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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蜂巢里的花布包袱

所屬書籍: 薄冰

黑夜將至,井田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專心致志地做著一個人偶娃娃,自從彩英死了以後,尤佳子的臉上少了很多笑容,井田想讓她看到這個玩偶,能過個開心的女孩節。突然,井田被手中鋒利的工具刀輕輕割了一下,他停下來,緊緊握住刀把。從76號里挖出幾乎毫無破綻的飛天是井田職業生涯的輝煌,可惜她死了。找到那個叫龍頭的武師再次證明了他出色的推理能力,可惜人又死了。井田確信他可以一個接一個地挖出這些共產黨特工,可是,他卻無法控制他們。他們那麼毫無畏懼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些不怕死的中國人是可怕的種子,如果他們深植土壤,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形成燎原之火,那麼,帝國的統治終有一日會一潰干里。井田被自己的想法激怒了,他手起刀落,那個已經成型的人偶娃娃被一切兩半。推門而人的周左見此情景,停住腳步,惶恐地喚了聲「大佐」。井田放下刀,立即恢復成平時那波瀾不驚的表情,抬手示意周左坐下。
井田要周左去做的事聽起來非常簡單,就是讓他先把龍頭的屍體懸掛示眾三天,再找兩個面生的便衣假裝龍頭的同鄉去幫他收屍安葬,然後在墳前大哭,在龍頭的鄰居熟人面前大哭。井田慢悠悠地把那個壞了的人偶收拾好丟進垃圾簍里,對周左說:「讓他們去和那些武師混熟喝酒,和那些多嘴的老人去聊天,一個人活著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給我找到龍頭的活動痕迹,一句話,一個人,或者一個地方。」
「是!」周左起身畢恭畢敬地立正行禮,他從心底害怕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日本人,但除了害怕,還有一種感覺從顧曼麗慘死的那天就在他心裡慢慢滋生,那就是恨。周左曾經想過,趁井田獨自一人時從背後偷襲把他捅死,但他清楚地知道,就憑自己根本無法殺死心機深沉的井田。
周左離去後,井田打開抽屜,又拿出一個做了一半的人偶娃娃,繼續埋頭用工具刀細緻地雕刻著娃娃臉部的線條,他甚至還哼起了以前妻子美惠子經常哼的一首海邊小調。他就像一個張網以待的漁夫,他相信,很快就會有收穫。
陳淺吹著口哨走過國際飯店的大堂,在他臂彎里的白俄舞女媚笑著輕輕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陳淺俯身跟她調笑之際,餘光瞥到梅機關的一個密探裝模作樣地在詢問服務員是否有空房。自從倉庫事件之後,井田的眼線就頻繁地出現在陳淺周圍,而他們每天傳回去的監視日誌也讓淺井光夫沉溺女色在梅機關成為共識。
十四樓的一個包間里,白俄舞女扭動著身軀正要寬衣解帶,陳淺把一疊錢和一個梅機關的證件放在了她的面前,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了句:「關於這個房間里的事,什麼也不要跟人說起,不然,你知道會去哪裡。」白俄舞女頓時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連連點頭。陳淺隨即一笑,直奔陽台而去。只覺一陣風過,落地窗帘微微搖晃,等白俄舞女仗著膽子走到陽台,那個英俊的男子已經蹤影全無。
