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井光夫從昏迷中漸漸蘇醒,他稍微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
被固定在一張椅子里,雙手被緊緊銬住。他努力睜開眼睛,環視四周,很快就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身處一間封閉的審訊室中,雪白的牆壁刺激著他的雙眼,也讓他混沌的腦子開始慢慢把發生的事串了起來。他從富士山號上逃下來,遭遇到軍統的伏擊,他本來可以突出重圍,卻被冷槍射中肩膀,一個女人衝上來,劈掌給了他頸部一擊,他重重摔倒在地,被一擁而上的軍統特工們綁住了手腳,注射了麻醉劑。淺井深吸了一口氣,他在特高課接受的訓練告訴他,馬上就會有暴風驟雨般輪番的審問,此刻,他需要絕對的冷靜。只要他不亂,對方就別想從他嘴裡套出什麼。
審訊室的門開了,一個女人走進了淺井的視線,準確地說,是一個穿著軍統制服的女人,淺井認識這張臉,她就是那個給他一掌的女人,此刻仔細看她,算是個中國美女,只是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凜然之氣。從她的軍銜上看,她至少也是個科長,沒想到卻親自去現場實施爆破抓人,淺井倒是對她產生了一點敬意。女人在淺井對面的桌子邊坐下:「我是軍統情報科科長邱映霞,淺井先生,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
淺井的神色已經平靜而淡然: 「重慶,軍統局,是邱科長你親自把我送到這裡的。」
「你很聰明,不愧是特高課培訓出來的,既然你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難道不想和我們合作,為自己爭取一條最好的出路嗎?喝點水,好好想想。」邱映霞說著,把一杯水端到淺井的面前。淺井用戴著手銬的手捧起杯子,喝了幾口,抬眼望了望邱映霞: 「邱科長,我們日本人不像你們支那人那麼怕死,我們覺得能為天皇獻身是一件榮耀的事,對一個不怕死的人,還需要什麼出路嗎?」
邱映霞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你雖然不怕死,可是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你的愛人,他們不希望你死。如果你能說出來華的任務,我保證你能平安地活到日本戰敗的那一天。」
淺井突然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邱科長,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我們不會戰敗,戰敗的是你們支那人!」隨即他望向一側的玻璃牆,一臉的得意之色,「你的上級同僚都在看著吧,邱科長,我們日本的女人都是很溫柔的,如果你還想跟我談下去,就去換身衣服,打扮打扮再來吧。」邱映霞知道他在刻意激怒自己,她忍住氣,用犀利的眼神死死盯住淺井。
在鍍膜玻璃牆的另一邊,老湯暗暗替邱映霞捏著一把汗,謝冬天則在等待著邱映霞的失敗,他心裡已經謀劃好了一套審訊方案。陳淺比較放鬆地坐在沙發上,他知道自己的角色,旁觀,盡量不發言,但是他第一眼看見審訊室里那個完全陌生的男人,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他,他的神態,他的語調,甚
至他喝水時的樣子,都似曾相識。誰呢?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呢?陳淺不斷在心裡問著自己。
邱映霞和淺井的談話斷斷續續,當談到他的家鄉時,他似乎流露出了一絲傷感,要求再次喝水,於是,邱映霞轉身去幫他倒水,就在那一刻,淺井抬起手臂,嘴巴開始努力地靠近袖口。
「啊!小心他要服毒!」監視室里的三個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了聲。
邱映霞當然聽不見玻璃牆這邊的聲音,但是她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轉身撲向淺井,一手死死托住他的下巴,一手奮力撕下那截袖口。就在淺井發出號叫拚命掙扎之時,一群便衣沖了進來,死死按住了他。
一個小時後,淺井光夫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口吃著飯,他吃得很仔細,小心地把揚州炒飯裡面的胡蘿蔔挑出來放在一邊,他的手邊還擱著一杯咖啡,那是他自己要的。按照謝冬天的吩咐,滿足他的一些要求,目的就是讓他的神經放鬆,為後面的催眠審問做好準備。
老湯透過玻璃牆望著淺井,略顯擔憂: 「淺井看來受過很嚴格的訓練,催眠對他未必管用。」
邱映霞喝著手裡的咖啡,悠悠道:「那就要看看這位謝科長的本事了。」她扭頭問站在身後的陳淺, 「你一直沒說話,看出點什麼了嗎?」
陳淺欲言又止,斟酌著說: 「這個淺井,他在扮演別人,他在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
「怎麼說?」老湯和邱映霞齊聲扭頭問。
「他的臉部膚色明顯比身上的膚色更白哲,這不符合常理,正常人都是身上的皮膚因為藏在衣服里會更白暫一些。從側面看,他下巴的線條很僵硬,和整個臉部都不協調,我懷疑他整過容。」
老湯和邱映霞都禁不住再一次望向淺井,仔細地盯著他那張臉,他究竟是誰?
