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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暗籠罩可汗的領地

所屬書籍: 地鐵2033

這個隧道非常空蕩,也非常乾淨。地面乾燥,微風拂過他們的面頰,讓人十分愜意。這裡沒有老鼠,沒有令人困惑的側向通道,也沒有黑窟窿一樣的門洞子,只有幾扇鎖著的門。你住在這個隧道,就像住在任何一個車站一樣舒適。不過,還不只這些,這裡極其異常的安靜和乾淨不僅讓他們失去警惕,而且使他們忘記了任何關於死亡和失蹤的恐懼故事。這時,那些關於失蹤的人的傳說開始像是愚蠢的捏造,阿爾喬姆已經開始懷疑,那些他們認為得了瘟疫的不幸之人,那荒涼的場景是否真的存在過。也許那一切只是他懷著哲學家式的漂浮思維打盹時做的一個小小的噩夢?

他和可汗一直走在最後面,因為可汗認為人們可能會一個個地離開,而且他認為,若是這樣下去就沒有一個人能到達中國城站了。現在,他悄悄走到阿爾喬姆旁邊,他鎮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現在已經舒展了在蘇哈列夫站的衝突中臉上緊繃的皺紋,風暴已過去了,現在走在阿爾喬姆旁邊的是一個理智、矜持的可汗,而不是一匹憤怒的成年大狼。

阿爾喬姆發現,可汗的這個轉變只用了一分鐘。他明白揭開地鐵神秘帷幕的又一個機會出現了,他毫不猶豫地問:“你知道這條隧道里在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可汗不情願地答道。“有些東西連我也一無所知。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它是一個深淵,我把它叫做黑洞……你或許從來沒有真正看過一顆星星,或者你曾經見過,但是你知道宇宙是怎麼回事嗎?一個即將隕落的星星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深洞,這個時候的它因為自身的巨大的能量而消耗自己,把外面的物質吸到裡面,吸到它的中心,它的中心就會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密,越來越重。它變得越密,它的重力就增長得越多,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就像一次雪崩:隨著重力不斷增加,更多的物質就會越來越快地被吸引到這個怪物的中心。在某個階段,它的能量強大到可以吸走它的鄰居,它能影響到周圍所有的物質,最後它甚至開始吸入光波。強大的力量使它能夠吞食太陽的光線,它周圍的空間是死的、黑色的——掉進它的洞里的東西沒有力量再把自己拉出來。這是黑暗之星,黑色的太陽,它的周圍只有寒冷和黑暗。”講到這裡,他停了下來,聽著他們前面的人談話。

“但是,它和這個隧道有什麼關係呢?”沉默了五分鐘後,阿爾喬姆禁不住又問道。

“要知道,我有天生的預見能力,有時我能看到未來看到過去,有時我還能把我的思緒穿越到其他地方,但有時它不是很清晰,像是躲著我。比如,我不能預見你的旅行會有怎樣的結尾,你的未來對我來說是一個謎。這有點像是你透過污水去看世界,辨不出任何東西。當我試著看清這裡發生了什麼或試著理解這個地方的本質時,我的面前只有黑暗,我的思想的光線在這個隧道的絕對黑暗中,一去不返。這就是我為什麼叫它黑洞。這就是我能夠告訴你的關於這個隧道的一切。”然後,他沉默了。幾分鐘後,可汗補充道,“這也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原因。”

“所以,你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隧道有時非常安全,而有時它又會把人吞進去?那為什麼它只帶走單獨旅行的人呢?”

“關於這個,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儘管三年來我一直試圖揭開這個謎團。但是到現在為止,我一無所獲。”

他們的腳步聲引出一串遙遠的回聲。這裡的空氣是透明的,呼吸也出乎意料的容易,黑暗看起來也並不可怕。可汗的話並沒有使阿爾喬姆警惕或擔心。阿爾喬姆認為他的同伴那麼悲觀,並不是因為隧道的神秘或者危險,而是因為他的調查徒勞無獲,他的想法是一種自我意識,在阿爾喬姆看來,甚至有點兒可笑。這只是個普通的隧道,這裡沒有威脅,它是簡單的、空的……他的腦海中響起狂歡的旋律並外露出來,但顯然他沒有注意到,可汗突然嘲笑般地看著他,可汗問阿爾喬姆:“是不是這裡很有趣?那麼安靜,那麼乾淨,是嗎?”

“是啊!”阿爾喬姆高興地贊同道。

阿爾喬姆感到自己的靈魂輕鬆自由,因為可汗理解他的心情,也受其影響……他也邊走邊笑,思想上沒有沉重的負擔,他也相信這個隧道是……

“那麼現在,閉上你的眼睛,我會拉著你的手,你就不會跌倒……現在你能看見什麼?”可汗輕輕地攥著阿爾喬姆的手腕,興緻盎然地問道。

“不,我什麼也看不到,只能透過我的眼皮看到幾道手電筒的光線。”阿爾喬姆乖乖地閉著眼睛,有點失望地說——突然,他輕輕地發出一聲驚叫。

“有了——你看到了!”可汗滿意地說,“很美,是嗎?”

“太神奇了……它像是……沒有頂,一切都那麼藍……我的上帝,多美!呼吸多麼容易!”

“我的朋友,那就是天空。它很奇妙,不是嗎?如果你在這裡、在恰好合適的心情下,放輕鬆,閉上眼睛,那麼你就能像很多人一樣看到它。這很奇怪,當然……甚至那些從沒有到過地面上去的人也能看到它,並且感覺好像是你已經到達了上面的地面……而實際上這還沒發生呢,你還在地鐵隧道里。”

“那麼你,你也看到它了?”阿爾喬姆喜悅地問,不想睜開他的眼睛。

“沒有,”可汗陰沉地說。“幾乎每個人都能看到它,但是我看不到。我只看到隧道周圍濃厚的明亮的黑暗,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上面、下面、四周全是黑暗,只有一小束光線延伸到隧道,我們在這個地下迷宮裡徘徊時,會不由自主地跟隨它,也許我是盲人,或者也許其他所有人才是盲人。好了,睜開你的眼睛,我不是導盲犬,我可不打算一直到中國城站都拉著你的手。”他放開了阿爾喬姆的手腕。

阿爾喬姆試圖繼續閉著眼睛走路,享受那藍天繁星的美景,但是他絆在一根橫木上,差點和他的全部行李一起摔在地上。於是,他只得不情願地睜開他的眼睛,沉默良久,傻笑著。

“它是什麼?”他最後問道。

“幻想。夢。心情。一切。”可汗回答,“但它也是非常多變的,它不是你一個人的心情或夢想。我們這裡有這麼多人,至今什麼也沒發生,但是心情可以完全改變這裡的情況,你會感覺到它。看那兒,我們已經快到屠格涅夫站了!但是我們不能停在這裡,甚至不能喘息一下。人們也許會想要休息一下,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感覺到隧道。大多數人甚至感覺不到你能感到的。我們必須繼續走,儘管這次可能會更難說服人們。”

