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安舉行大喪以前,蘇響去慕爾堂請馬吉牧師。那天馬吉正蹲在慕爾堂門口喂一群鴿子,聽了蘇響的請求他一言不發。
在墓地,一身黑衣的蘇響突然聞到了桂花的香味,她知道原來是又一個秋天來了。那天如蘇響所願,天空中下起了雨,這讓她想起陳淮安向她求婚的時候,也是一個下雨天。蘇響已經記不起來那天來了多少人,來了哪些人。她只記得來的人中有陳淮安那微顫顫如一根風中稻草的老父親,有陶大春和陳曼麗麗,還有牧師馬吉。她當然也記不起來馬吉在墓前說了什麼,只記得陳曼麗麗的肩膀聳動得厲害。她微笑著走到陳曼麗麗的面前,陳曼麗麗淚流滿面地問,你不難過嗎?
蘇響說,他去了該去的地方,那兒滿是福祉,有光明和溫暖在等待著他。
陳曼麗麗驚訝地說,你信教了?
蘇響說,我不信。我只相信黎明就快來了。
陳曼麗麗詫異地說,現在不是天亮著嗎?
蘇響說,你不會懂的。
在眾人即將散去的時候,陶大春把蘇響拉到了一邊。陶大春穿著一身黑西服,顯出無比的肅穆,卻綴著一朵觸目驚心的白花。陶大春鷹一樣的雙眼緊盯著蘇響,咬緊嘴唇說,是你殺了他?
蘇響平靜地說,血口噴人!
陶大春說,你是共產黨?
蘇響說,你覺得是那就是,你把我抓走吧。
陶大春沉思了良久說,算我又欠了你一條命。
那天陶大春回到警備司令部後直奔刑訊室。在刑訊室里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馬頭熊。陶大春蹲下身輕輕地拍著馬頭熊的臉說,再問你一次,招不招?
馬頭熊說,我要是招了……我地下的先人不認我。
陶大春的耐心徹底失去,他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走到門邊時頭也不回地拔槍。翻轉手向地上的馬頭熊連開三槍。
蘇響不信陶大春會不查自己,所以在安頓好所有以後,她離開了陳家,把自己留在福開森路那幢洋房裡的痕迹抹得乾乾淨淨。蘇響是在一個霧蒙蒙的清晨搬離洋房的,她站在車邊望著那幢樓,突然覺得自己在這兒的生活像一場夢。蘇響選擇在清晨搬家是因為,她覺得清晨比黑夜更乾淨更不引人注目,她喜歡清晨潮濕的生澀的空氣。
蘇響帶著陳東住進了辣斐德路文賢里11號的一個亭子間里。秘密電台仍在運轉,交通員仍然是黃楊木。為了便於工作,梅娘最後讓蘇響把陳東也送到了她那兒。蘇響抱著陳東去梅娘家的時候,打開門她看到梅娘頭上戴著一朵小白花。兩個同樣戴著白花的女人在這個清晨相遇了。梅娘點了一支煙,給蘇響也一支。蘇響猶豫了一下接過了,任由梅娘替她點著了煙。兩個人就在一堆煙霧裡面對面站著。她們都沒說話,有時候偶爾的相互笑笑,後來她們笑的頻率漸次提高,有幾次她們簡直是在暢快地大笑。
蘇響裝作抽煙十分老道的樣子,噴出一口煙來說,你這是替誰戴孝?
梅娘說,替我男人。
蘇響驚訝地說,原來你……你有男人?
梅娘說,誰能沒有男人啊。我丈夫叫……馬頭熊。
蘇響一下子愣了。這時候梅娘的眼淚滾滾而下,她用肥厚的手掌擦了一把淚,又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惡狠狠地說,他媽的,這煙嗆的。
梅娘說完調整了一下情緒說,吸吸鼻子說,無所謂,不就是一條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