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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慈母堂的空城計

所屬書籍: 薄冰

關山月關好書房的門,檸亮檯燈,把狸貓送來的情報又讀了一遍,把剛剛沖洗出來的兩張照片湊近燈光,眯起眼睛瞧了半響,從牙縫裡低低地擠出了一句:「徐漢辰,你真的回來了!」他似乎陷人一段久遠的回憶中,眉毛微微地抖動著,臉色變化不定,在吸完了一根煙後,他才又恢復成了那個喜怒從不形於色的儒生殺手,起身迅速而利落地燒掉了照片,開始在一本顏真卿字帖上用密寫藥水寫下了對狸貓的最新命令。
關山月能感覺到飛天就在保密局的某一處注視著他,那僅僅是多年特務生涯養成的一種直覺,並沒有具體的證據和指向。他拾著公文包走過羅家灣19號的走廊,含著隱隱的笑意和每一個見到的下屬親切地打著招呼,這些人有的跟了他七八年,最短的也有三四年,但關山月還是懷疑他們每一個人,他們會不會是飛天?會不會和共產黨暗通款曲?隨著槍炮聲離重慶越來越近,他越發感覺身邊幾乎沒有什麼可以絕對信任的人。所以,這一次行動,他決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昨晚已經密令安插在第93軍里的心腹帶一個連的士兵嚴密把守雞冠石鎮出入路口。
一處和二處的頭頭腦腦突然被通知去會議室開會,關山月單刀直入,簡潔地宣布,據可靠情報,今天在雞冠石鎮慈母堂里,中共地下黨高層將召開一個會議,這是一個逮捕重慶地下黨的絕好機會,現在對手錶,十分鐘後,出發!
關山月抬起手腕對錶的同時,陰沉的眼光掠過每一張面孔,補充道:「各位,從此刻起,保密局的外線電話全部切斷,所有人員只准進不準出,直到我們出發!前幾天白公館老看守的事情大家也都聽說了,共產黨的滲透能力很強,我們不得不防!」
陳淺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室,從抽屜里拿出槍來,一顆顆地裝好了子彈。他故意沒有關緊房門,留了一道縫隙,讓隱身在外面的謝冬天能夠聽見他打給吳若男的電話。
「若男,本來想去給吳將軍送行,給吳將軍準備了一件禮物,現在去執行任務,怕不能陪你吃飯了,待會兒你自己去我家裡取吧,在左邊柜子第二個抽屜里。」
吳若男敏銳地捕捉到了陳淺語氣里的那一絲不安,在抓捕的車隊出發後,她立刻尋了個機會溜出了羅家灣19號,在陳淺的公寓抽屜里找到了那個用緞帶精心包紮好的小盒子,盒子里只有一支枯萎的玫瑰,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
去心心咖啡屋,點一首《天涯歌女》。
吳若男瞬間知道自己長久以來的擔心就是事實,現在保密局人員不許和外界聯絡,而陳淺偏偏冒險聯繫她,那麼,《天涯歌女》很有可能就是陳淺向共黨提示風險的暗號。陳淺無疑早已經加入了中共。這一刻,她的心如墜冰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陳淺是她最愛的人,而共產黨卻是她最不想聽到的字眼,但她最後明白,她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
離開陳淺的公寓,吳若男向心心咖啡屋走去。
跛子叔在教堂前彎著腰用力地掃著地,枯黃的落葉在他掃帚下發出哭泣般的沙沙聲。重慶市工委以及萬縣的地下黨員們三三兩兩,以各種裝扮紛紛走進了慈母堂,他們混雜在眾多來參加今天佈道會的教友中間,並不顯眼。跛子叔並未轉身拾頭,但是利用藏在手中的一小塊鏡面,他已經瞧見了重慶工委書記紀國明,穿著低調的灰色長衫,黑色皮靴擦得一塵不染。紀國明不時和他身邊那個個子稍矮的青年低語幾句。跛子叔注意到邱澤走進教堂前在牆角停下彎腰系了一下鞋帶,一支香煙從他袖口神不知鬼不覺地滑落,隨即又被他的皮鞋踩碎。
果然是他!跛子叔記得,自己和關山月同在雞鵝巷培訓班時,他就曾得意地向自己展示過獨創的用香煙的煙灰留下記號的辦法。跛子叔不動聲色地繼續掃著地,決定把邱澤引到自己藏身的密室中除掉,但在此之前,他必須找時機和紀國明通個氣。
