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莎並沒有讓自己在消沉中沉浸太久。
提豐在現代戰場上慢了一步是事實,但這並不意味著提豐的軍事力量已經全面落後於塞西爾人——如今她的部隊只是在特定條件下陷入了不利局面,甚至只能在冬狼堡中被動防守,但即便如此,塞西爾人若想要突破這道防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在冬狼堡方向的西側,煙塵正在逐漸升騰起來……
……
沉重的履帶碾壓著干硬冰冷的荒原,魔能引擎的低吼聲和齒輪連桿轉動時的機械摩擦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戰錘」主戰坦克的炮口高揚,而在這支鋼鐵軍團的前方,冬狼堡巍峨的牆壘和閃爍光芒的要塞護盾已經遙遙可見。
第一攻擊波次正在逐漸靠近最佳射擊距離,梯隊指揮官置身堅固的戰車內,通過潛望鏡眺望著遠方的景象,除了冬狼堡之外,曠野上似乎已經看不到任何敵人設置的障礙——沒有聊勝於無的木質路障,看不到縱橫交錯的阻攔網,也沒有惱人的攔截部隊。
「他們似乎放棄在曠野地區阻攔我們的坦克部隊了,」機械運轉的噪音很大,指揮官提高了嗓門對側前方的車長喊道,「我們正在抵近射擊距離。」
「那幫提豐人現在該知道他們闖下多大的禍了!」車長同樣提高了嗓門大聲喊道,「我還以為大名鼎鼎的冬狼防線有多難對付——這看上去甚至不如巨石城的晶簇軍團!」
梯隊指揮官立刻提醒:「謹慎些!那些提豐人在戰場上表現的有點不正常,要小心陷阱……」
在過去的一年多里,東境一線部隊一直在進行擴充和訓練,如今其成員已經不只有當初從南境調動過來的原第一軍團士兵,一部分原本便駐守長風要塞、僥倖活過了晶簇神災的東境老兵經過重新訓練,現在也已成為了新式軍隊的一員,而這隻梯隊的指揮官便是此類「重訓老兵」之一。
豐富的作戰經驗以及對提豐人的了解讓他成為了前線的一名基層軍官,而現在,這位指揮官的心中正逐漸冒出越來越多的困惑。
提豐人從未表現的這麼奇怪——作為主動宣戰的一方,他們卻表現的和塞西爾人一樣匆忙無措,作為邊境地區的強大軍團,他們在戰場上卻束手束腳,許多精銳部隊都沒有露面,此前一直聽說提豐人也在改革軍隊,增強邊境守軍的戰鬥力,然而現在看來……為何冬狼堡的表現甚至還不如幾年前的安蘇時代?
指揮官心中轉著困惑的念頭,同時也沒有忘記提高警惕關注周圍情況。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手臂皮膚表面浮過了一層細微的麻癢、刺痛感。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汗毛正在豎起。
「注意魔法陷阱!」這名梯隊指揮官立刻反應過來,他衝到通訊台前,「左右翼分散,後隊減速繞開,前隊火力近距離清場,協同步兵做接敵準備——」
第一波次的坦克立即做出反應,機械轟鳴聲中,沉重的鋼鐵戰車開始迅速改變隊列,協同前進的「鋼鐵大使」戰車則撐開護盾,開始為應對魔法衝擊做準備,而幾乎與此同時,戰車部隊前部的整片土地上開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彷彿由無數細小閃電組成的網狀白光——那光網如同從泥土中滲透出來,轉眼間在戰場上掃過,瞬間便有數量坦克的機械艙、軌道炮等處冒出了細密的火花。
動力脊在魔力浪涌中嚴重受損,魔能引擎運轉失衡,齒輪和連桿在慣性以及引擎失控的雙重作用下爆發出刺耳的噪音,吱吱嘎嘎地扭成一團,受到影響的坦克和多功能戰車一輛接一輛地停了下來,更有更多數量的戰車雖然沒有徹底停下,卻也明顯速度放緩,車體內細微的爆炸聲連續不斷。
就在這時,一陣陣低沉的嗡鳴聲才從極高空傳來,在鋼鐵大使保護下的協同步兵們下意識抬頭,在黃昏下逐漸暗淡的天光中,他們看到前上方的天空突然布滿了彷彿鏡面般層層疊疊的聚焦點,澎湃的魔力在空氣中涌動著,那些鏡面開始迅速變得赤紅一片……