謝冬天推開門走了進來,他竟然換了身白色西服,看起來就更沒有一絲軍人的戾氣。
「淺井先生,我是謝冬天,很高興認識你。這杯咖啡是我親自煮的,你還喜歡嗎?」
淺井的眼神陰沉而銳利:「你是軍統的人,至少和剛才的邱科長平級,少校科長,你想怎麼樣,軟化我?」
謝冬天笑起來很有感染力,他笑著起身走到淺井身後,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邊悄聲說:「淺井先生,其實我和你一樣,也很討厭剛才審問你的那個女人。我們不是敵人,我們甚至還可以做個朋友。」
「朋友?這不可能。」淺井嘴裡雖然這樣說著,但因為謝冬天明顯示好的態度,他的語氣並不那麼堅決。
謝冬天的語氣變得更加柔和:「淺井先生,從上海到重慶,你已經兩天都沒合過眼了,你已經很疲倦了,你應該休息一下了,閉上眼,想像一下,這裡就是你美麗的家鄉,你的家就在一幢海邊的小屋裡,你躺在舒適的榻榻米上,枕頭上散發著青草的氣息。風從開著的窗戶外吹進來,吹得掛在窗口的一串風鈴微微地響著。你睡著了,睡得很香很沉。」
淺井的眼皮開始慢慢沉重起來,雖然他的意志告訴他,這是個圈套,但是,對於家鄉的強烈思念還是戰勝了他的意志,他漸漸向後靠去,閉上了眼睛。
謝冬天的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他繞到淺井前面,繼續催眠:「淺井先生,你太累了,睡吧,睡吧,放鬆,告訴我,你的家鄉是一個美麗的海濱小城,對嗎?」
淺井閉著眼,喃喃地答道:「我的家鄉在長崎,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小城。」
謝冬天的聲音很有磁性,不緊不慢:「告訴我,後來你離開了家鄉,去了哪裡?」
「去了······去了東京,我在東京讀大學。」
「那麼告訴我,你的大學生涯順利嗎?你什麼時候離開大學去了特高課?」
謝冬天的這句問話似乎戳中了淺井的痛處,他身軀微微扭動,似乎想從昏睡中醒來,但謝冬天輕輕地把一隻手搭在他的手上,淺井又慢慢安靜下來,繼續喃喃地回答:「我應徵入伍,被派到中國打仗,在上海,我們和中國軍隊打,他們很頑強,我們衝鋒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後來,有一個中國人綁著炸藥衝到我們這邊,炸藥爆炸了,我受了重傷。」
「淺井先生,告訴我,你是怎麼加入特高課的?」
「我,我受傷毀了容,被送回東京,我舅舅來看我,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土肥原先生,他說,會給我請最好的整容醫生,還說,讓我傷好了以後就去他那裡工作,不用再回到戰場了。」
淺井的話雖然斷斷續續,但是隔壁的邱映霞和老湯都聽得一清二楚。
老湯興奮地拍了一把陳淺的肩膀:「你猜對了,真有你的,還真的整了容!」
陳淺卻並無喜色,他心中的那個疑問幾乎呼之欲出:淺井真的會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嗎?
