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之時,一個機場打來的電話,讓井田臉色微變,和北川匆匆離開了丁香花園。櫻子把陳淺扶回了房間躺下,陳淺突然睜開眼睛,敏捷地翻身坐起,原來他並沒有醉,現在就是一個絕好的時機。
井田的書房在丁香花園的水榭旁,他都是自己親自打掃,不讓用人們進門。陳淺住進來幾個月,也只是在幾天前乘秋子打開房門時故意和她說話,在門口望了幾眼。在黑暗中,陳淺匍匐著敲擊每一寸地板,他沒有發現地板下有任何異樣,井田在某些方面像一隻愛清潔的貓,他的書房中幾乎找不到一樣亂放的東西和一件多餘的擺設。陳淺憑藉記憶小心地摸索每一本書和每一樣擺設,再小心地把它們放回原處。當他摸過書桌時,突然心中一動,忙低頭輕輕嗅了嗅,桌面散發著一種松木的自然清香,而整個桌體並沒有這種香味,說明桌面並不是原裝,而是重新換過。陳淺忙在書桌上下試著觸摸每一件物品,但沒有任何動靜。難道自己猜測錯了,書桌下並沒有暗格?陳淺的目光在整間書房裡緩緩移動,最後落在了掛在窗口的那串江戶風鈴上。井田的辦公室窗口掛著一串一模一樣的風鈴,據說都是去世的井田夫人親手所做。可是書房的窗爺幾乎是終年低垂的,所以那串風鈴也幾乎成了擺設。陳淺敏捷而無聲地走到窗削,風鈴上落著灰,而懸掛的繩子頂端卻顯得較新,且有反覆摩擦的痕迹,也就是說,這根繩子應該是打開屋內某處的機天。陳淺伸手抓住鈴舌輕輕一拉,書桌那邊傳來微弱的略瞪聲。陳淺從書桌暗格中取出的僅僅是一本《伊豆的舞女》,版本卻比擺在書架上的那一本早上好幾年。
陳淺戴上手套,用嘴咬住微型電筒,細心地翻著每一頁,書頁上呈現出因潮濕而形成的霉點,而上海的氣候並不十分潮濕,可見這本書之前曾經被放在某個潮濕的環境中。陳淺繼續翻著,隔幾頁就會看到書的主人用日文寫下的備註,可見他在讀書時非常專註,可是筆跡明顯並非井田的,究竟是誰的書值得井田如此珍藏?翻到一半時,一片暗紅色的污漬映人他的眼帘。陳淺用手指沾了沾在嘴裡輕輕一據,雖然隔了遙遠的歲月,他還是清晰地感覺到了那股血腥味,沒錯,這是血漬。血跡呈霧狀,噴濺範圍小,可見是槍擊造成的。基於血跡的形狀,陳淺計算出血源的方向,他似乎看到了這樣一幕情景:書的主人正在細讀,而客人突然來臨時,他並沒有收起書,而是把書攤在桌上和對方詳談,對方突然拔槍射擊,主人猝不及防,胸口中槍,撲倒在書上,才會形成這樣的血漬。
突然,書頁上有三點血漬引起了陳淺的注意,這三點血漬並不在噴濺血液的軌跡上,而是正好點在文字上。陳淺將三個字的讀音首字母合在一起,正好是井田這一姓氏的讀音ida。看來,死者是用最後的力氣,悄悄用手指藤血在書上標記,告訴世人他被害的真相,然而由於大過隱秘至今尚未被人發現。
在潮濕環境中放過的書,被射殺的書主人,井田煞費心機的收藏,所有的線索瞬間在陳淺腦中並成了一條,伊豆海邊被殺害的澀谷教授,他就是這本書的主人!就在陳淺用微型相機拍下那本《伊豆的舞女》之時,花園裡遠遠透過來的一點光亮讓他警覺,他立即擰滅手電筒,敏捷地放好書,還原了書桌。
回到自己的房間,陳淺嘆了口氣,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把消息傳遞出去。櫻子見了陳淺這喪氣的樣子,便讓他靠在自己雙膝上,替他按摩著頭皮:「以前秋田君總是喜歡枕在我的腿上想事情。」「櫻子,現在我出不去,你去替我傳遞一份消息,此事非同小可。」通過短暫的相處,陳淺已經看出櫻子柔弱的外表下有個堅強的靈魂,否則她也無法漂洋過海活著來到上海。
「是,我明白了。」櫻子堅定的目光在黑夜中發出光芒。
櫻子走到庭院中,看到秋子仍在收拾殘羹冷炙,尤佳子不願獨自回房,貼在秋子身邊玩耍。櫻子向秋子懇求道:「秋子姐姐,我想去藥店一趟,之前已經和老闆約好要去取葯,要入口的東西,我一向是不喜歡別人動。可是這裡戒備好森嚴,怎麼辦呀?」
不料事情比櫻子想像的更順利,秋子並沒在意,手上的動作不停:「就說是尤佳子需要,大佐疼愛尤佳子,想來不會有事。憲兵會跟著你去的。」
尤佳子聞言,捧著臉朝櫻子做了個可愛的表情:「櫻子姐姐對我好,我也要對櫻子姐姐好。」說著,軟軟的小手拉起櫻子跑向門外去找憲兵。
走在路上,櫻子惴惴不安地捏著衣角,她終於走到藥店門口。買完葯結好賬,身後的日本憲兵見櫻子並無異樣,鬆了口氣。然而到了半路,櫻子尋機會將衣服上裝飾的綢緞花取下,塞進了路旁牆壁的縫隙中。
就在櫻子脫手時,一隊憲兵從暗中竄出,
將她團團包圍!
「櫻子,哈哈!
