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在那兒!那裡!”
透過樓梯的圍欄,他彷彿看見了,不對,確實看見了那些——黑色的靴子。
“快跑!”
“把門打開!打開它們!”
“你已經神經錯亂了嗎?你沒穿防護服。。。”
“我沒事!快點!就因為你我們都會死在這裡,*****!快點!”
“他在哪兒?他們去哪兒了?”
“抓住我的手!別鬆開!”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不想待在這裡。”
“去你的。。。你上到地面可以去哪兒?地面上有什麼?”
他們撞翻了桌子,跳過長凳,把其他婆羅門撞得東倒西歪,沖向了車站的另一頭。遊騎兵的士兵像獵槍的鉛彈一樣從人行通道里涌了出來。
他們以最快速度到達了氣密門,用槍嚇走了門衛,開始轉動機關,把幾噸重的鐵門打開。門慢慢地被打開了,他們從一條小縫中擠了過去,飛快地往上跑。
阿爾喬姆哪兒來的力氣?
遊騎兵還是緊追不捨。靴子踩在花崗岩地面上啪啪作響。只有一邊的氣密門被打開了,而且只開了一條小縫。穿黑衣的士兵一個個擠了過去,但那些婆羅門都被嚇得連連後退,遠離氣密門,生怕沾上某人身上的輻射。
阿爾喬姆,安娜,提莫爾還有伊利亞,一行四人衝上了大廳。他們抓緊最後一秒打開了通往外面的門,毫無遮掩地進入了莫斯科冰冷的夜晚。
“這裡有啥?”
“就在這裡。。。他們把它丟在這裡。。。等下。。。就在那兒!抓緊,往那兒跑!”
他們貓著腰沿著安靜的圖書館跑,就在這兒,阿爾喬姆曾經拋下一切恐懼。在他們身後,黑衣人已經從博羅維特站的大廳沖了出來。他們開始猶豫,在想要不要不穿防護就去追阿爾喬姆。
“我們會死在這裡的!你知道這裡地表輻射有多高嗎。。。”
“就在那兒。這裡。是嗎?沒錯!”
眼前就是薩維利亞的日本車。勒太迦把它從干擾器那兒拖回來後,就被扔在了這裡。什麼時候的事?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了。薩維利亞已經沒了——在共青團站他被人潮帶走踩死了:他成為遊騎兵的第一天就陣亡了,嚴格說是執行任務中失蹤了。但他的車就在這裡,等著他的主人。
阿爾喬姆拉開門把手,爬上了駕駛座。在副駕駛的地毯下面有一把備用鑰匙,這是薩維利亞在共青團站告訴他的,彷彿就是他的遺囑。阿爾喬姆轉動了鑰匙,啟動了發動機。
那些黑色身影最終下定了決心,追了過來。
“快上車!”
“你要去哪兒?”
“去展覽館站!回我的家,去告訴大家!”
“我不去。我要待在這裡。我去哪兒幹什麼?我會和他們談的。”
“快上車,你這個傻瓜!”
“他們是我們的人!我去跟他們談,等下。。。我忘了件事。這裡,這是你的嗎?他們把它給了我。”
提莫爾掏出了一把黑灰色的納甘手槍。
“是我的。”
通過開著的車窗,提莫爾把手槍遞給了阿爾喬姆。
“真是太感謝了。”
“就這樣吧,快走!”
提莫兒舉起雙手,朝那些黑色魔鬼的方向跑過去。阿爾喬姆在心中為他祈禱了一下,然後踩下了油門。
從獵人商行站的方向傳來了發動機的聲音。
阿爾喬姆開動了汽車,在原地掉了個頭,輪胎划出一陣青煙。安娜坐在他左邊的副駕駛座上。伊利亞就像一個甩不掉的尾巴,坐在後排。他們關緊了所有車窗。
從後視鏡里阿爾喬姆看到提莫爾無聲地倒在了地上,像一卷地毯一樣倒了下去。一秒鐘後,一輛渾身漆黑的裝甲越野車衝進了後視鏡里。
越野車剎住了,探照燈四處亂晃,隨後又消失了。
他們沿著沃茲德維任卡大街飛速前進,駛過那些阿爾喬姆走過一百遍的地方。但現在這是最後一次了。有些的屍骨從房子里露了出來,乾枯的樹木無神地注視著飛馳而過的日本車。
空蕩的天空上透著微弱的月光。以前天上是有許許多多星星的,就像阿爾喬姆小時候和尤金一起打開氣密門,走進植物園那一晚。
“還記得那晚嗎,尤金?”
“快停下,阿爾喬姆,求你了。”
“抱歉。我不會再停下了,說真的。”
國防部的白色石灰岩外牆閃現了一下,又消失了。阿爾巴特站的大廳也一閃而過。在他們的右邊,二十多層高的大廈豎立在那裡,像是被遺忘的站崗士兵。在他們的左邊是卡列寧斯基大街上的巨大房子,上面掛著歐洲製造的巨大廣告屏幕,當然現在已經被燒焦發黑了。阿爾喬姆從中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這裡的空氣如何?”
“和地鐵里不一樣。”
阿爾喬姆還記得兩年前他來到這裡,那時一切都不太一樣。當時這裡還有一種奇怪扭曲的生物,它們會集體捕獵。然而現在。。。
阿爾喬姆看了看後視鏡。他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黑影在遠處追他,這只是他的想像嗎?
阿爾喬姆拐了個彎,開足馬力駛上了花園環線,他們路過了美國大使館,路過了紅普列斯妮婭河岸,路過了巨大的用花崗岩建造的斯大林式建築,路過了“彈坑廣場”。
阿爾喬姆邊看邊想:都是死人為死人造的房子。
“回家嗎?”