陳淺到達雞冠石鎮時,關山月已經在茶館裡聽取了93軍的一個連長的彙報。陳淺借著買煙稍微轉悠了一下,所有的士兵都喬裝打扮成附近山民和小商小販的模樣,陳淺明白了關山月的部署,他是一個殘忍而有經驗的獵人,已經在慈母堂周圍形成了合圍,卻故意留著雞冠石鎮這個人口,他要一網打盡,抓捕今天來到慈母堂的所有共產黨人。
謝冬天和茶館裡幾個扮成夥計的弟兄閑聊著,談笑風生的同時他一刻也沒有忘記盯著窗外不遠處的陳淺,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標,他期望著陳淺能在今天的抓捕中露出馬腳,只要他有一絲想通風報信的跡象,自己就可以立刻出手,把陳淺置於萬劫不復之地。陳淺知道自己此刻什麼也做不了,他暗暗計算著時間,吳若男應該已經將情報傳遞給了許桐,而許桐會在最快時間通知飛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關山月掩不住心中的興奮,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隨即吩咐左右,叫陳淺和謝冬大一道嘗嘗野茶。陳淺輕啜一口,抬眼注意到關山月手間小小的動作:轉動手腕上的碧玉佛珠。那是他的一個習慣動作,每次要下令處死大批犯人前他總會心理安慰似的轉一下佛珠。看米關山月成竹在胸,要讓重慶地下黨的精英全軍覆沒。
在悠揚的風琴聲中,紀國明排著隊,一臉度誠地走過查理神父的面前,低下頭去接受神父賜予的聖水。兩鬢已經斑白的神父把一個卷好的小紙條放在他手中,在他耳邊低低地說:「神將賜福於你,我的孩子,還將把那出賣我主的猶大給你指出,阿門!」
紀國明的心中微微一凜,他緩步走出禮堂的側門,閃身在一根立柱後的陰影處,迅速展開紙條,那上面分明是跛子叔的筆跡,用密碼寫著一行字:邱澤是軍統卧底,速啟動後備計劃,善後交我處理。紀國明愣了一下,他雖然震驚疑惑,但跛子叔作為中央特派員的權威毋庸置疑,十幾年地下工作的經驗讓他立刻平靜下來,燒掉了紙條,才快步沿著走廊來到慈母堂後院一處存放雜物的儲藏間里。窗帘緊緊地拉著,從佈道會上悄悄退出的地下黨幹部們都等待在那裡,雖然有二三十人,卻鴉雀無聲。
紀國明走到前面,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說:「同志們,因為緊急情況,我們的會議地點必須立即更改,從此刻起,個人不許單獨行動,三人一組,從密道出去,跟著山民李大爺走,至於去哪裡,大家在到達之前都不要問。」
所有的參會人員都驚疑不定,但誰也沒有多問一句,幾分鐘內,所有的人都已經從密道魚貫而出。邱澤走在最後,和兩個年輕的幹部在一組,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勃朗寧,但又悄悄放下,此刻,絕對不是自己行動的好時機,而且形勢未明,還不能斷定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就在邱澤決定要探明開會地點再發出信號時,紀國明在後面叫住了他:
「邱澤,中央特派員就在慈母堂,需要一位可靠的同志護送他離開這裡,你去吧,你的身手槍法我都信得過。特派員同志還有一項特別任務交給你,等你完成了,你再來和我們會合。」
紀國明的臉色神情並沒有異常,邱澤一時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走出儲藏間時,查理神父已經在等待,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並未交談,而是一前一後朝著迴廊深處的小禮拜堂走去。那段路不過短短几分鐘,邱澤有種野獸般的直覺,彷彿他正在走進多年前76號的那個幽暗的屋子裡,無數雙潛伏在黑暗中的利爪隨時準備撕碎他的喉呢,他感覺到危險已經迫在眉睫。
查理神父只走到門口就轉身離去,邱澤一步步戒備地走進小禮拜堂,昏暗的禮堂里卻只有跛子叔正在靜靜點燃一根根白色的蠟燭。搖曳的燭光中,跛子叔肅穆的臉令邱澤不敢正視,他稍稍 垂下眼帘,快步走過去,伸出手去,低聲說: 「您是特派員同志嗎?我是重慶工委邱澤,紀國明同志派我來,護送您安全撤離!」
