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注意到他不在那,就停了下來。然而,一束白色的光線從隧道里照射過來,當它落在他身上,阿爾喬姆舉起他的雙手並呼喊道:
“是我!別開槍!”手電筒滅了。阿爾喬姆趕快向前走,想可能會挨一頓訓斥。但是,當他趕上其他人時,梅爾尼克只輕輕地問他:“你剛剛沒覺察到什麼動靜嗎?”
阿爾喬姆點點頭,他不想說他剛才看到了什麼,他認為或許那只是他的想像。他知道,在地鐵里他得小心地對待他看到的事情。那是什麼呢?像一輛車飛馳而過,但是不可能啊,地鐵里沒有足夠的電力將車運行十幾年呢。第二種更不可能,他想起了大蟲的神聖通道里那些野蠻人的警告。
“那麼,車不再運行了,對嗎?”他問潛行英雄。
梅爾尼克不高興地看著他。
“什麼車?一旦它們停止運行,在分部件檢查之前,它們是不會動的。你知道這裡的聲音是怎麼回事嗎?我認為是地下水的聲音。在這附近有一條河,我們從它底下通過。去他的!還有更嚴重的問題,我們還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呢。”
阿爾喬姆不想讓潛行英雄認為他是在跟一個男瘋子打交道,他便不說話了,就停止了這個話題。可能是河流的原因,鐵軌邊上沉悶的流水聲和黑暗細小溪水的潺潺聲打斷了隧道里陰森森的沉靜。濕氣使牆壁和拱洞發著微光,上面覆蓋著一層發霉的白色膜,到處都是水坑。阿爾喬姆已經習慣了對隧道中水的恐懼和這條線路帶給他的不舒服感,他的繼父曾告訴過他,隧道和車站被洪水淹沒的事,慶幸的是那些地方比較低且離他們很遠,所以災難沒有蔓延至整個路線。它們蔓延得越遠,就變得越干。細小溪流不見了,牆上的黴菌變少了,空氣也更清新了。隧道突然轉下,空蕩蕩的,無數次,阿爾喬姆都想起波旁說過空的線路是最可怕的。
其他人彷彿也明白,他們時不時匆忙地轉過頭看看隊伍後面跌跌撞撞前行的阿爾喬姆,而且是看著他的眼睛,他們一直專註前行,沒有被隔開分支的柵欄和牆上厚重並鎖著的鐵門而分心。此刻,阿爾喬姆才明白這個城市幾代居民挖的地下迷宮有多龐大。這個地鐵由延伸到龐大網路深處的無數通道和走廊組成。這夥人經過的有些門是打開著的,用手電筒照過去,發現是些被遺棄的廢屋,其中有生鏽的上下鋪床,一片荒涼。可見這個壯觀的場面已被地鐵系統廢棄已久了。阿爾喬姆依然無謂地搜尋著人類曾留下的痕迹。
行進的路彷彿無盡頭,那位老人一直走得很慢,無論戳他後背還是戰士對他惡語相加都無法使他加快速度,和安東一起抬擔架的戰士需要倒倒手,隊伍的停留也沒超過半分鐘。
令人驚訝的是奧列格一直堅持著,儘管他很累了,也沒再抱怨。他只是不斷地抽泣著鼻子,儘力跟上大夥。在前面,一場活躍的討論開始了。
從後面看戰士寬寬的背,阿爾喬姆就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了。他們進入了一個新車站,看上去和前一個沒什麼兩樣,低拱洞、大象腿般粗的柱子和塗過漆的水泥牆,站台很寬,站在一端看不清另一端,大略一看還會以為有兩千人在這裡等車昵。但是這裡沒有人,很久以前,最後一列車就被送到不知名的終點去了,鐵軌上布滿了黑色的銹,覆蓋著苔蘚。鑄銅字的車站名字使阿爾喬姆膽戰,它是那個神秘的名字“任斯塔”。他立即想起大都會站的部隊人員和國防大樓倒塌牆壁的附近荒涼的廣場上微乎其微的燈光。梅爾尼克舉起戴手套的手。此時,人群馬上停止了下來。
“厄爾曼,跟在我後面。”潛行英雄喊道,他敏捷地爬上站台,在他旁邊的強壯戰士跟著這個給他下達命令的人,他們悄悄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寂靜的車站裡了。人群中其他人,好像接收到命令一樣,都處於防衛狀態,他們留意著隧道的兩個方向。阿爾喬姆發現自已在他們中間,他覺得或許在同志們的掩護下,他能找出奇怪之所在。
“爸爸會死嗎?”他感到有個小男孩在拉他的袖子,阿爾喬姆向下看,奧列格正在用祈求的眼光看著他。阿爾喬姆知道這孩子快要哭出來了,他冷靜地搖搖頭,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
“是不是因為我說出了爸爸在哪兒工作?他們是因為那個原因傷害他的嗎?”奧列格問,“爸爸常告訴我別對任何人說。”他抽泣著,“他說人們都不喜歡導彈發射者,爸爸說,因為導彈發射者曾經護衛過國家,他們並不可恥,也不壞。但是其他人嫉妒他們。”
阿爾喬姆擔心地看了一眼牧師,這個老人因為旅途疲憊已坐在了地上,用空洞的眼睛盯著空空的前方,並沒留意到他們的交談。
幾分鐘後,梅爾尼克和厄爾漫回來了。人們聚集在潛行英雄周邊,他開始告訴大家:
“車站是空的,但並沒有被廢棄,在幾個地方還有些可憐蟲和其他東西……我們找到了一張手畫的圖,如果有人相信,這條線路通往克里姆林宮。中心站和另一條線路的轉乘線在那裡。他們當中有一個去了馬雅可夫站,我們得朝著那個方向行進。軌道應該是閑著的,我們不必再管旁邊的通道了,有問題嗎?”戰士們相互看看,沒人說什麼。然後,那個漫不經心地坐在地上的老人聽到說克里姆林宮時,就變得悲傷了起來,他開始搖頭,嘴裡不斷地咕噥著什麼。梅爾尼克彎下腰,拿出塞在他口中的東西。牧師開始喋喋不休地說:“你不能去那裡!你不能!我不會去克里姆林宮的!將我留在這裡!”