“回家,”阿爾喬姆回答。
靠右駕駛的日本車衝進了和平廣場,不顧交通指示牌,駛向了東邊。他們從三環高架下穿了過去,開上了一座橫跨鐵路的天橋。在稍遠的地方,一個火箭豎立在樹叢里,那就是愚蠢的航空博物館,這說明國經成就展覽館已經很近了。
阿爾喬姆有一次想像著後面的追兵。他甚至往後看了一秒,差點就撞上一輛廢棄的卡車。他在各種廢棄的車輛中穿行,找到一條熟悉的路開到了展覽館入口處——回到了他的家。他把車停在一個貨幣兌換亭的後面,把車藏了起來。
“我們動作很快。也許沒有多少輻射,”阿爾喬姆對安娜說。
“好吧。”安娜回答。
他們下車仔細聽,遠方某處隱約有發動機的咆哮聲。
“快走。”
他們進入了售票廳——阿爾喬姆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還跟著嗎?他們追上了嗎?
他覺得遊騎兵沒有追上。就算他們在追,也已經落後太多了。
上面的氣密門開著。他們得走下五十米深的扶梯。下面一團漆黑,但經過一年的摸索,阿爾喬姆對那些階梯已經了如指掌。伊利亞一路跌跌撞撞,差點摔在地上。安娜和伊利亞幾乎跟不上阿爾喬姆的速度。
最終他們到達了底部。在一個站台的另一邊是一道氣密門。阿爾喬姆熟練地走向左邊,摸索到了牆上的一個話筒。
“打開門!是我,阿爾喬姆!”
沒有人回話,好像電話線被切斷了一樣。阿爾喬姆好像是在向那些外面的空房子里打電話,而不是向他自己的車站。
“能聽到我嗎?我是阿爾喬姆!黑暗!”
阿爾喬姆的聲音撥動著話筒里的金屬片,但聽筒里沒有任何聲音。
阿爾喬姆摸到了安娜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它們。
“沒事的,門衛只是睡著了。”
“沒錯。”
“你離開的時候,一切都。。。”
“一切都正常,阿爾喬姆。”
伊利亞正急促地大口呼吸。
“別這麼大口呼吸,”阿爾喬姆建議道,“這裡有背景輻射,你懂得。”
阿爾喬姆掛上電話,又拿起來。把嘴唇貼在冰冷的塑料話筒上。
“喂!我是阿爾喬姆!開門!”
沒有開門的跡象,好像沒有人守在門邊。
阿爾喬姆走到門邊,用拳頭敲打著鐵門。這並沒有什麼用,聲音太小了。然後他想起了那把納甘手槍。他抓住槍管,想要用握把敲門。然後阿爾喬姆又仔細想了想,要是槍里還有子彈呢?他打開彈倉,不知為什麼裡面裝了兩發子彈。他取出子彈裝進了口袋裡。
然後他開始用手槍砸門,就像按門鈴一樣。梆!梆!梆!(譯註:不取子彈就砸門容易走火。)
快醒醒!快起床!
他把一隻耳朵貼到門上,對面有人嗎?
梆!梆!梆!
“阿爾喬姆。。。”
“那兒一定有人!”
他又抓起電話,掛了一下,再拿起來。
“喂!喂!我是阿爾喬姆!蘇霍伊!快開門!”
電話里傳來不情願的哈欠聲。
“能聽到我嗎?”
聽筒里一聲咳嗽。
“把門打開!”
那頭終於說話了。
“這TMD怎麼回事?現在是半夜。”
“尼基斯卡?開門,尼基斯卡!我是阿爾喬姆!快開門!”
“讓尼基斯卡開門,然後被輻射,是嗎?你TMD在外面又想幹嘛?”
“開門!我們都沒穿防護服!”
“那就讓你長長記性!”
“好吧,我會告訴我的繼父。。。*****。。。”
聽筒里傳來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好吧。。。”
鐵門慢慢地朝上打開了。看上去很輕巧。他們走進了氣閘室。牆上有一個水龍頭,旁邊是一根管子,還有另一個電話。
“打開門!”
“先把你自己洗乾淨!你帶進了這麼多髒東西。。。”
“怎麼洗?我們沒有穿防護服!”
阿爾喬姆不得不用那冰冷,帶著消毒液的水沖洗自己,伊利亞還有安娜。他們全身濕透冰冷地走進了車站,立刻就聞到了豬屎的味道。
“所有人都睡了。蘇霍伊也睡了。給你衣服。”
“我們去哪兒?”
“你的帳篷沒人。”尼基斯卡看著這三個落水狗,不再那麼凶了,“我們在等你回來。等下,我去拿點毛巾給你們擦身子。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阿爾喬姆想要爭辯,但安娜拉著他的手,把他拖開了。
他心想,沒錯。我半夜從路上不穿防護服就跑進來。我也不想把整個車站都吵醒。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已經變成弱智了。沒關係,也不急。在大都會的流言傳到這裡之前。。。
“告訴守衛不要讓任何陌生人進入車站,從地面上來的也是。。。”他還記得那個黑影,“別讓任何人從地面上進來,好嗎?”
“相信我,”尼基斯卡笑了笑,“我再也不會醒過來給人開門了!”
