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機關,審訊室里的鞭打和慘叫持續了兩個小時,陳淺在辦 公室里抽完了半包煙。他無法想像燒紅的烙鐵烙在唐瑛白暫的肌 膚上,也無法想像一個平時說話都會臉紅的姑娘是有什麼樣的勇 氣才熬過這漫漫長夜。陳淺知道自己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他唯— 能做的就是等待電話響起。
井田一臉倦容地走進辦公室,陳淺立刻給他送上了一杯剛剛 煮好的咖啡: 「大佐,您休息一下吧,我替您去繼續審訊這個頑固的 女共黨。」
井田喝了口咖啡,臉色陰鬱地擺了擺手: 「她,不是那個女諜 報員,雖然她很有勇氣,堅持說自己就是,但,我看得出來,她 沒有受過訓練,我故意讓北川把槍落在地上,可是她根本沒有一 個職業特工應有的反應,也根本不會用槍。是我疏忽了,她是個 唱戲的,以前也唱過評彈,彈過琵琶,所以手指也會形成弓形。」 陳淺故意露出驚詫的表情: 「那,她一定是為了掩護什麼人, 那個人應該就在來福戲班的院子里。
井田重重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 「淺井君,我太蠢了,我們都太蠢了,真正的女諜報員應該是唐瑛身邊的那個女孩,
她們身材 相似,感情親密,一定是她。為了救她,唐瑛才會這麼不怕死地 站出來。」
陳淺立即起身,拔出手槍:「我馬上去,抓住那個女人。」 電話鈴很及時地響起,接過電話的井田半天沒有吭聲,忽然 揮手把咖啡杯打翻在地。
「我們晚了,周左剛才來電話,說他們在吃飯時,那個魔術女 郎和其他一些人從後窗逃走了。而且外面還有人開車接應,轉眼 就沒了影子。」
「大佐,是屬下疏忽了,我應該早點看出來那個女人有問題。」 「算了,不是我們疏忽,是共黨太狡猾。淺井君,現在還有一 個好機會,唐瑛在我們手裡,她就是籌碼,她拚死救共黨諜報員, 共黨也會拚死救她。」
井田說著轉過身來,盯著陳淺詭異地一笑:「淺井君,吉祥書 場的老闆告訴我,唐瑛有一個心上人,就是你。當然她不知道你 的真實身份。現在,你去見她,女人是很奇怪的,她也許不怕死, 卻怕再也見不到心上人。你去告訴她,你喜歡她,只要她能配合 我們抓住那個女共黨,你們就可以在一起。」
陳淺尷尬地張了張嘴,一臉為難地立正行禮:「是,我會儘力 說服這個支那女人!」
陳淺走出辦公室時,井田在他身後陰沉沉地笑著說:「淺井 君,又不是讓你去娶她,你不用苦著臉,要溫柔一點。你還要告 訴她,如果她拒絕和我們合作,那麼,明天天亮,她就會被送去 海乃家,成為一個慰安婦。」
唐瑛趴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全身的劇痛像潮水般湧向頭頂。
她聽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又聽見一陣皮鞋走過石板的清脆之聲。 唐瑛努力抬起頭,但她仍然看不清來者的面孔,血水模糊了她的 雙眼,審訊室里昏暗的燈光只能讓她看見來的是個身材高大一身 日本軍服的男子。
陳淺扶起唐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掏出手絹仔細地擦拭掉她 臉上的血漬,在今天之前,他不曾這樣近地端詳過唐瑛娟秀的 臉龐。
「是你,陳光夫?不,你是個日本人。」唐瑛像被火燙了一般 竭力想移動身子,但又癱軟無力。
「唐小姐,我叫淺井光夫,我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喜歡我,是嗎?」
唐瑛無法否認自己的感情,但又不願承認自己喜歡一個日本 人,她只能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讓淚水落下,扭過臉去:「你走 吧,我不認識你。我認識的是陳光夫,是個中國商人。」