幾分鐘後,陳淺從陽台上悄無聲息地跨入房間時,吳若男先是一躍而起持槍對準他的太陽穴,接著轉驚為喜,此刻她很想擁抱陳淺,但最終只是拍拍陳淺的手臂,轉過臉去,擦掉了眼角的零星淚光。一貫鎮定的陳淺此時卻不知所措,他只能輕輕拍著吳若男的肩膀,柔聲說:「沒事就好,我親眼看到你沒事就放心了。」吳若男平靜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處座來電,對我們炸毀日軍秘密倉庫給予褒獎,同時批准了你的請求,但是白頭翁表示不會撤離,刺殺井田由你們倆共同完成。其他你自己看吧。」陳淺默默聽著,白頭翁的情報和他明裡暗裡的觀察互相印證,井田最近頻繁和土肥原、犬養健密電聯絡,又秘密約見特別陸戰隊的幾名精英飛行員。由於井田使用的是他個人專用密碼,除了土肥原和犬養健,根本無人能破譯,老湯雖然嘗試了各種方法仍不得其解。儘管密電暫時無法破譯,但通過傳信時間與頻率,白頭翁和陳淺都明白,井田正在策劃如何運送螢礦石回國。這也說明,他們和井田的決戰之日已經迫在眉睫。在那之前,必須找出井田的密碼本。
「回電處座,我將儘力尋找井田密碼本的線索,不,是一定會找到。我和白頭翁將在井田離開上海的那天接頭,暗號由她確定。井田會使用飛機運送,到時候見機行事,我會跟隨井田參與運送計劃,白頭翁會同時打探內部消息。一得知起飛位置,國共雙方同時行動。我負責阻止飛機起飛,白頭翁負責刺殺。請毛森他們準備好足量的炸藥,如果我和白頭翁在最後關頭被井田識破失去行動能力,讓他們務必毫不猶豫,炸毀飛機!」
「科長,你······」吳若男一臉痛苦之色,她無法質疑但又難以接受。
陳淺把聲調放緩和了些:「我相信白頭翁會同意我的行動計劃。別擔心,這只是萬一,我、你、老錢一定會一起回娘家的。」臨別時,吳若男咬了咬嘴唇,望向陳淺:「科長,如果你不能回重慶,我也不會回去了。我要和你一起戰鬥到最後!」
「不,你必須回去,拿著我送給你的那把槍,替我繼續打鬼子,直到他們滾出中國!你別忘了,你是軍統少尉,黨國軍人,你不是個普通的小丫頭!」陳淺故作輕鬆地一笑,吳若男卻差點掉下淚來。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一旦刺殺失敗,我會和錢胖子一起帶我們的人撤退,再圖後計。」吳若男恢復了冷靜。她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傻話,卻也是她向心愛的人說的唯一的情話。
陳淺和周左等人例行巡邏後一起在古渝軒吃火鍋,眾人喝得昏天黑地,陳淺讓便衣們把又哭又笑的周左送回家,自己借口去找玫瑰,獨自開車在仙樂斯舞廳打了個轉,直奔四馬路。吉祥書場里幾個夥計已經在做打樣的準備,春草坐在桌前,一個人練習著魔術,只見一副紙牌在她手中千變萬化,不時變成新鮮玩意。陳淺站在她身後輕輕鼓掌,春草卻似腦後長著眼睛,頭也不回地問:「不是說去外省了嗎?怎麼轉眼就回?被人把貨搶了?」
陳淺一屁股坐在她對面,自顧自吃著盤子里已經涼了的桂花糕,說道:「你怎麼就不巴望我點好呢?我是那麼容易被搶的人嗎?明兒一早走,來看看你們。」
陳淺進門時已經悄悄和夥計打聽了,說跛子叔的老婆病了,他回了鄉下。陳淺一顆懸著的心才落地,他此時惱記的人只有春草。
春草瞧了他一眼就起身:「我去叫瑛姐姐過來。」
陳淺忙拉住她:「不用了,她累了一天,讓她好好休息,我來,只是想和你說句話。」
春草坐下,一歪腦袋:「說什麼?」
「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少出門,出門一定要和別人結伴而行。」春草點頭。
「如果再有那些地痞欺負你們,你千萬別和他們硬來,等我回來。」春草笑了,又點點頭。
陳淺說著就起身往外走,走得那麼急,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春草嘴裡的桂花糕還沒有咽下。春草突然覺得眼眶微微濕潤,她後悔沒有跟陳淺說一聲:「小鬍子,我願意跟你走。」後悔沒有把這場江湖藝人春草和跑貨商陳光夫的戲演到頭,哪怕只是讓他開心一下。
兩天後,陳淺哼著《長崎的雨》,腳步輕快地跑上梅機關的樓梯,與北川迎面撞上。
「北川君,晚上一起去仙樂斯還是軍官俱樂部?」「都不去,淺井君,跟我去四馬路!」
「四馬路?怎麼,有行動?」「抓人,抓共產黨!」
