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1945年9月2日9時,在停泊在東京灣的美軍戰艦「密蘇里」號上,日本投降簽字儀式正式舉行,簽字儀式結束的時間是9時18分,這個時間使中國人民不得不想起14年前9月18日那個慘痛的時刻。
14年過去了,整個東北和整個日本本土,在戰火中剩下的是一片狼藉,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不得不在一片廢墟上收拾殘局。戰亂在毀滅了眾多中國家庭的同時,也給眾多的日本僑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許多中國孩子和日本孩子失去了父母,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為了安頓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中共地方組織在方正縣建立一座臨時孤兒收容所,收容所里有中國孤兒,當然也有日本孤兒。這種現象,是當初那些發動戰爭的日本軍國分子沒有想到的,更是那些代表日本政府和日本大本營簽字的日本高官沒有想到的。歷史就這樣毫不客氣地與企圖玩弄歷史的人開玩笑。
高鐵花和亞美領著十多個孤兒在院子里玩耍。英子和一個叫馬金鳳的小女孩分外要好,她們總是形影不離。這個叫馬金鳳的小女孩是馬振海在戰火中撿來的,始終收養在部隊里,並給她改了姓馬的名字,從心裡認作親侄女,孤兒收容所剛成立,馬振海第一個把她送到這裡。
令高鐵林和亞美欣慰的是,自從和金鳳在一起以後,英子的話明顯地多了,甚至還學會了許多中國話,她每天都非常開心。在交談中,金鳳告訴英子不要害怕他的叔叔,並說他的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而英子總是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這天夜裡,英子躺在炕上對金鳳說:「金鳳,睡覺吧,連上帝都已經睡著了。」
金鳳說:「他不在炕上睡,在天上睡。」
英子反駁說:「不對!他在十字架上睡!」
兩個小姑娘說著說著,隨後便輕輕地進入夢鄉。高鐵花坐在燈下為孩子們縫補衣服,她聽到了兩個孩子關於炕上、天上、十字架上的爭論,覺得很有意思。
上帝真的是睡著了,世人才自行其是,其中包括惡人。
「轟……轟……」收容所里響起了陣陣爆炸聲。是中鄉上尉率領一隊到處為非作歹的關東軍殘部流竄到方正,他們專門找最弱小最需要人照顧的地方下手。收容所頓時被炸得一塌糊塗。房間里硝煙瀰漫,火光四起,孤兒們拚命地哭喊著。這天晚上恰好亞美不在,收容所里的大人只有高鐵花一個。因為她和英子、金鳳住的屋子在收容所的裡面,爆炸聲響起的時候,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威脅,所以她首先跑出來去救其他的孤兒。當她把其他嬰兒都安置好的時候,回來一看,這間屋子也即將坍塌。
「英子,金鳳!」她拚命地喊。
「阿姨,我在這兒」是英子的聲音,高鐵花循聲找去,看到了英子,並很快把她抱了出來,「看見金鳳姐了嗎?」她又問英子說。
「她在裡邊……她出血了……」英子大哭著往裡指著說。
高鐵花再次衝進硝煙中,大喊著金鳳的名字。半天,終於聽到從黑暗中傳來的呻吟聲。高鐵花往坍塌的房間走去,看見了躺在灰土地上的金鳳,她滿身是血,一隻手已經被炸掉了。「天哪,這可憐的孩子!」高鐵花撲過去,就把金鳳抱在懷裡。
「好孩子,別怕,阿姨救你出去。」高鐵花安慰著已經昏迷的金鳳說,同時想到必須止住這孩子的流血,否則她就沒命了。她四下里看著,哪裡能找到止血的東西。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襯衫,然後用力撕開了衣襟,扯下幾個布條,然後死死地纏住了金鳳的手臂。這時,一根炸斷的房梁掉下來橫在她們的面前,高鐵花一下子傻了,想出去都難了。
高鐵林和蔡大鬍子等人在城外截住了從縣城逃出來的關東軍殘部,雙方展開了激戰,打死打傷很多關東軍。馬震海和黃秋實匆匆向孤兒院趕來,並在廢墟中找到了躲在牆角處的鐵花和金鳳。
馬震海見金鳳的手被炸掉了,又哭喊又頓足,大罵殘忍的關東軍。
「你快去找高岩醫生來,金鳳要趕緊手術,否則……她就活不成了。」