尚能行動的戰車迅速後退或向兩翼散開,鋼鐵大使進入過載模式,將廣域護盾開到最大,步兵們迅速尋找班組戰車尋求掩護,而在下一秒,成百上千道高能光束已經潑灑下來……
……
「確認奧術應激力場生效!敵軍已被遏止!」「極光雨聚焦完成,正在進行滿額投射!」「二梯隊法師開始蓄能!」「正在觀測戰果……」
前一秒還平靜的防線此刻瞬間彷彿沸騰起來,魔力聚焦的嗡鳴聲和爆炸聲一波波衝擊著耳膜,一系列的信息則迅速被匯聚到安德莎面前,她已經退回堡壘內的指揮室內,此刻正通過法師製造的魔法投影觀察著防線上的情況——遠方的景象已經被鋪天蓋地的高能光束和爆炸煙塵瀰漫遮擋。
「奏效了,」帕林·冬堡伯爵有些緊張地看著魔法投影呈現出來的全息畫面,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手下的戰鬥法師對抗塞西爾人的機械部隊,「四級以上的高能光束看來可以穿透他們的護盾。」
然而擔任最高指揮的安德莎卻皺起眉,顯然她發現了問題:「……我們應該等他們再靠前一點再啟動應激力場,法師們太心急了。或者如果我們有兩道陷阱就好了,可以把那些塞西爾人全部攔截在光束雨的覆蓋範圍內……」
「他們不會上第二次當了,」帕林·冬堡伯爵沉聲說道,「不過我們也算取得了預期的戰果,接下來就是硬實力的對抗……」
冬堡伯爵話音未落,安德莎便看到全息影像中的煙塵深處有光芒一閃,某種衝擊性的東西震散了煙霧,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軌跡。
緊接著,第二次、第三次閃光出現在煙塵中。
短短几秒種後,巨大的爆炸聲從外面傳了進來——城牆方向受到攻擊。
煙霧被風吹散,塞西爾人的鋼鐵軍團再度呈現出來——那支來勢洶洶的部隊顯得很狼狽,在被高能光束雨洗禮之後,將近三分之一的戰爭機器已經化為殘骸,另有大量嚴重受創而失去動力的戰車散落在戰場上,倖存者以那些殘骸為掩護,正在對冬狼堡的城牆發動轟擊。
即使很狼狽,它們進攻時的聲勢仍然驚人。
與此同時,安德莎也注意到那些戰車後方出現了另外一些敵人——一些手持奇怪裝備的士兵在剛才的打擊中活了下來,他們正在己方戰車和戰場殘骸的掩護下散布到陣地上,似乎正在仔細搜尋什麼東西。
他們正在破壞埋設在地下的奧術應激力場發生器。
帕林·冬堡伯爵緊繃著臉,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在黑旗魔法師團的戰略法術打擊下非但沒有全軍覆沒,反而還保有一定戰力的「普通人」軍團,他不但驚訝於那些普通人在裝備加持之下的戰鬥力和生存能力,更驚訝於他們面對如此大規模魔法打擊之後的勇氣。
就在這時,傳訊法術的聲音傳入安德莎和冬堡伯爵耳中,設置在冬狼堡高處的魔法崗哨傳來了更多敵人即將到來的消息——
「西北方向觀察到敵軍戰車!」「西南方向觀察到魔力反應!」「防線正面觀察到敵軍第二波攻勢!」
「您說得對,」安德莎看向冬堡伯爵,慢慢說道,「接下來就是硬實力的對抗了……」
……
在主力推進部隊後方,原先的締約堡已經被臨時改造為第一軍團的前線指揮所,各類從後方轉移來的魔導設備佔據著城堡一層的大廳,大量指揮、聯絡、協調人員在大廳中來來往往,讓這裡呈現出異常繁忙的景象。
坐鎮這裡指揮前線進攻行動的,正是菲利普本人。
一名部屬站在他面前,彙報著前線剛剛傳回的情況:「推進部隊在冬狼堡西側的行動受挫,先頭部隊遭到了提豐人的軍團級法術打擊,無法繼續前進,只能在極限射程慢慢削弱敵方護盾。第二、三、四梯隊正嘗試從各個方向進攻,但均遭到威力強大的集群魔法轟炸,且遇到了某種能夠干擾魔網裝置運行的陷阱。」
「看來黑旗魔法師團已經抵達冬狼堡了,」菲利普迅速得到結論,同時皺了皺眉,「那種陷阱沒有出現在此前的情報中……看來提豐人也有一些連我們都沒見過的新鮮東西啊。」
「將軍,是否把預備梯隊投入戰場?」部下問道,「黑旗魔法師團已經提前進入冬狼堡,地面部隊現在推進緩慢……」
菲利普抬起頭,看了不遠處的魔網終端一眼。
