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了?」
「是的,老闆。他們大概進行了電磁屏蔽,所有的線人都聯繫不上了。」
反應倒也不慢,索羅想,不過從他們採取如此強硬的應對措施來看,學校里的問題應該已經很嚴重了。
「查到他們的位置了嗎?」
「還沒有。信號的來源方位很奇怪,有時候甚至根本無法定位……不過,學校虐待學生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現在期貨市場已經出現了輕微波動。我們要繼續做空嗎?」
「先等等。」他皺著眉站起身來,看著依舊閃爍不停的屏幕,沉默了片刻。他很討厭在數據不足的情況下做出決策,這種時候寧可放手,也不能讓自己陷入湍急紊亂的漩渦中。
對於近騰本部的中學,他從很多途徑了解過,關於它的傳奇故事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巨著。它的前身只是西南一偏僻縣城的普通中學,後來被近騰集團買下後,連連考出前所未有的好成績,迅速在全國範圍內具有了極大知名度,幾乎家喻戶曉。它在全國各地都有分校,但位於西南部的那個老校區一直是他們的金字招牌。因為這所學校的緣故,原本安寧的縣城漸漸變得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全國各地的教師前去參觀學習,其中不乏想要搞到核心機密的商業間諜。然而,就在六年前,這個老校區突然消失了。原來的校址出讓給了一家商業地產,學校卻不知搬去了哪裡。不少記者追蹤報道過此事,但最後都沒能突破近藤的保密網找出新校址。
這一切都給這所學校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每個入學的學生都會從成都火車站出發,通過近騰集團修建的鐵路線,去往最終的目的地。然而,沒有人能說清自己到底去到了哪裡。從各種匯總的情況來看,這些學生上了火車後大多都睡過一覺,或者乾脆就是想不起來了。當然,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達成這樣的效果,索羅並不關心他們用的是哪一種——就像能用無數種方法把一個箱子鎖起來。
他關心的是箱子里裝著的東西。
每個黑箱里,都藏著一條毒蛇。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前輩的告誡。
他喜歡數字,尤其是精確而優雅的數字。這些數字給他帶來大地般的安穩與踏實。透過數字的鏡片,他看到世間萬物如齒輪般精準地咬合旋轉,就像一塊玲瓏冷峻的手錶。發條一旦上緊,就會帶動方孔齒輪和中心輪轉動,然後傳動到各個外輪,帶動擺輪發出滴答聲,開始周而復始地運轉。
「連一號也沒有消息嗎?」
「沒有。」
封鎖消息本身就是一個信號。就像一隻刺蝟,在危險面前,只能通過蜷縮身體來保護自己。他們可能注意到了什麼,但這並不重要。現在的局勢就像一列高速運行的列車,明知前面的軌道出了問題,卻無法立刻停下來,甚至連剎車都不行。近騰的那幫老狐狸要怪就只能怪這趟車運行得太順利,沒人相信它會出問題,每位乘客都只顧在華麗的車廂中狂歡,幻想著到達五彩迷離的終點。
有一瞬間,他幾乎說服了自己:一切都很清楚了,不會出什麼岔子了。一塊塊多米諾骨牌靜靜地站立在那裡,只等著自己輕輕地一推。
「聽說他們換了一個新校長?」
「是,調了一個總部的人過去。」
「他叫什麼名字?」
「趙國強。」
「他的資料。」
圖片、視頻和文字頓時條理分明地鋪滿了整個牆面。一些關鍵的地方還用特別的符號做了醒目標記——個子不高,面容慈祥,目光中透出異樣的冷峻。
一個鷹派人物,他暗自評價道。
再等等吧,他終於下定決心。總會鬧出點兒什麼動靜的,十幾米高的圍牆並不是黑洞的視界。在致命的機械啟動前,一切務求準確,每顆螺絲釘都必須仔細檢查。
更何況,一號還在裡面。想到這裡,他對眼前的形勢又多了一些耐心和信心。