他們走進車站,覆蓋在牆壁上的淺色大理石跟和平大道站和蘇哈列夫站牆壁上的那些沒什麼區別,但是那裡的牆壁和天花板上有很多煙漬和油污以至於看不出石頭的本色了。這裡的大理石沒有污點,很難讓人不欣賞它。很久以前,人們就離開了這個地方,這裡幾乎沒有他們生活的痕迹。車站狀況良好,出乎人們的意料,它好像沒有被水淹過,也沒有發生過火災,如果不是由於一片漆黑,地上、長椅和牆壁上有一層灰塵,你會以為在一分鐘內,乘客就會接二連三地開始湧進來,或者一陣悠揚的信號鈴聲之後,一列火車將進站。這些年來這兒的狀況幾乎一直沒變,他的繼父曾帶著困惑和敬畏描述過這一切。

屠格涅夫站里沒有一根立柱。低矮的拱門被厚厚的大理石切成很寬的間隔。車隊的手電筒沒有足夠的光能驅散大廳的昏暗,照亮對面的牆壁,所以看起來好像拱門的那邊什麼也沒有,似乎那就是宇宙的終點。

他們相當迅速地走過了車站,和可汗擔心的正好相反,沒有一個人表達過想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的意思。人們看起來煩躁不安,越來越多的人在談論他們需要儘快地離開這兒,去一個能住的地方。

“你感覺到了嗎?人們的情緒在改變。”可汗靜靜地觀察,舉起一個手指好像試圖感覺風的方向。“我們確實必須走得更快,他們的皮膚會感受到這個,並且不會少於我用我的神秘力量所感受到的。但是,這裡有阻止我們繼續前行的東西。在這裡等一小會兒……”

可汗小心翼翼地從他的口袋裡掏出被他稱做“導航圖”的那張地圖,讓所有的人靜止不動後,他熄滅手電筒,輕輕往前邁了幾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當他走開時,人群中的一個人,慢慢地,好像很費力地,走到阿爾喬姆旁邊。他非常膽怯,以至於一開始阿爾喬姆沒有認出這是那個曾在蘇哈列夫站威脅過他的大鬍子男人。

“聽著……我們已經停在這裡,這不是很好。告訴他,我們害怕。我們有很多人,但是任何事都會發生……該死的隧道,該死的車站。告訴他,我們必須離開。聽到了嗎?告訴他……務必。”說完,他扭頭匆匆回到了人群中。

最後的“務必”讓阿爾喬姆一顫。這個詞兒讓阿爾喬姆感到非常不安。他向前走幾步,更靠近人群,能夠聽到他們的談話,此時他猛然意識到,之前的好心情已蕩然無存了。

剛剛還有一個小樂隊在他的腦海里彈奏激昂的進行曲,現在又空又靜,他只能聽到呼嘯著的風聲沮喪地在前方的隧道里迴響。阿爾喬姆安靜下來。他整個人似乎已經凍住了,緊張地等待著什麼。他覺察到計劃發生了不可避免的變化——他是對的。瞬間,好像有個無形的影子衝到他們上方,讓人感覺變得寒冷、不適,他們走過隧道時積澱在心中的寧靜和信心現在被一掃而光。現在阿爾喬姆記起了可汗的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心情,情緒是被環境改變的,而不由他決定。他緊張地把他的手電筒轉向他身邊的人群:一種不祥的預感壓迫著他。積滿灰塵的淺色大理石在他面前泛著淡淡的光,儘管他的燈閃爍著一束光,拱門下漆黑的帷幕卻絲毫沒有後退。這肯定了他們的猜想,拱門的後面似乎就是這個世界的終點。阿爾喬姆無法自控,他幾乎是跑回人群中。

“到我們這來,兄弟,”一個他以前從未見過的人對他說。顯然,他們也正在試圖保住他們手電筒的電池。“不要害怕,你是人,我們是同類,發生這樣的事,人們要團結在一起。你不覺得嗎?”

阿爾喬姆心甘情願地承認發生了一些事,因為害怕,他變得異常健談,他開始和車隊的人們討論他的擔憂,但是他的腦子一直在想可汗的行蹤。他在十多分鐘前失蹤了,沒有他的任何音訊。他自己也知道,一個人不能獨自走進這個隧道,必須和人群一起進去。他怎麼能就這樣進去了,他怎麼敢無視這個地方不成文的規定?他並不是簡單地忘了這些,只是決定相信他自己狼的嗅覺,阿爾喬姆卻不敢相信。雖然可汗已經花了三年時間研究這個隧道,但不需要這麼長時間就能知道這兒最基本的規則:永遠不要獨自走進隧道。

但是,在可汗無聲地出現在他身邊,在人們得救之前,阿爾喬姆還沒有時間想他的保護者在前方可能遇到什麼。

“他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了,他們害怕。我們繼續走吧,快!”阿爾喬姆提議道,“我也感覺這裡有什麼不對勁……”‘

“他們還沒有害怕,”可汗向他保證,從他身後看著,阿爾喬姆突然意識到他堅定卻沙啞的聲音在顫抖。可汗繼續說,“你也沒有害怕,而我害怕了。記住我是不會輕易說這句話的。我害怕了是因為我陷入了車站的陰霾。‘導航圖’不讓我走出下一步,否則我肯定已經消失了。我們不能向前走了。前方一定有什麼……但是那裡太黑,我的視線達不到,我根本不知道那裡等待我們的是什麼。看!”他麻利地把地圖舉著讓他們看。“你們看到了嗎?拿你們的手電筒照著它。看從這裡到中國城站的路線!不要告訴我你們什麼也沒看到。”

阿爾喬姆仔細察看了圖上的那一小部分,著急得把眼都看疼了,可他仍不明白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只是他沒有勇氣向可汗承認這個。

“你們瞎了嗎?真的什麼也看不到?這下面的路線全是黑的!再往前走全是死亡!”可汗低聲地說著,猛地拉回了地圖。

阿爾喬姆謹慎地盯著他,覺得可汗又一次像個瘋子。振亞曾告訴過他,關於獨自走進隧道的事,關於任何從隧道里生還的人都會由於害怕而變瘋的事——難道這些已經發生在可汗身上了嗎?

“我們也不能回頭了!”可汗小聲地說。“當那裡被一片好情緒籠罩時,我們成功地走過來,但現在黑暗正從那兒襲來,正在醞釀一場風暴。現在我們唯一熊做的就是向前走,但不是通過這條隧道,而是通過和它平行的那條隧道。嘿!”他朝人群喊,“你們是對的,我們必須前進,但是我們不能沿著這條路線走,否則等待我們的就是毀滅和死亡!”

“那麼,我們怎樣前進?”他們中的一個人疑惑地問。

“我們得跨過車站,走另一條平行的隧道——我們必須這麼做。儘快!”