“怎麼了?”潛行英雄不高興地問。
“我們不能去克里姆林宮!我們不能去那裡!我不會去的!”老人像一個上了發條的玩具不停地重複著,還顯得很煩躁。
“那麼,這樣,你不去那裡,”潛行英雄回答他,“至少,你的人不用去那裡。隧道是空的、乾淨的。我不打算去支線路,我最好直接經過克里姆林宮。”
人們開始低語。阿爾喬姆想起克里姆林宮塔上不吉祥的光,明白不單是牧師害怕去那裡。
“所有人!”梅爾尼克喊道:“我們要出發了,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今天是他們的禁忌日,隧道里沒有任何人。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
“不!別去那裡!你們不能去!我也不會去的!”老人好像完全瘋了。當一個戰士靠近他,牧師的手有些細微、彎曲的動作。當機槍口對著他時,他佯裝順從。
“好吧,迷失方向了!”幾秒鐘後,他勝利的笑聲變成了窒息的喘氣聲,身體開始抽搐,嘴裡不斷吐著沫,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嘴向上扭曲著。這是阿爾喬姆有生以來看到的最可怕的笑。
“好了,”梅爾尼克喊道。他靠近倒在地上的老人,用鞋上的尖鉤住他,將他翻過去。僵硬的屍體沉重地轉了過去,臉朝下。阿爾喬姆開始以為潛行英雄這樣做是不想看到死者的臉,後來他明白了真正的原因。梅爾尼克用手電筒照亮了絲線緊緊捆綁著的老人的手腕。原來牧師將他置於左前臂的針插進了右邊的拳頭裡。阿爾喬姆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他將這個毒件藏在哪兒了,他為什麼不早些時候用呢?他轉開了屍體的方向並用手掌捂住奧列格的眼睛,人已僵在那了。
儘管已下達了前行的命令,但並沒有喚起一個戰士。潛行英雄看了看他們,可以想像到戰士們在想什麼。如果有人寧願自殺也不去克里姆林宮,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呢?不能浪費時間思考這事情了,梅爾尼克走向擔架上呻吟的安東,彎下腰,握住一個柄。
“厄爾曼!”他喊道。稍微猶豫後,這個寬肩的偵察員握住了擔架的第二個柄。有些意料之外的衝動使阿爾喬姆走近他們,握住後面的其中一個柄。又有個人站在他旁邊,什麼也沒說,潛行英雄朝前走去,他們開始前進了,其他人跟著他們,這個隊伍或許將要再次面臨著戰鬥。
“現在不遠了。”梅爾尼克輕輕地說,“大約二百米,主要是得找到轉往另一條線路的交叉口,然後去馬雅可夫站。我不知道再往前還有什麼,但是沒有特列加克……我們得想想。現在我們有一條路,我們不可能偏離它。”
他這些有關路線的話使阿爾喬姆想起了自己的旅程,他曾經想過這件事,卻沒意識到梅爾尼克在講什麼。在他聽到潛行英雄提到特列加克時,他大聲對他說:
“安東……那個受傷的人……好像他在RVA服過役……是個導彈發射者!就是說我們還可以那樣做!不可以嗎?”
梅爾尼克從他的肩上方看擔架上的指揮官。
看上去他真的病了,安東癱瘓很久了,現在神志不清,他的呻吟聲被含糊的憤怒命令、絕望的懇求、啜泣和咕噥聲代替了。而且他們離克里姆林宮越近,這個傷者的喊叫聲就越大,他對擔架的震動更加猛烈。“我說過!別吵!他們來了……打地面!膽小鬼……但就在現在……其他人能怎麼樣?!沒人能在那裡,沒人!”
安東與只有他能看到的同志們爭吵著,他的前額滿是汗水,奧列格在擔架旁跑著,在戰士換手用碎布擦拭他父親額頭上的汗時,他稍微停一下。梅爾尼克用光照照這個指揮官,彷彿想看他是否能恢復理智。他的眼球在眼皮下轉來轉去,安東咬著牙、握著拳頭,身體從這邊滾到那邊。因為有帆布條綁著,所以他沒掉下擔架。但抬他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又走了五十米,梅爾尼克舉起手,隊伍停了下來。地上白色的區域上塗有粗糙的字元,現行的彎曲線路在寬寬的紅色標誌處被隔斷了,厄爾曼吹了一聲口哨。
“紅燈亮了,沒路了。”後面有人焦急地嘲笑著說。
“那是對於可憐蟲們來說,不是指我們。”潛行英雄打斷他說道,“前行!”
