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重逢

返航後，四位飛行員早已疲憊不堪，四架飛機也全部被推進了機庫進行維修。他們需要休息，人需要休息，飛機也需要休息。
機械師正對帶著不同程度戰傷的飛機進行緊張的修理，四人終於睡了個好覺。而昆明空軍司令官決定七中隊放假兩天，讓他們好好放鬆放鬆。
雷雨交加的夜，唯有張正龍在床上輾轉難眠，他心裡始終惦記著自己的兩位好兄弟。忐忑不安心讓他怎麼也睡不著，心想道：「楊文海折返重慶，現在還沒飛回來。而趙興國的飛機墜落，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對朋友的擔心居然讓好不容易睡著的他做噩夢，驚出一頭的冷汗。只見他立刻起身，匆匆拿出紙筆寫下「中隊長，對朋友的擔心實在讓我徹夜難眠，我需去趟司令部空情處。」他將紙條放在熟睡的芹澤徽床前，便匆匆離開了。
軍用吉普車的大燈將黑暗的機場照亮，張正龍駕著軍用吉普車飛快的駛出機場。巫家壩到昆明的公路上只有這一輛吉普車飛快的行駛。
沒有人、沒有車什麼都沒有。只有他一人，一輛車，聲音只有老吉普車那嘈雜的發動機聲，和大雨落下的噠噠聲。而這聲音或許能讓他忐忑不安的心稍微有點安全感
昆明機場的上空，雷雨交加。閃電像要把這天空劈成兩半一樣，是那樣的震耳欲聾，是那樣的讓人毛骨悚然。
空情處和塔台是全天值班的，24小時都有人輪流值班。此時戴著耳機的塔台值班員脫下耳機，站起身來向值班長敬禮道：「報告長官，有一架飛機請求降落，他需要跑道燈火協助。」
值班長立刻問道：「哪裡的飛機？如果是中航的民用飛機，就讓他轉飛其他機場。這裡雷雨太大了。」
值班員趕忙戴著耳機詢問，不一會他放下耳機對值班長說道：「是三大隊第七中隊的E-15驅逐機。他說他油料不多了，急需燈火協助降落。說飛機上有密碼文件需立刻提交給司令官。」
這下可讓值班長犯了難，這麼大的雨怎麼用燈火啊。於是他慌忙撥打電話直接打到司令官辦公室。
已經趴在司令室睡著的司令官潘承文被這突然的電話驚醒，接起電話，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必須讓他安全降落。」
值班長恭敬的掛掉電話，摸了摸腦袋。立刻下令道：「所有塔台值班員、機場值班衛兵、值班機械師全部拿著手電筒在跑道兩旁，向斜上方照射。」說罷立刻帶頭朝機場跑去。
值班長剛要下樓，就有一個值班員說道：「長官，這這麼大雨還閃電，這出去」值班長立刻扯著嗓子大罵道：「怕什麼，天上的飛行員還開的是敞篷飛機呢，還淋著雨呢！誰他娘的在磨嘰，老子扣他一個月響錢。」
說罷立刻指著角落的兩個值班員道：「你倆，趕緊去開兩輛吉普車。開到跑道最前方打開大燈。」
就這樣，跑道兩旁站滿了整齊的空軍官兵都淋著大雨，冒著被雷劈的危險。整齊的排成列都把手電筒統一角度、統一放向照向斜上方。他們分別站在兩輛吉普車後，就像是兩條發光的長龍，在迎接英雄的歸來。
終於在夜空中，出現了一個光點，那光點越來越大，機號2901的飛機終於在雷雨交加額夜空中慢慢的，平穩的降落在昆明機場的跑道上。
一名士兵帶著濕漉漉的楊文海來到食堂。畢竟是夜班，深夜都是為值班空情人員準備了夜宵的。
空軍值班員帶著楊文海，走到正在用夾子往餐盤裡夾菜的趙均婷身邊。敬禮道：「趙組長，中尉剛剛奉命提交了密碼文件。還沒吃晚飯呢，你幫我招呼著，我還有事啊！」
趙均婷看向依然穿著飛行皮夾，戴著飛行帽的楊文海，眼中有些驚訝且濕潤。她看向值班員微笑道：「好的，你先忙。」說罷，值班員立刻敬禮，然後離開了食堂。
趙均婷忙拿了個餐盤遞給楊文海，輕聲道：「想吃什麼，有菜也有肉。還有你喜歡的紅燒肉。」
楊文海咽了咽口水，快速的往餐盤了夾了好多菜，並盛了好多飯，還用飯勺壓了壓在盛了兩勺。趙均婷見楊文海這樣，覺得好笑，然更多的是心痛。她知道他餓了，這麼大得雨還在天上飛這麼久。
她在看了看楊文海的眼神，是那樣的冷酷、那樣的冷漠。她能想到他在戰場上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生離死別，看見了怎樣的慘絕人寰。如果是在航校，楊文海不理她，她肯定會生氣使性子撒嬌。但現在，她捨不得，也不忍心，更多的是痛心。