“哦,不!”人群中的一個人大喊道。“大家都知道,如果要走的隧道是暢通的,我們是不會走另一個方向的隧道的——這是不好的跡象,必死無疑!我們不會走左手邊的隧道的。”

人們焦躁地來回走動著,有幾個人表示同意。

“他說的是什麼?”阿爾喬姆問可汗。

“顯然是當地民間傳說,”他皺著眉頭說。“該死的!沒有時間說服他們了我也沒這力氣……聽著!”他對他們說:“我要走那條平行的隧道,相信我的人跟我走。其他的人,再見了,永遠……我們走!”他向阿爾喬姆點點頭,拿起他那沉重的背包,爬上了站台的邊沿。

阿爾喬姆猶豫不決,愣住了。一方面,可汗知道的關於這些隧道和地鐵的東西遠遠超過人類的理解力,你可以依賴他,另方面,這牲被詛咒的隧道有亘古不變的法則,你只能和人群起進去,因為這是成功的唯一希望……

“怎麼回事?包太重了?把手給我!”可汗把手掌伸向他,跪在地上。

阿爾喬姆實在不想看到他那一刻的目光,之前有幾次他非常害怕看到這個男人眼中的那種閃爍,他害怕看到可汗瘋子般的眼神。可汗知道他拒絕的不僅是人們的警告,還有隧道本身的臀告嗎?只感到隧道的本質就夠了嗎?他指的“導航圖”——那張燒焦了一角的地圖上的地方,也並不是黑色的。阿爾喬姆願意發誓說它是褪了色的橙色,和其他線的顏色一樣。那麼問題在於,到底是誰瞎了眼?

“你不在等什麼?你不知道再耽誤下去,我們都會死嗎?你的手!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你的手給找!”可汗大聲地喊,但是阿爾喬姆慢慢地,邁著小步遠離可汗,低著頭,向抱怨著的人群走近。

“過來,兄弟,到我們這來,沒有必要理那個笨蛋!住這裡你更安全!”他聽到人們說。

“傻瓜!你會和他們一起毀滅!如果你不在乎你的生命,那麼至少想想你的使命!”

阿爾喬姆鼓起勇氣,終於抬起頭,盯著可汗睜大的眼睛,但是裡面沒有瘋子般的光線,只有絕望和疲勞。

阿爾喬姆開始懷疑自已,他停住了——正在那時,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旁,輕輕地拉他。

“我們走!讓他一個人去死,他只想把你一起拖進墳墓!”阿爾喬姆聽著那個人說。他沉重地感到這句話的意思,他慢慢地理解他們,抵抗片刻之後,他任由那個人領著他,走向了人群。

人群出發了,向黑暗的南方隧道前進。他們走得出人意料得慢,好像受到重介質之類的摩擦影響——他們像是在水中走。

然而,可汗以驚人的輕快跳離站台,跳到路上,快速跳躍兩步,他就到了人群這邊。一舉擊倒領著阿爾喬姆的男子,抓住阿爾喬姆,把他的身子向後拉。在阿爾喬姆看來,這一切似乎足慢動作。看著可汗到他的身邊,他默默驚喜,可汗的動作似乎只用了幾秒鐘,他看到那個輕輕抓著他的肩膀、穿篷布夾克的長著鬍子的人,硬硬地倒在地上。但是從可汗截獲他的那刻起,時間開始加速,人們聽到聲音後的反應,在他看來像閃電般快速。他們把槍對準可汗,走向可汗。可汗將阿爾喬姆輕輕一推,一隻胳膊把阿爾喬姆擠到他這邊,讓阿爾喬姆擋住他自己的身體。他的另一隻手伸向前,手中舉著阿爾喬姆閃著淡淡光的新機槍。

“走吧,”可汗嘶啞地說。“我不想殺你,反正一小時內你就會死。不要管我們,走吧,”他一邊說,一邊向車站的中間移動,一步一步地,猶豫的人群的身影,開始變成模糊的輪廓,消失在黑暗中。

阿爾喬姆聽到一陣忙亂聲,他們可能在幫助被可汗擊倒的那個長鬍子的人,人們開始向南方的隧道人口前進。他們決定不和可汗一起。到了這時,可汗才放下槍,突然命令阿爾喬姆走上站台。

“再多一步,我就會因為救你而受傷,我青年的朋友,”他以毫不掩飾的激動說。

阿爾喬姆乖乖地爬上去。可汗跟著他,拿起他的東西,他走進黑暗。阿爾喬姆尾隨其後。

屠格涅夫站的大廳很短,車邊足一個大理石牆壁的死胡同,右邊牆壁的縫隙處有—跟軋紋鐵,這就是在手電筒的光線下你能看的最遠地方。因年久而泛黃的大理石覆蓋著只有三個拱門的車站整體。連接這個牟站和被紅軍改名為基洛夫州站的切斯蒂—普魯德站之問的階梯是灰色混凝士塊構成的牆壁。車站非常空,地上什麼東西也沒有,沒有任何人類的痕迹,沒有老鼠,沒有蟑螂。阿爾喬姆看了看四周,他記起他和波旁的談話,證實了老鼠什麼也不害怕,如果一個地方連老鼠也沒有,那麼那裡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可汗抓住他的肩膀,快步穿過大廳,阿爾喬姆能感覺到可汗在顫抖,即使隔著他的夾克。當他們把行李放在站台的邊緣上時,突然一束微弱的光從後面照過來,阿爾喬姆再次因他夥伴在危險時的快速反應而吃驚。瞬時間,可汗站在地面上.朝光源的方向回頭看去。

光線不是很強,但是它直直地射向他們的眼睛,很難看清是誰在找他們。片刻耽誤後,阿爾喬姆也跳回地面上,他爬到他的背包旁,拿出他攜帶的舊武器。它很重很不便使用,但是它有完美的7.62口徑,任何人中槍,身上有這樣個口子,都很難再動彈。

“你要做什麼?”可汗咆哮著說,阿爾喬姆最後明白了如果那個人想殺他們,他早就已經動手了。

他借著手電筒的光和他的瞄準線,能看到那幾大概的情形:那個人無助地蹲在地上。是的,如果那傢伙想殺了他們,他們早就躺在血泊之中了。

“不要開槍!”一個聲音叫道。“沒必要……”

“關掉你的手電筒!”可汗說,他走向圓柱去拿他自己的手電筒。

阿爾喬姆堅定地舉著他的武器,他閃向一邊,走出光線,藏在一個拱門的後面。如果有人想開槍,他就能立刻打死他。但是可汗的命令發出後,那個陌生人馬上照做了。

“很好!”可汗一邊說,“現在把你的武器放到地上!”他的聲音少了一些緊張。

阿爾喬姆聽到了金屬掉在花崗岩地板上的聲音。阿爾開姆向前瞄準他的武器,看著那個人慢慢地走出來,出現在大廳。他計算得很准——在他前方十五步之處,借著手電筒光線在拱門上的反光,阿爾喬姆看清了他:他雙手舉起,原來他就是在蘇哈列夫站引起了衝突的那個大鬍子男子。

“不要開槍,”他再次用發顫的聲音說。“我沒有打算襲擊你們。我決定和你們一起走。你說過任何人想要就可以來……我……我相信你,”他對可汗說。“我也感覺那邊會出事,右邊的那個隧道。他們已經出發了、他們去了,但我留了下來,我想和你們一起走。”

“覺悟不錯,”可汗一邊說著,一邊特意打量這個傢伙,“但是我的朋友,我沒法信任你,誰知道這是為什麼呢。”他嘲弄地補充說,“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條件是你把你的武器交給我,在隧道里你走在我們的前面。如果想耍什麼花樣,你不會有好下場。”

大鬍子男子用腳把他的槍踢給可汗,小心地把兒個備用於彈放在旁邊。阿爾喬姆從地上撿起它們,端著槍走近他。

“我抓到他了!”阿爾喬姆大喊。

“舉著雙手!”可汗喝道,“跳到小路上,快。站在那裡,背向我們!”