儘管現在他們更慢地向前走著,梅爾尼克打開了夜視裝置,並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他們慢下來不僅是因為剛才的警告,在任斯塔車站時,隧道就開始急劇下坡了,而且克里姆林宮像看不見又摸不透的薄霧。薄霧籠罩下的人們堅信在黑暗的深處隱藏著某些無法解釋的、巨大的、邪惡的東西,它與阿爾喬姆以前經歷過的感覺不同,它不是蘇卡羅斯夫卡亞線路里追趕他的漩渦,不像管道里的聲音,也不同於勝利公園隧道里的人們帶給他的迷信恐懼。這次,他更強烈地感覺到某些沒有生命、卻又存活著的東西隱藏在這裡。阿爾喬姆看著行走在擔架另一邊的、強壯的厄爾曼,他突然很想同他談話,談些什麼並不重要,他只是想聽到人類的聲音。“為什麼克里姆林宮的星星在塔上發光?”這個問題折磨著他。
“誰告訴你它們發光?”士兵驚奇地問道,“沒有這樣的事,克里姆林宮是這樣子的,每個人看他想看的東西。有些人說有好些年它已不是這個樣子了,只是有人想看克里姆林宮,他們想確認這個聖城之中的聖城是完好如初的。”
“那它怎麼了?”阿爾喬姆問。
“沒有人知道它怎麼了,”厄爾曼回答說,“除了同類相殘。那時我還小,大約只有十歲,參加戰鬥的人說,他們不想毀壞克里姆林宮,所以扔下了某種秘密新發明……細菌武器。開始時,他們沒注意,也沒聽到警報。當他們知道怎麼回事時,已經太晚了。因為它已經吞噬了那裡的每個人,甚至吞噬了鄰區的人。他們一直待在牆外,感覺還好。”
“但是它怎麼……吞噬的?”阿爾喬姆沒辦法揮去這種視覺想像,星星在克里姆林宮的塔尖上閃爍著怪異的光。
“你知不知道那裡有一種像獅蟻的昆蟲?它會在沙里挖一個漏斗狀的洞,爬到底部,然後張開嘴。如果有螞蟻經過並不慎踩在洞邊上,它就完了。獅蟻會動,沙子流向底部,螞蟻就會掉下去,掉進它的嘴裡。對於克里姆林宮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它站在漏斗狀洞的邊上,它有可能掉下去,同時也會將你吸下去。”士兵得意地笑著說。
“但是為什麼人們要去呢?”阿爾喬姆接著問。
“我怎麼知道?催眠術,大概是吧……所以就像你們這些同類相殘的魔術師們一樣,他們強迫我們待在那裡。”
“那我們為什麼要向那裡撤退?”阿爾喬姆表情茫然地問。“這些問題不該問我,該問老闆。我明白你停在外面看著那裡的牆和塔,等它們抓你。但好像我們都已經進去了……從那裡看這裡怎麼樣?”
梅爾尼克轉回頭,憤怒地讓他們安靜些。厄爾曼立即打住,閉上了嘴。這時,被他聲音蓋過的一種聲音出現了,是來自深處的咕嚕聲嗎?或是隆隆聲?它並沒有傳遞任何可怕的信息,但聲音不斷,讓人感到不快,而且根本無法忽略它。他們途經三道壓實的門,一道挨一道。所有門都是敞開的,鐵簾被升至房頂。“門,”阿爾喬姆想,“我們在上門階。”
牆分開了,他們進入了大理石廳,廳很寬廣,手電筒的光束很難照到對面的牆,與另一個秘密車站相比,這裡的天花板很高也很厚重,它由裝飾精美的柱子支撐著,巨大的枝形吊燈因經歷了漫長的歲月而變黑了。但在手電筒光柱的照射下依然閃著光,牆上鑲嵌著巨大的板條。上面描述的是一個長有鬍鬚的老人,在他的周圍有穿著工作服並沖他笑的人們,有穿著莊重衣服並戴著頭巾的女孩們,有戴著過時的帽子的士兵,有延至天邊的一中隊的戰鬥機和隆隆的坦克縱隊,最後是克里姆林宮。這個驚人的車站沒有站名,即使沒有名字,他們也了解他們在哪裡。柱子和牆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很明顯在最近幾十年里沒人踏入過這個地方了,奇怪的是就連勇敢無畏的野蠻人也逃離了這個地方。稍遠一點的軌道上停著一列不同尋常的車。
它只有兩節車廂,它們被塗成暗綠保護色,窗口被仿槍械位置的縫隙所代替,每節車廂有一個門,都是鎖著的。阿爾喬姆想到或許克里姆林宮的居民不能從他們的秘密軌道里逃脫,他們來到站台,並停住了腳步。
“這裡就是這個樣子,”潛行英雄抬起頭,望著他頭盔允許的範圍內的天花板。“我聽到過許多傳說……但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厄爾曼問:“現在去哪裡?”