北川年輕的眸子里閃著要殺人的興奮,陳淺卻突然明白為什麼周左今早會吩咐養狗人這兩天不用再給那群紐波利頓犬餵食。井田從樓上看著陳淺和北川的身影消失在梅機關門口,他也開始慢吞吞地換上一件西裝,拿起電話告訴秋子,今晚降溫,給尤佳子及時加衣。「我給她做的人偶娃娃已經快做好了,女孩節時一定會讓她開心。」井田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溫柔親切。秋子掛掉電話,看看在伏案練習毛筆字的尤佳子,她想,也許女孩節一過, 她和尤佳子都可以回家了。
在去往四馬路的車上,興奮的北川喋喋不休地告訴陳淺,周 左手下的兩個便衣如何從一個武師口中探聽到了龍頭生前每周都 要去一次四馬路,於是他手下的密探立刻如蝗蟲般布滿了四馬路 的每一個角落,一個站街的妓女認出了照片上的龍頭,說他拒絕 了她的幾次拉客,走進了吉祥書場,而吉祥書場的夥計則證明龍 頭來找過他的表叔。陳淺雖然確定他們不會抓到跛子叔,但是, 他更擔心另一個人。
一群凶神惡煞般的便衣闖進書場時,春草正笑臉盈盈地表演 著魔術,她抬眼望去,手中的禮帽落地,幾隻鴿子撲稜稜地四處 飛去。周左舉起槍指住老闆,大聲喝道:「那個跑堂的跛子叔呢? 把他交出來!他是共產黨!」陳淺跟在北川身後緩步而入,正看見 被便衣們推搡著下台的春草,兩人眼神交匯的那一刻,陳淺看到 了驚愕、蔑視、憤怒、悲傷。陳淺別過臉去,對便衣們一揮手: 「搜!周隊長,這裡的人都不許走,一個個檢查證件搜身!」北川 帶著人衝上了樓,在一片翻砸東西的嘈雜聲中,陳淺點燃了一根 煙,一邊慢慢吸著,一邊掃視著那些正被便衣檢查的客人。一個 夥計認出了這個經常來光顧的陳先生,小聲嘟囔著:「你不是那個 陳先生嗎?」他話還未說完,臉上已經挨了一個便衣結實的耳光。 陳淺的語氣此時是冰冷的:「讓你說話了嗎?廢話別說,誰來 說,跛子叔去哪兒了?」
膽小的老闆嚇得撲通一跪,帶著哭腔喊著:「他前幾天說他老 婆病了回了鄉下,我們真不知道他是共產黨啊!也不知道他去哪 兒了!」
共產黨臉上會刻著字嗎?你這裡藏著個共黨這麼久你都不知 道,你就該死!」
陳淺罵著,隨手抄起一個茶杯砸向老闆,碎片四 蓋,老闆的額頭瞬間多了一道血痕。眾人噎若寒蟬,都低下頭再 也不敢望向陳淺。
挽著竹籃的唐瑛跨進門檻,喚了聲:「春草,我 買到了駝色毛線,
可以再織·····」她的眼光猛地觸到一身軍服拿 槍在手的陳淺,
頓時渾身戰慄,差點癱軟在地,被春草搶步上前 一把扶住。陳淺默默地望了她們一眼,曖昧地一笑:「唐小姐,幾 天不見,你好像又漂亮了,怎麼,不認識我了?」
唐瑛還未開口,再也忍耐不住的春草把唐瑛拉在自己身後, 狠狠瞪了陳淺一眼。
「我們從來都不認識你,我們以前認識一個長得有點像你的小 鬍子,不過他已經死了。」春草恨恨道。
陳淺冷笑兩聲:「大家也算熟人了,我就再自我介紹一下。鄙 人,特高課,淺井光夫!我早就覺得那個跛子叔有些古怪,正要 下手,他就溜了。你們這些無知的女人,不要被共產黨蒙蔽了!」 這時,北川從樓梯上疾步跑下,一臉的懊喪:「淺井君,樓上 都搜遍了,沒有,只有那個跛子留下的幾件破衣服,沒有任何有 價值的線索。看來他是聽到風聲跑了。」
已經檢查完證件的周左也走過來低聲報告:「沒什麼可疑的 人,有幾個是青幫的,還有幾個是常年混在這兒的大煙鬼和包打 聽。」
北川罵了句混蛋,隨即提出把老闆及所有夥計帶回76號 拷打。
陳淺搖了搖頭:「不好,這樣這條線索就斷了。這樣,店別 關,讓老闆繼續營業,我們留幾個兄弟在這兒假扮成夥計監視, 萬一那個跛子回來,就立刻抓人。其他人,一一核實他們的身份,找到居住地和證明人,沒什麼問題的就放,有問題的帶回76號。」 陳淺的這番安排滴水不漏,立刻得到了周左的贊同,北川也 只得悻悻地同意。三人正要各自行事,一陣汽車喇叭聲在門口響 起。井田被一群日本憲兵簇擁著,閑步而入。
「大佐!」陳淺、北川、周左忙立正敬禮。
井田一擺手,北川忙上前彙報了一下抓捕的情況,自稱屬下 無能。井田環視了一下書場里那些陳舊但雕有花紋的立柱,說道: 「中國有句古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們來這裡之前, 有沒有了解一下這所房子的歷史?」