走進隧道兩分鐘後,他們走進了一個狹窄的三角地形里——大鬍子男子名叫埃斯,走在可汗和阿爾喬姆五步之前——三人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一聲沉悶的慘叫,但它似乎剛發出來就立刻停止了……

埃斯嚇壞了,回頭看著他們,甚至忘了把他的手電筒指向他們這邊。手電筒在他手中顫抖,從下面往上照在他的腔上,成了一個恐怖的鬼臉,這對阿爾喬姆來說比聽到慘叫叫更恐怖。

“是的”可汗點點頭,“他們的選擇是錯的,但是我想時間會證明我們是否也是錯的。”

他們繼續前行。阿爾喬姆不時看看他的保護者,他注意到可汗顯得越來越疲憊,他的手在輕微地顫抖,步伐也不穩了,臉上聚集起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而他們此時還沒走多遠……顯然,這條路對他比對阿爾喬姆來說更累。阿爾喬姆想著是什麼在消耗他同伴的力氣,這個年輕人禁不住回想可汗在這種情況下似乎是對的,他又救了阿爾喬姆一次。如果阿爾喬姆跟著車隊朝右邊的隧道走去,他絕對已經死了,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那邊有很多人——至少六個。那個鐵一般的法則失效了嗎?可汗早知道——他早知道!不管那是預感或者是“導航圖”的魔法的作用……這似乎很滑稽,紙上有一點墨水就是個魔法。那張爛紙真的救了他們?可是,從屠格涅夫站到中國城站的路線曾經是橙色的,絕對是橙色。難道它真的變黑了?

“這是什麼?”埃斯突然停住,不安地問可汗。

“你感覺到了嗎?從後面……”

阿爾喬姆疑惑地看著他,想要諷刺他那受刺激的神經,因為他絲毫感覺不到任何何東兩。壓抑和危險的沉重感從他們離開屠格涅夫站時就已經消失了,但是令他吃驚的是,可汗愣在那裡,示意他們保持安靜,把臉轉向他們走來的方向。

“多敏銳的感覺!”他半分鐘後說。“我們很佩服,像佩服女王一般的佩服,”他補充了一些理由,“如果我們離開這裡,我們一定要仔細討論這個。你什麼也沒聽到嗎?”他詢問阿爾喬姆。

“沒有,一切似乎都很安靜,”阿爾喬姆聽了聽,答道。此時,他內心充滿各種情緒……嫉妒?冒犯?憤怒?他的保護者竟然這樣評價這個兩個小時前威脅過他們生命的大鬍子男子?

“那就奇怪了。我認為你有聽懂隧道的基本技能……也許它自己存你的身上還沒有發育成熟。以後……以後都會有的。”可汗搖搖頭。

“你是對的,”他對埃斯說,證實了那男子的懷疑。“有東西朝這邊走來。我們必須快速前進。”他又聽了聽,用狼一般的方式嗅了嗅。“它像波浪一樣從身後過來,我們必須跑!如果它覆蓋了我們,那麼遊戲就結束了,”說完,他開始疾走。

阿爾喬姆不得不跟著他匆匆往前走,他幾乎是跑著的,以免被落下。埃斯現在也快速地和他們並肩走著,快速地移動著他的短腿,喘著粗氣。

他們像這樣一直奔走了十分鐘,阿爾喬姆卻仍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匆忙弄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他記得身後的隧道是又空義乾淨的,這麼跑還可能會絆倒在橫木上,為什麼要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在被誰追趕。可十分鐘後阿爾喬姆也感覺到它了,它確實在追趕他們,步伐艱難地一步一步追趕他們——是一些黑的東西,不是波,倒更像是一陣旋風——黑色的旋風,切斷他們的寧靜……如果它趕上他們,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會是和其他六個人以及其他獨自在致命的時間進入隧道的冒險傻瓜一樣的命運,魔鬼般的颼風肆虐,可以帶走任何活著的東西。這種推測和模糊的理解急速掠過阿爾喬姆的腦海,他焦慮地看了一眼可汗。可汗回過頭來,明白了一切。

“怎麼,你也感覺到了?”他驚呼,“不好!這說叫它已經很近!”

“我們必須走得更快,”阿爾喬姆一邊喘息一邊跑。“在沒有太晚之前。”

可汗加快步伐,現在他大跨步地跑了起來,什麼也不說,也沒有再回答阿爾喬姆的問題,甚至阿爾喬姆在他身上看到的疲憊的痕迹也消失了,某種野獸專題的東西再次出現在他的身上。阿爾喬姆已經在跑著追趕他,但是當他們剛要擺脫那個追趕他們的東西時,埃斯絆在根橫木上,稀里糊塗摔在了地上,他的臉和手上滿是鮮血。

出於慣性,在他們意識到埃斯倒下之前,他們又跑出去了十幾步。阿爾喬姆真的不想停下來,回去找那個傢伙——他想把那個短腿兒愛拍馬屁的傢伙和他驚人的直覺一併留給黑暗,他想在那個東西趕上他們之前一直前進。

這是個令人反感的想法,但是阿爾喬姆被想要逃離和留下那個跌倒的人的這種想法控制著,他的良心沉默了。所以,當可汗急忙退回去,把大鬍子男子拉起來時,阿爾喬姆感到有些失望。阿爾喬姆原本希望可汗和他一樣懷著輕蔑別人生命的態度,毫不憂鬱的忘掉那個男子,把他像卸包袱一樣丟在隧道里,繼續前進。但可汗命令阿爾喬姆扶著埃斯一隻受傷的胳膊,他扶著另一隻,三人一起拉著手前進,這使他們的步履更加艱難了。埃斯呻吟著,咬著牙忍耐著疼痛一步一步前進,但是阿爾喬姆除了對他越來越憤怒之外.感覺不到一絲同情,又長又重的機槍敲打著阿爾喬姆的腿,他也沒辦法騰出一隻手按住它。

死亡已經很近了—一如果他們停下等半分鐘,不詳的漩渦就會追上他們,把他們鞭打和撕碎成最小塊。只要一秒的時間,他們就不能再呼吸這個宇宙的空氣了,他們會在瞬間里爆發出死亡的慘嚎……這些想法並沒有使阿爾喬姆癱軟下去,反而混雜著惡意和憤怒,給了他更大的力量,似乎每跑一步他都會獲得更多氣力一般。

突然間,那不祥的黑色漩渦消失了,完全消失了。危機感消失得太突然,把每個人的意識異常空虛地留在原地,像拔掉一隻牙後的空落感,而他們現在正在用舌尖感覺牙齒剛被拔出後留下的那個坑。他們身後什麼也沒有,只是隧道——乾淨、乾燥,也十分安全。所有恐懼和幻想下的逃跑,所有的特殊感覺和認識,現在在阿爾喬姆看來都那麼滑稽、愚蠢和荒誕,以至他大笑出聲來。埃斯,也跟著他停下來,剛開始驚奇地看著他,而後也大笑起來。可汗生氣地看著他們,唾罵道:“哼,什麼這麼好笑?現在感覺很好,對吧?這麼安靜,這麼乾淨是不是?”他一個人繼續走。這時阿爾喬姆意識到,他們距離前面的車站只有五十步遠了,已可以看到隧道盡頭的亮光。

可汗在進站口停下,他站在鐵樓梯上,現在他有時間抽上一根家鄉生產的煙了,他們笑著,完全放鬆,悠閑地往前走完他們的五十步。

對於用笑聲代替了呻吟的一瘸一拐的埃斯,阿爾喬姆突然產生出一種同情和憐憫。他想起在埃斯跌倒時浮現在腦海的想法就很慚愧,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當他看到可汗疲倦、消瘦的臉和他仔細審察他們的猶疑神情時,阿爾喬姆又感到一絲不安。

“謝謝!”靴子踩在樓梯上發山咚咚的聲音,埃斯爬上站台對可汗說,“若不是你救了我……那麼,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沒把我丟在那兒。謝謝你!我會永遠記住這事!”