“不知道,”梅爾尼克很坦然地說,“我們得研究下。”
這次他沒強加於他們,人們漸漸圍過來,聚攏在一起。在某些方面,這個車站是傳統的,在站台邊上已建成兩條軌道,延伸的走廊的盡頭是兩個永不停歇的自動扶梯,它們是通往高大圓拱的出口,離他們近的那個是上行的。另一個驟降至不可想像的深度,在這裡的某個地方,肯定有升降電梯。作為普通人,克里姆林宮的前居民們很難用兩分鐘的時間爬下自動扶梯。
梅爾尼克看得入迷了,其他人也一樣。他們想用手電筒照到最高的拱,仔細端詳著走廊內的銅雕塑,欣賞著壯麗的鑲板,感嘆著這個車站的宏偉。這是個真正的地下宮殿,他們開始低語,以便於不破壞這裡的寧靜,欽佩地看著這裡的牆壁。阿爾喬姆完全忘記了危險,忘記了自殺的牧師,也忘記了克里姆林宮星光那使人陶醉的光輝。他的大腦里只在思考著一件事,他在努力想像,在枝形吊燈的照耀下,這個車站曾經是多麼無法形容的美呀!
他們走近了走廊的另一端,那裡的自動扶梯通往下方。阿爾喬姆想知道下面隱藏著什麼,或許是另一個車站,車直通烏拉爾的秘密地堡?或軌道通往無數地牢通道?地下堡壘?戰略性的武器、醫藥和食品的儲藏處?或只是眼睛所能觀看到的、兩條帶狀扶手中間無盡頭的下行台階?可汗曾提到的地鐵最深處會不會就位於那裡?阿爾喬姆想像著最不可能的畫面而拖慢了他的腳步。所以,他不是第一個到達扶梯扶手旁的人。他們到達自動扶梯旁邊時,他會看看下面到底有什麼。告訴他有關獅蟻的故事的戰士最早到達拱洞處,他尖叫一聲,害怕地後退了回來。稍後,阿爾喬姆也到了那裡。慢慢地,兩個電梯都開始運行了,它們像沉睡了幾百年的魔法生物,沉睡多年後,突然醒來,摩拳擦掌,舒展筋骨。階梯向下滾動著,發出不太友善的嘎吱聲。那是用語言無法表達的陰森恐怖……一點也沒誇張,與阿爾喬姆了解的自動扶梯不同。他可以感覺到,但絲毫沒辦法弄明白。
“你聽到有多安靜了嗎?你知道的,不是發動機在驅動它。機房已經不再運行了。在這方面,厄爾曼起過作用。”
當然,是這麼回事,階梯嘎吱作響,沒有潤滑的齒輪相互摩擦,重新運轉的機器會發出聲音。就是這些嗎?阿爾喬姆再次聽到他曾經在隧道中聽到過的咯咯聲和嘖嘖聲。他鼓起勇氣靠近邊緣,照亮階梯的黑褐色帶狀扶手快速運行的傾斜隧道。有一段時間,彷彿克里姆林宮的秘密就要對他揭開了。他看到階梯縫隙處在滲出一些髒的、褐色的、油膩的、不斷溢出的、有生命的東西。它從縫隙里湧出,落在阿爾喬姆可看見的所有階梯上。但它不是毫無意義的起伏。
所有這些湧出的、有生命的物質是龐大整體的一部分,它們在不斷地推動階梯的運行。幾十米以下的某個地方,這種臟髒的、油污的東西散落在地板上,擴散、流動、振動著,並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對於阿爾喬姆來說,拱洞像巨大的下巴,扶梯隧道的圓頂像喉嚨,階梯本身像被陌生人吵醒的古神的貪婪舌頭。這時,彷彿有一隻手觸動了並撫摸著他的意識,像在隧道中一樣,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只想做一件事,走下扶梯,找到他所有問題的答案。在他專註的想像里,克里姆林官的星光又一次閃爍了。
“阿爾喬姆,跑啊!”一隻戴手套的手拍打著他的面頰,他感到皮膚燃燒般發燙。他從想像中醒過來,驚訝地發現,褐色的漿狀物爬滿了隧道,在視線內蔓延、擴張著,像豬奶被蒸了一樣起著泡沫。他的腿不聽使喚了,他只有短暫的意識。曾經控制著它的東西只給了他片刻自由,便又牢牢地抓住他,再次將他拉回霧般模糊的陰霾里。
“拉住他!”
“第一個傢伙!別哭……”
“好重啊……傷者還在這裡……”
“放下!放下擔架!你要把擔架弄哪兒去!”
“等一會兒,我也要爬上去,兩個很容易……”
“你的手,給我你的手!快點!”
“主啊!它們溢出來了……”
“弄緊它……別看!別看那裡!聽到我說話了嗎?”
“在他的臉上!就是那兒!”
“對我來說!那就是命令!我會開槍的!”