淺井終於上鉤了!」北川得意地大笑著,上前將櫻子綁了起來。手下從牆縫中取出綢緞花,北川取來,拆開一看,上手一摸,
摸到了凹凸不平之處。仔細一看,是一組用針孔刺出的摩爾斯電碼,他交給憲兵,讓人去破譯。
「說吧,你是不是在為淺井傳遞消息?淺井是什麼人?」北川將櫻子的頭按在牆上。
「此事你無權知道,我要見井田大佐。」出乎北川的意料,櫻子在最初的慌亂後迅速冷靜了下來,他沒有看錯,櫻子嘴角甚至有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
「帶回去!井田大佐可沒有空見你。」北川毫不動搖,抓著櫻子的頭髮將她扔給憲兵。
櫻子冷冷地盯著北川:「你會後悔的!」
丁香花園的雜物間傳來北川的怒吼,聽聞此事的陳淺迅速趕來,被憲兵攔下。憲兵告訴陳淺,北川正在審訊疑犯,無暇接見。陳淺知道,北川不想與他正面交鋒,以免落下口實。看來北川是鐵了心要從櫻子手下揭開淺井光夫的真面目。
陰暗的房間內,櫻子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在北川飽含威脅的話語轟炸下,她的身體開始簌簌顫抖。北川用火鉗夾起一顆燒紅的炭:「櫻子,要是我把它放進你嘴裡,你猜會發生什麼?哈哈哈,你就要失去你那美妙的聲音了。最後再問你一次,淺井光夫,是不是假的?」說著北川捏住了櫻子的下巴。櫻子淚流滿面,瘋狂掙扎著,最後她閉上了眼睛,大叫道:「是假的!淺井是假的!」北川一愣,命人解開了櫻子的繩子:「哈哈,好!你的好丈夫就要因為你這句話而死了!」
陳淺正在門外等著北川,他滿臉擔憂而憤怒,朝著北川就是一拳。北川擦去了嘴角的血漬,一愣:「別演了,淺井,你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北川,你用酷刑威逼我的妻子,她素來身體房弱,怎麼經得住?」陳淺又要動手,被北川擋下了。
「那你倒是解釋解釋,櫻子為什麼偷傳情報?」
「那是因為…………」陳淺毫無懼色直面北川的目光,「我之前已向犬養大臣彙報,讓櫻子成為我的下線。這幾天我與她談話中發現,她流落到沿海地區曾為當地農民所救,而結識了地下黨成員。如果利用她打人中共內部收集情報,或許會是個好辦法。現在這個計劃還來不及實施,我就被軟禁起來,只有出此下策,讓櫻子將情報傳遞給犬養大臣。」
一滴冷汗順著北川額頭滑下,他咽了口口水,告訴自己不能亂。北川定了定神:「你有什麼證據?」
「你可以看看櫻子傳出的內容,只要用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即可破譯!」陳淺盯著北川,北川叫憲兵去按陳淺說的做。陳淺知道,他讓櫻子演的這一出「欲蓋彌彰」達到了預設的效果,北川顯然已經落進了他的圈套。只是他沒有料到,櫻子會為此遭受如此大的痛苦。螢礦石運送在即,北川來不及向日本國內求證自己的說辭,搬出犬養大臣,至少可以保櫻子暫時的平安,也可以掩蓋陳淺與吳若男、錢胖子真正約定的緊急聯繫方案。
此時北川已經收到了手下破譯出的那段摩爾斯電碼,驗證了陳淺的話。雖然沒能最終核實,但不敢冒失的北川只能躬身離開。陳淺警見了他領口處露出的一截紅色的繩子,那是北川的爺爺送給他的護身符。
等北川走得沒了影子,陳淺啟動了真正的緊急聯絡方案。他轉身快步回到屋裡,從抽屈中取出一枚極其逼真的蠟制鳥蛋,用小刀從頂端切開一個小口,將在書房拍攝的膠捲塞人其中,又用蠟將它封好,隨後他走到窗邊,打了一個呼哨,不一會兒,正在廊檐下吊環上歇著的小藍應聲而至,陳淺把鳥蛋放進小藍的嘴裡,做了一個手勢:「去吧!」小藍扇扇翅膀朝牆根的大樹上飛去。住進來的這幾個月,陳淺一直在訓練小藍做這個遊戲,他知道,這枚特殊的鳥蛋一定會被小藍準確放到那個他和尤佳子一起搭起的鳥巢中,而最遲明天一早,那個定時來運送糞車的軍統特工就會來取走鳥巢中的情報,這是他和錢胖子約定的緊急聯絡方式。陳淺剛做完這一切,樓下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秋子來喚陳淺下樓。
北川正等著陳淺:「大佐剛從機場回來,他決定讓櫻子隨同其他軍屬一起回國,現在我就要帶櫻子過去集結,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親自去問他。」
陳淺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沒有,大佐的命令,我沒有任何疑問。」見櫻子一臉驚惶,陳淺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肩膀,將她拉入懷中。見狀,秋子會心地合上門,留兩人話別。
「櫻子,你會平安回到日本的,到那時一切死無對證,你對他們也沒有了利用價值。或許,你會回到長崎,像一個普通人那樣,過幸福的生活。」聽到陳淺所描述的生活,櫻子眼裡卻湧出淚水:「淺井君,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再見了!」
櫻子走後,陳淺長久凝望著窗外開敗的櫻花,他不知道,自已沒有告訴她秋田的死訊,究竟是對還是錯。
當陳淺被秋子半夜叫醒時,他一臉懵懂。秋子的眸子冷靜清澈,絲毫沒有睡意:「大佐命令,計劃有變,立刻出發!」
陳淺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去哪裡?」「龍華機場!」秋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