“別擔心。”可汗的回答不帶半點兒感情色彩。

“你為什麼回來救我?”

“我對你感興趣,我想和你說話。”可汀把煙頭扔在地上,聳聳肩,“僅此而已。”

爬上樓梯之後,阿爾喬姆才理解為什麼可汗沒繼續前進。在中國城站的入口處,堆著和人一樣高的沙袋。沙袋後有一群人,坐在木凳子上,神情嚴肅地看著他們,寸頭、寬肩、穿著破舊的皮夾克、破舊的運動褲——所有這些看起來相當有趣,但是由於某種原因,卻沒法讓人覺得歡快。其中的三個人坐在那兒,第四張凳子上散落著一副隨意亂扔的紙牌。那些人滿口粗言穢語.阿爾喬姆聽了半天,居然辨不出一個人們常用的正兒八經的單詞。

要穿過車站,你得通過一條狹窄的小路,走上一段小樓梯,那兒有一扇門。在小路的斜對面,有一群更勇猛強壯的護衛兵。阿爾喬姆朝他們看去:光頭、灰色的眼睛、鼻子如鷹鉤、菜花樣的耳朵,穿著條紋的印有重重的“TT”字樣的訓練褲,他們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油煙味,使人頭昏腦漲。

“喂,看看這都是來了些什麼人啊?”第四個警衛扯著公鴨嗓,從上到下地打量著可汗和後面的阿爾喬姆。“你們是過路人,還是商人?”

“不是商人,我們是過路的,沒帶任何商品。”可汗解釋道。

“過路的——窮鬼!”公鴨嗓爆發出大聲的狂笑,”聽到了沒,科里亞?是過路的窮光蛋!”他重複地向打牌的人們喊遒。

他們都積極地響應公鴨嗓的嘲笑。可汗則耐心地微笑著。

這個像公牛一樣雄壯高大的公鴨嗓一隻手扶在牆上,擋住了他們的路。

“我們這一種……類似海關的做法,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解釋道。“現金就是通行證,你想通過這裡——你得交錢。你不想交,那麼你就會失去……”

“誰給你的權力?”阿爾喬姆憤怒地抗議道。

“這就錯了。”

那個公牛也許沒有理解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從語調上知道是他不愛聽的活。他把可汗推到一邊,重重地邁了一大步,直接站到了阿爾喬姆面前。他低下頭,嚴肅地看著這個年輕男子。他的眼神空洞,看上去沒有任何思維和頭腦,這對眼睛裡發出愚蠢、怨恨的光。阿爾喬姆無法凝視它們,他緊張地眨眨眼睛,儘管如此,他還是能覺察到這釁傢伙坐在隧道的入口看著人們經過時,他們眼睛早的恐懼和仇恨增加了。

“你他媽的說什麼?”公牛恐嚇他。

他比阿爾喬姆高一頭,粗壯三倍。阿爾喬姆記起關於大衛和歌利亞的故事。儘管他混淆了哪個是大塊頭,但他知道這兩個人中較小且較弱的那個是贏家,所以對這場對峙,他還覺得挺樂觀。

“你想怎樣?”他出人意料地大著膽子說。

這個答覆觸怒了那個公鴨嗓大個子,他張開他短胖的手掌,充滿自信地把五個手指按在了阿爾喬姆的額頭上。他手掌上的皮膚是黃色的,滿是繭子,散發著煙味和汽車廢油般的臭味,阿爾喬姆沒時問辨認所有的氣味,因為那個暴徒把他向後推了一把。

公鴨嗓也許並沒有用多大勁,但是阿爾喬姆向後飛出了一米遠,也撞倒了站在他身後的埃斯。當公牛問到原位時,他們兩個都倒在了小橋上。此時可汗已經把行李扔到地上,手中拿著阿爾喬姆的機槍站在那兒。他拉開了保險栓,用平靜的聲音暗示這種行為不會有好結果——阿爾喬姆連頭髮也豎起聽著——可汗靜靜地說:“為什麼對我的夥伴兒那麼粗魯?”

他沒說更多,但是對在地板上掙扎了半天剛剛站起來的羞愧的阿爾喬姆來說,這些話像是聲悶雷,很可能隨之而來是一場風驟雨般的襲擊。阿爾喬姆站穩了.猛地從肩膀上扯過自己那把老機槍,對準冒犯了他的傢伙,槍的保險已經打開他隨時都可以開槍。他心跳加速,仇恨勝過了恐懼,他對叫汗說:“把他交給我!”他自己也很吃驚,他會因為那個人推他一把而毫不猶豫地準備要殺掉他。那公牛的光頭上的汗珠在他的瞄準器里清晰可見,摳動扳機的慾望越米越強烈。阿爾喬姆只想立刻除掉這個骯髒的傢伙,把他帶給自己的恥辱從血液中洗掉。

“警戒!”公牛大喊一聲。

可汗閃電般地從公鴨噪的腰帶里掏出手槍,打開保險,自己一閃身,貼牆站好,瞄準了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的所謂“海關官員”。

“別開槍!”他大聲朝阿爾喬姆喊,野獸般的場最又一次山現:公鴨嗓在小橋上舉起雙手,一動不動。可汗把槍口對準了另外三個還沒來得及拿到自己的機關槍的徒徒。

“咱們沒必要來一場血戰,”可汗平靜、莊重地命令而不是詢問道,“這裡是有規矩的,阿爾喬姆,”他繼續說著,眼睛沒有離開那三個已經被嚇呆了的“海關官員”,他們此時的樣子滑稽可笑。

那些光頭應該是知道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在這個距離的殺傷力,所以他們不想引起拿它指著他們的人任們不必要的懷疑。

“他們的規矩就是我們必須交買路錢才能進去。你們想要多少錢?”可汗問

“每人三個硬幣,”站在橋上的那個公鴨嗓說。

“咱們還能便宜點兒嗎?”啊爾喬姆嘲笑地建議說,把他的機槍的槍管指著那個傢伙的皮帶處。

“兩個。”那人顯得靈活了些,他邪惡的眼睛望著阿爾喬姆,似乎不確定阿爾喬在打什麼注意。

“給他!”可汗命令埃斯。“把我的也一起給他,待會兒我再還給你。”