高鐵花急忙提醒悲憤中的馬震海,卻沒意識到自己幾乎是裸著上身面對馬震海,幸虧屋裡光線很暗,否則她會無地自容的。馬震海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然後一手抱著金鳳一手抱著高鐵花向外走。
「孩子失血過多,需要立即輸血!」高岩檢查過金鳳的傷勢對高鐵花說。
高鐵花說:「可血源從哪裡來?」
高岩想了想說:「那就給這裡所有的人驗血,確定血型。」
高鐵花明白了高岩的意思:「可這裡……幾乎都是些孩子!」
高岩一邊做手術前的準備一邊說:「大人、孩子都要驗血,所有的人!」
高鐵花一聽,別無選擇,只好組織所有的孩子驗血。結果出來後,高鐵花顯得很為難,因為幾個可以匹配的血型,大部分是日本孩子的,其中就有英子。她們已經多災多難,怎麼好再抽他們的血呢?可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於是她來到了院子里,把英子等幾個日本小孩攏在一起。
「你們的小朋友金鳳傷得很重,她流了很多血,需要輸血,而你們的血型與她相匹配,你們願意把自己的血給她嗎?如果願意請舉手。」高鐵花彎著腰,對這些孩子懇求說。
幾個孩子似乎明白了高鐵花的意思,但除了眼裡的恐懼,他們什麼都沒有。沒有人吭聲,更沒有人舉手。
高鐵花的心一下子涼了,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在她們身上的付出值不值得,「你們為什麼不肯獻血來救自己的好朋友?難道因為金鳳是中國人嗎?」孩子們仍沒有反應,「幫幫金鳳吧,如果你們不幫她,她就活不成了。」高鐵花眼睛裡閃著淚花說。
這時,英子慢慢舉起手來,但舉到了一半又放了下來,高鐵花眼睛一亮:「英子,勇敢點兒,好孩子。」
過了一會兒,英子又舉起手來,這回再也沒有放下。也許是受到英子的鼓勵,另外兩個日本孩子也舉起手來。但令高鐵花想不到的是,這些孩子一邊舉手,一邊哭起來,而且很悲壯,好像是慷慨赴死的樣子。
高鐵花將英子抱起來,一口一口地親著她的臉。
可抽血的時候,英子扭著臉,又悲切地哭起來,眼淚順著臉往下流。這使高鐵花有些手足無措,「你疼嗎?英子?」她小聲問。這一問不要緊,英子哭得更傷心了。
這時,亞美走了進來,英子一看見她,就「嗚嗚」地哭出聲來。亞美納悶,便低下頭問她為什麼哭,英子抽噎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亞美。
亞美一聽,笑了。然後又低頭跟英子說了一陣,這回,英子也笑了,而且笑著讓高鐵花抽走自己的血。
事後,亞美又對高鐵花說:「從一開始的時候,小英子就誤解了你的意思。她以為要救金鳳就要抽光自己身上的血,那就活不成了。這都是你那『中國式』的日語惹的禍。」
「原來是這樣,」高鐵花一聽恍然大悟地笑了,「可為什麼她們明知道自己獻血之後就會死,最終還是同意了呢?」
「那你得去問小英子,我們日本人也……」亞美沒有把話說完,她的臉浮現出沉重之色。
回到收容所,高鐵花一邊給英子喂糖水一邊問道:「英子,告訴阿姨,既然你以為獻血之後就要死了,後來為什麼還同意獻血呢?」
英子眨著眼睛回答說:「因為……金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讓她死。」
一句簡單的回答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其中也包括馬震海。
金鳳脫離了危險,英子因抽血和驚嚇而虛弱的身體也慢慢地恢復了健康,這個時候,樹葉已經被秋風染得五顏六色。
這一天,高鐵花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硬邦邦、四四方方的東西對英子說:「英子,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什麼玩意兒?」英子好奇地問。
「打開,把蓋子打開。」高鐵花神秘地對她說。
英子摸了一會兒,手指碰到盒子上的一個金屬按鈕,蓋子猛地打開了,清脆悅耳的聲音從盒子里飛出來,這是一支所有日本孩子都熟悉的樂曲《櫻花開了》。英子出神地聽著,一種哀怨的、溫柔的、淡淡的韻味讓這個小女孩陷入了一種迷惘的狀態,在那張慘白的小臉上,看到了秋的哀思。
「阿姨,這是你的嗎?」英子問。
高鐵花說:「不是,它是政委從指揮部的閣樓里找到的,他讓我作為禮物送給你。」
英子甜甜地笑了:「謝謝政委叔叔,謝謝阿姨!媽媽活著的時候總唱這首《櫻花開了》。」