“那就這樣吧,對了,還有這位同志,得給他找個地方,”阿爾喬姆想起了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到了早上我會給我繼父解釋的。”
伊利亞躺在尼基斯卡旁邊,看上去像一條流浪狗。但這不怪阿爾喬姆。他已經一路把他帶到了這裡。
阿爾喬姆和安娜的帳篷確實沒有人。有人打過這地方的注意嗎?肯定有人想把它佔為己有,但蘇霍伊阻止了他們。當站長的養子也是有不少好處的。
他們不想吵醒鄰居,於是打開手電筒照亮了地板。在帳篷里他們換上了乾的衣服,他們沒有看對方的裸體,感覺很尷尬。然後他們盤腿坐在了床墊上。
“還有酒嗎?”阿爾喬姆小聲問,“我記得你有一些。”
“對,我買了一點。”安娜小聲回答。
“可以讓我喝一口嗎?”
他們輪流從瓶子里喝酒。那酒很粗糙,有刺鼻的氣味,底下還有沉澱,但畢竟還是酒。酒精放鬆了阿爾喬姆緊張的頭腦,後背,手臂,還有靈魂。
“我發現沒有你我過不下去。”
“過來。”
“真的,我嘗試過了。”
阿爾喬姆又喝了一大口——沒有咽下去,酒精在他的喉嚨里打轉,他開始咳嗽。
“我們在大都會聊過以後。你爸爸派我去了共青團站,去給紅線送子彈。這樣那場騷亂。。。那些飢餓的人。。。他們造反了。然後。。。我也進了車站。。。和紅線的平民一起。那裡有成千上萬的人,然後他們朝平民開槍。有一個女人。。。給我。。。她讓我抱住他的兒子。那個男孩大概五六歲吧。我抱著他,他媽媽被打死了。然後我就想你和我得收養這個孩子了,就過了一分鐘,那個孩子也被打死了。”
安娜接過酒瓶,眼裡閃著淚光。
“你的手好冷。”
“你的嘴唇好冷。”
他們繼續輪流喝酒。
“我們以後要住在這裡嗎?”
“我必須要告訴所有人。蘇霍伊,所有人。我們的人。明天一早就說,慢慢講,在其他人用他們的方式告訴他們之前。”
“你覺得他們會信你嗎?他們哪兒都不會去的,阿爾喬姆。”
“再看吧。”
“我很抱歉。”
“不,不用抱歉,是我。。。我該。”
“你說話也這麼冷。”
“但我的心是熱的。話說你穿這衣服像個大鵝一樣。”
“把你的心靠近一點,我想暖暖身子。”
他們很晚才醒過來。
阿爾喬姆終於穿上了他常穿的衣服:一件毛衣和一條舊牛仔褲——而不是那件難受的服務員外套。他套上橡膠靴,等安娜穿好衣服。
兩人微笑著爬出帳篷,女鄰居們羨慕地看著他們。有人給阿爾喬姆遞煙,他拿了一根。
“蘇霍伊在哪兒?”阿爾喬姆問就在附近的達莎卡。
“他在給你準備一個驚喜。你頭髮都掉了,不是嗎?我們以前就提醒過你。”
“蘇霍伊在哪兒?”
“在養豬場。”
兩人一起走向蘇霍伊那兒。
豬圈在一處被封死的隧道里。他們走到車站的另一端,一路上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大家像看鬼一樣看著阿爾喬姆,像看英雄一樣看著安娜。
“他就在那兒,你的父親!他在趕一頭豬!”艾古爾朝豬圈遠端指著。
阿爾喬姆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們走過一頭頭豬的屁股,小豬在不停地拱圍欄,成年豬在咆哮著。身材高大的婦女們在忙碌著,每個人都要照料十頭尖叫著的小豬仔。
蘇霍伊穿著橡膠雨靴,正走在成年豬群當中。養豬場的負責人,彼得-伊利奇站在他一旁解釋。
“別選這頭,亞力山多諾維奇。這頭病了,肉會比較苦。選那頭,生龍活虎的那頭,過來,普羅實卡。你該早點通知我的,亞力山多諾維奇。最好提前一天不給他們餵食。”(譯註:普羅實卡是豬的名字。)
“好吧。。。這對我來說也是個驚喜。。。”,蘇霍伊說,他沒看見阿爾喬姆,“我兒子還是回來了。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很擔心他。但他還活著,而且和他妻子在一起。看上去他們好像複合了。真是大喜事。好了,把普羅實卡交給我吧。”
“普羅實。。。普羅實卡。到這兒來。我該怎麼把它引出來?這個小**,得餓他一會兒,這樣他自己就會出來找東西吃。但現在。。。不行,不要拉他。豬不喜歡別人逼他走路,讓我來,我有辦法。”
阿爾喬姆停下了腳步,他看著蘇霍伊,眼角有些濕潤,是被臭味刺激的嗎?
蘇霍伊後退了一下,讓專家來處理。彼得拿出一個空的木桶套在了普羅實卡的頭上。那頭豬先是僵在了原地,然後開始後退。彼得就抓住他的尾巴,引導他倒著走出圍欄。
“別讓其他豬跑出來了。”
“他們都沒過來。”
頭上被套了個木桶後,普羅實卡變得溫順了許多,很快就被帶著走出了豬圈。彼得把木桶拿走,用手撓那頭豬耳朵後面的地方,趁普羅實卡舒服地咧嘴的時候,彼得熟練地把一根繩圈扔進豬的嘴裡,盡量遠離獠牙,然後把繩圈在豬鼻子上方紮緊。阿爾喬姆沒有在看這些:他已經觀摩過上百次了,而且自己也干過。他在看著蘇霍伊。
蘇霍伊終於轉過了頭。
“哦!你醒了!”
蘇霍伊走了過來,兩人擁抱了一下。
“安娜,歡迎回來。”
“你最近如何,叔叔?”