埃斯即刻伸手從他的旅行包的最裡面掏出一把錢,走到巡警身邊,他從裡面數了六個閃亮的硬幣。那個人迅速用拳頭攥住它們,扔進他夾克上突出的口袋裡,然後又舉起雙手看著可汗,等著。

“錢收了?”可汗抬起眉頭,質疑地問。

公鴨嗓綳著臉,點點頭,眼睛一直看著可汗的武器。

“那麼咱們之間的衝突也解決了?”可汗問。

這些暴徒們沉默不答。可汗把手伸進他的備用包里,又掏出五個硬幣,放進巡警的口袋。只聽它們哐當一聲掉進去,公鴨嗓的臉上緊繃的肌肉這才消失了,恢復了平常慵懶多疑的表情。

“精神損害賠償,”可汗解釋說,但足這句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可能是公鴨嗓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像他沒有解上一個問題一樣。他通過可汗有所準備的金錢和武力來猜測可汗的話的含義,這或許也是他唯一理解狀況的方式。

“你們可以把手放下來了,”可汗說著,慢慢地把他的槍朝上,槍口離開了那三個“海關官員”。

阿爾喬姆也照做了,但他的手還在顫抖——他已經準備好隨時打碎那個光頭的腦殼了,他不相信這些人。然而,他的憤怒是毫無根據的。那個公鴨嗓已經垂下手來,告訴其餘的同夥已經沒事了。公鴨嗓背靠在牆上,表現出一副漠然的態度,讓過路者們通過他這邊進車站。阿爾喬姆經過時,憎惡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公鴨嗓並沒理睬他的挑釁,眼睛看著別處。

然而,剛走過去的阿爾喬姆昕到身後一聲厭惡的“呸!小公狗……”和唾沫吐在地上的聲音。他想要回身,但是走在他前面一步的可汗,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著往前走去。阿爾喬姆掙扎著,一邊想了卻自己想轉身教訓一下那個傢伙的慾望,一邊卻受自己怯懦的內心支配,只想儘快離開這裡。

當他們都站在車站的黑色花崗岩地上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一聲拉長了的怒吼:“嘿!把我的槍給我!”

可汗停住了,把標有“TT”的槍和幾枚硬幣扔給公牛。那傢伙靈巧地接住手槍,插在腰間的皮套子里,懊惱地看著可汗扔出來的幾枚硬幣落了一地。

“對不起,可汗攤開手掌聳了聳肩,“你是要這些對吧?自已撿吧。”他向埃斯眨眨眼。中國城站不同於阿爾喬姆見過的其他車站它沒有全俄展覽館站那樣的三個拱門,只有一個巨大的廳和寬寬的站台,站台的兩邊部有車軌,給人一種不尋常的印象。站台房間里的燈雜亂無序,到處都散亂地掛著些燈光微弱的梨形燈。這裡一點火也沒有,告示上說不允許點火。大廳的中心有一盞白色的汞蒸氣燈,慷慨地向周圍傾瀉燈光——這在阿爾開姆看來真是個奇蹟,但是大廳同圍的喧鬧和雜亂分散注意力,讓人們無法盯著那燈光絢爛的奇蹟看一秒鐘。

“好大的車站!”阿爾喬姆驚訝地感嘆道。

“你現在只看到了它的一半,”可汗說,“中國城站有兩個這麼大。哦,這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地方之一。我猜,你們也聽過,所有的地錢線都在這裡交匯。看看這些鐵軌,我們右邊的——這是塔干斯科站-克拉斯諾普利森尼卡婭站的地鐵支線。很難描述這裡自多麼瘋狂和混亂,中同城站就在這條橙色的卡魯扎思科站-里茲斯卡雅站地鐵線上,從其他線過來的沒人知道這裡還有這麼個站。”……“除此之外,這個車站不屬於任何聯邦,它的居民完全獨立。它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我充滿感情色彩地稱它為巴比倫。”可汗一邊補充,一邊環視站台上忙忙碌碌來回走動著的人們。

車站裡的生活是熱鬧的,有點兒像和平大道站,但是後者更溫和有序一些。阿爾喬姆記起波旁說過,地鐵里有比他們曾經一起路過的和平大道站那個低檔、粗劣的市場更好的地方。

沿著縱橫交錯的鐵軌有一排排的貨架子,整個站台上到處是帳篷。其中一些是商鋪,其他的多用作人們的住所。有些印著字母的,那是讓旅客過夜的地方。他們向人群中走過去,向兩邊看著,阿爾喬姆注意到左邊的軌道上停著一列巨大的藍色火車,它足殘破的,一共只有三節車廂。

車站裡有一種無祛形容的喧鬧感,似乎這裡的人一刻也安靜不下來,他們只是小停地說、叫、唱、激烈地爭論、哭笑,幾處喧囂中夾雜著一陣音樂,讓這裡的地下生活有一種不尋常的節日的氣氛。

在全俄展覽館站,也有人情緒高昂地唱歌,但是那裡的情況與這兒是截然不同的。那裡只有幾個彈吉他的人.有時,人們工作之後會聚在某個人的帳篷里休息彈唱。是的,有時300米處的巡邏點那兒會有音樂,你不用仔細聽,也能聽出是來自北邊的隧道。在小巡邏隊的火堆旁,他們唱歌、彈吉他。但是阿爾喬姆無法理解的是那場他沒有參與過的戰爭,規則奇特,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他特別清楚地記得一些阿富汗民歌,那是安德里亞非常喜歡唱的——儘管這些歌中沒有多少難以理解的地方,但其內容全是關於失去朋友的悲傷和對敵人的仇恨。安德里亞唱得那麼好,以至於所有聽他唱這些歌的人都被深深感動了。

安德里亞向阿爾喬姆解釋過,他說阿富汗是一個很棒的國家,他描述它的大山、峽谷、山澗小溪、村莊、直升機和華麗的棺材。阿爾喬姆現在很清楚什麼是國家了,因為蘇霍伊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向他解釋過。儘管阿爾喬姆知道點關於政府的事,但是歷史、山川河流和峽谷對他仍是些抽象的概念,它們只是單詞,最多不過是他的繼父給他看的地理課本上褪了色的圖片。

連安德里亞也沒去過阿富汗,當時他還太小,只是後來從他的軍人老朋友那裡聽過這些歌。

這裡的音樂真的和全俄展覽館站那兒的一樣嗎?不,全俄展覽館站的歌曲惹人哀思,就像安德里亞和他憂鬱的民謠,再聽聽這個大廳里歡快熱鬧的旋律,相比之下,阿爾喬姆驚訝地發現它們是如 此不同,但這些音樂都是多麼觸動人的感情的啊!