陳淺知道北川此時就站在鐵門的後面,死死地盯著他們,他 繼續柔聲勸說著唐瑛:「唐小姐,我們已經知道你不是共黨,那個 春草才是共黨諜報員。你要明白,你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生 路,說出春草可能會去的地方,配合我們抓住她,這樣你可以無 罪釋放,以後還可以和我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另一條是死路,不, 甚至比死更可怕,你如果拒絕,明天你就會成為帝國的一名慰安 婦。你這麼聰明,一定不會選死路吧。告訴我,怎麼抓住春草?」 唐瑛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 她曾經隱約聽過慰安婦的事情,那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懼和羞辱的 命運。陳淺忽然伸手把唐瑛緊緊擁入懷中,低頭去親吻她的嘴唇。 就在兩人臉龐輕輕碰觸的瞬間,唐瑛似乎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掙 脫出來,甩手給了陳淺結結實實一個耳光:「滾,你這個日本鬼子,你們這些強盜、殺人犯!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你們殺了我 吧!」唐瑛一口混著血水的唾沫吐在陳淺臉上。陳淺陰沉著臉站起 身來,一邊用手絹擦去唾沫,一邊用日語罵了句「混蛋」,隨即怒 沖沖地朝鐵門走去。
不用回頭,陳淺也知道唐瑛是怎樣怒自圓睜,慣恨地用眼神 把他這個欺騙她感情的侵略者千刀萬別。可是他只有這樣做,唐 英的努力才不會白費。
潛伏,就意味著要面臨無數殘酷的選擇。這一刻,陳淺也不 知道自己究竟是心狠手辣的侵略者,還是忍辱負重的潛伏者。
折騰了半夜,又弄丟了人犯的周左做好了挨井田幾個耳光的 思想準備。然而事情比周左預料的更嚴重,唐瑛的屈強讓井田一 腔怒火無處發泄,朝著周左的腿彎就是一腳:「廢物!就算是養了 條狗也要聽個響,養你們有什麼用處!這個隊長你也不用做了!」 周左跪倒在了地上,從陳淺的角度,可以看到周左眼中冒出 的恨意。
陳淺見狀在井田面前微微鞠躬:「井田大佐,今天抓捕失敗是 我的責任!要是我更警覺一點就好了。」說罷陳淺一副懊悔不已的 模樣,一個為自己的小小失誤而憤恨的高傲軍官形象躍然而出。 陳淺知道這會令井田不自覺地想起他的學生時代,而井田確實十 分欣賞陳淺一直以來表現出的精明能幹,只是始終有一片懷疑的 陰雲在他眼前盤旋不去。
「淺井君,難道你要替他受罰?」不等陳淺回答,井田已經一 耳光抽在陳淺臉上。
「請大佐指教!我會記得今天的教訓,下次決不放過一個敵 人!」陳淺大聲回答。
井田不失寬厚地揮揮手讓陳淺退下,至於一旁的周左,井田朝他斜睨一眼:「周隊長,押送女犯唐瑛去軍官俱樂部!」
看到井田不準備責罰周左,陳淺在周左手臂後扶了一把,將 他從地上帶了起來。周左疑惑,但他清楚,是陳淺的求情讓井田 放過了自己。背對著井田,周左握拳舉起在胸口無聲地碰了碰, 意思是,這次的事,他記下了。
臨上車前,周左掏出一根香煙遞給陳淺,乘著打火之際,悄 聲問:「少佐,是否要對這個女犯做特別安排?」陳淺吸了一口煙, 眯起眼打量著面色蒼白戴著手銬被推搡上車的唐瑛,冷冷一 笑:「一個支那女人,這種貨色我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告訴那邊 的老闆娘,這兩天先不要安排她接客,她是大佐布下的魚餌,是 用來釣大魚的,你們行動隊負責在明處看守,我們的便衣會在暗 中監視。」
「明白!」周左躬身應著,心中卻盤旋著一個他也不敢去深究 的猜測。
唐瑛被蒙著眼,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她只能根據車窗里偶 爾飄來的叫賣聲來判斷,他們一直都在市區轉圈。當遮眼布被取 下時,車門打開,周左先跳了下去,轉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唐 瑛默不作聲地走下車,小巷深處,一家掛著日式門帘的店面前, 兩盞紅燈籠上有醒目的「海乃家」三個字。唐瑛被交給一個穿著 和服、乾癟瘦削的老太太。唐瑛聽不懂她嘰里呱啦說的一大堆日 語,但是從她眯縫的雙眼和不斷的點頭中,唐瑛看出她對自己的 容貌很滿意。