陳淺、北川、周左面面相覷,井田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圖紙鋪 在桌上,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一指:「我剛才特意去了原來的房主 家裡,讓他找出了這張圖紙,這個書場和它背後的那幢房子原來 是一個大宅子,在它們之間,有一個密道相通,就在這!」
密道!眾人都驚呆了,陳淺也在露出驚訝表情的同時,注意 到春草和唐瑛臉色驟然一變。
北川帶著日本憲兵們衝上樓去尋找密道時,井田端坐在一把 紅漆椅子上,目光划過每個站在牆邊的中國人,最後,他的目光 落在了互相依偎著的春草和唐瑛身上。
陳淺從嚇得走路不穩的老闆手中接過了一隻茶碗,躬身遞到 井田面前:「大佐,這是這裡最好的龍井,您嘗嘗。」
井田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隨即很熟練地揭開茶碗,吹了 幾口茶葉,喝了一口。
就在井田喝下第二口茶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 幾個日本兵連滾帶爬地跑下來,嘴裡喊著:「有炸彈,密道里有炸 彈!」臉上掛著彩的北川衝到井田面前,還未開口,井田猛地臉色 鐵青地站了起來,大聲喝道:「馬上申請調特別陸戰隊過來,封鎖附近的幾條街道。
搜,凡有嫌疑的人都抓起來!」 幾分鐘後,
吉祥書場和來福戲班的老老少少幾十口人垂首在 井田面前站成一排,
日本憲兵的刺刀閃著的寒光,嚇得三四歲的 孩子緊緊依偎著媽媽不敢哭泣。井田緩緩地在人群前踱了幾個來 回,停下腳步時,
眼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春草和唐瑛的身上。北川、 周左和陳淺這時都已經結束了搜索,各自來彙報,除了密道中搜 出殘存的炸藥和一台被炸毀的電台之外,其他一無所獲。井田面 無表情地望向陳淺:「淺井君,你怎麼看?突破口在哪裡?」
陳淺一臉的懊惱:「大佐,我必須向您請罪,之前我奉命在四 馬路調查時,來過吉祥書場和來福戲班,也懷疑過這裡有共黨的 蹤跡,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識破那個跛子。這次密道里的炸彈, 八成是他事先安置的,他知道我們搜到密道,就會觸發炸彈。他 既然早幾天就逃走了,所有有價值的痕迹應該也都抹掉了。我想, 我們現在可以擴大搜索範圍,比如派人去跛子的老家崇明島搜一 下,就算他逃走了,也許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井田靜靜聽完,蹲下身仔細翻看了一下那台炸得面目全非的 電台,一笑:「這是一台最新的美式電台,在軍統不稀奇,在共黨 那裡可是很珍貴的資源,如果跛子已經決定要逃走,他為什麼不 帶走電台?只有兩個原因:一是龍頭死了,他只是去避一下風頭, 他也沒有料到我們能這麼快地找到他們的聯絡點。二是電台他不會 用,帶走也沒有用,所以留下來,這也就意味著這裡,這些人里, 有會使用的人—共黨的一個發報員,密道中的炸彈只是以防萬 一!」
周左和北川都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陳淺也不得不承認,井 田的分析絲絲入扣,他能想到的,井田也都想到了,他想把井田 的視線引出吉祥書場和來福戲班的努力沒有成功。
井田起身,用手絹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吩咐道:
「這裡一定 還留著什麼,槍或者證件。搜,再搜一次,牆壁、
爐灶、床底、 柜子,全部撬開,掘地三尺,不信搜不出什麼。」
日本憲兵們在對整個屋子進行破壞性搜查時,井田悠然自得 地繞著人群打轉,觀察著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最後,他停在一 個戴著虎頭帽抱著媽媽的腿一聲不吭的小男孩身邊,含著一絲危 險的笑容,從口袋中掏出一塊巧克力遞到男孩面前。那從未見過 的精美包裝吸引了男孩,他立刻伸手來接,儘管母親想要制止, 卻被井田身後北川的一個兇狠的眼神嚇得不敢動彈。