“我們渡過了難關,一切都沒事了。”蘇霍伊笑了,“我很想念你們。”
“哈羅,探險者!”彼得伸出左手打招呼:他右手已經拿著一把錐形殺豬刀了,“好的,亞力山多諾維奇,把豬扶好。”
“我想讓你們嘗嘗新鮮的豬肉,”蘇霍伊笑著說,“你把我的驚喜給劇透了。”
普羅實卡努力地想掙脫開繩子,但繩圈扎得太緊了。他努力地伸開腿,但鼻子怎麼也掙脫不開。普羅實卡沒有尖叫,他不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然後蘇霍伊打了他一下,這頭豬安靜了下來。
彼得在普羅實卡身旁蹲了下來,撓著他的身體,用手指尋找脈搏。透過皮膚和肋骨,彼得找到了豬心臟的位置,他用左手把刀抵在了正確的位置,都沒有割破皮。其它豬圍了過來,好奇地拱著鼻子,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再見了。”
彼得用右手快速敲了一下刀把,像釘釘子一樣把刀插了進去,一瞬間整把刀都刺了進去,只剩刀把在外面了。普羅實卡抽搐了一下,但還站在那裡。他根本沒時間思考發生了什麼。彼得把刀拔了出來,用一塊小破布堵住了傷口。
“弄好了,你們後退一點。”
普羅實卡還站在那裡,然後腳下開始不穩。他摔倒在地,又立刻站了起來,然後又摔倒了。他意識到自己被背叛了,開始呻吟。他嘗試著想站起來,但再也做不到了。
一些豬看著普羅實卡,小眼神沒有任何變化。還有一些豬繼續拱著圍欄。沒有一頭豬接收倒了普羅實卡的警告。普羅實卡側躺在地上,揮舞著腿,尖叫了一會兒,拉出了幾坨棕色的屎球,然後就不動了。其它豬完全沒有反應,好像不曾意識到死亡是如此之近。
“搞定了!”彼得-伊利奇說,“我會把他切好送去廚房。你們想怎麼吃?烤豬肉?燉豬蹄?”
“是烤了還是燉上,阿囧?”蘇霍伊問,“反正也沒有驚喜了。”
“還是烤比較好。”
蘇霍伊點點頭,“你怎麼樣?”
“我怎麼樣?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咱們走吧。不用站在這兒。你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阿爾喬姆回頭看了看安娜,“我去過大都會,有大都會的人來過嗎?米勒派人來過嗎?或者是其他陌生人?有人打聽我的消息嗎?”
“沒有,都沒有什麼消息。為什麼?他們應該派人來嗎?”
“我們的人從市場回來了嗎?從漢莎回來了嗎?他們有什麼小道消息嗎?”
蘇霍伊嚴肅地看著阿爾喬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嗎?”
他們走出豬圈,回到了車站。站里的紅色警示燈讓人感覺好像是貝索洛夫割開了這頭豬的喉嚨,或者是阿爾喬姆下的手。
“咱們去抽根煙吧。”
阿爾喬姆的繼父並不喜歡抽煙,但這個時候他也不再勉強。他掏出一根自製捲煙遞給了阿爾喬姆,安娜也掏出一根。他們遠離了生活區,點上了煙。
“我找到了倖存者,”阿爾喬姆簡潔明了地說,“其他倖存者。”
“你?在哪兒?”蘇霍伊朝安娜擠了擠眼。
阿爾喬姆想要說下去,但突然開始想:展覽館站是一個獨立車站,蘇霍伊是站長。但地鐵里真的有獨立的車站嗎?
“他說的是事實,”安娜說。
“你不了解這些情況嗎?”
“我?不知道。”蘇霍伊謹慎地回答了,不想冒犯阿爾喬姆。阿爾喬姆已經變得更瘦了,還剃了個光頭。
“中層人士,”阿爾喬姆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吧。”
“什麼?”
“叔叔。整個故事很長。我就告訴你精華部分,我們不是唯一的倖存者。整個世界都有人存活了下來。俄羅斯好幾個城市都有倖存者,西方國家也是。”
“這也是真的,”安娜說。
“西方國家?那戰爭呢?”蘇霍伊皺了皺眉,“戰爭還在繼續嗎?那為什麼沒有任何無線電信號?為什麼地鐵里沒人見過其他倖存者?”
“他們干擾了無線電。就像蘇聯時期一樣。”阿爾喬姆想要解釋,“因為戰爭疑似還在繼續。”
蘇霍伊明白了。
“聽上去很耳熟。”
阿爾喬姆疑惑地眯上了眼睛,“耳熟?”
“我們有過這樣的經歷。是誰裝的干擾器?紅線?”
“你認識貝索洛夫嗎?”阿爾喬姆問。
“貝索洛夫?”蘇霍伊開始回憶,“那個漢莎的貝索洛夫?”
“根本就沒有什麼漢莎,叔叔。也沒有紅線,馬上他們都將消失。馬上他們會整合所有派系一起對抗敵人。這樣他們永遠都不用走出地鐵。這就是現在的情況。”
蘇霍伊將信將疑,還是不停地在向安娜確認阿爾喬姆說的話。
“還有其他人知道嗎?有關其它城市倖存者的事?”
“昨天他們在大都會發布了公開聲明,”安娜回答,“這都是真的。”
“整個世界都存活下來了?那他們過得什麼樣的日子?比我們好?”
“我不清楚,他們沒說,”阿爾喬姆解釋道,“但要是日子比我們還慘,他們一定會在無線電里提到的。”
蘇霍伊又點上了一支煙。
“**——”
他盯著紅色的燈看了一會兒。
“你欠貝索洛夫什麼嗎?”阿爾喬姆問。
“沒有,我怎麼會欠他的?我只在漢莎見過他一面。”
“那就好,叔叔。。。你必須得關閉車站。這樣外人就不會進來。讓大家準備好,你得告訴他們真相。他們會相信你的。”
“準備好乾嘛?”