跛子叔銳利的眼神在邱澤的臉上停留了幾秒,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微微一笑:「哦,我聽紀書記提過你,你很能幹啊,你可以叫我跛子叔。邱澤同志,你先幫我把所有的蠟燭都點起來吧!」
邱澤愣了一下:「可是,有緊急情況,我必須馬上保護您撤離,沒有時間了!」
「不,我現在還不能走,我還要等一個人!」
邱澤明知道自己不該追問,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誰?」
「飛天,他會來給我送一份重要情報。」跛子叔說著把一根蠟燭遞給了邱澤。
邱澤一邊點燃著蠟燭一邊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今天他撒下的大網原本就是為了抓住跛子叔和紀國明,現在紀國明去向不明,但跛子叔還在自己的手中。如果,那個神秘的飛天也會來,對於關山月來說,真是意外之喜,自己僅憑這一項功勞,也足以在保密局登上高位了。
所有的蠟燭都已經點燃,整個小禮拜堂沐浴在柔和的燭光中,跛子叔坦然在第一排的長凳上坐下,邱澤也挨著他坐下,笑得謙卑而小心。
跛子叔看了看腕錶,喃喃道:「我正是想讓飛天和你見一面,因為飛天現在急需一個機敏幹練的人擔任助手。按照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邱澤,你說說看,你對如何阻止敵人破壞軍工廠和電廠,有什麼好辦法嗎?」
當邱澤滔滔不絕地向跛子叔展示著自己的口才時,茶館裡的關山月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他再次掏出琺琅懷錶看了一眼,共產黨的會議應該已經進行到了高潮,狸貓為何還沒有發來行動的信號?坐在他對面的謝冬天察覺到了關山月的不安,他果斷開口:「區長,下令行動吧!不能再等了!共產黨非常狡猾,再等下去恐怕有變!」
關山月沉吟了一下,陰沉的眼神望向陳淺:「陳處長的意思呢?」
「謝處長說得對,再等下去恐怕有變,但如果貿然行動也怕打草驚蛇。我建議,雞冠石鎮的軍隊暫且不動,我和謝處長,分別帶兩隊便衣,慢慢靠近慈母堂,伺機而動,只要發現共黨分子,立即拿下!」
關山月不得不承認,陳淺始終勝謝冬天一籌,他們像自己手中兩柄最鋒利的匕自,必須讓他們不斷磨礪,不斷互相爭鬥。
「就按陳處長說的辦!我就在這裡等你們的好消息!」
邱澤已經開始有些焦急,他悄悄膘了一眼仍然神閑氣定的跛子叔,緩緩起身:「跛子叔,已經過了十幾分鐘了,飛天同志怎麼還沒有來?不會出什麼事吧?要不我去外面看一下,如果情況異常,我就先保護您離開!」邱澤不等跛子叔同意就拔腿往門外走。「怎麼,邱澤,你著急了?急著去報信嗎?」跛子叔叫道。
打算走出門給關山月發信號的邱澤停住了腳步,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緩緩轉過身,跛子叔已經走到風琴前,坐下翻開蓋子,開始彈一首動聽的樂曲。邱澤是時髦青年,當然聽得出那是《天涯歌女》,他只是不明白,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跛子叔怎麼還彈得出這樣兒女情長的曲調。
邱澤刷地舉槍指住了跛子叔:「徐漢辰,你早就識破了我的身份,原來你是在這裡拖住我,為了爭取時間讓紀國明帶人逃走!」跛子叔依然不動聲色地彈著《天涯歌女》,他想起多年前和一位清麗的女孩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一起彈這首曲子,後來那個女孩成了他的妻子。
邱澤已經氣急敗壞,俊秀的臉龐開始扭曲:「徐漢辰,你跑不了!起來,跟我去見關區長!」
就在邱澤狂叫的同時,跛子叔突然抽出了藏在風琴下的一把手槍,挺身朝著他連發幾槍。邱澤慘叫一聲,撞倒了一把木椅。跛子叔正要舉槍擊斃已經匍匐在地的邱澤,卻不料他忽然一個翻身,一顆子彈射穿了跛子叔的肋骨。
順著槍聲,陳淺和謝冬天一前一後跑進了小禮拜堂,臉色蒼白的邱澤撇下鮮血淋漓的跛子叔,迎上來,敬了個禮: 「陳處長、謝處長,我是許奎林,代號狸貓,這是中共特派員徐漢辰!」