奇怪的畫面閃現著綠色,在軌道布滿鉚釘的一側,不知道什麼原因,天花板是反向的,然後是污濁的地板……黑暗……又是綠色裝甲…一-然後,世界停止了搖擺,變得平靜且冷靜。
阿爾喬姆站起來,看看四周。他們坐在他的周圍,在裝甲車的頂上,手電筒都關掉了,只有一個還照著,一個位於中間位置的小小的口袋手電筒。它的光線太弱,無法看到走廊里在發生著什麼事情。但可以聽到四周的冒泡聲、沸騰聲和流動聲。又好像有人想要小心地控制他的思想,他搖搖頭,驅散了腦中的迷霧。他看了看,呆板地數著聚集在頂上的成員。不算安東和他的兒子,還有五個人沒上來。阿爾喬姆馬上注意到一個戰士不見了。這時,他的思想又消失了。大腦空白的時候,理性再次跌進深淵,他一個人很難戰勝它。
梅爾尼克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麼事情。阿爾喬姆努力控制他的思想,為了佔住大腦,他得想他喜歡的事情。很明顯,其他人也被同樣的問題困擾著。
梅爾尼克說:“就是這個廢物受到輻射時,它會發生的……他們是正確的,細菌武器!但他們不知道累積效應是什麼,停在牆後,別進到城裡面是對的……”
沒人答腔,戰士們已經冷靜下來,心不在焉地聽著。
“說啊!說啊!別靜下來!這種廢物會停留在你的潛意識裡。嗨,奧根尼希安!奧根尼希安!你在想什麼?”潛行英雄搖晃他的一個下屬。“厄爾曼,該死的!你在看什麼?看著我!別安靜下來!”
“不錯……它在召喚……”強壯的厄爾曼說,忽閃著他的睫毛。
“怎麼不錯了!你沒看到傑里亞金怎麼樣了嗎?”潛行英雄使勁拍打他的面頰,沒精打採的厄爾曼忽然打起精神來了。
“握住手!所有人握著手!”梅爾尼克大聲喊著,“別靜下來!阿爾喬姆!塞吉!看我!看著我!”而一米之下的地方,大量冒泡沸騰的可怕物質已經覆蓋了整個站台,連成一片。他們已經無法承受這些了。
“夥計們!同志們!別屈服!振作……一起振作起來!讓我們一起唱歌!”潛行英雄沒有放棄,給他的士兵們下命令,不斷拍打著他們的臉,讓他們恢復意識。“起來反抗吧,偉大的祖國……起來作致命一擊!”他起頭,喘息著,還有些走調。“反抗黑暗的法西斯力量……反對他們受詛咒的隊伍……”
“讓我們高尚的怒火……像海浪一樣洶湧,”厄爾曼接著唱。列車周圍的沸騰變得加倍的兇猛。阿爾喬姆沒有跟著唱:他不知道這首歌的歌詞。他知道戰士們開始唱歌了,源於某種不明的原因,它關於黑暗和沸騰的波浪的力量。除了梅爾尼克,其他人只知道第一段的詞。所以,梅爾尼克單獨唱下一段。他的眼睛脅迫地看著他們,不讓任何一個人分心:“像兩個不同的極,我們相互敵對。我們為了世界和平而戰,而他們卻為了統治黑暗……”幾乎每個人都在一起唱這一句。小小的奧列格也在附和著成年人們,不和諧的粗糙曲調和讓煙熏的嘶啞男音在廣闊的黑色走廊里回蕩。激昂的歌聲高漲至鑲嵌的高拱處,然後被彈回,落入並消失在下面大量活生生的物質里。阿爾喬姆覺得,在其他任何情況下,七個健壯的男人站在車頂上,相互拉著手,唱著他們不明所以的歌,肯定顯得荒謬可笑。但現在,它就像惡夢中的一個畫面。他很想醒過來。“讓我們高貴的憤怒,像海浪一樣咆哮……進行人民的戰爭、神聖的戰爭!”雖然阿爾喬姆沒有跟著唱,但他一直不斷地張著嘴,跟著歌曲搖動身體。沒有聽清第一段的詞,他甚至認為它是關於生活在地鐵里的人們的,或是關於黑暗的對立面的。就是這樣的黑暗可能會摧毀他家附近的車站。在一段里,他聽到了法西斯,阿爾喬姆才知道是關於紅色旅戰士同普希金卡亞的居民之間的戰役……當他從沉思中走出來,他發現旋律已經結束了,或許梅爾尼克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段。
“夥計們!讓我們‘戰鬥’吧!啊?”潛行英雄在努力說服他的戰士,“一場戰鬥,我父親,我父親經歷過的戰鬥,你不用把你的心臟放在他人的後面……”他剛剛開始就停了下來,整個隊伍昏迷了,戰士們鬆開了彼此的手,圈子分開了。每個人都很安靜,一直低聲胡言亂語的安東也沒了動靜。曾經影響過他大腦的一種暖而混亂的冷淡與疲憊開始侵襲著阿爾喬姆的思想,他努力抑制它。想著自己的使命,然後給自己念還記著的童謠,他只是重複著:“我想,想,想你不會爬進我……”潛行英雄稱作奧根尼希安的戰士突然完全站起來了。阿爾喬姆抬起眼,漠不關心地看著他。
“好吧,該我了,保重。”他說著就離開了。其他人遲鈍地看著他們的同志,沒有回答,只有潛行英雄沖他點了點頭。奧根尼希安走近邊緣,毫不猶豫地向前邁去,他沒有尖叫,但卻聽到下面令人討厭的聲音,那是濺潑聲或飢餓的隆隆聲。
