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高文開始講這些涉及到權力鬥爭和貴族遊戲的東西時,瑞貝卡和琥珀就會很難得地達成共識並組成萌圈組合,在這倆姑娘看來,國王和貴族之間那些勾心鬥角的遊戲規則實在是複雜深奧而且一點實際用處都沒有,與其研究這方面的東西,還不如在家裡跟狼打架搓火球/划水摸魚偷酒喝有意思……
但想是這麼想,倆人可不敢當著高文的面把話說出來,琥珀要時刻擔心高文真的用個茄子把她給拍牆上,瑞貝卡則忘不了被長輩吊在房樑上打的恐怖,這時候聽完高文的話,兩個人也像模像樣地思考了一番,瑞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這麼說,國王是擔心在安蘇和提豐重啟外交的過程中,有貴族搗亂?」
「差不多就是這樣。」
「但貴族為什麼要搗亂?」瑞貝卡一臉迷糊,「安蘇和提豐的戰爭可以推遲,這不是好事么?」
「這對國王是好事,對平民是好事,但對各地分封割據的貴族們有什麼好處?」高文輕笑了一聲,「國王的戰爭對大部分分封貴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義務,只要戰時出點自帶乾糧的騎士和扈從去參戰,他們就算是完成義務了,至於戰爭勝負跟他們有關係么?打贏了,派出去的騎士們掠奪一大筆財富和功勛回來,打輸了,哪怕是亡國了,他們也只不過需要對提豐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們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會有任何變化——至少,對很多安蘇貴族們而言遊戲規則就是如此,他們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遊戲規則。」
對前世的高文而言,這是一種難以理解的「規則」,但這一世的高文卻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這個時代的貴族戰爭總體而言就是牆頭草和強盜們的狂歡,貴族們或許貪婪,或許野蠻,但他們卻會不約而同地遵守貴族遊戲的規則,他們之間的戰爭很少會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大部分情況下,貴族們的戰爭只是為了掠奪財富和土地,一旦這個目的達到了,那麼大家立刻就會很默契地停手,並進行一套約定俗成的「掃尾」流程——
在戰爭中,只有很少的貴族會喪命,大部分人最糟的下場就是被俘而已,誰都不捨得殺死貴族俘虜,因為這些俘虜可以換取大量的贖金,而這些贖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蘇576年,西境兩名實地伯爵之間爆發的爭鬥,在那場得到王室默許的戰爭中,托克貝爾伯爵落敗,甚至連伯爵本人都被俘獲,為了贖回自己的領主,托克貝爾領付出了相當於伯爵本人體重兩倍的黃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權,而戰爭結束之後,兩位伯爵及其子嗣血親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騎士(底層貴族)和男爵子爵們也在各自的家族繳納了足夠的贖金之後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數在戰場上當場斃命的倒霉貴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個平民而已。
不殺死貴族俘虜,不徹底終結任何一個「榮耀的姓氏」,用贖金結算戰爭,這就是貴族戰爭的三大守則。
沒有任何人會破壞這個規矩,因為這個規矩是所有貴族們共同遵守,共同執行的,它維持了貴族們的「榮耀」,也在過去七百年確保了這個國家分封割據體制的穩定。
貴族們將這種戰爭稱作「文明人的戰爭」,並稱其「就如在眾神面前得到見證的決鬥一般優雅而體面」,在最初,這個規則是為了防止立足未穩的人類國度因嚴重的內部分裂和鬥爭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現在,它已經成為貴族們彰顯自身高尚與節制的手段,安蘇的貴族們似乎相信,哪怕提豐真的打過來了,哪怕安蘇真的落敗了,他們也仍然可以用這一套規矩來維持自己的體面——只要及時對提豐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國王和提豐皇帝的談判會有什麼結果,他們只會想著在這個過程中自己能不能撈點好處,而弗朗西斯二世為了防止國內貴族們有不穩,就只能提前把一部分「好處」預支出去……
那些貴族根本不會想到提豐人是抱著怎樣的目的來進攻這個國家的——正處在轉型期的提豐就如一頭饕餮巨獸,這頭飢腸轆轆的巨獸會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沒有對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貝卡手中的捲軸一眼,輕聲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認我對康德領的實際統治,這只是順勢而為送個人情,而他把康德領東側的一片王室屬地當做禮物,則是希望塞西爾家族可以在談判期內保持『安靜』。畢竟,雖然塞西爾家族已經離開了王國權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經回來,在特定的情況下,我的號召力可能會給他帶來難以想像的麻煩……」
「不管怎麼說,白給的誰不要,」琥珀用最言簡意賅的方式總結了這份文書的意義,隨後皺著眉,「不過國王就派了個匆匆忙忙的信使來送信也太不嚴謹了吧……雖然我不懂你們貴族那套麻煩死人的規矩,但再怎麼說這也是國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碼不得有個冊封儀式什麼的么?」