陳淺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兄弟,別來無恙!」謝冬天冷冷瞅了一眼許奎林,「其他的中共參會人員呢?」
「後山,他們往後山跑了!走了大概半個小時,謝處長,你可以派人燒一把山火,他們在樹林里就藏不住了,一定會跑下山來!」
許奎林的建議謝冬天當然也想到了,他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狸貓,你不過就是關山月養的一條狗,也敢跟我顯擺你的小聰明!」
山火熊熊燃燒的時候,雞冠石鎮上的軍隊也被調了過來,把整座山圍得嚴嚴實實。而紀國明和其他的中共幹部此刻正坐在一輛載滿了美國教友的大卡車裡,卡車緩緩地駛過雞冠石鎮的街面,因為證件齊全,而且載著美國人,留守的幾個哨兵也只是草草檢查,很快放行,卡車沿著顛簸的土路駛向萬縣。
關山月聽到啞巴的報告時,把蓋碗茶杯狠狠地砸向地面:「好啊,給我唱了一出空城計啊,飛天不見人影,徐漢辰又半死不活,真是白忙乎一場!把徐漢辰送去醫院,不,送去棗子灣,叫醫生過來給他做手術。再讓狸貓寫一份名單,讓謝處長和陳處長去抓人!」
陳淺本想請命押解跛子叔,不料關山月撇開他和謝冬天,悄悄讓啞巴開車送走了,還命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見這個中共特派員,他會親自審問。陳淺送垂死的跛子叔上車時,在他耳邊鄭重地輕聲說道: 「徐漢辰同志!」跛子叔安心地一笑,他已經無力動彈,感到生命正隨著噴涌的血液不斷流逝。
徐漢辰,陳淺默念著這個名字。這還是陳淺第一次知道跛子叔的名字。後來陳淺以調查共黨分子的名義,順利地查到了跛子叔的身世:徐漢辰,原籍蘇州,黃埔軍校學生,和關山月曾同在雞鵝巷培訓班。看來,跛子叔與關山月之間的淵源還不簡單。
回到寓所,陳淺一進門就察覺到有人潛入,悄悄拔槍在手,低低喝了一聲:「誰?」燈光卻突然大亮,吳若男坐在桌上望著蛋糕出神,輕輕唱著《生日快樂歌》,一臉不加掩飾的頹喪,這是陳淺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陳淺收起槍:「若男,怎麼了?」
「陳淺,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記得嗎?不記得吧,我想也是,你從來都不記得的。」吳若男招呼陳淺坐在她身邊,「陪我過生日吧。」
陳淺剛坐下,吳若男從蛋糕底座下迅速抽出一把手槍,抵住了陳淺的太陽穴:「陳淺,你是共產黨。」
「若男,我想你知道我的選擇。」陳淺沒有躲避,緊緊抓住了閃著寒光的槍管,「你看到了那些無辜的學生是怎麼死的,你也知道,老錢是怎麼死的,或許我在那時候就應該和他一起死了。」
「他是叛徒,你也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他們都是,他們拋棄了我。」吳若男冷冷地說,眼淚從她眼裡流了下來,但她手裡的槍沒有一絲顫抖。她的槍法很好,好到甚至令她自己覺得失望,如果她的手會因此顫抖,陳淺就可以趁機奪槍逃走了。
「不是這樣的。我抽屜里有一份資料,本打算找一個好機會再交給你。」陳淺說道。吳若男將信將疑,用另一隻手打開抽屜取出資料。隨著閱讀,吳若男的眼神漸漸動搖,心中被一種陌生而強烈的感情所佔據,上面寫著吳若男父親是解放軍第二野戰軍的一位團長,吳若男的照片被送到了他手中,他說這二十幾年他一直都在尋找吳若男母女。
吳若男放下槍:「謝謝你,陳淺,這一次,我做了我最看不起的叛徒,幫你傳了消息,就當是我為我的感情做了交代,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她把自己偷偷配的鑰匙摔在陳淺面前,頭也不回地走了。
關山月在棗子灣別墅的地下室里,湊近燈光很專註地看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漢辰,咱們當年的老同學啊,死的死,走的走,如今還留在國內蹚這渾水的可沒幾個了,想想咱們倆鬥了這麼多年,老蔣老毛打來打去,這關咱們什麼事,不管誰贏了誰坐江山,咱們這些老百姓還不就是圖個家人平安,安度餘生。我們何必為他人作嫁衣裳呢?」
