李冰父的都江堰,美麗爽朗的姑娘小伙,肥沃的土地和繁花般的錦緞,還有他們充滿希望的未來。
(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