謝冬天幾乎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他知道,淺井的心理防線已經在崩潰,只需一步,最後一步,他就能問出淺井華的真正目的了。他俯下身,靠近淺井,微笑著繼續問著:「告訴我,你這次來中國,有什麼任務?要和誰見面?」淺井的眼皮微微顫動:「我,我··.···」
他的內心似乎在進行激烈的鬥爭,只是反覆重複著「我」字。謝冬天已經等不及了,他連聲追問:「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麼?你要和誰見面?」
「我,我要見井田大佐,我的任務是··是··殺了你!」淺井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雙眼圓睜,一躍而起,用手上的手銬猛地勒住了謝冬天的脖子,死死地勒住。謝冬天猝不及防,被勒得雙眼凸出,幾乎透不過氣來。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一時沒有人能做出有效的反應。守在審訊室門口的幾個便衣手忙腳亂,卻礙於謝冬天被勒住脖子,並不敢貿然開槍。
陳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一步跨進了審訊室,他大喝一聲:「秋田,秋田幸一,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的淺井被這一聲完全喚醒了,他凝神望向陳淺,好一會兒,他低低喚了一聲:「陳淺君,真的是你,陳淺!」
「是我,秋田,我是陳淺,是和你在一起住了三年宿舍的陳淺。」陳淺的臉上泛起了笑容,眼睛卻微微濕潤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秋田幸一,他以為已經在戰場上陣亡的好友。
陳淺向秋田伸出了手。淺井似乎也為與陳淺的再度重逢而感動,他手上的勁不知不覺鬆了,謝冬天乘機從手銬中掙脫出來,退到一邊,捂著脖子,大口喘著氣。
淺井望著陳淺,突然呲牙一笑:「陳淺君,真好,我沒想到死之前還能見到你,我死而無憾了。」
陳淺感覺不妙,但已經來不及,淺井的手上竟然多了一把槍,那是謝冬大的槍,他反轉槍口對準自己,扣動了報機。幾乎在槍聲響起的同時,陳淺撲了過去。槍口被稍稍撞偏,淺井的胳膊上鮮血橫流。
「快,送他去醫院!」在陳淺的喊聲中,便衣們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
淺井躺在病床上,他聽見輕輕的腳步聲,知道是陳淺來了,他依然緊閉著眼,此刻他寧願不要見到陳淺。
陳淺走到床前,凝視了淺井片刻,說:「秋田君,我記得你喜歡吃鰻魚飯,不喜歡吃胡蘿蔔,每次吃飯你都會把胡蘿蔔挑出來。那時候我們倆都會在下課後去打工,你去的是居酒屋,我去的是澡堂,每次你都會把沒賣掉的壽司悄悄拿回來給我吃,而我則會在澡堂打烊後悄悄放你進去洗澡。」
淺井依然閉著眼,陳淺知道他醒著,只是不願意和自己對話。
「秋田君,那時候你跟我說,你的家鄉長崎是多麼美麗,一年四季都有燦爛的陽光和溫暖的海風。你還教我唱《長崎的雨》,『被濃霧籠罩的外國船啊,汽笛向島上的天空鳴叫。你懷念的荷蘭坡,如果不停地走,肩上就會下起雨來.
「別唱了!」淺井突然睜開眼,眼神中射出一種可怕的光,「秋田幸一已經死了,死在戰場上,他的墓地在東京郊外。我是淺井光夫,特高課的特工,你是中國軍統局的少校科長,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舊情可敘,你走吧。」
陳淺默默聽他說完,才開口:「可是就算我當年站在秋田的墓前,我也沒覺得他死了,我只是覺得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終有一天會回來。他說過,要帶我去長崎玩,去看他父母,還有他心愛的櫻子。」
「櫻子」兩個字似乎一下子擊中了淺井的軟肋,他的嘴唇微微顫抖: 「別說了,別說了,別提她,我從戰場的死人堆里爬出來,就是為了活著再見到她,可是,她卻應徵當了慰安婦,她坐的那條船在橫渡海峽時沉了。從得到她的死訊的那一刻,秋田幸一就徹底被埋葬了,淺井光夫只為他的國家而活著。」
「即使他的國家發動了一場侵略戰爭,殘殺了無數像櫻子一樣美麗善良的姑娘?秋田君,我知道你的良心沒有死,只是在沉睡。」陳淺的語氣稍稍激動起來,看得出來,淺井的內心焦灼,但他選擇了閉口不言,扭過頭去,不再看陳淺。