關山月說著轉過身來,居高臨下望向被反手銬在對麵皮椅上虛弱的徐漢辰,牽動嘴角笑了笑,聲音變得格外柔和:「漢辰,我們之間就用不著上刑那一套了吧,我們來談談條件吧。你是個聰明人,現在的形勢,你非死不可,但是,我可以給你安排個替身被槍斃,然後悄悄送你出國,去美國洛杉磯,當年新月寫了退黨聲明後得到特赦,我就送她去了洛杉磯,你們的孩子也在那兒,你去和他們團聚。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不想念新月和你們的孩子嗎?」
跛子叔的臉色被昏暗的燈光映照得更加蒼白,他微微揚起頭,迎著關山月陰沉的目光:「新月在美國?這個條件聽起來很誘人,那麼,我要付出的是什麼?」
關山月拿起桌上的杯子,不急不緩地吹了吹茶葉,喝了一口:「你了解我,我只要飛天!告訴我,他在不在我的身邊?他是誰?」跛子叔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剛要開口就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身子戰慄得如風中落葉。關山月回頭給一直站在暗處的啞巴一個眼神,啞巴於是立刻上前解開了跛子叔的手銬,並把一杯茶遞到他面前,又悄悄退回牆角。
跛子叔接過茶杯喝了兩口,胸口的起伏漸漸平息,他再次抬頭望向關山月。關山月走近了一步,似笑非笑地俯視著他,好似看著自己掌中的一隻麻雀。
「漢辰,你還想要什麼,儘管提!」
「關區長,你想知道飛天在不在你的身邊,他是誰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把新月和孩子埋在了哪兒?」
跛子叔的聲音很低沉,甚至連啞巴都沒有聽清楚,可是關山月的臉色卻瞬間變了,他忽地一把揪住了跛子叔的衣領,臉部的肌肉輕輕顫動:「你,你說什麼?不,你不可能知道!」
跛子叔絲毫沒有退縮,而是逼視著關山月:「沒錯,我知道,你殺害了她,因為新月她拒絕寫退黨聲明,她拒絕出賣她的同志,所以,你秘密殺害了她和孩子,並且無恥地以她的名義在報紙上刊登了退黨聲明。你把她埋在一個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欺騙全世界善良的人,包括你的母親,說你送她去了美國!」
關山月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一聲狂叫,一下子掐住了跛子叔的脖子:「我要你死!給我死!都是你們這些該死的共產黨蠱惑了她,逼得我親手殺了我妹妹!」
啞巴從沒有見過關山月如此面目猙獰,他不敢上前勸阻,只能遠遠看著。
跛子叔斷氣的一瞬間,關山月猛然醒悟了過來,他鬆開手任跛子叔倒在地上,低低獰笑道:「徐漢辰,你又算計了我一把!你就是想死個痛快······呵,就算沒有你,我照樣抓得住飛天,哈哈哈哈···…」獰笑退去,關山月陷入無能為力的狂怒中,又用腳狠狠地踢了兩下已經慢慢變冷的屍體。
陳淺是第二天傍晚時知道跛子叔死訊的,那時殘陽如血,鋪滿了半邊天空,彷彿映照著陳淺心裡因悲慟而揪起的血痕。
「把徐漢辰悄悄運回白公館去,他的死訊對外嚴密封鎖。他是飛天的直接聯絡人,共產黨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救他的,我們就等著他們上鉤!」陳淺聽見關山月的聲音毫無溫度,隱含著怒而不發的暴戾,只是關山月陰冷的眼神中竟然有一絲一閃即逝的惆悵,難道關山月也會為了同窗之死而難過嗎?陳淺懷疑這只是自己面對跛子叔慘白的臉而產生的錯覺。即使面對這種局面,關山月仍然能冷靜地利用跛子叔的屍體再設局。不過,關山月等待的共產黨是不會來的,因為他這顆釘子會將這個消息傳給重慶工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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