“它在召喚……它……召喚,”厄爾曼用唱歌的曲調說時,他也開始站起來了。阿爾喬姆安靜地說:“我想你不會爬進我的I”他開始專註於這個“我”字。現在他只是重複著,沒有發現他說的聲音很大:“我,我,我,我,我。”然後,他強烈且無法控制地想看看下面急劇的大量物質是否像他最初看到的一樣扭曲。但是或許他錯了?再次想起克里姆林宮塔上的星光,遙遠卻在召喚著他……在這裡,小奧列格輕輕地站了起來,跑了幾步,幸福地笑著,縱身跳下去。下面的活泥潭咬響了它的牙齒,吞下了這個男孩的身體。阿爾喬姆知道他羨慕他,也打算跟隨他那樣做。
幾秒鐘後,當這些物質要吞沒奧列格的頭時,或許此刻它就要取走他的生命,他父親恢復了意識,開始喊叫。安東沉重地呼吸著,筋疲力盡地看看這邊,看看那邊。他坐起來,搖動其他人問道:“他在哪兒?他怎麼了?我的兒子在哪兒?奧列格在哪兒?奧列格!奧列格!”漸漸地戰士們開始恢復意識了。
阿爾喬姆的神志也開始清醒了,他不確定他真的看到奧列格跳進了沸騰的物質里。因此,他沒有回答,只是努力安撫安東。安東感覺到彷彿是不可逆轉的,後來,阿爾喬姆、梅爾尼克和其他人都習慣了他的歇斯底里。他劇烈的搖動和極度的絕望影響了他們,那隻看不見的、抓著他們意識的手猛然鬆開了。
潛行英雄試著向冒泡的物質開了幾槍,但沒成功。然後,他讓配備火焰噴射器的戰士將他肩上裝有燃料的包拿下來,然後將它扔得盡量遠離列車,並命令另外兩個人用手電筒照亮包要降落的地方,他準備開火併命令開始。將包在空中轉了幾圈,戰士用力擲出背包,他自己也差點跟著它飛向右方,但他設法抓住了車頂的邊沿。背包飛到空中,飛到了大約離列車15米的距離。
“降落!”梅爾尼克等它觸碰到涌動的油膩表面時,就摳動了扳機。阿爾喬姆看著背包從車頂上飛出去,槍響後,他馬上用肘部護住臉,儘力抓住冰冷的裝甲。爆炸是強有力的,列車強烈震動,阿爾喬姆幾乎從車頂上掉下去。他眨著眼睛,看著臟污的、橙色的、燃燒著的燃料濺起來。短時間內,什麼事也沒有,撲撲作響的食人泥潭並沒有減弱。阿爾喬姆準備迎接厭惡的聲音,並等它再次控制他的大腦。然而,聲音漸漸遠了。
“它離開了!它離開了!”厄爾曼在他耳邊呼喊著。阿爾喬姆抬起頭,在手電筒的光照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曾經佔據了整個走廊的物質在縮小,在撤退,回到了自動扶梯那裡。
“快點!”梅爾尼克站起來。“在它下去時,所有人都跟我去那個隧道!”
梅爾尼克如此確定,這讓阿爾喬姆很吃驚。但是他不會問他,讓潛行英雄的猶豫留在他思想被控制的時候吧。現在,潛行英雄改變了,他又成了清醒的、有決斷力的指揮官了,他不容許有任何異議。不僅是沒有時間,他根本就不想討論。現在阿爾喬姆唯一關心的是,在那些待在克里姆林宮地下室里的奇怪東西明白過來並捲土重來前,如何儘快離開這個該死的車站。對於他來說,這個車站不再奇妙,也不再美輪美奐。現在,他對任何東西都很反感,都很厭惡。儘管牆鑲嵌板上的工人和農民憤怒地往下看,他們依然微笑,但笑容卻是緊張而沒有絲毫甜蜜感的。
狼狽地跳上站台,他們跑向車站的另一方。安東完全好了,和其他人跑得一樣快。所以,現在沒有什麼在拖累隊伍了,在黑色隧道里瘋狂奔跑二十分鐘後,阿爾喬姆開始喘大氣,其他人也疲憊了,潛行英雄允許他們慢下來行進。
“我們要去哪裡?”阿爾喬姆追上梅爾尼克問。
“我想我們現在在特韋爾站下面……我們應該出去,向馬雅可夫站前進,到那裡再說。”
“但你怎麼知道進入哪個隧道呢?”阿爾喬姆很好奇。
“我們在任斯塔找到的地圖上有顯示,我也只是在最後時刻記起來的。”在他們到達車站的時候,他們的大腦變得空空如也。阿爾喬姆想,是對克里姆林宮車站裡的圖片和雕塑及它的寬廣和宏大的興奮感落空了呢,還是潛在克里姆林宮的可怕物質激發出了欺騙感呢?
然而,他想起在毒菌被驅散後,車站讓他感到厭惡和恐懼。他開始懷疑這些是不是他的真正感受,當感到痛苦的時候,或許是“獅蟻”迫使他們有無法抗拒的渴望並以非常冠險的速度從那裡跑出來。阿爾喬姆無法確認那是不是他真正的感覺。那個龐然大物放過他了嗎?或是依然控制著他的思想並激發著他的感觀?阿爾喬姆什麼時候開始被這種催眠影響了呢?是否有些時候他會自己做出選擇昵?
而且他的選擇是自由的嗎?阿爾喬姆想起與波利嚴卡的兩個居民的會面。
他回頭看看,安東跟在他後面,他不再因他兒子的事情而煩擾其他人。有些人已經告訴他了,他的臉變得僵硬了,死氣沉沉的,目光也內斂了。安東明白他們距離救那個男孩子只有一步之遙嗎?他的死亡是荒謬的事故嗎?但是這樣卻救了其他人,事故還是犧牲?
