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班渡輪,連高橋松都是在最後起錨前才趕上的。作為跟蹤者,他失去目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坐在那艘木船的船頭,他除了一再催促船夫盡全力搖槳,腦子裡一刻也沒有閑著。按說,即使高橋松找到了憲兵十四團這個突破口,也仍然無法找到當事者了。他實在想不出,江北有什麼在等待著他。
1
第二天一早,顧知非開車拉著阿森在湖南路兜了一圈。時間還太早,馬路上空空蕩蕩的少有行人。
「過不了多久,右前方就會出現一個賣菜的小販,而馬路對過還會有一個擦鞋匠……」顧知非把那幾個人的位置一一說給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阿森。
「顧科長,查到了他們的下落以後,我怎麼跟您取得聯繫呢?」
顧知非考慮了一會兒。他知道,接下來自己也要忙得不可開交,很可能在預約的時間找不到合適的電話亭。
「你知道城北有一座關帝廟嗎?」
「知道,那裡荒廢多年,少有人去。」
「我們就在那裡碰頭吧,無論多晚,不見不散。」
阿森下車後,顧知非把車開到了玉帶街一帶,找了個地方停好了車。下車前,他換了一身衣服。此外,在后座的一個包袱里,還有幾身不值錢的外衣。這都是他昨天晚上在一家成衣店裡買的。這樣在跟蹤過程中,如果需要在不得已時變換身份,他就將最外面的脫下來扔掉。
如果能夠得到「老闆」的支持,他可以直接到憲兵十四團請求配合。再加上足夠的人手,他仍然有把握像先前那樣把這傢伙玩得團團轉。但是,眼下的境況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失去了上級的批准,他絕不敢自作主張地向任何人交底,能夠配合他的,只有阿森一個人。
當阿森昨天把高橋松出現的地點告訴他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斷完全錯了,李建勛和高橋松的第二次檔案館之行絕不是無功而返。高橋松能找到這裡,就說明他已經了解了檔案里的內容。
可以斷定,問題就出在姚敬軒的身上。高橋松第一次到檔案館,應該是一次探路。了解了閱覽室的環境、管理員的家庭之後,他制定了調虎離山之計。利用兩個管理員交班的時間差,順利地第二次進入了檔案室。為了配合他的行動,姚敬軒借檢查地下室的機會將檔案偷了出來,並將其悄悄放到了三樓的檔案室內。待高橋松看到,很可能是拍下檔案之後,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檔案放回了地下室。但是第二天,脅迫他做這件事的那個人來了一招殺人滅口。一定是這樣。這個推斷,就可以把姚公子的被抓、姚敬軒的自殺和高橋松的行為合理地解釋清楚了。
顧知非相信,策劃這一切的就是隱藏在李桃身後的勢力。種種跡象表明,這股勢力的能量之大不可想像。這就是他在這樣捉襟見肘的窘境中也要和阿森兵分兩路,分頭調查的原因。現在,他和高橋松的交鋒就要正式開始了。單槍匹馬、沒有外援的他只能見機行事、遇招拆招。老實說,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他在右營街附近一個經營早點的小飯館內找了一個座位,先要了一屜包子慢慢地吃著。他的眼睛絲毫沒有離開門外的路口。那碗豆腐湯快見底的時候,高橋松出現了。
2
高橋松在那裡沒等一會兒,就遠遠地看到一個少校軍官從營房內闊步而出。他跟在後面走了有半里路,才緊走幾步湊上前去。
「長官好!」
那名少校回過身來的時候,高橋松已經挺直身軀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雖然他有點疑惑,但還是還了一個禮:「你不是憲兵團的吧,有什麼事嗎?」
「想跟您打聽個人,原來是老二營的,現在不知還在不在。」
「哦,你問吧,擴編前我就在,也算是個老人兒了。」
「請問長官,您知道尹懷遠這個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少校又把高橋松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你認識他?」
