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文海看著已經收拾好的行囊,點燃一支香煙。看著這個自己住了一年的寢室,用他那敏感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撫摸。再次坐在這張睡了一年的床上,他認為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坐在這張床上了吧!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楊文海拿出一條長長的盒子,打開一看是一雙精美的竹筷。是山下一輝送的,筷子的上端刻著四個大字「友誼長存」,平均每根筷子有半個字,是山下一輝親手刻上去送給楊文海的。
楊文海看著這雙筷子,輕輕的撫摸這筷子上的四個字,嘴裡輕聲念著:「山下,我們該說再見了,或許永遠不能在見,或許在見即是敵人。」說完快速將盒子扣上裝進衣袋裡。
最終還是這裡見最後一面,還是在這裡做最後的道別,楊文海看著前方的櫻雪酒館內心不免有些失落。慢慢地、一步一步的走進這家酒館,輕輕的拉開他和山下經常喝酒的那個包間的滑門
早已在包間等候多時的山下,見楊文海珊珊來遲覺得有些奇怪,說道:「文海君,你從來不遲到。怎麼今天會遲到呢!」
楊文海跪坐在山下的對面,若無其事的吃了幾口菜。心平氣和的說道:「沒什麼事啊!只是和威廉教官說點事情有些耽擱,不好意思山下。來滿飲此杯。」說罷二人立刻喝了杯中的清酒。其實楊文海的若無其事,不過是刻意隱藏而已,他希望這最後的相聚不那麼悲觀而已。
「文海君,今天怎麼想起請我喝酒呢?我們可是好久都沒有在一起喝酒了!」說罷,微笑著喝了杯中的酒。好幾個月都沒有在一起喝酒了,山下知道楊文海在跟隨威廉教官學習高難度飛行,但出於某些原因一直裝作不知道。今天突然請他喝酒,細心的山下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楊文海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沒什麼,這一年從咱們認識到現在。發生了太多,我有的時候態度不好,還請山下君見諒。我~我自罰一杯。」說罷很乾脆的喝下了杯中的清酒。
楊文海擦了擦嘴角的余酒,接著說道:「一年來,多謝山下君對我的關照以及鼓勵!多謝山下君教我日語、空手道、日本文化。來!敬你一杯。」山下連忙端起酒杯
山下的心撲騰撲騰的跳著,以他的細心不可能感受不到異樣。他覺得很奇怪,楊文海從來沒有這麼反常過,這不是他了解的楊文海。山下覺得楊文海如此的一反常態,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離別。
一貫冷靜的山下此時內心不在冷靜了,外表的振作其實是裝出來的。他早以猜到怎麼回事,只是希望這一天慢一點、在慢一點的到來。卻沒想到它還是來了,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山下依然外表冷靜的說道:「文海君,我們是好朋友,永遠的朋友。有什麼事情直說吧!還記得我曾經說的武士的故事嗎?」
楊文海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沒什麼。來吧!讓我們做一次真正的武士。別在乾杯了。直接干瓶,我們一人一瓶,幹了瓶中酒,來一次真正的對決。乾杯!」二人站起身來,當杯子碰在一起的時候。那碰撞的聲音彷彿差點碰碎了兩顆鮮紅的心臟、彷彿是兩國航空機械的迎頭相撞。
這杯酒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喝得很快、很乾脆,而是很慢、很緩慢
溫柔的月光讓寬大的密西西比河岸不在那麼昏暗,一陣微風吹過。兩人對立著拉開架勢,只是這一次楊文海的架勢不再是太極拳而是空手道,山下一輝的架勢也不再是空手道而是太極拳。
二人決定,用對方教的功夫來決鬥。這樣或許並不那麼殘忍,也是對對方的尊敬。當兩個大男人汗毛相接的時候,大戰一觸即發
楊文海大喝一聲,一技正直衝拳直接向山下的胸口打去,山下連忙用雲手將拳頭撥開。隨即一個彈抖,楊文海立刻騰空而起大有摔倒之勢,不料楊文海剛剛側身倒地,支撐在地上的手立刻彈地而起,在空中側著身體完成了三連踢。打中了山下的後背。