盒子里的歌聲停了,但那優美的旋律還在秋風裡飄蕩著。英子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張著雙臂,好像要擁抱這迷人的大自然,「阿姨,這兒真美!」
「是呀,如果沒有戰爭,這兒更美。」
「我討厭戰爭,戰爭把我爸爸偷走了……開始的時候,爸爸還給我寫信,可後來就不寫了。他大概是把我們的地址忘了吧!」
高鐵花隨聲附和道:「也許吧!」
英子又沉默起來。
為了排解這小女孩的哀思,高鐵花轉移話題說:「英子,告訴阿姨,長大以後想做個什麼樣的人?」
英子用十分明亮而又極其嚴肅的眼神看著高鐵花說:「阿姨,我要像媽媽那樣,長大做個寡婦。」
「什麼?」高鐵花驚叫了一聲,「寡婦?」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英子說:「難道不好嗎?我愛媽媽,媽媽也愛我。她非常了不起,和她在一起的許多阿姨都是寡婦。」
高鐵花望著英子瘦削的雙肩和因缺乏營養而蒼白的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髮,她的鼻子一酸。
英子說:「阿姨,你為什麼哭哇?」說著,她伸出一隻手,去擦高鐵花臉上的淚。
56
1945年9月17日,中共中央做出歷史性決定:成立中共中央東北局,領導東北工作。鑒於這個決定,迅速派2萬幹部和10萬主力部隊,進駐東北。
1945年10月30日,中共中央東北局正式確認和決定,挺進東北地區的八路軍、新四軍統稱東北人民自治軍,並在瀋陽成立自治軍總部,總司令為林彪。
而自治軍總部鑒於10月25日由中共、國民黨、美國和蘇聯三國四方組成的遣返委員會在上海召開第一次遣返日僑的會議精神,即將所有在華日僑一律有組織地遣返回日本。中國政府負責陸路向港口集中和輸送;美國組織船隻擔任海上運輸;蘇聯負責遣返大連旅順地區的日僑。根據中共中央的意見,把高鐵林領導的抗聯游擊隊改名為東北人民自治軍獨立團,主要負責遣返日僑俘工作。部隊將進行大幅度擴充,高鐵林任代理團長兼政委;馬震海任獨立團三營營長;姚長青任三營教導員;亞美任獨立團日語翻譯和衛生員。他們很快輕車熟路地展開新一輪的遣返工作。
這時,時令已近寒冬,方正縣城裡城外白雪皚皚,一片銀裝素裹。
大召威弘坐在寒冷的窩棚里犯愁了,他對來看望他並給他帶來幾個玉米餑餑的亞美說:「亞美,哥哥有件事……」
「什麼事?」亞美問。
大召威弘很不仗義地說:「你……你每天都能看見高長官嗎?」
「是的,我每天都看見他。」
大召威弘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的玉米餑餑說:「那你能不能……跟他說一下,你知道這裡的日本人早就沒糧食吃了,沒有糧食就很難熬過這個冬天,熬不過這個冬天就無法回日本。現在只有他能救我們,亞美,哥哥求你幫幫忙……好嗎?」
大召亞美為難地說:「可他們的糧食也不多,許多戰士也在挨餓……糧食都掌握在蘇聯人手裡。」
大召威弘說:「那就請他去跟蘇聯人說說,要點兒糧食。我知道蘇聯人在火車站和碼頭上堆滿了糧食,只有他才能跟蘇聯人說上話。」
亞美看著可憐兮兮的哥嫂,說:「好吧,我去試試。」
大召威弘的眉頭舒展開了,說:「謝謝,我替這裡所有的日本人謝謝你了。」
亞美踏著積雪往回走,咯吱咯吱地響。哥哥那客氣的語氣和哀求的神情讓她不安,彷彿她已不再是日本人,那背後的疏離之感讓她心痛。她更不忍心看著那麼多的日本人即將被餓死、凍死。可自己的話在高鐵林心中究竟有多大分量,她心裡也沒底。她知道高鐵林對自己有好感,甚至是喜歡,但這些能抵消他心中的仇恨嗎?她看得出高鐵林心中的仇恨,還有那仇恨背後的殺機,她看得出高鐵林的善良與大度。但她更看得出這個中國男人用百倍的努力來平衡這些複雜的心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的理智能戰勝他的情感,這也是她喜歡待在這個中國男人身邊的主要原因。
她猶豫了,心裡七上八下地不安。她沒有回到獨立團指揮部,而是沿著一條小路,向一個山溝走去。這雪後的景色讓她想到了家鄉,想家的滋味讓她陣陣心酸。其實這時天已經不早了。
高鐵林和姚長青、馬震海從城裡辦事回來,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他是被一輛輛裝滿糧食的蘇軍軍車攪亂了,他想到了這些日本難民的吃飯問題,可這些糧食都在蘇軍手上,不經他們許可誰也拿不出一粒。眼下又是冬天,如果再沒有糧食,有幾個人能熬得過去?