高橋松搖了搖頭,指著街道旁邊的一個茶館說道:「能請長官喝杯茶嗎?」
「你是哪個部隊的?你怎麼會認識尹懷遠?」那少校是個急性子,茶博士剛把蓋碗茶端上來,他就主動開口問道。
「卑職是川軍297團的通信參謀易丹。老實說,我並不認識他,而是受人所託。」
「唔,怎麼回事,能跟我說說嗎?」
這個悲壯感人的故事是高橋松昨天晚上編好的。大意是兩年前,在一次戰鬥中,營長身負重傷。臨終前,他對守在面前的這個兄弟透露出,此生只有一件憾事未能了結,那就是當年他曾欠下了一個朋友二十塊銀圓。至於這筆債是在何時何地欠下的,由於營長很快就因失血過多而壯烈殉國,他也不得而知。只曉得,這個人是憲兵一團二營的,叫尹懷遠。由於戰事頻繁,易丹一直沒有機會返回後方。這一次,他犧牲了一部分假期專門查找尹懷遠的下落。多方打聽,才知道當年的二營已經擴編成了現在的十四團。
這個故事的妙處就在於把聽者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位營長,以及易丹本人的忠勇和誠信上,從而淡化了對事情的邏輯性、合理性的追究。
高橋松深知,這些品質在軍界,尤其是基層的行伍中是被極為推崇的。果然,那位少校聽完了這個故事,神態間也頗為動容。
「想不到老尹還跟川軍的兄弟打過交道。你的那位營長大哥也的確是個好漢子。」
「這麼說,您認識這位尹長官嘍!」高橋松驚喜地說道,然後馬上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大疊法幣推了過去。「這些錢都是從營長的撫恤金里扣出來的,相當於三十塊銀圓了。營長交代過,利息也是要算上的。」
高橋松表現出的這股樸實和厚道的確贏得了少校的好感。他笑著又把錢推了回來:「你這個兄弟,好歹也得聽我把話講完吧。」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我的確認識這個尹懷遠,可是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哦?」
「當年,我和尹懷遠是同一批分配到三營的見習軍官,在同一個宿舍住了好幾年。我們的交情也是非比尋常的。可是自從這小子調走之後,連封信都沒有給我寫過。我估計,八成也是哪場惡戰中……」說到這裡,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他調走了?是在什麼時候?」
「武漢會戰結束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他去了哪支部隊?」
「不知道,我曾經向上司打聽過。他們都說不清楚,說是軍政部有人把他要走了。」
「那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沒聽他說起過什麼?」
「我們那時很忙,見面的機會都很少。當時一線部隊正在拚死抵抗,來為物資的運輸贏得一點寶貴的時間。我和老尹都有各自的任務,那時候沒黑夜沒白天地在重慶和武漢之間奔波,吃住都在車船上。有時候能見上一面,也就是說上幾句話就分開了。」
「那他當時和什麼人在一起配合呢?」
「好像是68軍的人……對,是103團。劉汝明的部隊,他們在徐州打得很苦,是撤到武漢來修整的。當時老尹負責一部分武器裝備的後運,人手不夠啊,只好從這些部隊里借兵押車。」
「現在的68軍駐紮在什麼地方?」
「早已移防貴州了。」
「那是從哪裡開來的隊伍呀?」
「河南河北那邊。」
「這麼說來,大哥的遺願還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了結呀。」高橋松做出一副消沉而又落寞的樣子。
高橋松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然68軍大部分官兵來自河北河南一帶,按他們的說法,這些人的家鄉都處在淪陷區內,連年的鏖戰必然會產生大量的傷殘軍人,這些人只能安置在西南大後方的各個榮軍醫院裡。因此有關部門必定保留著每個月的補助金支付清單。這樣就可以利用李建勛的身份從傷殘補助金上面查起。他知道,為了杜絕吃空餉這個惡習,物資調查處是有這個權力的。高橋松不相信,在重慶就找不到103團的傷兵!