「秋田君,關於你這次來華的任務,我來說說我的推測,你可以保持沉默,只需要聽著。」陳淺的聲音具有一種非凡的穿透性,緩緩地到達淺井的耳膜中,「你告訴過我,你的舅舅是家族的驕傲,日本頂尖的科學家,而土肥原之所以招你入特高課一定也是因為你的舅舅,他們需要控制和監視你的舅舅,因為你舅舅的研究對日本的戰爭非常重要,於是他們利用了你。再查一查你母親娘家的姓氏,不難知道你的舅舅就是仁科芳雄教授,他是軍工領域的頂級專家。你隨身攜帶的信件是犬養健寫給井田裕次郎的,三個月前,你舅舅仁科教授來過上海,井田特地陪同他去了趟武義,有一種東西吸引著他們:螢礦石!而現在你被派來中國,只能做一種推測,日本軍工遠遠不夠的螢礦石,就在井田的手裡,而你作為你舅舅的代表,是最合適的人選,來取走這些螢礦石。」
淺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坐起身來,望著陳淺: 「陳淺君,當年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非凡的人,你的國家如果有更多像你這樣的人,就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滿目瘡痍。」
陳淺明白,這就證明了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他朝著淺井微微欠身: 「秋田君,謝謝你,我希望你不要放棄,哪怕是一絲最渺茫的機會,櫻子乘坐的船雖然沉沒了,她是生是死還不一定,你要活下去,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也許你可以再次見到她。」
秋田的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霧氣,他愣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陳淺君,你去請你們的長官來吧,我願意和你們合作,但是有一些條件,我必須當面和她談。」
陳淺暗暗鬆了口氣,他多麼希望秋田能活下去,能和他一起看到散去陰霾的晴朗天空。
陳淺走出病房,朝在外面等待的邱映霞和老湯微微點點頭,向兩人詳細說明了情況。邱映霞讚許道:「幹得好,陳淺,我沒有看錯你!」然後和老湯一起進人病房。
秋田並不知道井田的具體計劃,只要軍統放他前去上海,他就會獲取運送董礦石的具體計劃送給軍統,條件是軍統要保證他的安全,並幫助找回他的未婚妻櫻子。邱映霞沉吟片刻,沒有同意,秋田是否值得信任誰也無法保證。
病房外,謝冬天不服輸的眼神死死盯在陳淺身上,一直到陳淺離開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次被壓過一頭,心高氣傲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
情報科。吳若男衝進辦公室: 「不好了,秋田自殺了!」無異于晴天露靂,陳淺立刻起身,飛快跑向病房。
病房的門被從裡面鎖住,等眾人撞開門衝進去,淺井已經直挺挺地躺在浴室的地上,鏡子的碎片散落一地。陳淺撥開眾人,蹲下身,淺井脖子上的血管已經完全被他自己割斷了,血不斷汩汩而出,他望向陳淺,嘴巴輕輕翕動,陳淺雖然聽不見,但也知道他在唱《長崎的雨》。
陳淺就這樣看著淺井斷了氣,伸手幫他緩緩合上雙眼。
邱映霞走上前,輕輕在陳淺肩頭拍了一下:「你儘力了,這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陳淺何嘗不知道,這是淺井最好的歸宿,從加入特高課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無法再有第二種歸宿。這時,陳淺注意到淺井的手始終按著胸口,摸了摸,果然,從淺井胸口處的病服口袋裡取出一張櫻子的照片。
淺井絕不可能是自殺!
在陳淺告訴他櫻子小姐還活著以後,淺井已經決定了要活下去,活到和櫻子重逢的那天,所以他才會積極配合軍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陳淺心念一動,翻開淺井緊閉的眼皮,觀察到他瞳孔聚集於一點,眼球乾澀,說明死前長時間沒有閉眼,也就是說,淺井是被人催眠的!