周左按照井田的意思在一樓大廳和門口故意大聲宣揚著,今 天從梅機關帶來了一個漂亮女人,過幾天就能讓大家嘗鮮。唐瑛 被老闆娘領上了那個木結構的二層樓,一間間隔開的日式房間里 傳出的浪笑聲讓她渾身莫名地戰慄,走廊里幾個醉醺醺的日本軍官都色眯眯地盯著唐瑛,還不時用日語詢問著老闆娘,而老闆娘滿臉含笑的回答顯然讓他們一臉悻悻。當那扇日式木門被輕輕合上時,唐瑛幾乎是癱倒在地,她知道,她暫時安全了。老闆娘離去時的一通話雖然聽不懂,但是她放下的那套半舊的和服與周圍的幾件女性日用品清清楚楚地告訴唐瑛,這間屋子裡,曾經也住過被強擄來的慰安婦,而她們現在究竟去了哪裡,唐瑛不敢想下去。她衝到那間小小的浴室,打開水龍頭讓冷水不斷沖著自己的臉。她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但是她不能睡著,一分鐘也不能讓自己睡著。
錢胖子告訴陳淺,他開著車把春草和一些逃出來的老百姓送到了碼頭附近,臨別時,春草告訴他,有任何消息可以用暗語寫在老北站的尋人欄里。
陳淺點頭,做了一個決定:「好!老錢,你立刻幫我去老北站傳遞消息,告訴春草,我會想辦法救出唐瑛!」
錢胖子正要把幾個打包好的菜遞到陳淺手中,聞言將手收了回來:「隊長,你變了。我們不能擅自行動,更何況,這會影響我們真正的任務。」
陳淺伸手取過錢胖子手裡的飯菜:「告訴他們,井田在海乃家附近布置了很多梅機關的密探。我來安排,明晚我過去時想辦法讓唐瑛逃出去,讓他們的人在巷子口等著,及時把唐瑛帶走送到安全的地方。」陳淺拍了拍錢胖子的肩膀,轉身走出古渝軒。
陳淺在丁香花園陪秋子和尤佳子吃了晚飯,他故意哼著小曲洗澡換衣服噴好香水,當他對著鏡子梳頭時,被影佐召去開例會又不放心周左的井田果然來了電話,讓陳淺去一趟海乃家坐鎮,別讓共產黨鑽了空子。一臉無奈的陳淺出門時還故意跟秋子抱怨沒空去見玫瑰小姐了。「玫瑰小姐總會等你的。」秋子笑意盈盈地微微躬身。
強撐著的唐瑛還是迷迷糊糊地蜷縮著身子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到一隻手在撫摸她的臉龐和身體,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剛想大叫就被捂住了嘴巴,一個男人用日語在她耳邊嘟囔著什麼,同時手上的動作加快了,開始飛速地撕扯她的衣服。唐瑛不顧一切地掙扎著,翻滾著,矮几上的檯燈暖瓶紛紛落地。這場力量懸殊的打鬥隨著一聲男人的慘叫而終止,推開木門的老闆娘看見自己的丈夫捂著半邊臉在哀哀慘叫,而臉色驚恐的唐瑛則退到屋角用一塊暖瓶的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
「你們別過來,過來我就死!」唐瑛凄厲的喊聲讓老闆娘記起周左送來時叮囑的一定不能讓她出事,井田大佐吩咐暫時不用接客,只放在這裡關著。她急切地埋怨著自己好色的丈夫,「井田大佐」這四個字也讓還躍躍欲試的老闆不敢再次施暴,只是叫嚷著要拿鞭子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大膽的支那女人。老闆夫婦剛剛退出房間,驚魂未定的唐瑛砰然跪地,她摸索著想再找到一塊大些的碎片來保護自己,卻被一雙白皙的手緊緊扶住,唐瑛嚇得猛然抬起頭,一個女子看著她,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低聲說:「不要怕!隨我來,我來保護你!」
陳淺的車剛剛開到通往海乃家小巷的那條大街上,他就看見了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小販,他正在殷勤地向兩個剛剛走出海乃家的日本軍官推銷著攤子上的香煙。陳淺心中一動,停好了車,去報亭買了一份報紙,又走進街對面的一家西點屋,不急不忙地選購著麵包。春草雙手插在口袋中,低著頭,讓鴨舌帽盡量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不遠不近地尾隨看陳淺。走到日本車官視線外的暗角,陳淺堅實的手臂樓住春草的肩膀,兩人一起走到旁邊黑暗的巷口中,緊貼著牆壁。