他沒有猶豫,立刻在路邊找了一個電話亭給李建勛打了電話。
「……這件事對於你來說並不難,一小時後我就要拿到結果。別耍花招!」通話結束前,高橋松威脅道。
電話那頭沒有吱聲,很乾脆地掛斷了。高橋松本想再敲打他幾句,但現在只好作罷了。想起那天晚上他對自己的冒犯,高橋松就是一肚子火,這筆賬他至今還沒有來得及算呢。
還好,這一次當高橋松在一小時後再次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他得到了答案。
「江北廖家台有一座榮軍醫院,找一個叫秦麥收的人。」
高橋松暗暗地罵了一句,因為這段路程著實不近。路上,他不得不給黃包車夫多加了些錢,才在11點之前坐上了開往江北的渡輪。
3
顧知非站在江邊,眼望著正在漸漸遠去的渡輪卻無可奈何。他的目光在碼頭上四下搜尋著,岸邊倒是也停泊著一些大大小小的木船。他相信,只要價錢好,那些船老大也一定會甩開膀子搖櫓,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江北的。可是無論如何,木船肯定追不上渡輪。就算他趕到了北岸,也一定找不到高橋松的蹤跡了。
他惱怒地把拳頭擂在身邊的一棵樹榦上。
這一天,他深刻體驗到了什麼叫作孤軍作戰,什麼叫作孤掌難鳴。
本來,這應該是一個大有收穫的日子。他看到高橋松和那個憲兵少校走進茶館,並在裡面談了二十多分鐘之久。而且高橋松從茶館出來後,頭也沒有回地離開了十四團的團部駐地。這說明,他一定獲得了很大的突破。換作從前,他只需派人了解一下這次談話的內容就可以解開謎題。但是在目前這種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他分身乏術,只能跟在目標後面亦步亦趨。之後,高橋松在一小時內打過兩個電話。顧知非也沒有時間去證實電話的那一頭是不是李建勛,但是從高橋松義無反顧地直奔江邊的行為上,他判斷出對方一定又一次獲得了重大的進展。
至於這班渡輪,連高橋松都是在最後起錨前才趕上的。作為跟蹤者,他失去目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坐在那艘木船的船頭,他除了一再催促船夫盡全力搖槳,腦子裡一刻也沒有閑著。按說,即使高橋松找到了憲兵十四團這個突破口,也仍然無法找到當事者了。他實在想不出,江北有什麼在等待著他。
4
高橋松趕到那座醫院後,看到院子里的傷兵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端著飯碗吃午飯。
畢竟他掛著中尉的軍銜,這些人對他的態度也還是很恭敬的。有人給他指了指說那個就是秦麥收。高橋松望過去,只見不遠處的石桌邊圍坐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沒戴軍帽,留著一把絡腮鬍子,石桌的另一側架著一根木拐。
看到軍官走過來,出於本能,那幾個人都要站起來。
「不用起立,坐下,都坐下。」高橋松雙手虛按,同時很和氣地說道。
「你叫秦麥收?」
「是,長官,俺就是秦麥收。」
「是老68軍103團的?」
「是。」
「這座醫院裡還有103團的嗎?」
「都在這兒了。」秦麥收指了指周圍那幾個人。
「我是物資調查處的調查員。」這一次,高橋松掏出李建勛為他準備的那本軍官證在他們眼前晃了一下。這些人並不知道「物資調查處」是幹什麼的,想必來頭不小,因此眼神里的敬畏又增添了幾分。
「來找你們,是要調查武漢會戰時的一些事情,幾位可要好好配合哦。」
「長官有啥事只管問好了。」
「你們都參加過武漢會戰?」
「咋說呢?也不叫參加。沒在前頭打仗,就是押著卡車往重慶運東西。」
「都運過什麼東西呀?」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子,並沒有高橋松想知道的內容。
「知道尹懷遠這個人嗎?」
「不知道」「沒聽說過」……幾個人面面相覷,紛紛答道。
「就是憲兵一團二營負責和你們團聯絡的軍官呀,中尉軍銜。」
「那就是上司的事了,我們都是兵,不知道誰是誰。上司叫我們裝哪輛車,我們就裝哪輛車。」
「你們的任務只是裝車嗎?」
「還有押車呢,連裝帶押。」另一個傷兵搶先答道。
「到了重慶卸車的也是俺們。」有人補充說,其餘的人紛紛贊同。
「一輛車上有幾個押車的戰士?」
「兩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
「每次都是兩個?」
「每次都是,這是上面的規定。」