走到離他最近的音樂表演者附近,阿爾喬姆不自覺地停下來,加人了人群中,一是想聽聽隧道冒險故事,二是要聽聽音樂。他好奇地看著彈奏音樂的人,這是兩個人:一個留著油膩的長髮,把一根皮帶綁在額頭上,穿著一件怪怪的五顏六色的破衣服,吉他彈得叮噹響,另一個人從相貌上看是一個年邁的老頭,禿頂,戴著一副顯然修過多次的眼鏡,穿件褪色的舊夾克,他正在用一種可汗稱之為薩克斯的管樂器取悅他的聽眾們。

阿爾喬姆從來沒有見過薩克斯這種東西。他唯一見過的管樂器就是樂管,有人知道怎麼把這種用絕緣管切割成不同直徑的樂器演奏好,但全俄展覽館站的人不喜歡樂管,他們製造出來通常只是為了出售,那東西的聲音就有點像薩克斯,有時候警笛偶然被堵住壞掉了,它也會被臨時用來替代警笛發警報。

演奏者旁邊有一個打開的吉他包,裡面有十幾盒磁帶。那個長發的人唱完他的歌之後,又說了些有趣的事兒,還做些有趣的鬼臉,人們高興地邊笑邊鼓掌,於是就有一枚硬幣當嘟一聲落在了演奏者的箱子里。

關於可憐魔鬼的流浪之歌結束了,那個長發飄飄的傢伙靠在牆上放鬆,穿夾克的薩克斯樂手又接著開始彈奏一個阿爾喬姆陌生的主題,但是它顯然在這裡很流行,因為人們開始鼓掌,又有幾個硬幣從空中飛進了演奏者的箱子里。

可汗和埃斯在討論著什麼,站在一個貨架子附近,他們沒有催阿爾喬姆快走,阿爾喬姆在那裡又待了一個小時,聽著簡單的歌曲,若不是演奏突然被強行打斷,他還會繼續站在那兒聽下去的。兩個壯漢突然一搖一晃地走到了演奏者身邊,他們很像阿爾喬姆與可汗在車站的人口見到的那些暴徒,穿的衣服也像。一個人走過來蹲下,毫不客氣地拿走了箱子里的硬幣,裝進他夾克的口袋裡。長頭髮的樂手沖向他,想阻止他,但是肩頭立刻狠狠地挨了一拳,他被打倒了,暴徒把他的吉他搶過去,他要把它摔到圓柱上去。年邁的薩克斯樂手想要過去幫助他的朋友時,另一個暴徒稍用了一點力就把他推得踉踉蹌蹌,撞在了牆上。

音樂人周圍站著的觀眾沒有一個人插手。人群明顯地變少了,留下來的人或者是擋住眼睛,或者假裝在看附近貨架子里的商品。阿爾喬姆為他們也為他自己感到羞愧,但是他也決定不插手。

“你們今天已經來過了!”長頭髮的樂手帶著哭腔說著,把手舉了起來。

“你們聽著!哪天你們運氣好,我們就運氣好,知道吧?難道你不打算跟我們分享?難道你想去貨車嗎?你這個多毛的火柴桿兒!”暴徒朝著他又叫又罵,然後把吉他扔給他―很明顯,他把吉他舉起來亂晃不過是個警告。

一聽到“貨車”二字,長頭髮的樂手立刻停止反抗和哭訴,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什麼也沒再說。

“懂了吧……火柴桿兒?!”暴徒說完,輕蔑得朝長頭髮的樂手的腳吐了一口唾沫,樂手卻什麼也不敢說。把這兩個可憐蟲鎮壓下去之後,兩個暴徒不慌不忙地揚長而去,他們又尋找下一個受害者去了。

阿爾喬姆有點兒沮喪,他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埃斯一直站在旁邊認真地看著這一幕。

“那些暴徒是什麼來頭?”阿爾喬姆困惑地問。

“你覺得他們看起來像什麼呢?”埃斯反問道,“其實只是一般的土匪罷了。中國城站沒有執政的權力機構,只有兩個集團控制著它。這一半由斯拉夫兄弟控制,所有克羅茲科站一里茲斯卡雅站線的流氓聚集到這裡,通常他們被叫做柯羅茲克。他們中的一些也被叫做里茲斯卡雅,但是你在卡盧加站或里加站就看不到這樣的人。但是,在那裡,你看小橋那邊,”他指向站台中間向右上延伸的樓梯。“有另一個大廳,和這個一模一樣。那邊沒有這種非法勾當,但是那裡由高加索穆斯林負責——基本上是亞塞拜然和車臣。那曾經是雙方爭奪領土的焦點。最後,他們從那裡把車站一分為二了。”

阿爾喬姆根本沒問“高加索”是什麼,他想這個名字就是土匪來自的地方。就像其他難以理解和難以發音的“車臣”和“亞塞拜然”等名字在他心目中也最多指的是他不知道的車站一樣。

“現在這兩個集團和平相處,”埃斯繼續說。“他們攔住那些想進人中國城站的人,收稅賺錢。兩個大廳的費用是一樣的——三個硬幣——所以無論你從哪頭進站都一樣,當然,這裡根本沒有秩序,他們也不需要秩序,唯一的秩序就是你不能生火。如果你想買些草?去吧。想要喝些酒?想買多少買多少。你想用能夠佔領半個地鐵系統的武器來武裝自己?也沒問題。這裡還賣淫成風,但是我不贊成這種東西。”他有點兒尷尬地小聲嘀咕著個人的意見。

“那貨車是指什麼?”

“貨車?是他們的總部。如果有人不聽他們的話,拒絕付錢,欠他們錢或類似什麼事,那麼他們就把你抓進那裡,裡面有一個監獄和一間酷刑室——貨車就像一個債坑,最好不要進那裡!你餓了嗎?”埃斯轉移了話題。

阿爾喬姆點點頭。鬼知道自從他和可汗在蘇哈列夫站喝茶那天起,又過去多久了。沒有時鐘,他已經喪失了把握時間的能力。他在隧道充滿了奇怪經歷的旅行可能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也可能只是短暫的幾分鐘,阿爾喬姆無法判斷。隧道里的時間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不管怎樣,阿爾喬姆確實想吃東西了,他看看四周。

“烤肉串!熱乎乎的烤肉串!”這是站在附近的一個黑黝黝的商人在叫賣,他濃濃的黑眼眉下長著一個突兀的拱起來了的鼻子。

他的發音有點怪,他不發爆破音的“K”,並且用“o"音代替了”a"音。阿爾喬姆以前見過用異常語調說話的人,但他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特別注意過。

阿爾喬姆很熟悉這個詞。他們全俄展覽館站也賣肉串這東西,阿爾喬姆喜歡吃,但他喜歡的是豬肉的。可是在這兒,無論那個商人如何揮舞,總感覺不對勁兒。阿爾喬姆仔細看了很長時間,最後認出來那是被燒焦爪子的扭曲的老鼠屍體,這讓他感到頭暈目眩。

“你不吃老鼠?”埃斯同情地問他,“你好!”他朝那黑黝黝的商人點頭。“他們不會給你豬肉的,但是老鼠是可以吃的,”埃斯一邊解釋,一邊飢餓地審視著燒烤架,“我也曾感到厭惡,現在我習慣了。當然,有一點殘忍,它們是那麼小的小動物,此外,它們還有一點氣味。但是這些奧博克人,”他又看了燒烤老闆一眼,“知道怎麼烹制老鼠,沒有人比得上他們。他們用一些東西泡著老鼠,把它們變得像乳豬一樣軟,再放上香料!好吃,而且更便宜!”

