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嵌入牆壁的屏幕,一間光線微暗的房間,還有一位眉頭皺緊的中年男子。
男子半躺著靠在沙發上,身體深陷柔軟的皮革中。屏幕上紅色和綠色的數字不時跳動,倒映在他淡藍色的眼睛裡,像一群安靜而優雅的精靈。
「進來。」他聽到有人敲門。
「老闆!」來人低頭肅立在門口。
他沒有轉頭,而是直接問道:「近騰那邊有進展了?」
「誘餌已經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來有機會抓住一條大魚,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放棄了。」
他閉上眼睛,長時間盯著屏幕讓他有點疲勞。他輕輕揉一揉太陽穴,心情隨著身體在沙發上深陷變得有些沉重。
是對方察覺了嗎?他想,不會的,他們沒有這麼警惕。誘餌是精心安排的,連誘餌本人都不知道,而且感測器植入的位置很隱蔽,很難檢測出來。
一個巧合罷了,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沒關係,既然魚餌撒下了,遲早會有魚兒上鉤。近騰……他們乾淨不了。」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他並不著急。作為國際知名對沖基金的合伙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安靜等待,什麼時候該迅速出手。
就像他曾經在英格蘭和泰國做的那樣。
「繼續盯著!」他淡淡地說。
近騰教育集團,這個響噹噹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蹟的代名詞。從幾十年前一個普通的教育輔導機構,發展成現在全國規模最大的連鎖教育集團,它幾乎壟斷了全國所有的優質教育資源。它堅持走「小而精」的發展道路,從不盲目擴招,然而近幾年來,那些全國頂尖的大學簡直成了它的後花園。而社會上對它的信任,也逐漸發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這樣的氛圍里,一支名為「近騰高考指數」的期貨,價格開始逐漸走高。
近騰高考指數期貨類似於恒生指數期貨,投資者購買的,並非某種實體貨物。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一場賭博——每一年,根據近騰教育集團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現,加權計算出一個衡量其高考總體成績的指數,指數上升,期貨賺錢;指數下降,期貨賠錢。就這麼簡單。
就像十幾年前的房地產一樣,不斷走高的價格,帶來了眾多的投機資金,漸漸把它的價格推向極度危險的虛高——泡沫一點點產生、擴大,然後瘋狂膨脹。
最近幾年,近騰集團運作出的高考成績越來越優秀,這使大家相信,這個價格是值得的。虛假的繁榮掩蓋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他慵懶地躺著,看著屏幕上不斷刷新的交易數據,細緻地盤算著。捅破泡沫並非想像中那麼簡單。期貨交易的背後是包括近騰集團在內的眾多財團,不僅包含著巨額經濟利益,更牽扯到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之前他曾試著出手幾次,雖然也讓水面泛起了漣漪,但很快就被一隻神秘的大手撫平。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對方。而現在,對方顯然有了防備,採取了更多具有針對性的措施,動起手來,感受到的阻力也明顯增大了。特別是近騰集團本部的高中,在幾年內數次搬遷,到現在竟然沒人知道它搬到哪裡去了。
還好自己早有準備。在決定對近騰下手的初期,他就已經在近騰高中埋下了幾枚威力巨大的「炸彈」。而近期投入的誘餌,更像是讓那些炸彈加速引爆的火星。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現在,他要做的,只是靜靜等待那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夜裡十二點整,宿舍里已經響起了鼾聲。古河強忍著不斷襲來的睡意,靜靜地等待著。
終於,床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他精神一振,睡意頓時消散了不少。終於又開始行動了,他想。
睡他下鋪的正是陳松。
跟陳松相處一段時間以後,古河發現,這真是個普通到了極致的人。不論是外貌、性格還是成績,如果用一個坐標軸把所有人排出一個高斯分布來,他一定位於中心處的對稱軸附近。
對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他開始發現陳松身上有一些怪事。
異常情況出現,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為何,古河被一陣哐哐的金屬振動聲吵醒。迷迷糊糊的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金屬床架的響聲——有什麼東西撞到它了。宿舍的床上下鋪一體,從床沿探出頭去,正好看見陳松那站在床邊的身影。
陳松正匆匆忙忙地把什麼東西塞到床邊的衣櫃里,然後小心翼翼地上了鎖。
剛才是衣櫃的門碰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由於睡意正濃,古河沒心思關心別人在幹什麼,很快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讓古河產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為被沒收了小說,心情有些鬱悶,即便有阿爾法波音樂安撫,躺在床上還是一直睡不著。默默地數了幾千隻羊,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睡意離自己還是極其遙遠。
這時,他感覺到床架產生一陣輕微的晃動。微微睜開眼,看見陳松站在床邊,穿上外套,躡手躡腳地朝門移動。他輕輕地擰動把手,把門拉開一條縫隙,然後輕巧地鑽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裡冒出無數個問號。這麼晚了,他出去幹什麼?
宿舍樓實行封閉管理,一到熄燈時間,大樓的門就關閉了。古河跟著陳松下到宿舍二樓,發現他一轉身溜進了水房。可是當古河透過門縫朝水房裡窺探時,卻發現陳松竟然消失了。
水房裡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陣風不知道從何處吹來,古河突然覺得身體有點發涼。
他鼓起勇氣推開門,走進水房。在不大的水房裡轉了一圈,他突然發現,在水房陽台的欄杆上,有一個腳印。他站在腳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陽台邊有一棵生長茂盛的大榕樹。一根粗壯的樹枝,正好伸展到陽台下方半米處的地方。
他就是從這裡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終於明白之前陳松是怎麼把自己扔出去的書給撿回來的了。
榕樹的樹榦既扭曲又粗壯,上面還長著密密麻麻的樹瘤,想必很好爬。
古河盯著前方的暗夜,卻沒有跟著爬下樓去的勇氣。他生怕被宿管抓住,於是躡手躡腳地回到四樓的宿舍,躺回了床上。
不到十分鐘,陳松就回來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裡拿著一隻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開衣櫃,把袋子放了進去。
啪的一聲,藏著秘密的衣櫃再次被鎖了起來。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好幾次忍不住就要當面問他了。不能這樣,他想,陳松既然如此偷偷摸摸,必然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問了,恐怕也不會承認。
可誰能擋得住好奇的誘惑呢?思前想後,古河還是決定再次跟上去看個究竟。
夜裡的走廊黑漆漆的,綠色的安全指示標記散發出幽暗的光線,像是要把古河帶去某個怪獸的巢穴。古河在水房門口探出頭,只見陳松熟練地攀住樹枝,一躍便騎在粗壯的枝幹上,然後他倒退著挪動了幾步,右腳靠著一個樹瘤墊腳,翻身時死死摳住樹皮上乾裂的縫隙,接連踏下幾步。隨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河的視野中。
古河連忙走到水房的陽台上,眯著眼向下望去。
陳松這時已經繞到了榕樹的另一面。他熟練地攀爬著,幾下就跳到了地面上。然後,他低著頭,鑽進了榕樹旁邊的圓形花壇里,仔細翻找起來。花壇中的灌木叢很密,古河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只能捕捉到一個晃動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後,他直起身來,手中提起一個塑料袋。
那花壇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