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心深處,高橋松希望他最初的懷疑得到最終的證實。對於他個人來說,能夠親手挖出一個敵方的重要間諜當然會得到機關長的器重和獎勵。但這些並不是他所關心的,他只想看看屆時,石井幸雄那傢伙臉上會是何種表情;可是站在寺尾機關長乃至佔領軍司令部的角度上,這個事實又是多麼嚴酷和慘痛!
1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顧知非就爬起來了。他去了一趟59軍駐重慶的辦事處,那裡從上到下都是他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他們二話沒說,抽了幾個能幹的衛兵和一輛吉普車前去他指定的地方等候。等他趕回招待所,正看到那個學員在餐廳里吃早飯。
兩個人飯後來到技術部,辦理了資料的交接手續,然後駕著車離開了。在路上,顧知非告訴學員他暫時還不能和他一起趕回開縣。但是他會保證他安全地把資料送回去。他把車子停在了前往開縣的路口,59軍的衛兵們在那裡早已等候多時。他囑咐他們,一定要把學員送到開縣訓練營才能返回重慶。
目送著那輛吉普車遠去了,他才發動了借來的這輛吉普車,直奔軍政部檔案館。
這座以鋼筋水泥為主體的四層建築在當時的重慶已經很引人注目了,但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在它的下面,還有一個面積更大的地下室。
當初,日本飛機還在重慶的上空橫行無阻的時候,有價值的資料都儲藏在地下室。後來隨著戰事的進展,中美聯合空軍已經牢牢地掌握了重慶的制空權。這樣,大部分資料才得以分門別類地疏散到大樓各層的各個檔案儲藏室里去。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機要檔案室還是設在了地下。
當顧知非走進位於一層的機要檔案室的時候,裡面除了一個管理員,並沒有其他人在場。前一段時間,顧知非經常出入這裡以了解關於「鐵拳」檔案的動靜,因此管理員早就認識他了。他笑眯眯地打了招呼,不待吩咐就把登記冊擺在了顧知非面前。
顧知非查閱的,僅僅是他離開重慶之後的借閱記錄,所以很快就看完了。他並沒有找到一條對他有用的記錄。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提出要借閱「鐵拳」的那份檔案。管理員操起鑰匙打開身後的鐵門,順著台階進入了地下室。工夫不大,他就把那份檔案取了上來。
那份檔案被裝在一個牛皮紙盒之中。顧知非從管理員戴著白手套的手中接過來。他轉身走到一張閱覽桌邊坐下來,他繞開纏在封口處的線繩,抽出紙盒裡面的檔案冊。他並沒有認真讀,而是一頁一頁地翻動著,很快就翻完了。從這裡也看不出什麼可疑的地方。他把檔案放回紙盒裡,送了回去。
管理員並沒有因為他的速度而感到驚訝,他匆忙地戴上白手套準備接過來。
「你的白手套很乾凈呀。」
「上面對這方面要求很嚴格。」
「經常接觸這些塵封的東西很容易讓手套變髒吧。」
「不會的,因為能夠借閱這裡的文件的人都有相當的級別,所以我們會定期擦拭檔案盒的。」
「那裡面的檔案冊呢?也要擦嗎?」
「那不會擦,數量太多了。」管理員笑了笑,轉身走向那道鐵門。
顧知非抬起雙手,他在手指上發現一點灰塵,但不是很多。
「等等。」他忽然喊道。
管理員愕然地回過頭來。
「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份同樣很久都沒有借閱過的資料來,隨便一份都可以。」
實驗的結果是,另一份檔案的最後借閱日期明顯比「鐵拳」的要靠後,但是顧知非的手指上還是沾上了更多的灰塵。這說明,「鐵拳」的檔案被人動過,而且就在近期。