“我帶他們出去。走出地鐵。趁現在還有機會,我至少能帶自己人出去。”
“去哪兒?”
“到地面上去。”
“具體去哪兒?車站裡有兩百多人。還有女人和孩子。你要帶他們去哪兒?”
“我們先派一些偵察兵出去。找到一個背景輻射比較低的地方。我遇到了從穆羅姆過來的人,在那兒他們就生活在地表。”
蘇霍伊已經開始抽第三根煙了。
“去幹嘛?”
“什麼叫去幹嘛?”
“我們去穆羅姆幹什麼?為什麼這裡的人要離開地鐵去其它地方?他們生活在這裡,阿爾喬姆。這裡是他們的家。他們不會跟你走的。”
“因為這裡的人都出生在地面上!在清新的空氣中!在開闊的天空下!”
蘇霍伊朝阿爾喬姆點了點頭:並不是在嘲笑他,而是表示同情,就像兒科醫生那樣。
“他們已經忘了從前了,阿囧。他們已經習慣待在這裡了。”
“在這兒他們就像莫洛克人。像鼴鼠一樣。”
“嗯,但至少生活還在正軌上。所有一切都很清楚。他們不想改變任何事。”
“但一旦他們圍著篝火坐下,就會開始回憶以前的事,回想從前的生活!”
“你不可能帶他們回到以前的生活。他們也不想回去,記住這一點。你還年輕,到了某天你會懂的。”
“我不懂!”
“好吧。。。”
“我只想請求你關閉車站。要是你不想告訴大家——讓我來。不然那些謊言就會流傳進來。。。他們會把所有人洗腦。。。我已經見識到了。。。”
“我不能關閉車站,阿爾喬姆。我們得和漢莎做生意。漢莎給我們提供那些粉料——你知道,就是那些複合飼料——來餵豬。我們還得把豬屎賣到里加站。”
“什麼粉料?不是有蘑菇嗎?”
“蘑菇都沒了。幾乎所有的蘑菇都壞死了。”
“聽到了不?”阿爾喬姆朝安娜詭異一笑,“你還在擔心蘑菇的事,看來沒了蘑菇也沒事,但沒有他們的複合飼料就完了!”
“別誤解我,我是這裡的站長,阿爾喬姆。”蘇霍伊搖搖頭,“我有兩百多人要照顧。我得讓他們吃上飯。”
“那至少讓我來跟他們說!他們早晚會知道的!”
“你覺得這值得說嗎?”蘇霍伊嘆了口氣,“你覺得呢?”
“我認為一定要說。”
他們達成了協議:晚飯過後蘇霍伊會把大家召集起來,在那之前,阿爾喬姆要保持安分。阿爾喬姆確實很安分,想要體驗以前他在展覽館站的生活。騎自行車,在隧道口放哨,住在帳篷里。但他再也適應不了這樣的生活了。
暈頭轉向的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一直跟在阿爾喬姆後面亂晃。蘇霍伊已經同意伊利亞待在這個車站。所以阿爾喬姆順便向他介紹一下車站裡的情況。
儘管伊利亞蓬頭垢面,神情沮喪,穿大衣的達實卡還是立刻喜歡上了他。他們給伊利亞跑了一杯淡茶,因為蘑菇儲備快要耗盡了。人們詢問伊利亞的生平,他回答地遮遮掩掩,阿爾喬姆沒有戳穿他。
但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阿爾喬姆帶他參觀車站時,也會時不時地提到一點自己的事。他只是非常自然地說了出來。當他們在帳篷間穿梭的時候,阿爾喬姆就說:“以前尤金就住在這裡,他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我們一起打開了通往植物園站的大門。之後他死了。當黑族人向車站進發的時候,有一個守衛慌亂中打死了他。當時我第一次見到了獵人,徹底被他折服了。當時我們就在大廳里,他用他強有力的雙手改變了我的命運。至於那些黑族人,到現在還保持秘密已經沒有意義了。獵人的一生就是個悲劇。”伊利亞邊聽邊不停點頭,好像他很關心的樣子。但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呢?
阿爾喬姆就這樣熬到了傍晚。
這樣一頓重要的晚飯當然不止邀請好朋友。車站裡所有人都被邀請了。一條死胡同里的鐵軌上有一個矮平台,上面擺滿了桌子,這就是他們的“俱樂部”。
婦女們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大家都洗了澡,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匯聚了過來。
餐前開胃菜有一點寒磣,但普羅實卡的肉彌補了一切缺陷。廚師們把豬肉烤得十分美味。豬的頭被切了下來,眼睛還眯著,耳朵已經變得透明。豬肉非常鮮嫩,帶了一些脂肪:殺豬的時間剛剛好。豬肉在他們的口中融化,他們拿出了儲備的蘑菇酒,祝酒詞越來越溫馨。
“歡迎回來!”
“祝你健康,阿爾喬姆!”
“這杯祝安娜!這杯祝你!”
“祝你們早得貴子!”
“別說我是拍馬屁——為他們的父親!為你,亞力山多諾維奇,喝一杯!”
彼得站了起來,他的紅髮和地中海特別的顯眼。
“然後,讓我們為我們的展覽館站,一個波濤洶湧的地鐵世界中的平靜小島,喝一杯!我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的努力,你們知道是誰!”
阿爾喬姆原本以為自己會胃口不好,但他實在太餓了,直接吞下了兩大盤豬肉。這是頭健壯的年輕豬。但還是不要去想他今天早上還在哼哼。這些豬都不時地會哼哼,難道我們就不吃他們了嗎?