她陪著楊文海坐下，看著楊文海如餓狼般吃著餐盤裡的飯菜。強忍著心痛，甜蜜的笑了笑道：「有這麼餓嗎？慢點吃，別噎著。不夠還有。」
楊文海擦了擦嘴角的米粒，冷冷的看著趙均婷道：「均婷，你看著我的眼睛。有什麼變化嗎？」
趙均婷還真仔細的看了會他眼睛，還有他臉上細微的變化。她輕聲而略帶心痛的說道：「眼神很犀利，你成熟了。但是也瘦了，黑了，鬍子都冒出來了。」
楊文海冷冷的笑了笑接著說道：「你在看看，看看有什麼變化。」趙均婷瞥了他一眼道：「你這是在放電嗎？這一招有些過時了吧。中尉！」
楊文海呵呵一笑，搖了搖頭道：「我這眼睛現在不在是那個航校學生，新生班長的眼睛了。是殺手的眼睛，你知道我在長沙會戰中殺了多少人嗎？我覺得我就是個殺手。」
趙均婷忙遏制道：「你說什麼呢。你忘了我們來的路上，鬼子飛機是怎麼殘殺難民的嗎？他們多壞啊！全都該殺。」
楊文海笑了笑道：「他們是該殺。有一次我駕駛飛機俯衝掃射，那一次我飛得很低很低。甚至能看見每一個日本兵被我的機槍彈打穿身體所噴出鮮血。然當我看見日軍戰壕里一名正在給傷兵包紮傷口的女護理兵。」
楊文海接著說道：「我看見我的機槍彈打穿了她的身體，她倒地的時候帽子落下，長發垂地。而她那無助的眼神看向我的座機。在那眼神里，我看不出一絲罪惡。她畢竟只是護理兵。」說道這裡楊文海雙手撐住臉，一滴淚悄然落下。
趙均婷見狀，很是心疼。她沒有說話，直接走過去用那溫柔的玉手將楊文海的頭攬入懷中。她知道，他懷中的這個大男孩，是個善良正直的男人。此刻的她微閉雙眼，只想用自己的擁抱來安慰懷中的大男孩
此刻，頭號大燈泡出現了。張正龍一下跑進食堂，看見了這一幕。他笑了笑，走到他們身後很近很近的地方，大聲道：「嘿，幹嘛呢？」
慌忙的趙均婷立刻閃開，臉紅得不能在紅了。其他同事倒還好。偏偏是這個熟得不能早熟得老同學。楊文海也是被嚇得夠嗆。
張正龍立刻恢復平靜道：「打擾了，二位。既然楊文海平安降落了就好，可是你們知道嗎？趙興國失蹤了。」
楊文海聽到這裡，立刻瞳孔放大，抓住張正龍的衣領道：「怎麼回事，我折返重慶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跟著飛呢？」說罷，楊文海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張正龍從深夜從駐地過來也是擔心他們。
張正龍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楊文海真相。只見楊文海一下子就坐了下來，他擔心、他害怕。唐隊長已經犧牲了，如果他的兄弟在犧牲一個，他不敢在想下去。
楊文海深呼吸後立刻起身問道：「你告訴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座機是什麼時候。」
張正龍說道：「就在折返重慶不久後，他突然降低高度。當我們找到他的座機時候，只見他的座機和一架日本飛機都在不遠的地方著火了。我們貼地搜索，發現日本飛行員死在飛機上，但趙興國卻不見了蹤影。」
楊文海呼了口氣，看著張正龍道：「帶煙了沒有？」只見張正龍忙遞上一支香煙。楊文海用那精緻的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只見一旁的趙均婷聽到這消息，立刻捂著嘴流出了眼淚，眼見她要跑，楊文海肯定知道她要跑去告訴李玲鈺。如果這事讓李玲鈺知道那還了得，畢竟現在趙興國還沒有消息不知道蹤影。嚴重點也只能算是失蹤，不能確定是死亡，只要沒確定就還有希望。
楊文海立刻大聲喊道：「站住。」這一聲嚇了趙均婷一跳。他走近趙均婷輕輕拍了拍肩膀道：「均婷，現在還不能下決定。再等等，還有希望」
趙均婷點了點頭，突然他看見楊文海飛行包了有一個用牛皮紙包的盒子。那盒子包得很好，好像很在意似的。她以為是密碼文件，立刻蹲下身。
手還沒碰到那盒子就聽到楊文海大叫道：「別動他。」趙均婷覺得有些委屈，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以為是你拿來的密碼文件，所以。」
楊文海嘆了口氣，輕笑道：「密碼文件，已經交給你們處長了。這是我們隊長的骨灰，我得帶他回巫家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