「什麼人可以接觸到它而不會在登記冊上顯示出來。」顧知非用手指敲著「鐵拳」的檔案盒問道。
「出了什麼事情嗎?」管理員緊張地問道。因為他感到顧知非的表情嚴肅得可怕。
「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我,而且絕不能聲張出去。」
管理員咽了一口唾液,看得出,他很緊張。「您說的這些條件只有我們這兒的館長、副館長、老姚和三個專門負責機要檔案室的輪值人員符合,當然其中也包括我。」
「館長經常會到下面去嗎?」
「有時候下去,很少,一般都是老姚下去,主要是檢查清潔和防火、防蟲鼠設施的狀況。」
「你說的老姚,就是姚敬軒吧?」
「是啊,檔案館的老人了,館長最信得過他,可惜呀……」管理員忽然垂下眼瞼,臉上現出傷感的情緒來。
「怎麼?」顧知非察覺到了異樣。
「顧科長,您還不知道吧,老姚死了,今天就是出殯的日子。」
「怎麼死的?」
「聽說是自殺。」
「說來聽聽。」
「老姚平日里喜歡晚飯後到江邊練劍。就在大前天,天都很晚了還不見回來,家裡人出去找,在江岸附近的一片小樹林里發現他上吊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顧知非的印象中那個姚敬軒的年齡已經不小了,雖說不大喜歡說話,但也是個挺開朗的人。
「聽說他在昆明念書的兒子暗暗參加了共產黨,被抓住了。」
「竟有這種事?」
「我這也是小道消息,道聽途說啊。」
顧知非知道,軍政部的檔案館絕對是機要中的機要,不要說主管了,就是一般的工作人員也要經受非常嚴格的政治審查。家屬出了這種事情,姚敬軒受到嚴厲的處分是跑不了的,弄不好還要接受盤問調查。自殺這種行為看起來倒也合理,但在顧知非眼裡還是顯得有些過了。
除非,他真的有問題。
「對了,這段時間老姚去過地下室嗎?」
「您這麼一說我還想起來了,老姚前幾天下去的次數還真是挺頻繁的。」
「比平時頻繁?」
「是的。」
顧知非第二個拜訪的是位於三樓的武器裝備部。
果然,登記簿上顯示,李建勛曾經來過這裡兩次,而且都是提前通過電話預約在晚上加班。雖然,借閱記錄上顯示的內容和「鐵拳」的資料毫不相干,但顧知非還是要求管理員,把那兩天值班的小高叫了過來。小高證實,李建勛的確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副官身材偏瘦,臉上還有一道傷疤。
顧知非只經過了簡單的盤問就獲悉,在第二次值夜班時,小高因為孩子丟失的事情離開了閱覽室。當前的管理員正是那天晚上的接替者。通過他們兩個對時間的回憶,顧知非判斷出,高橋松至少有十分鐘的時間潛入到資料室里去。他走過去查看了一下那把「雄關」牌鎖頭,心想這個看似結實的鐵傢伙在職業特工的面前實在算不上什麼。當然,高橋松並沒有找到什麼,因為他不會想到,當初「老闆」為了儘可能地保守「鐵拳」的秘密,特意安排把本不屬於絕密範疇的檔案留在了地下的機要檔案室。
「對了,你的孩子找到了嗎?」他臨走時忽然問道。
「找到了,這孩子膽子太大,竟跟著一個陌生人去買糖了。」
回到吉普車上,顧知非沒有著急點火發動,而是坐在那裡慢慢地理清思路。可以肯定,機要檔案室一直存在著日本間諜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否則高橋松早就會找到這個線索而不是現在。至少,在他到達重慶展開調查的初期,完全有能力做到兩條線索齊頭並進。還有,姚敬軒的自殺不早不晚,偏偏發生在這個當口,這裡面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詭異和蹊蹺。從直覺上,顧知非不相信這是一個孤立的事件。但如果這不是巧合,而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那麼重慶城裡能有什麼人擁有這麼大的能力呢?