「你們都是老鄉嗎?」
「是呀,103團大部分兵都是在河南汝南縣招的。」
「那每個連恐怕都有你們認識的人吧?」
「差不多吧,就俺們那幾個村子窮,當兵的最多了,哪個連都有。」秦麥收感慨地說道。
「那你們當年聽沒聽別人說過這樣一個任務,需要用六十多個人來完成的。」這個人數是高橋松計算出來的。他調查過檔案中記載的運輸車輛的容積和載重量。可以肯定的是,當年的車輛異常緊張,所以每輛車必定是滿負荷運輸。以此推斷,直徑為88毫米的炮彈一輛車能裝二百發左右。六千發炮彈,就需要三十餘輛車。按照這些人提供的信息,每車必派兩人押車,那麼一共需要六十多個人。
幾個人又低著腦袋想了一陣子。
「俺想起來了!」一個小個子傷兵突然說道,「是有這麼一次任務。」
「哦?說說看。」
「俺記得那個任務本來是九連的。可不瞞您說,俺們那個團在徐州都給日本人打爛了。九連一個連也就剩下了四十多口子人。俺們連那是剛跟著車從重慶趕回來,連晚飯還沒吃,上邊就下了命令,說緊急任務,九連人不夠,硬是從俺們連抽了十幾個人。您算算,加在一起,不就是六十多個人嗎?」
「你們連被抽調的那十幾個人過了多久才歸隊的?」
「歸隊?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高橋松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去哪兒了?」
「不知道,聽連長說叫別的部隊編了去,俺們連長為這事還罵過娘呢!」
「那九連呢?」
「也沒有再回來,一塊兒都被編走了。」
高橋松讓那個小個子儘可能多地把能回憶起來的名字都說出來。他掏出一個小本子一一記下來。
「從那以後,你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中的哪怕是一個人?」記完後,他又問道。
那個小個子撓了撓腦袋:「俺聽別的老鄉說,在重慶陸軍總醫院裡見過一個。不過人都傻了,誰也不認識。說是一塊彈片鑽到腦子裡了,取不出來。」
除了高橋松,其餘的人都笑了,都罵小個子傻,那彈片鑽進腦子裡人還能活么?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他耐心地等笑聲平靜下來才問道。
「他叫石二娃。」
5
顧知非一上岸,就被幾個等候在碼頭上攬活的黃包車夫圍攏了。聽說他是打聽人的,立刻又都失去了興趣。顧知非掏出一張五塊的法幣,說誰要是能夠提供此人的去向,這錢就是他的了。顧知非剛說出刀疤臉的特徵,就有一個大鬍子把錢搶了過去。
「他穿的什麼衣服?」他拉住車夫的手腕反問道。
「軍裝。是個當官的,對不對?」
顧知非這才鬆開了他。
二十分鐘以前,大鬍子從客輪上走下來的人群中一眼就盯住了刀疤臉。但可惜的是,橫刺里穿過來一輛車擋在了他的前面,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一筆買賣丟了。大鬍子沒有聽到高橋松和那個車夫的對話,但他看到那輛黃包車是奔西走了的。
顧知非又掏出幾塊錢來給那幾個人分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此事。最重要的是,一旦此人再次返回碼頭,更不能指指點點。為了鎮住他們,他還特意提了一個在這一帶碼頭上吃得開的袍哥會舵爺。幾個車夫見他出手闊綽,認定這不是一般的人,又拿了人家的錢,所以個個都應承了下來。
顧知非仍舊選擇了大鬍子的黃包車一路向西而去。路上大鬍子問他到哪裡,他說他也不知道。
「你只管用力跑就是了,該多少錢,我給你雙份的。」
6
高橋松給李建勛打了一個電話。他念了幾個名字,報出他們是68軍103團的。陣亡日期應該是在武漢會戰後期。他要求對方再到撫恤金管理部門證實一下,越快越好。
「快不了。」李建勛懶懶地說。
「為什麼?」
「這些事歸審計廳下面的二處管理。他們和物資管理處在以前的工作中結下了仇。後來每次過去查資料,他們都是把調查員領到資料室要他們自己找。那個資料室讓他們搞得烏七八糟的,我一個人干起碼得用一天的時間。」
高橋松從這番話里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更何況,讓李建勛一個處長孤身一人去做這樣的事也的確不正常。
「那好吧。我,還有另一個朋友和你一起去,扮作你的手下。你立刻再準備一份新的證件。中午兩點鐘,我們在上次會面的地方等你。」
高橋松心想,自己留在重慶的日子可能很短暫了。淺井早晚要和李建勛打交道,通過這次合作讓他們熟悉一下也好。至於吉田,他一大早就到照相館去催問了。如果能洗出後面的幾張照片,那答案就將在今天揭曉。
