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嶺的危險魔物和剛鐸廢土中的魔能輻射並不是一個遠離家鄉的精靈遊俠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日漸脫髮才是——索爾德林·霜葉絕筆。
好吧,索爾德林並沒有說過這句話,但高文相信這一定是這位高階精靈遊俠內心深處最真誠的話語。
他認識索爾德林——或者說高文·塞西爾認識索爾德林,那是在七百年前的那場大開拓途中,當時這個精靈遊俠還是個剛剛離開故鄉沒幾年、正在大陸北部遊歷的籍籍無名者,雖然有著高階遊俠的實力,但他當時可沒有什麼「金髮的索爾德林」這般聽起來就了不起的稱呼,而且當時他很倒霉地正在剛鐸帝國境內,魔潮驟起之後,這位精靈遊俠就被困在了人類帝國的廢土之中,和故土斷了聯繫。
人類的北方開拓軍在一片混亂中救下了這個孤身行動的精靈遊俠,而高文·塞西爾把他編入了自己麾下。
在那之後,兩人並肩戰鬥多年,一直到高文·塞西爾陣亡前的最後幾年,索爾德林才脫離人類軍隊,開始以自由傭兵的身份在大陸北部繼續遊歷。
幾乎沒有人知道索爾德林是為什麼孤身一人離開了白銀帝國,也沒有人知道這個高階遊俠在大陸上遊歷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在七百年後的今天,更沒有人知道這個強大的自由傭兵戰士為何從不在戰鬥中將力量激發到七成以上,只有高文知道這個秘密——因為索爾德林戴的是假髮……
這倒霉孩子當年跑出來只是想找民間偏方治自己的脫髮症而已……
說實話,當這些相關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時,高文差不多把自己臉上所有的肌肉都綳抽筋了才沒當場笑出來——他要笑出來那自己的形象首先是完了,其次也就別想跟索爾德林重建友情了——友誼的小船不但會翻,甚至還會原地迴旋二十多圈之後砸在倆人臉上,然後他們當場就會開始血拚……
所以他努力保持著自己的態度淡定,按照回憶中高文·塞西爾面對索爾德林的態度不緊不慢地跟這個精靈遊俠敘舊:「還記得當時我是怎麼發現你這個秘密的么?」
「我哪知道人類聯軍頂級指揮官之一跟人打架的時候竟然還帶抓頭髮的,」索爾德林提起這個還有點七百年不消的餘氣,頗為不爽地白了高文一眼,「得幸好當時周圍沒別人看著,否則我真跟你血濺五步……」
高文一攤手:「你又打不過我。」
「當年打不過,現在呢?」索爾德林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我可是感覺到了,你實力衰退不少啊。」
「現在你也打不過,」高文本著不管心裡虛不虛首先面上過得去的指導思想坦然回應,「我剛醒過來那時候你興許還有點機會,但現在我恢復的七七八八了。」
索爾德林安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高文,他死死地盯了半天,直到後者懷疑這精靈是不是取向終於出了問題,他才打破沉默:「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又活了過來……我在提豐便得知了這個消息,但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安蘇王室因為某種目的製造出來的鬧劇,我還在心中咒罵那個私生子國王終於不要了臉面,開始用自己國家的開國英雄當政治工具了……竟沒想到你竟然是真的。」
頓了頓,他搖搖頭繼續說道:「一開始我就想直接過來確認一下情況,但實在找不到機會。」
高文看了他一眼:「所以你這次帶隊來搞滲透,就是為了借這個機會來確認我的真假?」
「這是一部分目的,」索爾德林坦然回答,「我接到了命令,提豐那邊的人並不清楚我在七百年前跟你有交情,他們任命我擔任黑暗山脈方向滲透行動的指揮官,所以我就來了——我要看看『高文·塞西爾』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我就親手殺了那個冒牌貨……說實話,我幾乎有九成把握覺得你是假的。」
高文一愣:「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下葬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索爾德林看著高文的眼睛,「我在聖靈平原一帶遊歷時聽說了你在南境前線陣亡的消息,然後我就直接去了你的領地,正趕上你下葬前的最後時刻。由於你我當年並肩作戰的經歷,你的妻子允許我靠近觀察你的……遺體,我可以確認你當時真的已經死了,靈魂也離開了那副軀殼——我可以肯定自己的感知不會有錯,精靈對於生命的感知能力遠超你們人類。」
高文臉上表情微微有些變化,心中則是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突然意識到這個精靈「老友」的出現對於自己有多大的意義,他意識到這是一個真正見證了高文·塞西爾人生的,甚至見證了後者死亡的親歷者,他說的話比任何後世的史書都可靠,比任何第三方的轉述都準確!
儘管他繼承了高文·塞西爾的絕大部分記憶,但他始終認為自己繼承的記憶有缺漏扭曲之處,那麼這個精靈會補上這部分的缺漏么?