想到這裡,顧知非不由自主地又把那個叫李桃的女子和這一切聯繫起來。儘管他一直對她充滿了好奇,但理智總是在他萌生這個念頭的初始就毫不猶豫地將其掐斷。
2
吉田回來了,他解開外衣,從裡面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那裡面裝的就是洗好的照片。但是他隨後又說,這只是兩個膠捲的內容,因為那家小照相館的顯影液不夠了。
吉田說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找了其他幾家照相館,但沒有一家願意把暗室借給他。那家老闆已經答應他了,明天一定把顯影液準備充足。高橋松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迫不及待地抽出了信封中的照片。
關於「鐵拳」的彈藥部分,第一章介紹的就是炮彈的材質。這一部分資料從文筆和措辭上看,應該是從德文翻譯過來的。高橋松對材料科學所知不多,但他從中還是能夠看出一些端倪。資料對炮彈的遠距離飛行能力和對炮膛的低損耗做出了解釋,這是因為它的彈頭採用了一種合金技術,它使彈體和膛線之間的接觸達到了一種最佳的狀態……
和「鐵拳」的反後坐力裝置一樣,這一段話裡面,最讓他感興趣的是那項「合金」技術。據他所知,即使在日本的軍事工業中,這也是高級技術人員多年來潛心鑽研的課題。而支那人,是絕不可能在數年之前就掌握得了的。既然炮彈無法自造,而德國與日本簽約後,又不再向他們出售彈藥,一旦彈藥耗盡,那麼「鐵拳」再精良也不過是一堆沒用的廢鐵而已。
從內心深處,高橋松希望他最初的懷疑得到最終的證實。對於他個人來說,能夠親手挖出一個敵方的重要間諜當然會得到機關長的器重和獎勵。但這些並不是他所關心的,他只想看看屆時,石井幸雄那傢伙臉上會是何種表情;可是站在寺尾機關長乃至佔領軍司令部的角度上,這個事實又是多麼嚴酷和慘痛!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理智和私念的相互糾結,全身心地投入到檔案內的文字中去。
但是等他真正看完了第二章節——「彈藥的消耗」,他剛才的竊喜頃刻間又煙消雲散了。
1933年,當德國將這批火炮交付過來的時候,每門炮配備了五百發炮彈。檔案上記載得很清楚,二十二門「鐵拳」一共參加過三次戰役——淞滬會戰、徐州會戰和武漢會戰的前期。排除了實彈訓練、戰前校正火炮之外,當撤往重慶的命令下達時,「鐵拳」的彈藥仍有六千餘發。平均到每門炮,那就是三百發炮彈,足夠維持兩次大規模戰役的了。
現在,他已經能猜得出來寺尾機關長的態度了。如果上次的聯絡他沒有堅持,那麼機關長一定會對他下達撤出重慶的命令。既然在出發前寺尾謙一沒有特別交代彈藥方面的調查任務,那麼他一定早已從別的渠道證實,「鐵拳」在被摧毀之前,它的彈藥是充足的。
高橋松徹底泄氣了,他覺得自己在機關長的眼裡就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他開始懷疑沖洗剩餘的膠捲是否還有意義。
最後一部分,他完全是靠著一股慣性讀下去的。上面記載了彈藥從武漢運往重慶的經過,運輸的經辦單位是憲兵一團二營。在執行官一欄中,填的是尹懷遠的名字。
這是一支赫赫有名的部隊,即使高橋松這個日本人對它也是略有耳聞的。
早在滿洲事變之後,支那的政府就意識到,中日之間遲早必有一戰。據說,那時起,就有人提出了利用地形,由東向西逐次抵抗的大戰略。後來隨著局勢的日趨緊張和衝突的不斷升級,支那政府開始有意識地動員上海、浙江的實業廠礦遷往內地。在某個大人物的指揮下,這支部隊就是負責具體搬遷事務的幾支可靠部隊之一。雖然它的級別不高,可是手中卻持有著軍政部的指令。他們有權徵集車輛、渡船,有權命令各級地方政府給予最大限度的配合。在武裝押運方面,由於人數有限,他們有權要求臨近的任何一支地方部隊派人協助。
在淞滬會戰打響時,它還掌握著大量汽車的調度、指揮權,所以它臨時又成了各戰場間調配物資的執行者。可以說,以重慶為首的大後方能夠得以建立,這支部隊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戰局趨向平衡之後,這支部隊由營級擴編為團級單位,就是現在的憲兵十四團。