山下後背被擊後,失去重心身體立刻往前一傾,立刻變化為弓步終於穩住重心。隨即向左後方轉體360度抓住楊文海的左肩,順致左手腕。突然變掌,身體一震(這是太極拳中的絕學震勁)。楊文海的左右立刻覺得有點麻,大感不妙。山下趁楊文海左手失去力度,立馬抓住左手往後一扯,隨後往前一推。這樣的卸力打力爆發力太大了,楊文海只感覺身體失重一般往後飛去。
只見楊文海的身體剛剛騰空而起,立刻眼睛一亮。立刻在空中用力打出剪刀腿,一腳踢中山下側臉,山下隨著這一重擊身體立刻傾斜。楊文海見狀立刻靠近,抱著山下就是一個過肩摔。
躺在地上的山下反應過來的時候,楊文海的手指已經觸及到山下的喉結
「文海君,你贏了。」山下微笑著對一旁的楊文海說道。
楊文海轉過身,看著山下一輝,那眼神特別冷,特別嚴肅。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雖為敵國,然山下一輝確是一個好人,若不是因為這該死的戰爭,說不定我們會成為一生一世的朋友。楊文海閉上雙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山下,我要回國了,今天晚上的船,你我就此絕交。他日如果你因為戰爭動員令,而駕駛著蓋有紅戳的戰機出現在中國的上空,我楊文海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你打下。」說罷!楊文海伸手在口袋中摸出一支筷子果斷的折成兩端,扔在了地上。然後轉身大步離開,那身轉得是那麼得乾脆不留餘地。
楊文海突然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說道:「如果有一天戰爭結束,你未侵華,我還活著。我會來找你對今天的無情道歉。」說罷就真的離開了,再也沒有停下,再也沒有回頭,直到消失在山下的視野之中。
山下蹲下身體,撿起了被楊文海折斷的筷子,看著上面的字「友誼長存」,不過這字不在完整,只有一半
傍晚時分,碼頭之上。楊文海背著行囊對面前的威廉教官說:「教官,真的很感謝您的教導,我走了!祖國需要我,我更需要現在的祖國。」
威廉拍了拍楊文海的肩膀:「孩子,用中國的話來說,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叫關門弟子。我真的希望有一天能看著你活著回美國來看望我。切記作戰的時候不要莽撞,不要迷信衝撞戰術,人只有活著才有未來。」話剛說完,威廉那布滿魚尾紋的眼角流出了晶瑩的眼淚。
此時碼頭上停靠的「自由女神號」商船拉了一聲汽笛,那是通知船員立刻登船的汽笛。楊文海握著威廉的手說道:「教官!會的,我會活著來看您。但是我不敢保證,不管怎樣都感謝您!」
威廉拿出一封信和一個紅色和一個白色的小本子交到楊文海的手中,隨即說:「這封信是我寫給陳納德的親筆推薦信,到了昆明交給我這位老朋友,他會明白的。這紅色的本子是你的護照,在到達昆明之前,你的身份是農場主。遇到危險這個白色的本子或許會幫助你,這是我拖情報部門的熟人給你偽造的日本特工證。登船吧!大副是我的朋友,會安全的把你送到香港。」
楊文海立刻立正,向他的教官敬禮:「再見了,我的教官。」說罷!轉身登船了,這轉身也很乾脆,因為他不想讓教官看見他的眼淚。此刻是1938年8月14日,去年的今天也中國贏得了首次「筧橋空戰」大捷,而今中國空軍異常艱難。
偌大的商船慢慢的起錨,向大海的深處駛去。視野中的商船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海天一線。
躲在不遠處的山下一輝看著這一幕,眼睛泛紅,一滴眼淚流下,快速的離開
第二天也買了回日本的船票,悄然回日本去了,回到那個當初逼他參軍的家、回到那個以他的哥哥山下七郎為傲的家、回到他已經逃走一年的家。
楊文海站在船頭,看著朝陽。隨著海水快速的後退,祖國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楊文海堅定的看著前方,心中暗暗的說道:「祖國,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