“你知道,我們都該謝謝奧列格。因為他,你……恢復意識。”他對安東說,但沒有講事情發生的具體過程。
“是的。”安東冷淡地回答。
“他告訴我們你曾在火箭隊服役、戰略。”
“戰術。”安東回答。
“是‘聖甲蟲’和‘伊斯坎德爾’。”
潛行英雄聽到他們談話,放慢腳步問:“多管火箭系統?龍捲風、能源號?”
“我也能操作這些,我是一名職業軍人,他們教給我們怎麼操作,每個人都想嘗試,直到我看到它帶來的後果。”
他的聲音里沒有帶絲毫的興趣,也沒有他的秘密被陌生人知道後的不自在。他用簡短而機械的方式回答了。梅爾尼克點點頭,離開了他們,向前跑去。
“我們很需要你的幫助,”阿爾喬姆小心地試探著說,“明白嗎?在全俄展覽館站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他剛開始說,就立即停頓了一會兒,與過去二十四個小時內他看到的事情相比,發生在全俄展覽館站的事並不是特別異常,也不會像細菌物種一樣控制地鐵並最終摧毀人類。阿爾喬姆想到這裡,他想起來或許這些與怪異的物質有關。“我們那裡,有些生物爬過表面。”他繼續著,一邊組織著語言。但是安東用手勢阻止了他。
“告訴我需要做什麼,我就去做。”他呆板地說,“我現在有時間……沒有了兒子,我怎麼回家呢?”
阿爾喬姆緊張地點點頭,並從這個有心事的男人身邊走開。他覺得現在向一個剛剛失去了孩子的男人求助有些說不過去……他和阿爾喬姆的過錯剝奪了他……
他再次趕上潛行英雄。梅爾尼克的心情顯然很不錯,隊伍在他後面行進,他正哼著什麼。看到阿爾喬姆,他沖他笑笑。聽著梅爾尼克重拾的曲調,阿爾喬姆辨認出是他們在列車頂上唱過的有關神聖戰鬥的歌曲。
“你知道嗎,最初我還以為這首歌是有關我們與黑暗作鬥爭的昵,”他說,“後來,我才明白它是關於法西斯的。誰作的?紅色區域里的人嗎?”
“這首歌沒有一百五十年的話,也大約有一百年的歷史了,”梅爾尼克搖搖頭說,“他們開始是為一場戰爭而作的,然後又將它用於另一場戰爭。它不錯,適合於任何戰爭。在人類有生的歷史裡,他永遠會把自己作為世界的光明面,而把他的敵人當成黑暗面。而且,他們將會這樣想,在前方的每個面。”阿爾喬姆自己補充道,“不管是什麼意思。”他的思想閃向黑暗的一邊。“或許它是說人們,比如說全俄展覽館站的居民,對於他們來說,是邪惡的,黑暗的?”阿爾喬姆重新考慮了下,他不允許他自己把黑暗當成普通敵人。因為只要有人為它們打開半扇門,就什麼也無法阻擋它們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首歌是永恆的,”梅爾尼克意外地說,“我也這樣認為,在我們的國家裡,所有的時代都是相同的。拿人們來說……你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們,他們像騾子一樣固執。所以,好像世界末日不遠了,你若沒有防輻射衣服根本出不去。你原來在影院里看到的垃圾倍增了……不對!你對它們沒印象!他們沒變。有時,在我看來什麼也沒變。就像今天我到了克里姆林宮。”他苦笑著。“我在想,那裡沒有什麼新鮮東西。我無法確定它們什麼時候用這些廢物攻擊過我們,三十年前或是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那裡真的有這種武器嗎?”阿爾喬姆有些懷疑,但潛行英雄沒有回答。在大蟲的地板上,他們曾看到過兩三個描述,但沒有有關野蠻人的符號。第一幅圖表達戰士們的自衛,並重組自己,以至於能保護自己。但當看到第三幅圖時,他們解除了緊張狀態。
厄爾曼輕鬆地說:“它們不是在說廢話,今天是個神聖的日子,它們停留在車站裡,沒有進入隧道。”
潛行英雄在想著什麼,根據他的計算,導彈裝置不遠了。他不時地檢查手繪地圖,並心不在焉地重複著:
“這裡的某個地方……不是嗎?不對,不是那個角落,加壓門在哪兒呢?我們應該正在靠近它……”
最後,他們停在了岔路口,向左是柵欄堵著的死胡同,它的盡頭是加壓門的殘骸。在手電筒光束可到達的範圍內,向右是筆直的隧道。
“就是它!”梅爾尼克下了決定,“我們到了,地圖上有標註,那裡,像勝利公園一樣,柵欄後面的隧道倒塌了。那肯定是通往特列加克的路。所以……”他用手電筒照亮地圖,大聲說:“這條線路直接從岔口分開,這邊通往克里姆林宮,我們從那裡來的,對吧。”
然後,他和厄爾曼爬到柵欄後面,在死胡同那裡徘徊了十來分鐘,用手電筒檢查牆壁和天花板。
“好了,這次通道在地板上,是一個圓蓋,像個污水道檢修孔,”回來的潛行英雄說,“所有人都到了,稍作休息。”
當每個人都卸下背包,將身體在地面上伸展開來休息時,奇怪的事情在阿爾喬姆身上發生了。儘管處在尷尬的地方,他也能馬上睡著,這是二十四個小時積累的疲憊造成的損傷或是麻痹針的毒性起了副作用的結果。