「低調地送來一封文書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選擇,」高文笑了起來,「否則你讓他怎麼辦?他一個七百年後的王室私生子,來冊封一個七百年前的先祖級開國大公?別的不說,冊封儀式上倆人面對面,他先鞠躬還是我先鞠躬?還是我倆一塊鞠躬?當年我跟查理見面都不必行禮,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壽!」
琥珀構思了一下那個場景的尷尬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噫,好麻煩。」
「總而言之,這東西先收著吧,」高文擺擺手,「我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貝卡,你知道……額,你應該不知道,你去把赫蒂找來。」
「什麼啊?」瑞貝卡愣頭愣腦地聽著,聽到要把赫蒂叫來她頓時有點緊張,「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說么?」
高文斜了這姑娘一眼:「跟你說?你知道南境貴族譜系么?」
「……哦,那我去找姑媽!」
瑞貝卡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過了沒多久,赫蒂便來到了高文的書房。
這位氣質優雅的女士不但有著出眾的美貌和內政能力,而且在貴族和國王的那套規則上也頗為聰慧,一進來,她就首先開口道:「先祖,信使送來的應該是國王的冊封文書吧?」
「沒錯,康德領和康德東邊的丘陵地現在是塞西爾家族的了,但這不重要,」高文擺擺手,「我叫你來是跟你打聽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個姓『葛蘭』的貴族家族?」
「葛蘭?」赫蒂眉頭微皺,短暫思索之後便點了點頭,「是的,位於東北方向的葛蘭子爵——啊,現在是葛蘭女子爵在統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揚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貝卡——瑞貝卡也是一個女子爵,「前代葛蘭子爵把爵位傳給自己的女兒了么?」
他在心靈網路里已經從帕蒂口中了解到現在的葛蘭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並無什麼意外,只是有點好奇地隨口多問了一句。
「不,前代葛蘭子爵是現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搖了搖頭,「前代子爵在數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遺囑,這個爵位傳給了他的遺孀,羅佩妮?葛蘭。」
安蘇的繼承法較為寬鬆,夫妻之間繼承或過渡爵位是一種並不很罕見的情況,事實上很多貴族正是依靠著精明的聯姻算計來不斷擴大著自己家族的勢力——在不想輕易挑起貴族戰爭的情況下,婚姻也是貴族們謀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為何突然打聽葛蘭家族的事情?」赫蒂對高文突然提起一個並無太大交流的貴族姓氏感覺很好奇,忍不住問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懷疑這個家族和永眠者有牽連。」
「永眠者?!」赫蒂嚇了一跳,她沒有質疑這個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沒有問高文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帶著對先祖的極大信任,她直接詢問威脅的程度,「是跟康德領一樣的情況么?」
「還不確定,但他們至少有一個家族成員和永眠者的牽連極深,」高文表情嚴肅地說道,「這個葛蘭家族……最近幾年有什麼異常變化么?比如像康德領那樣突然有額外產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興旺發達之類。」
「……完全沒有,事實上情況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後搖著頭,「葛蘭家族原本興旺發達,年輕的前代葛蘭子爵是個很有作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實驗事故中,葛蘭子爵意外去世,葛蘭家族和他們統治的領地就迅速衰敗了下來……雖然這兩年羅佩妮女子爵已經控制住局勢,重新讓領地走上正軌並逐漸發展起來,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裡參與的痕迹……」
說到這,赫蒂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永眠者行事詭譎,一切都說不準。」
「在魔法實驗事故中意外身亡么……」高文眉頭慢慢皺起,「我準備過去看看情況。」
「您要親自過去?」赫蒂微微皺眉,「一個公爵總是親自去拜訪下級貴族,這似乎不太合……」
「規矩都是我們當年訂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訪過康德領了,再多個葛蘭領也一樣,」高文擺擺手,「還是親眼去看看吧,否則我總不踏實。」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頭,「正好,葛蘭領就在康德領的東邊,在我們獲得康德東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後,塞西爾領已經和葛蘭領有了接觸……作為新鄰居,我們不差一個拜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