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仔看來,這本教科書上的內容謬誤百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誤人子弟。其內容是如此荒謬,以至於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懟起。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上過課了,因為他覺得那完全是浪費時間。現在高中課堂上講的那些東西,他在九歲的時候就已經融會貫通了——那年,他以超過六百分的成績進入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成為該班成立以來所招收的年齡最小的學生。如果不是被「索羅基金會」招攬,要他混入這所高中,估計自己這輩子也不會像同齡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地坐在講台下,聽老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些教材內容和題目解法。
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前陣子學校突然通知,因為教育部下發了新的課程大綱,所有學生的教材都需要更換。幾天後,確實有一大堆新教材發了下來。可是說實話,對於那些新教材,他一次都沒有翻閱過。
然而今天,他第一次看到新教材的內容,就被震驚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簡單來說,就像是一個數學家,某天突然被告知,原來九九乘法表是錯的,三角形內角之和是兩百度,而且兩點之間折線最短。他不明白為什麼周圍的同學在面對如此荒謬的教材時,竟表現得無比鎮定。更令人不解的是,就連老師在講課時,也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他竭力控制住身體的戰抖,把那本教科書遞到古河面前。他上下找了找,然後指著最後的一段話,對古河說道:「你初中也是學過化學的吧?難道對於這個水分子的分子式不覺得奇怪嗎?」
古河的臉突然沉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不舒服的往事。他示意文仔坐下來,然後附耳悄悄地說:「如果我沒記錯,那時候學到的應該是H2O。」
「沒錯,」文仔點了點頭,「可是你看現在的書上……」
「唉,別說了。」古河嘆了口氣,「上周的綜合能力測試我就因為這個吃夠了苦頭。」
「怎麼啦?」文仔突然想起上周的測試自己沒有參加。雖然理論上測試課是所有學生都需要參加的,但第一階層的特權太多,偶爾曠課一次,老師也不會說什麼。
「上周有道題就是寫一個有水參與的化學反應方程式,結果我將水分子式寫成了H2O——那電擊的滋味可實在不好受,我整個肩膀都麻了。」
「所以你現在就接受H2C這個分子式了?」
「不接受又能怎麼樣?我可不想再被電了。」古河頓了頓,又接著說,「而且說到底,不管是H2O還是H2C,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文仔愣住了,好久說不出話來。是啊,他想,即使是以前教材上的那些正確內容,學生們也從未問過一個為什麼。比如,為什麼水的化學分子式是H2O,為什麼是氫原子和氧原子組成水分子,這些東西何時讓學生認真探討過呢?就算學生主動問老師,老師大概也只會一臉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學生不要問這些超出考試大綱的問題,有時間多記記書上的方程式為好。
何況,對於大部分學生而言,課本所教的內容,無關事實和真理,只關乎成績。書上說某個物質的分子式是什麼,就老老實實地記住,考試的時候再準確複述出來。要求學生去質疑教材的內容,一是不現實,學生的知識水平有限;二是學校和社會也沒有鼓勵這種行為的氛圍。在一切以成績為判斷標準的高考制度下,培養「質疑精神」「科學精神」只是一句空洞的口號。
而且,對於大多數學生而言,他們的知識零散不成體系。他們無法通過邏輯推理,判斷出哪些知識有錯誤,哪些是能自洽解釋的。教材給出的任何說法,他們都會信以為真,並將其納入自己尚未建構完成的知識框架中。像已經在初中學過的水的分子式,他們在看到新的說法時,尚且能勉強自己去接受,那麼那些沒學過的知識呢——比如鈉與氮氣的反應,他們大概從未懷疑過吧。
事實上,鈉與氮氣只有在非常極端的情況下才會發生反應——包括高溫和極度的高壓。而像新教材描述的那樣,只是簡單地在氮氣里點燃鈉,兩者根本就不會發生任何化學反應。文仔非常確認這一點,但他不知該如何向周圍的同學說明。