「春草,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條街上到處是梅機天的密探,你 們應該按我擬訂的計划行事。」想到巷口外井田布置的重重陷阱,陳淺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我看到了你留下的消息,我是來阻正你的!我們不能意氣用事。」春草將陳淺按在她肩膀上的手鬆開。
「我不是意氣用事,我有自信可以讓唐換安全離開,請讓我試一試。」陳淺看著春草,溫暖的眸子變得堅定。他還是那個心高氣傲的行動隊隊長,一個人單槍匹馬就敢去闖龍潭虎穴。
「沒有人比我更想救出唐瑛。」春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抓住陳淺的衣領收攏手指,「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陳淺握住了春草極力壓抑著顫抖的雙手,感受著她的痛苦,最親的姐妹進了魔窟,可是她卻要親自下定決心,什麼也不做。
「我們遭遇三番五次圍剿還是沒有死絕,並且生生不息,微弱的火光終於燎原。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就是因為我們講紀律,服從集體,這就是我的信仰。比起讓這裡的人們能見到光,我的死,我的感情,已經不再重要。」
等春草再抬起頭,兩人眼中都像灌人了漂水,那是一種深沉的意志。
這時巷口傳來極具節奏感的腳步聲,無疑是軍人長期訓練後無法掩飾的肌肉反應。陳淺透過窗口玻璃的反光一看,來人果然是日本憲兵喬裝的。於是陳淺將春草按到了牆辟上,當日本密探走到巷口,他見到淺井少佐懷裡正抱著一個眉清且歪的年輕男子,一時目瞪口呆。
陳淺嚴厲地看了密探一眼:「你有什麼要報告的嗎?」
「沒有沒有。」打扮成路人的密探擺擺手,抹了把汗趕緊離開了。方才密探已注意到這個小販看見日本軍官就馬上迎上去,日本人大多不給錢,沒人想做與本生意,見到日本人總是躲著走。這引起了他的懷疑,因此他才一路跟隨,沒想到原來是個做皮肉生意的相公。
待密探離去,春草白了陳淺一眼,隨即將一個精巧的小十字架塞到了陳淺手中,說:「聖若瑟堂,如果有緊急情況,你可以去找那個神父,他是我們的人。但只能你一個人去,如果有軍統的其他人出現,他不會和你接頭。」
「別對我們軍統有那麼大成見,我們的弟兄一樣拚死殺日寇。」「不錯,可是,你們蔣委員長一旦過上幾天太平日子,就開始想著要屠殺我們共產黨人。」
黑暗中,陳淺和春草突然間都沉默了,但他們都聽得見彼此清晰的呼吸聲,瞬間,他們都意識到國共之爭是橫在他們之間一道幾乎不可逾越的鴻溝。陳淺把春草的手輕輕地握了一下: 「我向你發誓,不論將來局勢如何變化,我決不會把屠刀指向共產黨人。」「我相信你。」春草扭頭,陳淺看見一抹紅暈閃過她的臉頻,但那或許只是一種錯覺。因為他們是在黑暗中分手的,春草繼續向前匆匆拐過街角,陳淺則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車,他關上車門,把報紙和麵包扔在副駕駛座,打開車燈,打算重新發動。
「別動!動一動就沒命!關掉車燈,交出武器!」一把槍頂住了陳淺的後腦,偷襲者顯然是一直藏身在后座。
陳淺很配合地關掉了車燈,又掏出了口袋中的槍,盯著反光鏡中那個模糊的黑影,緩緩把槍放在方向盤上: 「周隊長,我正想找機會和你好好聊聊,但你這種方式似乎不怎麼友好。」
周左絲毫不敢懈怠,他的手指緊緊扣住報機,聲音中的顫音卻還是透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好一個淺開少佐,昨大就覺得你和那個表演魔術的女人眉來眼去的,聽並由說她是女共黨我就想明白了,你是故意放她逃走的。剛才我一直在暗中跟看你,還是跟丟了,不過,我可以肯定你去見那個女共黨了,於是,我就在車裡等你回來。難怪第一眼我看見你就覺得有點眼熟,可是我那時候不敢深想,現在仔細想想,越想越像,你不是淺井光夫,你就是那個被埋了的竭子,對吧?你沒死!」