阿爾喬姆喝不下酒。但蘇霍伊一口都沒放過。他們都準備以各自的方式其他人講述情況。
“我想跟你把這些事討論一遍。我一直在等你出現,當然,你想對大家說什麼就說吧。我不會收回我的話,但我想讓你知道你不必弄那些——蘑菇和豬什麼的。。。你可以干一些其它事,偵查之類的。。。”
“謝謝,蘇霍伊叔叔。”
小科利爾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就是那個一直咳嗽的小孩。“boom!”他想嚇唬一下阿爾喬姆,然後爬到了他的膝蓋上。他從他媽媽那兒跑了出來,現在已經過了他睡覺的點了,他應該去睡覺。然後他媽媽娜塔莉亞過來了,她罵了小科利爾幾句,但同意讓他待一會兒——還剩一些豬肉。
“安娜!給我一塊!”
“到我們這兒來。我多給你一點,你要長身體。”
小科利爾坐在安娜和阿爾喬姆中間,對著自己的盤子開始吃肉。
在阿爾喬姆吃第三份肉之前,一個叫喬治亞-烏比拉瓦的守衛走到蘇霍伊身旁輕聲說了幾句話。蘇霍伊抹了抹嘴,站了起來,並沒有看阿爾喬姆。阿爾喬姆看到蘇霍伊走向了南邊的隧道,就是通往阿列克謝耶夫站的那條隧道,通往地鐵中心的那條隧道。那兒發生了什麼?阿爾喬姆看不見。蘇霍伊繞到柱子後面,上了鐵軌。
過了十分鐘,他還沒回來。
“你找到極地曙光城了嗎?”小科利爾問。
“什麼?”阿爾喬姆心不在焉地問。
“極地曙光城!你說你接收到了那裡的信號!你找到它了嗎?你是去找它的,是嗎?”
“是的,我是去找它的,我找到極地曙光城了。”
“媽媽,你聽見了嗎?阿爾喬姆找到極地曙光城了!”
娜塔莉亞張開了嘴。
“那不是真的,科利爾。”
“阿爾喬姆!它是真的,對嗎?”
“別再騙他了!”娜塔莉亞對阿爾喬姆說。
“那裡是什麼樣的,阿囧?極地曙光城裡有什麼?那裡有細菌嗎?”
“稍等一下,”阿爾喬姆說,“等一下,孩子。”
蘇霍伊和一些其他人站在站台南端,不時朝宴會這裡看過來。阿爾喬姆想要到他那裡去。他把小科利爾放了下來,想要站起來,但蘇霍伊看見了,朝他揮揮手:坐下,我過來。
“怎麼了?”安娜問。
“我去告訴她這些都是真的!”
“好!現在你回去睡覺!”
蘇霍伊回到了宴會桌旁。他坐在了阿爾喬姆的旁邊,緊閉雙唇微笑著。
小科利爾無視了他媽媽,他用自己的叉子挑著普羅實卡扭曲的眼皮。達實卡給了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一大塊油膩的豬腿肉。
阿爾喬姆抓住了蘇霍伊的手臂,“發生什麼事了,叔叔?”
“他們來抓你了。當然,我們讓他們回去。”
“是遊騎兵的人?米勒派來的?”
安娜緊握著餐刀,好像要用它戰鬥一樣。阿爾喬姆用手指摸了摸口袋,那把納甘手槍還在。
“不是,是漢莎派來的。”
“他們有很多人嗎?他們派特種部隊來了嗎?”
“就兩個平民。”
“就兩個人?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說給我們時間思考,明天早上之前決定。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兒子,還有其它的事。”蘇霍伊看著自己的盤子,“他說他們不想把事情鬧大。”
阿爾喬姆沒有再反駁“兒子”的說法。
“到了早上會發生什麼?”
“他們會對車站執行全面制裁。他們不會再從我們這裡買東西,而且不會再賣東西給我們,包括餵豬的符合飼料和其它東西。還有旅行禁令。他們說他們已經和阿列克謝耶夫站談好了。”
安德烈,一名年長的偵查兵,站了起來。他舉起了杯子。
”我來說一段!你父親和我已經討論過了,阿爾喬姆,同志們,我有個不可抗拒的情況。我戀愛了,我的愛人住在紅普列斯妮婭站。我覺得時候了,我已經三十八歲了。所以我決定離開我摯愛的家園,展覽館站,搬到漢莎去,和我的愛人住一起。那我要為什麼喝一杯呢?我想要祝所有人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阿爾喬姆,隨時歡迎你來紅普列斯妮婭站做客!“
阿爾喬姆點點頭,站起來,碰了下杯,又坐下了。他小聲對蘇霍伊說。
”我們的儲備能堅持多久?“
“我不知道。那些蘑菇,你也知道。。。能喂那些豬一段時間。然後就沒有什麼飼料了。所有的飼料都來自漢莎。。。”
“漢莎什麼時候開始做動物飼料的生意了?他們從哪裡搞來這些的?難道瘟疫對他們沒有影響?”
“這是複合飼料,我說過了。不是用蘑菇做的,是用其它原料製造的。但豬喜歡吃它。他們不再哼哼抱怨,而且體重長得很快。”
“養豬的人沒問過這是飼料是什麼嗎?他們從哪兒搞來的?也許我們自己也可以生產一樣的飼料。。。”
“我不清楚。我們不問問題。有流言說漢莎是從紅線那裡弄到這些的。我們試了試——豬喜歡吃,那還要問什麼?我們——”
“紅線能從哪兒搞來這些?紅線已經——”
“彼得-伊利奇!他們是從哪裡弄來這些複合飼料的,你還記得嗎?”