除此以外,這短短的一節內容里,還有諸多荒謬之處,比如書上竟把氟和氖稱為金屬。看到這裡的時候文仔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兩個元素一個是具有超強氧化性的鹵族元素,一個是眾所周知的惰性氣體,哪一個都跟金屬扯不上關係。
他把書放在課桌上,開始認真地、一頁一頁地閱讀起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書里的內容簡直像是來自另外一個宇宙,陌生得讓人害怕,荒謬得讓人心驚。良久,他終於放下了書,長嘆一聲。
文仔不知道,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孫元一這兩天快被腦子裡的古怪念頭搞糊塗了。他不想向別人說明自己的想法,因為太過離經叛道,而且也無法確證。
這念頭是在幾天前坐長途汽車時萌發出來的。
那天,事故調查小組的所有成員都接到通知,需要緊急撤到近千里外的西安去。那時,他正在實驗室里測試事故現場的一些遺留物的磁性殘留,突然收到通知讓他立刻趕到長途汽車站集合。通知上只透露「東吳市出現了突發緊急狀況」,並沒有詳細的情況說明。上了車,從別人的談論中他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停電」。
東吳的停電很不一般——它具有傳染性。據說最早只在零散的幾個小區里出現了奇怪的停電現象,一直找不到原因,沒過幾天,停電的範圍就擴大到了小區的周邊地區。隨著時間的推移,停電的範圍逐漸向外擴大,直至覆蓋了整個城區。現在,東吳市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每個人都在逃離這個地方,像是在躲避什麼瘟疫——如今東吳市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乘坐汽車離開是最保險的方法。在當前的情況下,極端依靠電力的高鐵動車,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受到停電的影響,從而出現某些難以預估的狀況。
「邪門得很啊!」旁邊一個胖胖的小老頭和相鄰的人聊得很起勁,聽他說的話,他應該是當地鐵路局的工作人員。「不光是外面的線路沒有電,連電池都用不了。我的手機本來用得好好的,結果突然就開不了機了。」
「沒電了吧?」
「不是有電沒電的問題。我晚上睡覺的時候,電池的電量還有百分之五十幾,我只是習慣性地把手機插在充電器上充電,結果第二天早晨起床一看,手機變磚了。」
「可是我的手機一直都很正常啊。」旁邊的人反駁道。
「所以說這才邪門嘛!」
「我能看看你的手機嗎?」孫元一突然插嘴說道。
「可以啊,」那小老頭把手機遞給他,「修好了送你!」孫元一嘿嘿一笑,並不回答,只是拿著那手機翻來覆去地看。過了片刻,他使用隨身攜帶的小刀,靈活地彈出了手機的儲能板,對著伸出來的控制面板仔細端詳了一番。
不知怎麼回事,他產生了一種直覺,這古怪的大規模停電一定和前幾天的列車事故有關係。兩者都是如此蹊蹺,而且發生地點如此接近,很可能具有某種內在的聯繫。他強烈地感覺到,只要釐清其中一件事,另一件事就能順理成章地破解。他在腦海中列出兩件事涉及的一系列關鍵線索,試著尋找它們之間的共同點。很快,一個名詞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磁化。
發生事故的汽車上有明顯的剩磁,動車受損部位也被確認有微弱的磁性存在。而在事故發生的前一天,在那輛肇事汽車所在的修理廠里,維修人員手上的扳手也曾發生過奇怪的磁化現象。這一切,似乎都與一系列詭異的磁性變化有關。
他的眼睛一亮,拿著手機慢慢靠近座位扶手上的鐵制支架。在離支架大約還有一厘米時,他終於感到了一股微弱的吸力從手上傳來。
雖然很微弱,但卻足以證明這部手機確實被磁化了。
現在,有一條清晰的線索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終於明白這一切是如何產生,又是如何逐漸傳播的了。然而,到底真相是否如他所料,顯然還需要進一步的實驗來驗證。
他一邊用手指彈著手機,一邊在腦海里列出了一系列需要馬上進行的實驗。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因為,在這個思路里,有些想法是非常大膽、極具顛覆性的。在確認這一切之前,他決定閉口不言,不向任何人提及這些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