阿爾喬姆用手掌擋住嘴,深深地吸氣,試圖想些別的東西分散注意力,但是烤肉叉上的變黑的老鼠屍體總是在他眼前遊盪:烤肉叉從屍體的後面插進去,再從小老鼠們張開的嘴裡出來。

“隨你的便,但是我請客!所以一起過來吧,三個硬幣一串!”埃斯決定了,邊說邊朝燒烤架走了過去。

阿爾喬姆跟可汗打了個招呼,說他要在車站附近轉轉,找點別的東西吃。阿爾喬姆走遍整個車站,他找到了各種自製啤酒,一路上他貪婪卻謹慎地審視站在掀起的帳篷簾旁邊的誘人的半裸女孩,她們用引誘的眼神看著路過的人,儘管她們思想粗俗,但她們那麼放鬆、自由,不像全俄展覽館站那些被艱辛的生活壓抑、壓垮的婦女。他又在書攤前待了一會,一切都很便宜:有口袋大小的書,有女人看的偉大純潔的愛情故事書,有男人看的關於謀殺和金錢的書,但是那裡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

站台大概有200步長——比一般的稍長一些。牆壁和獨特的圓柱讓人想起了口風琴,它們被彩色的大理石覆蓋,大多是灰黃色的,也有粉色的。車站的地面裝飾著黃色的金屬條,它們因年久而失去了光澤,上面還有過去的人留下的難以辨認的符號。天花板由於火災而變黑了,牆上點綴著用油漆和煤煙寫下的徐鴉文字,還繪了一些常見的色情圖片。有些地方大理石上有一些缺口,金屬條也出現凹痕,受過嚴重的刮損。

大廳中間線的右側,通過其中一條短短的樓梯上去,在小橋的那邊,你可以看到車站的另一個大廳。阿爾喬姆也想到那裡去轉轉,但是他在鐵圍欄處停住了,跟和平大道站一樣,這裡設了一道兩米寬的關卡。

幾條大漢站在狹窄的通道旁,靠在圍欄上,離阿爾喬姆近一些的是穿著印有“TT”訓練褲的已熟悉的暴徒們;另一邊,他們皮膚黑黝、長著鬍子、中等個子,但他們看起來很嚴肅,其中一個人把機槍夾在兩腿之間,另外一個口袋裡戳著一把手槍。這些土匪互相平靜地交談著,你難以相信他們曾經是敵人。他們相當有禮貌地告訴阿爾喬姆,要通過這裡去隔壁的車站,需要兩個硬幣,回來時還要再交兩個。阿爾喬姆吸取先前的經驗教訓,沒有爭論關稅的公平性,乾脆走開了。

阿爾喬姆走了一圈,仔細地研究了那些攤位和集市之後,他又回到了他們剛到達時的那個人口處。那裡並不是大廳的盡頭,還有一個向上的樓梯。他走上去,發現那裡有一個小廳,它被用警備線分成兩個等大的部分,警備線顯然是兩個勢力範圍的另一條界線。令他驚訝的是,在他的右邊,他看見一個真正的雕塑——是他曾在地理書中的城市圖片見過的,但地鐵站里這個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只是一個人頭雕像。

好大的一個人頭!它高度有將近兩米……儘管它的表面被什麼東西弄髒了,但它的鼻子由於經常被人們摸而發亮,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甚至令人生畏的感覺。阿爾喬姆的腦海里浮現出關於巨人的故事。一個巨人打了敗仗,他的頭被鑲嵌在銅座里,裝飾著這個小小的罪惡世界的大理石大廳,深深埋在地球的深處,躲避開上帝的注目……被切斷的頭表情悲傷,阿爾喬姆剛開始懷疑它是他曾經看過幾頁的新約中的施洗約翰,但從身高上看,他又覺得它應該和一個強大的英雄有關,那曾經是一個真正的巨人,但是最後戰敗,輸了自己的腦袋。在附近奔忙的居民沒人能告訴他這個斷了的頭是誰的,他有點失望。

當他走近塑像時,偶然發現了這樣一個絕好的地方——一個真正的餐廳,在寬敞乾淨、氣氛宜人的深綠色帳篷里,就像在他自己的車站一樣,裡面角落裡有插在塑料瓶里的用布做的假花,一對桌子,上面擺著油燈,帳篷里充滿了柔和舒服的 光線。而食物……那是上帝的食物——最軟的豬肉和熱蘑菇——人口即化。全俄展覽館站的餐廳只有過節時才會供應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吃的了。

坐在那裡的人是神情堅定、值得尊敬的人,穿著質量好又有品位的衣服。顯然,他們是大商人,他們認真地切著能滲出熱脂肪的炸豬肉脆皮,不慌不忙地把一小片放進嘴裡。此時,他們神態安詳地交談,討論他們的買賣,偶爾還禮貌地看一眼阿爾喬姆。

當然,這裡很貴——阿爾喬姆在這裡消費了整整十五個硬幣,把它們放在胖胖的店長手裡時,他有點懊悔自己敗給了美食的誘惑,但是他的胃卻非常快樂、冷靜和溫暖,所以理智之聲在此刻沉默了。

一杯發酵的新鮮混合酒是甜的,這種愉悅充盈著他的腦海,但不是很強烈,它可不是裝在骯髒的瓶瓶罐罐里的、有毒的、渾濁的自製啤酒,讓你一聞就兩腿發軟。它是只需要三個硬幣就能換一瓶的冒泡的新鮮混合酒,能幫助你忍受這世上一切的苦難,給你快樂,既然如此,三個硬幣又算什麼?

小口小口地喝著發酵的新鮮混合酒,幾天來這是阿爾喬姆第一次獨自沉默而平靜地坐在那裡,阿爾喬姆試圖讓最近的事情在記憶中復活,回想他去了哪裡,思考還沒去的地方。他定的旅行計劃中還有一些地方要去征服,此刻他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

爾喬姆感覺自己好像是他童年時的童話故事裡的英雄,關於英雄的記憶現在已經那麼遙遠以至於他記不起是誰給他講的……是蘇霍伊或是振亞的父母,還是他自己的母親?最重要的是,阿爾喬姆更願意認為是自己的母親講給他的,她的臉會模糊地浮現片刻,似乎他又能聽到她用流暢的語調給他讀故事的聲音:很久很久以前……於是,和童話故事中的主角一樣,他站在那裡,面前有三條路:一條通向庫茲納茨基·莫斯特大街站,一條通向特列季亞科夫站,另一條通向塔干斯卡亞站。他品嘗了醉人的甜酒,他的身體被一種幸福的倦怠侵襲了。現在他根本不想思考,他腦海中迴旋的都是“直著走——你就喪命;向左走——你就丟失你的馬……”

倦怠也許從此會一直伴隨著他:在最近的經歷之後,他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在中國城站做一下休整是值得的——他環視四周,想向當地人問問關於隧道的事。他必須再找到可汗,問問他是和他一起繼續前進,還是他們在這個奇怪的車站分道揚鐮。

若是根據阿爾喬姆最初制定的粗枝大葉的計劃,他根本走不到今天。此刻,阿爾喬姆筋疲力盡地凝視著桌子上油燈里跳舞的小火舌陷人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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