「對,我就是竭子,我沒死,這次回來冒名淺井光夫執行任務。周隊長,你打算怎麼樣?把我交給井田去領功嗎?讓我再嘗一次賽狗的滋味,還是像顧曼麗那樣,讓井田給我注射鼠疫病毒?我知道,你不會,因為你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你不會向殺死你心愛女子的仇人效忠。」
陳淺的判斷一點都沒錯,「顧曼麗」三個字就像利刃刺痛了周左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周左握槍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一陣沉默。
「顧曼麗的仇你還想不想報?」
「曼麗的仇,我自己會替她報,但我也不可能和你們軍統合作,我知道,我早就上了你們軍統的暗殺黑名單。」周左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澀,陳淺當然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麼,最希望得到的又是什麼。
「周隊長,戰爭形勢現在已經發生逆轉,太平洋戰場日軍連連慘敗,他們國內的資源已經不足以再支撐他們繼續長期的戰爭,稍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日本必敗,這是侵略者必然的結果。你想想,到了那時,你將如何自處?你如果現在回頭還為時不晚,千萬不要一條路走到黑,給日本人殉葬!」
段長時間的沉默後,陳淺感到頂在自己後腦的槍放下了,
他轉過了頭,看看神色黯淡的周左。周左看見陳淺的臉頻上還隱約留著被開田掌捆的指印,想起陳淺的仗義相助,周左的語氣開始動搖,他曾在內心答應要報答陳淺,只是沒有想到面對的是如此嚴峻的扶擇。
「你救我,就是為了利用我不是嗎?」
陳淺不置可否:「想必你也明白,自然有這種考慮。但最終是因為我知道你的內心還有人性,還有感情。
「感情?」周左難堪地乾笑了幾聲,「我還能回得了頭嗎?光你 們軍統,我身上都有不少血債,再說,井田實在太厲害了,我鬥不過他。」
「不,你可以。我聽說,76號以前有過一個姓陳的行動隊隊長,本身就是地下黨,而且,他最後還成功地盜取了情報,全身而退。既然他可以是共產黨,你當然也可以是我們軍統的內應。「你說的是陳深?我認識他,他當時是行動處處長老畢的紅人,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個共產黨。」周左這時的語氣已經明顯緩和了,畢竟陳深是他身邊活生生的例子。
「他能做到的,你也一樣能做到,只要你從今天起轉做我們的內線,配合我完成這次行動,我會直接向戴老闆彙報你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證,將來,戰爭結束時,國民政府一定會對你從輕發落。」
周左內心一陣翻騰,此刻卻見到自己的母親正走向街上的藥店。陳淺朝車窗外揮了揮手,周左迅速將槍口隱藏在了衣袖中。周母眉開眼笑地朝陳淺打招呼:「淺井少佐,多虧了您的關照,曼麗的藥方中有味難尋的葯,都仰仗您幫我聯繫這家藥房的掌柜找到。」原來陳淺早就發現了周左的跟蹤,一切都在按他的計划進行。等到周左偷偷潛人陳淺車中,陳淺知道,對周左的策反計划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目送周母走進藥房,陳淺注視著周左:「你要想清楚,井田敗逃之日,你和你的家人會是什麼下場。」
「蠍子,不愧是蠍子,真有你的。」周左苦笑。陳淺明白,周左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
「那麼,一言為定。」陳淺說著向周左伸出了手,周左思量了片刻,握住了陳淺的手:「一言為定,蠍子。」
陳淺一笑,把一直放在口袋中的左手拿了出來,收起了一支已經打開保險的柯爾特。
周左被陳淺搭著肩膀帶下車時,額上已驚出一層冷汗,原來蠍子已經設想好了各種情況,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任何勝算。