但為了避免過於異常的舉動引起索爾德林的懷疑,高文沒有立刻暴露出自己記憶出現問題的一面,而是暫時壓下心中的波瀾,順著索爾德林的話問出了別的、同樣令人在意的問題:「我當時的情況怎麼樣?我是說我躺在棺材裡的時候。」
跟一個死亡當事人面對面討論對方遺體的問題顯然是一種詭異的經歷,哪怕是在大陸上遊歷了七百年的索爾德林都忍不住嘴角抖了一下,但他還是認真回答道:「你是力竭而亡的,你的護衛拚死搶回了你的遺體,所以你幾乎沒有外傷,死亡原因是全身器官的枯竭。因為最後時刻我沒在戰場上,所以你具體的死亡經過我也就不清楚了。」
在說到最後的時候,索爾德林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黯然和慚愧,很明顯他對於自己未能在高文·塞西爾的最後時刻與其並肩作戰始終心懷芥蒂,這種隱隱的愧疚大概已經陪伴了他七個世紀——作為長生的精靈,和短壽的人類打交道難免會被這種心緒糾纏,高文見狀也只能心中一聲嘆息,臉上露出寬慰的笑意:「行了,人都死了就別那麼糾結了。」
剛說完他就覺得有哪不對,趕緊改口:「人都活了那就更不用糾結了。」
索爾德林麵皮抽動了一下,而高文則強行把話題繼續了下去:「葬禮的其他部分呢?」
「你的葬禮流程很順利——它格外莊嚴肅穆,令人難以忘記。查理國王親自打下了第一顆和最後一顆鋼釘,王國所有的公爵和侯爵當時都在場。在葬禮的最後,元素的力量曾短暫顯現,四種元素力量的化身在你的墓室外短暫駐留,學者們認為那是你和諸元素締結的契約正式結束的標識。」
高文終於抓住了一個關鍵點:「你說四元素的化身當時出現過?」
「是的,至少我親眼看到了風元素短暫出現,墓室外面的一堵牆當時都被氣雲籠罩了,」索爾德林點點頭,「只不過元素的化身並沒有和人類交流,它們只是顯現了一下,大概不到一分鐘。」
高文·塞西爾曾與四元素締結契約,這不光是安蘇王國流傳七百年的傳奇故事,更是大陸各國的吟遊詩人們始終津津樂道的一個傳說,而這個「傳說」並不是完全編造的。
高文·塞西爾確實和元素們有著交流,他能夠在短短的三十五年人生中成長為一個傳奇強者也和元素力量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但那契約卻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麼簡單明了,事實上就連高文自己,也搞不明白當年高文·塞西爾到底和元素們約定了什麼。
元素之力的化身擁有混沌而難以捉摸的「心智」,人類的精神結構幾乎無法與其進行真正的交流,就連那些號稱能和元素溝通的薩滿們,也不敢說自己可以聽懂元素的語言。對於大多數研究元素之道的凡人而言,所謂的「和元素溝通」只不過是模糊地猜測元素之力的流動傾向而已,而若是有誰說自己和「某個元素化身」建立了理智的、有邏輯的聯繫,那他要麼是個騙子,要麼是個瘋子,要麼就只是個被「元素君主」所欺騙的可憐蟲而已。
那些生活在各個位面的「元素生物」們和真正的「元素之力」根本不是一種東西,前者其本質上只不過是魔力傾向性非常極端的、由單一元素所形成的有形有質的生物而已,而後者,其實更近似於世界本質的某種體現。
而傳說中高文·塞西爾和四大元素訂立契約,其契約對象似乎就是那些元素的本質,而非某個強大的元素生物——這是讓高文最震驚,也最難以相信的一個事實。
但就像那些關於「永暗海域」、「秘密出航」的記憶一樣,關於高文·塞西爾是如何和四大元素訂立契約的,在他所繼承來的記憶中也是一片空白。
如今哪怕是要找元素意志們打聽真相,他也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高文腦海中轉動著跟元素本質、元素生物有關的種種知識,在思索之餘沒忘了提醒自己一下:分析元素生物的時候要第一時間把那幫深海諧神摘出來,雖然提爾表示海妖也是元素生物,但他總覺得自己必須在任何情況下都把那幫鹹魚精摘出來單獨討論,她們太奇葩了,真當成研究樣本怕不是看一眼都會掉san……
「你想到了什麼?」索爾德林看到高文久久沒有開口,而且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對元素之道了解的多麼?」高文隨口問道。
索爾德林想了想:「我精通『元素之道』在人類通用語和精靈語中的四種拼法,還知道關於四大元素的最高著作《元素論》是誰寫的……」
「……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高文眼角微微抖了一下,「除此之外我的葬禮上還有什麼情況么?」
索爾德林認真回憶,最後搖搖頭:「沒了,當時你躺在裡面挺安詳的。」
「……要不咱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我覺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