高鐵林盤算著這個問題,默默不語地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快到指揮部時,他猛然看見一個人影向山溝走去,當看清那是亞美時,他停住了腳步。「黃秋實……」黃秋實一愣:「到!」高鐵林又猶豫一下,說:「還是我自己去吧……那個人是亞美。她一個人到那裡幹什麼,天已不早了。」
高鐵林徑直向山溝走去,小魏、黃秋實想跟過去,被姚長青制止了。他們幾個看了看高鐵林的背影,向指揮部走去。
「亞美,你幹什麼去?」快追上亞美時,高鐵林喊道。
亞美聽見是高鐵林的聲音,頓時驚喜萬分。想著他他就來了,好像是上帝的安排,看來糧食的問題能解決了,「沒事,我只是隨便走走。」亞美爽快地說。
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高鐵林說:「趕緊回吧,天不早了,這裡還有野牲口。」正在亞美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嬰兒的哭聲隱隱傳來。他們都愣住了,在這無人居住的野外,怎麼會有嬰兒的哭聲呢?亞美注意到哭聲是從一個雪窟窿里傳出來的,便踩著厚厚的積雪走過去。
「在那兒!」亞美驚叫一聲。高鐵林也走過去。他們扒開積雪,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個嬰兒偎在母親懷裡大聲哭著。更令人吃驚的是,母親一絲不掛,把身上的最後一件衣物都裹在孩子身上,她已經被活活凍死了。亞美看出那是個日本人,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準是帶著孩子避難時,被大雪困在了山溝里,怕孩子凍死,就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給了孩子。」高鐵林被這女人所表現出來的母愛所感動,說:「母親死了,她的孩子卻活下來了。」亞美抱起不住哭泣的孩子緊緊地摟在懷裡,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個已經凍得發抖的小生命。就在這時,一塊凍得邦邦硬的玉米餅子掉在地上,埋進了雪窩裡。高鐵林低頭把它撿起來,拿在手中反覆地看著:「這是孩子的母親至死都捨不得吃的……」聽見高鐵林這麼一說,亞美把頭埋在孩子的懷裡就「嗚嗚」地哭起來,然後她撲通跪倒在高鐵林的面前,高鐵林嚇了一跳:「亞美……你這是幹啥?」亞美哭訴道:「求求你……救救那些日本人吧。沒有糧食,他們就熬不過這個冬天,他們全都得餓死、凍死……求求你政委,幫幫他們吧。」高鐵林急忙將亞美拽起來,他也轉了眼窩:「不要這樣亞美,你救過我的命……我受不起這個。」然後他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那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身上:「天太冷,你不能光著身子上路,你放心走吧。我發誓,只要有我高鐵林吃的,就有你們吃的;只要有我高鐵林穿的,就有你們穿的。」
亞美撫摩高鐵林的肩頭,又哭了一陣子,他們才抱著孩子往回走。因為獨立團現在的工作太忙,他們把這個孩子直接安頓到東大屯的難民那裡,並一再囑咐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
很快,獨立團就做出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為日本難民籌糧。由馬震海、姚長青具體負責統計日本難民的缺糧情況。高鐵林則以私人關係,以曾經並肩作戰並給予蘇聯軍隊以巨大幫助為由,走進了蘇軍上校沙布洛夫的辦公室。
他直接切入主題說:「沙布洛夫上校,在方正縣城一帶至少滯留5萬多等待遣返的日本難民。這些人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沒有吃的,如果這個問題再不解決,恐怕將有大批難民熬不過這個冬天,尤其老人和孩子。糧食,現在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糧食。」
沙布洛夫上校說:「你就是因為這個來找我?」
「是的,希望你能下令給這些陷入絕境的日本難民撥一點點糧食。」
沙布洛夫上校顯得很為難:「很抱歉,高先生,我無法滿足你的要求。我奉命把糧食控制起來,除了為駐紮在北滿的蘇軍提供供給外,還要保證數十萬日軍戰俘的吃飯問題。當然,我也奉命將一些糧食運回國內……我們的人民也需要糧食。我們不能讓他們在戰爭結束後而死於飢餓,那些跑到中國來的日本平民,應當由中國當局去處理,與我的使命無關。」