照片顯示出來的最後內容,就是預定的裝車起運的時間了。高橋松記得,第三個膠捲他拍了不到十張,算起來也就是兩頁紙的內容。他判斷,那兩頁紙記錄的不過是到達重慶後,某個軍事倉庫接收手續,以及後來火炮被炸毀後,這些炮彈被拆除的時間和地點而已。
他把最後一張照片扔在了桌子上,疲憊地靠在椅子的後背。
「沒有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嗎?」淺井一邊問著,一邊撿起了最後一張照片。他跟在高橋松的後面也把這些照片瀏覽了一遍。
「沒有,看來我的確有些草木皆兵了。」高橋松閉著眼睛不無失落地說道。
「咦,這些傢伙選擇在半夜起運出發,一定是害怕遭到我們空軍的打擊吧。」
黑暗中有一束微弱的火苗突然跳躍出來,高橋松的眼睛沒有睜開,任由想像中的火苗越燒越旺。
不錯,空軍!我們的空軍在武漢會戰中一直佔據主動。尤其在後期,簡直就是晝夜不停地在出擊。可以肯定,這支運輸隊在脫離日本飛機的打擊範圍之前一定會選擇晝伏夜行的方式。
假如我們的一支飛行編隊消滅了這支運輸車隊,由於是在夜間,因此飛行員也不會對目標做出準確的評估。而敵方呢?在那種混亂的潰退中,他們很有可能處在聯絡中斷的狀態。而檔案上也並沒有顯示出火炮是和彈藥在一起運走的。這很好理解,因為運輸火炮的拖車的速度要比卡車慢得多。於是,當另一支部隊歷盡艱辛將火炮運抵重慶之後才聽說彈藥已遭摧毀的噩耗,這樣一個動搖軍心的消息肯定是會被軍方刻意隱瞞的吧?別說敵軍,就是日本陸軍,報喜不報憂的事情也沒少做啊。
高橋松坐不住了,他找出易丹那身舊軍裝換上,和淺井交代了幾句就悄悄溜出了煙草行。他本想給李建勛打一個電話,但是一想到晚上才能見面,第二天才能得到消息,他就無法忍受,於是他只好一路來到憲兵十四團的團部。因為無論「易丹」還是什麼「物資調查處」的調查員都沒有資格拜訪團部,所以他只得在營房外面一帶尋找機會。
他先後挑了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兵搭上了話,但對方都沒有聽說過尹懷遠這個人。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經歷了幾年的戰火,很多人陣亡了,很多人受傷退役;當然也有倖存者得到了升遷調到了別的部門。在一支經過擴充的部隊里打聽幾年前的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最後他和一個中尉軍官套上了話。這個人分到該部隊的時間只比武漢會戰晚了半年,可他仍沒有聽說過「尹懷遠」這個名字。雖然還沒有一點證據,但高橋松已經感覺到了其中的不正常。
3
關於姚敬軒葬禮的地點顧知非已經打聽清楚了。為了不引人注目,他還是把汽車停在了離陵園較遠的地方。陵園坐落在市郊的一片丘陵,四周長滿了密密匝匝的矮樹。他從遠離正門的一個方向走了進去,穿過一片樹林,就遠遠地看到了送葬的人們。
看來管理員聽到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這一點顧知非從送葬的人數就可以判斷出來。除了身穿孝衣的幾個家屬,墓地稀稀拉拉的並沒有幾個人。按說姚敬軒在軍界任職多年,雖然算不上是身居要職,但總有一些同僚親信。即便說人走茶涼的現象在這個官場上一再上演,但如沒有特殊的原因,大多數人還不至於連這最後一程都吝於相送。
葬禮的時間也不長,等棺木入了土,為數不多的幾個來賓便紛紛和主家告了別。很快,墓地上只剩下幾個家屬了,這種情況對於顧知非來說倒是頗為有利的。
「姚太太。」顧知非從陵園出口的一棵樹後走了出來,他認準了中間被兩個人攙扶著的兀自垂淚哭泣著的老婦人。
「你是……」果然,那老婦人擦了擦眼睛,遲疑地打量著顧知非。
「我叫顧知非,和姚先生私交甚篤。這個噩耗我也是剛剛聽說,因此來得晚了,很對不起。」
「顧先生客氣了,您能來我們一家人都很感謝。」
「能請太太借一步說話嗎?」看到他們有些猶疑,顧知非又加了一句,「是關於姚先生的一些事情。」
看著其他的人走遠了,顧知非才壓低聲音說道:「太太,我覺得您先生死得很蹊蹺。」
「顧先生,您都知道些什麼?您是幹什麼的?」顯然,顧知非的這句話震動了她,她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先問您幾個問題,首先,貴公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啊,我一個婦道人家知道啥,我也不知道該問誰。」