“怎麼了,我記得是從共青團站弄來的,我記得他們說飼料來自於共青團站附近,之前還很新鮮,最近幾次就沒那麼新鮮了。”
“從共青團站弄來的?”
阿爾喬姆嘴裡感覺到一陣苦味,他的喉嚨開始打結,感覺已經沒法呼吸了。
“共青團站?從紅線來的?”
“是漢莎賣給我們的。。。”
“都一樣。”
“有什麼不對嗎?”
“你不問不必要的問題,對嗎?他們要經濟制裁車站,對嗎?”
“我得讓大家吃上飯,阿爾喬姆。兩百多人。我們有了飼料就好。等到你成為站長的時候,你會懂得。。。”
阿爾喬姆站了起來。
“我能說兩句嗎?”
“哦,我們的大英雄!讓我們聽聽你的祝酒詞,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讓自己成為了大家的焦點,好像真的要發表祝酒詞一樣。但他的手指緊捏著空氣,而不是酒杯。
“剛才有漢莎的人來找我,他們想要抓住我,把我帶走,所以我沒時間告訴你們所有的事情。要是你們不把我交出去,他們會施行全面經濟封鎖。”
宴會桌上的人開始互相提醒保持安靜。描述莫斯科夜晚的歌聲剛開始就停下了,有的人還在嚼肉,但不發出聲音了。
“莫斯科不是唯一有倖存者的城市。昨天,大都會發布了通告,還有其他的倖存城市。馬上他們也會通知你們的。就讓我先說吧,整個世界都存活著!聖彼得堡,葉卡捷琳堡,海參崴,美國。但我們收不到無線電信號,因為他們把所有信號都干擾了。”
人們鴉雀無聲,大家都聽著,震驚地說不出話。
“我們不必再生活在地鐵里。我們可以收拾東西,離開這裡,隨時都行。去任何我們喜歡的地方。比如說離莫斯科只有三百公里遠的穆羅姆,那兒的地表已經沒有輻射了。那兒人們都生活在地面上。只有莫斯科是一個充滿輻射的死城,因為核彈在城市正上方被攔截。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裡。我的建議是,我請求大家:我們離開吧。”
“為什麼?”有人問阿爾喬姆。
“走路三百公里,那兒有什麼?”
“你們還聽他胡扯,在這個話題上他已經瘋了。”
“為什麼?因為人類不屬於地下。因為你們住在隧道里——是他們把你們關在隧道里的,像蟲子一樣。你們還記得地面上的樣子嗎?我們在地鐵里互相愚蠢地打來打去。。。在地鐵里我們沒有前途。這裡就是個墳墓。我們在地鐵里什麼都不是,不是人類,也不會創造出什麼,甚至沒法健康成長。我們在地鐵里變得越來越病態,開始退化。這裡沒有足夠的空氣和空間,一切都擁擠不堪。”
“我們生活的空間剛剛夠,”有人說。
“杜尚別倖存下來了嗎?”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知道。”
“你把我們比作蟲子?”
“要是美國還在呢,戰爭還在繼續嗎?”有人問。
“穆羅姆城裡有一座寺廟,外牆是白的,上面的穹頂是藍色的,那是天空的顏色。旁邊有一條河流,周圍都是樹林。我們為什麼不去那兒呢?先派幾個人去偵查,然後所有人都走。我們會找到一些交通工具並且把他們修好。婦女兒童都坐車。”
“到那兒我們吃什麼?”
“那你們在這兒吃的是什麼。。。該死的。明顯在這裡已經沒有其它辦法了!這就是問題所在,地鐵的問題!這裡不是避難所,而是一座墳墓!我們得離開這裡!”
“那你離開吧,”有人用低沉的聲音說,“為什麼你不能自己走呢?為什麼要拖著其他人一起跟你走?就像那摩西一樣。”
“萬一漢莎抓他是因為他犯事了呢?他殺了什麼人嗎?”一名婦女好奇地問。
阿爾喬姆轉頭看著蘇霍伊,他正在四處觀望,像是在找支持阿爾喬姆的人。但他沒有干預。
阿爾喬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好吧。可以。那我現在組建一個探險隊。暫時是純粹的探險。我們會往東探索,我們會嘗試找到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等我們找到了,我們在回來接上其他人。誰跟我走?”
沒有人回答。他們有人嚼著肉,有人大張著嘴,還有人在喝酒。沒有人回答。
安娜放下了餐刀,站了起來。
“我。我跟你走。”
兩人站了一會兒,然後大家都開始切切私語。
得了慢性病的小科利爾爬上了板凳,讓大家都能看到他,他堅定地叫著。
“我也去!我和你一起去!離開地鐵!去極地曙光城!”
他就站在阿爾喬姆和安娜中間,三人互相看了看。
他的媽媽,娜塔莉亞,一下子站了起來,把杯子打碎在了地上。
“現在就過來!好了,我們去睡覺!”
“啊,媽媽!我們去極地曙光城!”
“我們哪兒也不去!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啊,那就讓我去看看。。。”
“不行!”
“那裡是地表,娜塔莉亞。。。”阿爾喬姆說,“那上面有新鮮空氣,和地鐵里不一樣,沒有肺結核。。。”
“就算那裡沒有肺結核,也有其它的病菌!大家都說上面有美國人!你想把我們出賣給美國人嗎?”
“要是你不想去——讓他去。在這裡他。。。你親口告訴我的。他還有多久的命?”
“你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娜塔莉亞開始咳嗽,“你想搶走我的兒子!啊,你這個臭老鼠。。。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我不允許!我的小科利爾!你們聽到了嗎?他想把我的兒子搶走!把他交給美國人!像玩具一樣!他自己走了。。。把我們都出賣給美國人!”