高鐵林說:「沙布洛夫上校,我今天不想跟你談義務與使命,說實際點兒,只求您能撥一點點糧食,讓他們度過這個冬天。」
沙布洛夫聳聳肩說:「高先生,你能替我想想嗎?一邊是飢餓的蘇聯人民,一邊是飢餓的日本人,你說我應該把有限的糧食分給誰?為了戰勝法西斯,我們的國家已經犧牲了4000萬人,如今饑荒正席捲著蘇聯大地。在這種時候,你卻讓我把糧食撥給那些日本人,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
高鐵林說:「沙布洛夫上校,誰也不能否認蘇聯人民在這場戰爭中所做出的巨大犧牲,你們的人民確實應該補償……可我今天來這裡不是跟您談這些,只想請求您撥一點兒糧食救救那些日本難民,給那些已經餓得死去活來的老人和孩子一點兒吃的。說到底,他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如果你一定要懲罰的話,那就應該去懲罰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廣田弘毅……還有造成這一切惡果的罪魁禍首日本天皇!」
沙布洛夫上校被高鐵林的話打動了,他大口大口地吸著煙,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突然,他在高鐵林的面前站住,久久地盯著他那張誠實的面孔,嘆息一聲說:「有時候……我真不理解你們中國人。日本法西斯殺死了那麼多中國人,僅在南京,一場屠殺就死了30多萬……他們剛剛投降,你們卻急忙保護起他們的老人和孩子,我真不明白……難道是上帝故意讓你們的腦子出了問題?」
高鐵林說:「我不知道上帝是誰,但是,我們中國人只奉行一個真理,那就是不能見死不救!看著那些無辜的老人和孩子眼睜睜地餓死,我們於心不忍。」
沙布洛夫上校說:「好吧,好吧,我固執的中國同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撥給他們一部分糧食,但不會很多。當然,你們也可以從中留一部分給戰士吃。」
高鐵林緊繃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謝謝沙布洛夫上校,我替那些日本的老人和孩子謝謝你。」
沙布洛夫一揮手:「不要再提日本人,他們和我們不一樣。去吧……去拿走屬於你的糧食吧!」
第二天,馬震海和蔡大鬍子便帶領一個排的戰士,坐在當地中國農民的幾十輛馬車上,浩浩蕩蕩地向蘇軍糧庫走去。
回來的路上,馬震海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蔡大鬍子深明其意,肯定是把這麼好的糧食給日本人吃,心疼得不行。便攛掇他把糧食卸下一半留給獨立團的兩千多名戰士吃。二人一拍即合,馬震海立刻讓打頭的馬車掉轉方向,向獨立團軍需處的糧庫走去。軍需處長一看樂了,看了看馬震海和蔡大鬍子,三人心照不宣,一句話都沒說,一半的糧食便卸了下來。
可這一幕恰恰被閑著沒事整天像餓狗一樣到處亂竄的松藏作次看在眼裡,他盯著梢跟在馬車隊的後面,最終扒著軍需處糧庫的牆頭伸著舌頭往裡面張望。對於這類事情,他一看便明白了大概。在心裡嘀咕著:這是蘇聯軍隊給我們日本難民的糧食,他們拉到這裡分明是卸下一半獨吞了。好哇!真是不顧我們的死活了!要放在一年前他們敢嗎?被皇軍知道非得挨個殺他們的頭不可,唉!
正當他想到傷心處的時候,被人狠踢了一腳,他「媽呀」一聲從牆頭上摔下來,並一屁股坐在地上。來者是流竄到這裡的中鄉上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還有紙和筆,在他面前晃著,松藏作次見到錢就想伸手,被中鄉上尉一下子打了回去,然後提著他的耳朵跟他說了些什麼。
松藏作次一聽就樂了,接過錢和紙筆一連施十幾個禮,然後捂著耳朵摸著屁股一步三搖地往日本難民駐地跑去。
對於高鐵林和馬震海來說,這些糧食正將一場災難悄悄地降臨到他們頭上。看到糧食的日本難民幾乎像過年一樣快樂,他們站在道路兩旁不住地向運糧車鞠躬致敬,所有的人都淚流滿面,一副感恩戴德、畢恭畢敬的樣子。連亞美都沒有想到,曾驕橫一世的同胞,如今竟這樣卑躬屈膝!她心情複雜地望著這些人,自言自語道:「日本人究竟是怎麼啦!」
日本難民剛把糧食吃到嘴,高鐵林就接到了沙布洛夫上校的電話,說方正縣的日本戰俘將一律步行到通河碼頭集結,準備從那裡上船去佳木斯,然後再乘火車去西伯利亞,希望東北自治軍能協助警戒。高鐵林一聽就笑了,這是沙布洛夫在找人情。「吃人家的嘴短。」於是高鐵林命令馬震海的三營出動,一切聽從蘇軍調遣。沙布洛夫在得知情況後,給高鐵林打電話說:「很好高先生……你真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