顧知非又問了她幾個問題,他有點失望,因為這個老太太什麼也不清楚。他的兒子肯定是被抓了,葬禮都沒能放回來。直到她丈夫去世之前,她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但是,她能感受到丈夫近期一直悶悶不樂、憂心忡忡的。她問過,可是什麼也問不出來。顧知非知道,像姚敬軒這種一輩子干保密工作的人口風極緊,睡覺都不會說夢話的。
「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差不多十多天了,我記得他有一天晚上從江邊回來,臉色很難看。他的鬱悶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每天都去江邊舞劍?」
「這是他的習慣,都好幾年了。」
「這一陣子他和什麼人接觸過嗎?」
姚太太想了又想還是搖了搖頭。
「他後來仍舊每天去江邊嗎?」
「去是去,可是……我感覺他並沒有活動身子。」
「為什麼?」
「因為他身上的衣服乾乾的,一點汗漬都沒有出,以前可不是這樣。」
「是這樣。」
「顧先生,我現在什麼也不想了,就盼著兒子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邊來。」
「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打聽一下。」
「真的!那太謝謝您了。」
「不過,咱們這場談話絕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好嗎?」
「好的好的……」迷茫無措的姚太太被這個突然來臨的希望震驚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
離開了陵園,顧知非到電話局打了一個長途電話。當年,他在緝私處行動組時的那個丁副組長,現在已經成了軍統昆明站的副站長。兩個人關係處得不錯,顧知非相信只要自己開口,他一定會幫忙的。
他等了好一會兒,那邊的工作人員才把丁副站長找來。事實和顧知非判斷的一樣,抓捕姚敬軒兒子的行動跟雲南方面的軍統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不是這個電話,老丁甚至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他答應儘快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
「要派你手下最可靠的人去辦,一定要保密,包括軍統昆明站的其他人。」
「好吧。」對方沉默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不要往我的辦公室打電話,明天我會打給你。」
到了上午11點25分,他已經等候在民生路上的那個電話亭里。那是他和阿森在昨天晚上約好的通信地點。阿森是個很講義氣的小兄弟,他答應幫這個忙。從今天起,他已經請了一周的假。五分鐘後,電話鈴響起。
「顧科長,現在目標正在憲兵十四團的大門口……」
顧知非幾乎沒有聽清他後面還說了些什麼。他的腦袋都大了,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4
「進來。」苗副官那久違了的、四平八穩的聲音再次從裡面傳出。
「知非!你回來啦?」苗副官一臉驚喜地站起身來,同時把雙手伸了過來。
他的態度依舊是那麼熱情,他的笑聲仍然像春天的微風一樣讓人溫暖、舒適。但顧知非發現,在第一眼看到自己的時候,他的瞳孔中有一絲慌亂一閃而過,雖然稍縱即逝但還是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局座回來了嗎?」稍事寒暄,顧知非就低聲問道。
「沒有,他一直在昆明公幹。」
「噢……」
苗副官把顧知非讓到牆邊的單人沙發上,然後轉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他倒水。