當邱映霞回到望龍門湖南會館時,她看見了謝冬天的車早已停在門口,心裡微微一震,連忙快步走向關山月的辦公室,推開門的一剎那,邱映霞幾乎以為自己的眼花了,沒錯,一個酷似淺井的日本軍官正站在關山月的辦公桌前。
「你······」邱映霞幾乎習慣性地要拔槍又頓住,她發現那是謝冬天改扮的。
「謝科長,你的動作真快啊。」
關山月笑著用摺扇一指:「邱科長,你來了,怎麼樣,小謝的這身裝扮是不是足以亂真?」
邱映霞沒說話,繞著謝冬天走了半圈,停住腳步:「謝科長這是要冒充淺井去上海嗎?」
謝冬天雙手交叉,行了一個標準的日式鞠躬禮:「邱科長,我的計劃剛才已經向處座彙報過了,淺井從被炸的富士山號上逃出,
梅機關對他的生死一時無法判斷,這時候我們有他的證件和隨身的信函,冒他之名去上海把握非常大,值得一試。」
邱映霞沉吟了一會兒,轉身面向關山月:「處座,井田是梅機關雙傑之一,他最為人稱道的本領就是解讀微表情,研究人的心理。淺井雖然和他沒有見過面,可是他們有共同的朋友犬養健,井田又熟知特高課間諜的訓練流程,謝科長雖然扮相不錯,可是,他畢竟並不了解死去的淺井,難以騙過精明的井田,這一去,只要有一絲破綻,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關山月被邱映霞說中了心中的擔憂,他望望謝冬天,又望望邱映霞,吐出三個字:「有道理。」
謝冬天忙向前一步,急切地望向關山月:「處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我們這行的隨時都是在刀尖上跳舞,哪兒有什麼絕對的安全,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奪取螢礦石,接近井田,除掉他。」
「處座,我覺得冒名淺井的計劃可行,但是有一個人比謝科長更適合:陳淺。」邱映霞輕輕的一句話一下子堵住了謝冬天的嘴。誰也無法否認,陳淺當然是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假扮淺井。
關山月的摺扇在手中合上又打開,打開又合上,好一會兒,他抬頭沖著謝冬天微微一笑:「小謝,冒名淺井的事還是交給陳淺去干,他更了解淺井,但也別浪費了你這身本事和殺敵的熱情,武漢站正在策劃對日軍警備隊的一次大行動,你就去那兒露幾手吧。」
「是,處座。」謝冬天愣了愣,隨即敬禮。
關山月唰的一下收起摺扇,眼神銳利:「邱科長,此次上海行動代號:回娘家。陳淺任行動組長,其他人員由你來定,明天晚上出發。任務:奪取螢礦石,殺井田,白頭翁將配合他們的行動。
「是,處座。」
邱映霞知道白頭翁是關山月在上海日偽高層精心布下的一顆 棋子,除了戴老闆和關山月,根本就沒有人知道白頭翁的真實身 份。這次,關山月居然願意動用這枚棋子,就說明他對這次行動 的重視。
邱映霞走出辦公室時,能感覺到謝冬天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她想,如果此刻謝冬天手裡有一把槍,估計就沖她開槍了。
謝冬天剛回到行動處,就被陳淺一把按在扶手椅上,陳淺厲 聲道:「謝冬天,說,是不是你催眠秋田誘導他自殺!」
謝冬天毫不慌張,抬手將凌亂的頭髮抹到腦後,露出一個無 辜的笑容:「陳科長,您對待晚輩真是太不溫柔了。實不相瞞,這 是處座同意的。」
「你說什麼?」陳淺握緊了拳頭,眼前謝冬天這張不似特工的 漂亮臉孔,越看越可恨。
彷彿看出陳淺的恨,謝冬天眼裡的笑意更明亮了。沒錯!這 就是他一定要殺掉秋田的理由,因為那是陳淺的朋友。
「我已經向處座提交了萬無一失的計劃,不過可惜,最後還是 便宜了你!快去吧,邱科長正在等你。」謝冬天撥開陳淺的手,口 吻里已經沒有了溫度, 「陳淺,我說過,別太心軟。我不希望我的 對手是個無能之輩。秋田只是顆小棋子,能套出來的情報就那麼 多,再留著他只會是個麻煩。」
吳若男得知自己被選中參加回娘家行動是在一個小時後,她 開心得幾乎跳了起來,但隨即的一個念頭竟然是千萬別讓表姐沈 白露知道。可是,沈白露的愛慕者遍布軍統各個角落,早有人一個電話告訴了她, Miss吳被邱科長選中要參加一次到敵占區的絕 密行動。沈白露拾起小坤包,直奔望龍門湖南會館。
沈白露氣沖沖地推開邱映霞辦公室的門,站成一排的陳淺、 錢胖子、吳若男齊齊地回頭望向她。
「表姐,你來幹什麼?」吳若男低低驚叫了一聲。