大鬍子實在跑不動了,他站在馬路邊,彎著腰直喘粗氣。顧知非不好再催了。他下了車,四下里打量著這一帶的環境。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回頭一看,立即就火了。哭罵聲是從一個擺攤賣梨的鄉下女人嘴裡發出來的。她矮壯的丈夫正使勁阻止她上前理論。幾個正在走遠的傷兵每人都啃著一個梨子。
每次遇到這樣的事情,顧知非都不會坐視不管。
「混賬東西……」他挽起袖子正要衝過去,卻被車夫一把拉住。
「先生,這些軍爺惹不起的呀。」
想到自己肩負重任,顧知非忍下了這口氣。但他還是走過去掏出了些錢塞到了賣梨夫婦的手中。大鬍子跟在他身邊,以本地人的口吻告誡那兩口子以後不要到這個地方做生意。榮軍醫院裡的那些傷兵連憲兵都不怕。
「你說的榮軍醫院在什麼地方?」顧知非忽然抓住大鬍子問道。
十幾分鐘後,當他見到醫院的負責人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這裡有68軍103團的傷兵嗎?」
7
吉田是個暴脾氣,幾個小時的等待讓他的怒火一點一點地升騰了起來。
為了留住他這個「貴客」,照相館的老闆一早就出去購買顯影液去了。
他坐在一個小小的院落中。前面是照相館的門臉兼攝影室,後面是老闆一家人的卧室。旁邊的一間小小的廂房,就是那間被老闆改成的暗室了。老闆的女人此刻正在前面看著鋪面,他們四歲的女兒不時地在屋子和院落之間跑來跑去。
也許這個院子少有生人來往,小女孩對吉田充滿了好奇。她比平時更加長時間地在院子里玩耍。可院子實在太小了,她小小的身子,不時蹭到吉田的膝蓋。有好幾次,他忍不住要大聲呵斥,把她趕到一邊去。但他還是忍住了,索性閉上了眼睛,不聞不問。
8
當顧知非聽到「石二娃」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並沒有意識到這個細節的重要性。如果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這個人的大腦都已經損害,高橋松還能夠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呢?
真正讓他受到震撼的,是那六十多個失蹤的103團的士兵。這段往事,他也是第一次聽說的。當初在接手「更夫」的管理任務之時,「老闆」只是籠統地說到「鐵拳」的彈藥已遭到摧毀這一結果。具體的過程,連那份檔案里都沒有提到,他就更是無從知曉了。
他承認,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動搖高橋松的懷疑了。哪怕是他僅僅把目前掌握的情況帶給南京的寺尾謙一,對「更夫」來說都是萬劫不復。
他站起身來,對面前的那個名叫秦麥收的老兵說:「到這裡吧,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
「還用找其他的人嗎?」等秦麥收走遠了,陪同的醫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用了,不過我想借用一下你們的電話。」
龍家灣19號的接線員聽到是他,明顯猶豫了片刻才告訴他苗副官不在。不用說,接線員事先已經得到了指令。
老實說,打這個電話之前,顧知非還是有一點心虛。但是局勢已經到了燃眉之急。他相信,即使「老闆」面對這個局面也只能徹底認輸。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逮捕高橋松一夥,為「更夫」撤離南京贏得一點寶貴的時間。他想好了,必要的話,他可以承擔一切後果。但是,苗副官甚至連通話的機會都沒有給他。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反而讓他鬥志高漲,他想也沒想就把電話打到了軍統局的行動處。行動處的處長對顧知非的能力一直是讚歎有加的,此前也從來都是有求必應。但這一次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說是局座離開重慶之前交代過,在這個事情上,他們只能聽從苗副官的調遣。
「老弟,聽我一句話,回開縣去吧。」結束通話之前,行動處長換上了平時的語氣說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