井田細心地剝開包裝紙,看著男孩大口地舔著巧克力,他的 聲音聽起來溫柔平和:「小弟弟,你告訴我,如果我送一盒子這種 好吃的糖給你,你會把它藏在哪裡,才不會被別的孩子發現呢?」 「大樹上的蜂窩裡,我看到過跛子叔在那裡藏東西。」男孩的 回答只有短短兩句話,卻讓井田狂喜異常,也讓陳淺心如鉛石。 那棵生長在後院子牆邊的老槐樹上有幾處不明顯的攀爬痕迹,自 然躲不過陳淺的眼,也瞞不過井田。井田用手指沾了一下那被踩 過的青苔,抬頭望了一眼樹頂上那個巨大的黑色蜂巢,手不自覺 地緊握了一下,他感到,那個沒有逃走的共產黨發報員,已經在 他的手中了。
兩個身形敏捷的日本憲兵很快從蜂巢中找到了一個花布包袱, 包袱被打開後,幾件男式衣服,兩把勃朗寧手槍,幾個手雷,幾 本空白的特別通行證映入眼帘。井田立刻命令憲兵們一一檢查所 有成人的鞋底和衣袖,看看誰沾上了青苔。幾個沾了青苔的男人 被拉出了人群,他們苦苦哀求著,辯解著自己只是因為走近大樹 邊抽煙或者做其他事沾了青苔,一時間,人群騷動,亂作一團。 井田一個冷酷的眼神遞給北川,北川會意,拔槍不由分說地射殺了哀求掙扎得最厲害的兩個男人。頓時,院子里一片可怕的靜默, 幾個忍不住想要哭泣的女性都死命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井田的聲音在此時聽起來就像在空曠的山谷中回蕩:「我知 道,他們只是替死鬼,那個真正的共黨謀報員還在你們之中。她 應該是個女人,從這棵樹上的腳印來看,她的腳很小,身體輕盈, 攀爬能力很強。而花布包獄的打結法也是女人常用的。這幾件男 人的衣服上沾看幾根長發,還有針腳改過的痕迹。想想吧,這個 女共黨眼看著你們枉死也不肯出來,你們還要維護她嗎?都說出 來吧,誰曾經下過那條密道?誰曾經爬過那棵大樹?說出來,你 們就能活命。」
人群一片死寂,陳淺的目光捕捉到了春草那無法遏制的憤怒, 她正要舉起手臂,卻被另一個人使勁按住了。唐瑛的聲音還是帶 著唱戲般的悠長和顫音:「是我!這些東西都是我的!」她靜靜撥 開人群走出,從來都是低頭微笑的她此時一雙眸子坦然無畏地注 視著井田。井田上下打量了一番,身材高矮都符合那幾件衣服的 尺寸,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翻過來看了看,她的手指果 然呈現出長期發報才會形成的弓形。
「就是她,帶回梅機關!」
「那剩下來的這些人呢?」北川一邊給唐瑛戴上手錢一邊追 問道。
井田稍一猶豫:「暫時軟禁在這裡,不許隨意離開,等候我的審問結果。你隨我來,淺井君善後。」
「是。」陳淺目送井田和北川押著唐英離去,他轉身命令周左, 把所有人都趕進屋子裡,只留幾個76號便衣在外面看守即可。春 草借著人群移動之際,敏捷地閃身進人灶房,她剛要伸手去摸藏 在灶底的那把掌心雷,卻被陳淺從身後一把按住。
「你!」春草扭頭怒目而視。陳淺在她耳邊低聲說:「這個時 候,你不能輕舉妄動白白犧牲。唐瑛是為了保護你才挺身而出的, 你要安全地逃出去,才能想辦法營救她。」
春草愣住:「你究竟是什麼人?」曾經,她以為他是扮成跑貨 商的地下黨。剛才,她以為他真實的身份是日本人。現在,她卻 看不明白了。
陳淺默默地點了點頭:「你們的朋友和戰友。好了,你快回到 那邊屋裡去,我會安排少量的便衣,等天黑了,讓人來送酒灌醉 他們,會有人協助你帶著大家一起逃出去,能逃多少逃多少。」 陳淺從灶間里推搡著春草走出之時,迎頭碰上周左進來取水。 他故意大聲呵斥春草,拉住周左叮囑了他幾句要看守好人犯,才 轉身坐上車先行離開了。周左望著遠去的陳淺,心中泛起幾分狐 疑,他剛才似乎聽見灶間里有人在低語,而恰好淺井少佐和魔術 女郎走了出來,這裡面難道有什麼蹊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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