「開縣那邊的事情忙完了?」
「還沒有……」顧知非簡略地把返回重慶取密寫技術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麼說,馬上還得回去嘍。」
顧知非雖然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麼異樣,但似乎感到他端著的肩膀輕鬆地放了下來。
「苗兄,高橋松這傢伙怎麼還沒有離開重慶?」「老闆」不在的消息讓顧知非輕鬆了不少,他決定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這……」苗副官的雙臂抱在胸前。他飛快地瞟了顧知非一眼,一隻手摸著颳得很乾凈的下巴。
「是出了一點偏差,不過還好,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現在這個事情應當是由苗兄全權負責了。」
「老弟呀,你就別拿我開心了。說起來,局裡的一切還不都是局座說了算的。」
「能給小弟透露一點高橋松最近的動靜嗎?」
「知非,你這不是難為我嗎?局座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知非垂下眼瞼默默地喝著茶水。
幾秒鐘後,還是苗副官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氣氛:「兄弟呀,你說咱哥倆這是幹什麼呀。我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抓,冷不丁交給別人那心裡肯定是不痛快的。可哥哥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為之啊。」
「苗兄你真的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高橋松去了別的地方,我都不會來打擾你的工作,可他偏偏去了憲兵十四團。這說明高橋松已經摸到了我們的軟肋。難道你感受不到我們當前所面臨的嚴峻形勢嗎?還有,高橋松既然已經上了船,為什麼又溜了回來?他遇到了誰?是什麼原因導致他重起爐灶的?是否還有新的潛伏日諜沒有在我們的視線之內?這是關係到重慶這座抗戰大本營安全的大問題!」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這樣吧,我抓緊時間和局座聯絡一下,我也想讓你來抓這個事情。我是真心希望你趕快調回來的。」
看到顧知非並沒有抬腿走人的意思,他接著又說:「現在真的不能聯絡他。這個時間局座正在開會,我們是絕不能打擾他的。」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顧知非只好起身告辭了。他走出大樓坐到了吉普車上,胸中的怒氣還是沒有完全消散出來。
從他進入那間辦公室大門,他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漠、隔膜的氣氛。對方似乎通過一種隱晦的方式在暗示,他不受歡迎。經過一段時間以來的共事,他了解了苗副官的為人,從內心深處鄙視他的貪婪、自私和愚蠢。但是在此之前,他本著事不關己的態度,並沒有表現出來。相反,為了大局,他反而處處維護這個人的利益,甚至在「老闆」面前裝聾作啞來掩蓋完全是因為他的自私而造成的被動。但是他想不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此人竟然以比翻書還快的速度變了面孔。
即便如此,恩將仇報也不是他憤怒的主因,為了自己的私利,置國家安危於不顧,才是他不能夠容忍的。此外,他的憤怒也有一部分針對的是他自己。如果他早一步揭穿苗副官的無能,那麼「老闆」肯定不會把如此重任交給苗副官全權負責。他覺得這幾年他身上的某些東西消失得太多了。和剛從前線撤回來的時候相比,自己的稜角越磨越平,患得患失的顧慮越來越多。他甚至判斷,苗副官根本就沒有把眼下的真實情況向「老闆」彙報。一想到「老闆」回到重慶後會對苗副官採取的處置手段,顧知非不無快意。但是他很快就明白,現在還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