「不,」他搖搖頭,「讓推進部隊保持安全距離,在戰略法術的轟炸範圍外繼續削弱冬狼堡的護盾,慢一點也沒關係——只要繼續把黑旗魔法師團的精力牽制住即可,不能讓那些法師有休息和調整部署的空隙。」
「是,將軍。」
部下離開之後,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氣,他回到戰術地圖前,再次確認著冬狼堡周圍的地勢以及最後一次偵查時確認的敵方軍力部署。
冬狼堡現在在被動防禦,展現出的戰鬥力雖然強大卻也沒有超出預期,但提豐境內各處調集的軍隊肯定正在源源不斷地向著冬狼防線彙集,隨著時間推移,冬狼堡方面的防禦將徹底穩固下來,甚至會展開主動攻擊。
然而他並沒有下達投入更多梯隊或改變推進部隊進攻方案的命令。
可是看著眼前的戰術地圖,思考著目前的戰場形勢,他腦海中還是突然冒出了一些聲音——
「是否要嘗試一下更激進的進攻?讓前線幾個梯隊頂著冬狼堡的防衛火力發動一次超大規模的集群衝擊,那麼多坦克和多功能戰車分布在開闊的戰場上,從所有方向同時進攻的話,哪怕黑旗魔法師團的戰略法術也不可能覆蓋到整個戰場上……
「血肉之軀的法師是有極限的,超大規模的戰略法術必然存在冷卻周期……
「和另外一套穩妥的方案比起來,推進部隊可能會遭遇較大的傷亡,卻能夠更快地取得戰果,而且這樣一來戰功將完全屬於第一軍團,不必和其他人分享榮譽……
「這是戰場,有時候必要的犧牲是為了換取必要的功勛……」
在菲利普身旁,馬爾姆·杜尼特帶著溫和慈愛的微笑,充滿耐心地等待著這位年輕的塞西爾將軍做出決定。
菲利普抬起頭來,他扭頭看向馬爾姆·杜尼特的方向,突然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馬爾姆·杜尼特溫和慈愛的微笑瞬間僵硬下來,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驚愕中,下意識開口:「你怎麼……」
「我曾虔誠信仰戰神,甚至直到現在,這份信仰應該也仍然能夠影響我的言行,影響我的思維方式,甚至潛移默化地影響我的靈魂——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憑藉自身意志打破心靈鋼印,」菲利普不緊不慢地說著,「所以,你覺得在得知提豐的神災隱患之後,塞西爾的軍人們會不做一點防護?」
一邊說著,他一邊抬起左手,淡金色的細鏈垂下,一個小小的、彷彿懷錶一般的裝置從他袖口中滑落下來,然而「錶盤」打開之後,裡面露出來的卻是閃爍微光的、讓人聯想到深海生物的複雜彎曲符文。
在看到那符文的一瞬間,馬爾姆·杜尼特便感覺到一陣眩暈,他的身體也迅速變得不再穩定,彷彿能量即將中斷般劇烈閃爍起來!
下一秒,這個前任戰神教皇的身影便迅速黯淡下去,似乎是打算通過某種脫身法術逃離這個地方,然而在他行動之前,菲利普卻已經飛快地按動了旁邊魔網終端的某個按鈕——
某種人耳無法聽到的、蘊含著強大力量的低頻振蕩瞬間「迴響」在整個房間中,如鎮魂曲一般直接將馬爾姆·杜尼特的靈體鎮壓下來,並將之驅逐出了他想要逃往的那個維度。
在附近的軍官和文職人員們聽到了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他們看到一個身影憑空出現在將軍附近並狼狽不堪地被擊飛出去,幾聲驚呼在四周響起。
馬爾姆·杜尼特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刺痛,在成為靈體之後,他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產生類似的感覺,然而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卻在撕扯著他維持自身所用的「神力」,讓他的靈魂彷彿要裂解開一般。這連續的打擊終於激怒了這個偏執的靈魂,他猛然揚起身子,高高舉起手中權杖——
一根蛛絲纏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