沈白露卻是直接沖著邱映霞嚷起來:「邱科長,你們科里難道 沒有男人了嗎?去敵占區這麼危險的任務,你為什麼偏偏選我家 若男去!這麼危險的差事,弄不好要死人的。不行,我不同意。
」
邱映霞的臉色絲毫不起波瀾:「沈小姐,現在是戰爭時期,每 天都在死人,吳若男既然加入了軍統,就是準備好了為國捐軀, 她是我手下的人,輪不到你來不同意。」
沈白露的俏臉頓時氣得緋紅:「邱映霞,你就是不在乎我的面 子,吳將軍的面子你總是要給的吧,他現在正在前線帶領部隊浴 血奮戰,如果若男有什麼事,傳到他那裡去,豈不是要影響士氣, 你擔當得起嗎?」
邱映霞還沒有回答,吳若男已經急得跑過去把沈白露往外拖: 「表姐,你快走,也別扯上舅舅,我的事我自己拿主意,這次行動 是我鐵了心要去的,你要再無理取鬧,我和你斷絕關係!」
沈白露甩開她的手: 「死丫頭,你小時候來我們家,我幫你梳 小辨的時候,你忘了,你親口說一輩子都要聽露露姐姐的話,現 在你說要跟我斷絕關係?」
錢胖子見兩人都動氣,忙上來勸和: “Miss沈,Miss吳,都別 真生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家都讓一步。」
邱映霞猛地一拍桌子:「好了,這是軍統局,不是你們家,你 們都先出去,我和沈小姐聊一聊。」
陳淺忙朝錢胖子使了個眼色,兩人拉著吳若男出了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吳若男苦著臉在走廊長椅上坐下,陳淺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 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十分鐘後,門打開了,沈白露走了出來, 望了一眼吳若男,說:「若男,你也長大了,想幹什麼就去干吧, 不過,千萬要小心,平安回來,不然,我沒法向故去的姨媽交代。」 說著,她眼圈就紅了,掏出小手絹,一邊擦著眼角一邊轉身 而去。
吳若男愣了半晌,咬了咬嘴唇,還欲說什麼,邱映霞站在辦 公室里喚了一聲:「你們都進來吧!」
三人再次走進辦公室,發現桌上已經放了四個高腳酒杯,邱 映霞正在一一斟滿。
三人都不敢吱聲,默默站定。
邱映霞舉起其中一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 還!但是我希望你們三個這次去上海,既要完成任務,也要一個 不少地給我平平安安回來!」
「是!科長!」
邱映霞先一口喝下,三人也都一仰頭喝下。
邱映霞望望錢胖子:「老錢,你還有一次後悔的機會,如果你 的腰疼病真的犯了,我可以換人。」
「報告科長,我錢胖子雖然愛偷懶,但是日本人我必須打!」 錢胖子難得一本正經,吳若男被他的模樣逗得忍不住笑了, 又趕緊抿住嘴。
「吳若男,你也還有一次後悔的機會,如果你真的怕你表姐傷 心,我可以批准你不去,這次的任務的確很危險,不一定能全身 而退。」
「報告科長,我娘替我起了這個名字,就是讓我像男兒一樣,為國效力。我不怕死。」
邱映霞最後望向陳淺,神色凝重:「我知道,你早就期待重回 上海,再次和井田一決高低了!但務必要小心,再小心,你自己 的命,他們兩個的命,白頭翁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間。」
陳淺雙腿一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是,科長,我一定不 辱使命!」
邱映霞望了一眼窗外已經漸漸沉人黑暗之中的山城。
「那麼你們就回去準備吧,時間提前了,今天夜裡出發。為了 協助你們,今晚軍統上海區會向重慶發送一封密電,日謀淺井光 夫被我方行動隊俘獲後又乘機逃脫。而這封密電被梅機關截獲的 同時直升機就會把你們空投在上海郊外。」
陳淺胸口激蕩著難以言喻的悲傷和亢奮,秋田的死,抗日的 重任,沉沉壓在他心頭。最後回望了一眼熟悉的軍統局大門,卻 有種奇異的陌生感。但陳淺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有絲毫猶豫,他要 做的就是戰鬥,戰鬥,直到生命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