唐瑛洗了個澡,換好了乾淨的和服,盤腿坐在矮几邊,吃著一個飯糰。她覺得這是她吃過的最美味的飯糰。她抬起頭望著坐在對面的梳著髮髻的年輕女子,輕聲問:「姐姐,謝謝你,我叫唐瑛,你也是日本人嗎?為什麼老闆和老闆娘都不敢進你的屋子來找我呢?」
女子的眉間凝著一絲淡淡的哀愁:「我是日本人,我叫櫻子,原來在東京做藝伎。後來,聽說我失蹤的未婚夫沒有戰死,而是在中國的上海,為了尋找他,我才應徵到中國來做慰安婦。在來中國的大海上,船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被一個漁民救了,就流落在沿海一帶。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來到上海,半個月前,我找到了上海的日軍司令部,那天,我在那裡詢問我未婚夫的下落,他們把我帶去見一個人—井田大佐,他就派人把我送到這裡暫時住著。他還說,他認識我未婚夫。這裡的老闆娘和老闆以為我是井田大佐的女人,所以,他們不敢到我房間里來,你就安心躲在這裡。
「井田大佐!」唐瑛手一哆嗉,飯糰落地,「井田!他送你來這裡,還說幫你找未婚夫,他會有這麼好心?他是騙你的,櫻子姐姐,他一定是騙你的。」
櫻子輕輕搖頭,起身收拾地上散亂的飯糰: 「井田大佐說話很和氣,他能說出我未婚夫所有的情況。他說,我未婚夫在戰場上受了傷,改了名字,記憶也喪失了很多。剛才經過你房間之前,老闆娘來告訴我,井田大佐來電話說,讓我準備好,明天去參加一個宴會,就會見到我未婚夫。你放心,明天我見到井田大佐,會請求他讓老闆娘放了你,讓你回家。」
櫻子的眼中進發出一種動人的光彩,唐瑛想告訴她,井田絕沒有那麼好心,那一定是個圈套,但不知為何,她卻無法說出口。就算只是一個夢吧,她也不忍心讓櫻子的夢瞬間破滅。
木門刷的一聲被拉開了,面色冷酷的周左立在門前,先朝櫻子微微點了點頭,再把手中一條圍巾猛然扔向唐瑛。
「唐小姐,別以為躲在這裡就沒事,淺井少佐讓我把這個破玩意還給你,他讓我告訴你,你還有一次機會,好好想清楚,說出我們要的東西,你就可以離開這裡。明天晚上,少佐會親自來問你。如果你還執迷不悟,後天,你就會被送去南京的防疫給水部,那可是一個比天堂還要美的地方。」
周左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上之前,櫻子趕緊關好了木門,轉身只見唐瑛正痴痴地凝望著手中的圍巾,狐疑地輕聲問: 「唐英妹妹,他說的是淺井少佐,難道你喜歡的是一個日本男人?」
唐瑛的眼眶微微發熱,這條圍巾是她送給她心中那個風趣善良的年輕行腳商陳光夫的,而不是日本軍官淺井光夫!她正想把圍巾狠狠扯碎,卻摸到裡面藏著什麼略手的東西,仔細一瞧,那是一張撲克牌,正是春草常用來表演的那一張。牌面是黑桃K,在西洋的撲克牌占卜術中這代表了離別。唐瑛立刻明白了兩件事:是春草已經安全離開,這讓她安下了心;二是淺井和春草有某種秘密的聯繫,雖然她不知道內情,但淺井是春草可以信任的人,那麼,自然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為避免櫻子看出破綻,唐瑛將撲克收在袖中,又使勁搖了搖頭:「不,我恨他,不是因為他是個日本人,而是因為他和井田一樣,殘害我們中國人。」
「他們要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我聽說過南京的防疫給水部,那可是一個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地方。千萬不要讓他們把你送去,明天我帶你一起去求井田大佐,求他,我們一起求他!」
伏在木門之外的老闆娘聽到這兒,躡手躡腳地走下了樓梯,拿起電話撥通了梅機關井田辦公室的號碼。她不斷躬身點頭答應著什麼,隨後放下電話,對她那整天抱著酒瓶子的丈夫冷臉說道:「井田大佐說了,明天把櫻子姑娘送過去,再帶上十幾個漂亮的姑娘一起,特別是,那個新來的支那女人,讓她也穿上和服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