阿爾喬姆再次看到自己睡在全俄展覽館站的帳篷里,像在他先前的夢裡一樣,這個帳篷是陰暗的,是被遺棄在車站裡的。阿爾喬姆現在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他習慣了和正在玩耍的小女孩打招呼,但他沒問起任何事情,而是直奔軌道。遙遠的哭喊和懇求並沒有嚇到他。他知道,由於某種原因,他正在經歷隱藏在隧道里的不受歡迎的夢。他應該揭露威脅的性質,偵查現狀,並報告給南面來的同盟者。當他走進黑暗的隧道時,他的自信、他所知道的來此的原因和他將如何進行都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當他第一次獨自走出車站,他害怕了。使他害怕的不是黑暗本身,也不是隧道里的沙沙聲,而是隱藏在下一個一百米里的未知的和無法預見的危險。
模糊地想起他在以前夢裡的行為,他決定這次不再屈服,而是向前,直到他見到隱藏在黑暗裡等待他的人或物。有個人朝他走來,像他一樣不著急,但卻不像他一樣那麼膽怯,雖然步邁得小,但卻自信。阿爾喬姆停在他的軌道上,屏住呼吸。另一個人也停了下來。
阿爾喬姆承諾自己,無論這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逃跑。根據聲音判斷,他們之間僅有三米的距離。阿爾喬姆的膝蓋在顫抖,但他相信有力量再向前邁一步。當感到某人靠近時空氣輕輕飄過他的臉,阿爾喬姆再也無法忍受了。揮出一隻手,他推開那個看不見的人或物,開始逃離。這次,他沒被絆倒,而是跑了好久,一個或兩個小時。但找不到他家附近的車站,根本沒有車站,什麼也沒有,只是無盡的、黑暗的隧道。這顯得更為可怕。
“嗨,小睡結束了。你們可以在會面時再睡。”厄爾曼推他的肩,阿爾喬姆醒了。不好意思地看看其他人,事實證明他只睡了幾分鐘。他們坐成了一圈,梅爾尼克在中間,指著一張地圖,並解釋著。
他說:“那麼,到我們的目的地大約有二十公里,如果我們保持良好的行進速度,中途也不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們可能在半天內就可到達。軍事單位在那裡的地面上,但在它下面有個地堡,隧道通往那裡。沒時間想那些了,我們得分開。”他看看阿爾喬姆。“你醒了嗎?你回到地鐵里,我讓厄爾曼照顧你。”他說:“其他人和我去導彈部。”
阿爾喬姆想張口反對,但潛行英雄用不耐煩的手勢阻止了他。他傾身靠近背包堆放處,梅爾尼克開始分配補給品。
“給你們兩套防護衣,我們留下四套。我們不知道那裡什麼樣,你們一部無線電設備,我們一部。現在給你們指示,到和平空間站去,他們在那裡等著你們,我已派去了信使。”他看看手錶。“在十二個小時內,到地面上去檢查我們的信號,如果一切順利,在發送中我們將進入操作的下個階段。你們的使命是找到去植物園(Botanical Gardens)的最佳路徑,並在高處提示以便指示並糾正我們的火力。‘龍捲風’的毀壞區域有限,我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導彈。園子並不小,不過別擔心。”他對阿爾喬姆說,“全部由厄爾曼來做,你作為他的同伴。當然,你有你的作用,你知道這些黑暗處是什麼樣子的。”
“莫斯科電視塔(Ostankino tower)很適合做指導處,它中間寬,那裡有個餐廳。那裡供應小得幾乎看不到的三明治和魚子醬。但人們去那裡不為這些,只為看莫斯科的全景。從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植物園。努力進入那座塔,如果沒辦法進入,就進入旁邊的那座多層高樓,白色的、P字形狀的,那裡面幾乎沒人居住。所以……這是莫斯科的地圖,給你們用的,這個是我們的。廣場四周很亂,你們看看,再相互溝通下。其他人,跟著我們,沒什麼難的。”他向他們保證。
阿爾喬姆問:“如果他們不在那裡?”
“我們不做沒把握的事,”潛行英雄用他的手拍著地圖,“我給你個驚喜。”他又說,並向他眨了下眼睛。
梅爾尼克將手伸進他的旅行背包,拿出一個白色塑料袋,側面是磨壞了的圖片。阿爾喬姆看看裡面,拿出磨損了的護照和孩子的書,還有珍貴的照片。他是在卡林斯基的廢棄公寓里找到照片的。在追趕奧列格時,他將財產遺棄在基輔卡亞了。梅爾尼克卻費勁地將它們帶回來,並一直隨身帶著。厄爾曼坐在旁邊,困惑地看著阿爾喬姆,又看看潛行英雄。
“私人物品,”梅爾尼克笑著說。阿爾喬姆想謝謝他,但潛行英雄已經站了起來,開始命令跟隨他的戰士們了。
阿爾喬姆走向正在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安東。
“祝你好運!”阿爾喬姆向嘹望者伸出他的手。安東只是點了點頭,將背包挎到肩上,他的眼神很恍惚。
“那麼,就這樣吧。我們不必說再見,記著時間!”梅爾尼克說,然後,他轉過身去,沒再說一句話,便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