當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湧出身體,古河猛地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看著慘白的天花板,陷入了短暫的迷茫。雖然從內心深處透出一股濃濃的倦意,但意識卻異常清醒。心臟加速跳動,身體漸漸暖和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帶著夕陽的暖意。在被窗欄割裂成條紋狀的明暗光影中,宿舍里的那幾張書桌彷彿成了一個披著奇異斑紋的活物。桌上散落的杯子、書和其他雜物反射著零星的光線,有如怪物背上的鱗片。
阿木總是第一個起床。他緊緊抓著床邊的橫欄,小心地把腳探出床位,扭著腦袋斜眼看下腳的位置。刷著綠漆的鐵床發出吱呀的聲音,晃動了一下。直到腳踩在地面上,他才會發出一聲安心的長嘆,然後急忙抄起漱口杯,衝進衛生間。
「距離早課還有十五分鐘!」一個聲音突然在古河的耳邊響起,脖子處傳來一陣涼意。
古河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個纖細的環——它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做成,柔軟而有彈性,銀白色,泛著金屬光澤。環上有幾個極細的小孔,可以對人體進行無痛注射。在靠近耳朵的部位,有一個微微的突起物,那是一套迷你音響系統。
每個學生的脖子上都套著這樣一個圈。老師說這是「生活輔助系統」,但大家都叫它「項圈」。
古河知道,五分鐘以後,它會提醒說「還有十分鐘」。如果自己還沒離開宿舍樓,它會開始循環提醒。雖然完全沒有了睡意——這應該是幾分鐘前它對自己注射了某種提神藥劑的緣故吧——但心裡卻總是不甘心就這麼起床。
自從幾天前戴上「項圈」後,古河總感覺自己變成了它的奴隸。
古河從小就很喜歡賴床。過去,父親每天早晨出門前,都會來到自己的床前,松一松自己緊緊捂著脖子的被子,然後拍拍自己的臉。那雙大手帶著熟悉的體溫和粗糙感,讓古河從睜眼的那刻便有了安全感。然而,等父親走後,自己又常常再次睡去,儘管自己清楚地知道應該起床了,可是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在這半睡半醒的短暫時間裡,古河時不時會進入各種奇怪的夢境,有時甚至還會夢見自己已經起床、穿衣、刷牙、洗臉,真是非常奇妙的體驗。
可是項圈讓這一切變得無比遙遠。每天一睜眼,意識就格外清醒,彷彿自己並沒有睡覺,只是在須臾間眨了眨眼罷了。
「起來吧,犯不著跟它慪氣!」文仔沖著古河嘟噥了一句。
古河無奈地爬起來,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把寬大的校服往頭上套。項圈絞在了衣服的拉鏈上,把他的脖子勒得生疼。
陳松一邊埋頭在桌上的書堆里翻找什麼,一邊大聲嚷嚷道:「哎,我的英語書呢?你們看見了沒有?」杯子和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碰撞著,發出清脆而急促的聲音。
「喂,你踩到我的鞋了!」古河沖陳松喊道。
他「哦」了一聲,挪動了幾步,繼續找他的書。
「我先走了,快遲到了!」這時,阿木已經拽著書包跑出了宿舍的大門。
「文仔你竟然也起來了?!」古河驚訝地看著正在洗臉的文仔,同時用力地把腳往鞋子里塞。
「不起不行啊……」
這時他突然想起來,昨天下午的校會上,那個新來的校長宣布了一系列新政策,其中一條就是嚴抓遲到,即使對第一階層也不例外。
「還有十分鐘開始早課。」冰冷的合成音如期而至。
「真他媽操,蛋!」陳松罵了一句。
宿舍外的走廊上響起了越來越多的跑動聲。在遠處的教學樓下,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著通過「安檢」。雖然漫畫的風波已經過去,但這項檢查措施卻保留了下來。
「別發獃了,該走了。」文仔拍了拍古河的肩膀,遞給他一盒早餐奶。
這時,一陣激昂的進行曲在學校里響起,空氣中似乎有一種看得見的振蕩正朝四處傳播開去。古河彷彿聽見了白鴿扑打翅膀的聲音,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它朝遠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