“你這個**,”阿爾喬姆說,“你這個**。”
“你自己去地面!你當我們是蟲子!我不會讓他走的!你敢!”
“別讓他帶走孩子!他已經神志不清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會把那個小孩帶去哪裡?”
“我們不會把小科利爾給你。這太過分了!”
“我想跟你們走!”小科利爾開始哭了,“我想看看地面的樣子!”
“把他交給漢莎吧,”有人說,“讓他們去處理。”
“那你滾吧!要是你覺得我們這兒的生活如此悲慘!走吧,叛徒!”
大家開始離開座位,站了起來。
“好吧,繼續待在這裡吧!繼續吃!繼續互相吞噬!讓他們把你們圍起來!像養羊一樣!既然你們想死在這裡,那就去死吧。要是你們想天天鏟屎,那就去鏟吧。要是你們想沉浸在這該死的生活里——我不攔你們!但孩子們有什麼錯?為什麼你們想把孩子們活埋了?”
“你才是羊!你已經被收買了!沒人會跟你出去!你想把我們帶去哪兒?帶到一個陷阱里去?他們付了你多少錢?把他交給漢莎吧!難道要我們因為這種事情跟漢莎斷絕關係?”
“好了,夠了!”蘇霍伊大喊一身,站了起來。
“你得好好看住你那個兒子!現在他已經被人收買了!他已經不滿足於毒害我們了!要不是這個**老是打開氣密門,說不定我們不會生病的!你自己滾出去!別來干涉我們的事!我們會有辦法的!這裡——是——我們的——家!”
“阿囧,我和你走,我想走,求你了!”
“滾開!快走!趁我們還沒把你交給漢莎!為什麼我們要幫你背鍋?”
小科利爾的小手緊緊抓住了阿爾喬姆的中指,但娜塔莉亞把他拖開了。
阿爾喬姆的眼中流出了淚水。
“爸爸。。。”阿爾喬姆看著蘇霍伊,“爸爸,你呢——你走嗎?”
“我沒法走,阿爾喬姆,”蘇霍伊挪動著嘴唇,“我不能跟你走。我怎麼能拋棄大家?”
阿爾喬姆眨了眨眼。
他的頭腦感覺天旋地轉。他剛吃下的東西如鯁在喉。
“****地鐵!我已經準備好為你們所有人犧牲了,但這裡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去死!”
阿爾喬姆把裝著“豬人肉”的盤子掃到了地上,踢翻了凳子。
安娜大步走在他後面,不知為什麼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也跟著他。
“你決定要上到地面嗎?”阿爾喬姆問他。
“不,我不去。我會待在這裡。我要寫有關你的故事。。。阿爾喬姆。。。關於所有這一切。。。允許我,行嗎?你會允許我寫一本書嗎?我會把所有事都寫進去,原原本本的。。。我發誓!”
“隨你寫吧,反正你一件事都寫不下來,況且沒人會看的。荷馬那個老**說的對,每個人都想要童話故事!”
西邊的日落是耀眼的紅色,但東邊的天空像玻璃瓶一樣清澈。所有的大塊雲朵都被吹散了,深藍色的天空上只留下一絲絲的白色。
他們把食物,子彈,槍還有過濾盒扔進了旅行車的后座。車后座還帶著三桶柴油,足夠繞地球半圈了。
寬闊的雅羅斯拉夫爾高速從國經展覽館出發,一直延伸到大陸的遠方。高速路上擠滿了從未到達目的地的轎車和卡車。但從擁擠的車輛中間阿爾喬姆可以看到一條道路——通往遠方的某處。金色的夕陽灑在死氣沉沉的房子上,阿爾喬姆感受到了莫斯科溫暖而真實的告別。
阿爾喬姆已經厭煩了貼在他臉上的面具,厭煩了在旅行前要穿上的防護服。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扔掉那些東西了。他想要把窗戶搖下來開車,用張開的手感受迎面而來的空氣,同時盡情地呼吸。但沒關係:再過三四個小時左右,他們就會永遠地把面具脫下來扔出窗外,扔得越遠越好。
他們還是擁抱了一下。
“你們要去哪兒?”蘇霍伊問。
“哪兒都可以。我們去哪兒,安?”
“去符拉迪沃斯托克。我想去海邊。”(譯註:安娜的母親來自符拉迪沃斯托克。)
“那就去符拉迪沃斯托克。”
阿爾喬姆把薩維利亞的白色毛皮坐墊放到了安娜的座位上:他們得小心一點,安娜還得生孩子。阿爾喬姆把納甘手槍放進了副駕駛前的手套箱,啟動了引擎,關上車門。
蘇霍伊靠到車窗邊,示意他搖下車窗,阿爾喬姆照做了。
“阿爾喬姆,別對大家有看法,這不能怪他們。”
阿爾喬姆給了蘇霍伊一個飛吻。
“再見,蘇霍伊叔叔,先告辭了。”
蘇霍伊點點頭,後退了幾步。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揮著手。沒有其他人來送別他們。
阿爾喬姆把手放到了安娜的膝蓋上。安娜用戴著手套的雙手蓋著他的手套。
日本車的排氣管里噴出了青煙,奏響了行軍的歌曲,立刻開向了高速路-通往那神奇而又魔幻的符拉迪沃斯托克。那個城市坐落在溫暖活潑的海邊,兩人要跨過一個巨大,美麗,而又未知的國度,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真實且活生生的人。
一陣帶著夕陽微光的清風目送著他們離開。
(譯註:從俄羅斯通往遠東的是M5公路,M8公路其實是通向東北的阿爾漢格爾斯克,靠近流言中的“極地曙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