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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旺:小偷跟你說,性格決定命運?
小千點了點頭。這是他第一次進派出所,派出所在一條衚衕里。小千本來以為會像電視劇里那樣,坐在一張椅子上,被一束很強的光照著問話。可是沒有。他只是被銬在了派出所辦公室的椅子上,第一次戴手銬,很不習慣,有點恥辱的感覺。
可能是還不夠級別吧。小千想。
這不像一個小偷說的話。周旺覺得今天這事太離譜了,也太滑稽了。
小千沒有作聲,周旺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個玩具娃娃:他為什麼把這個給你?
小千:我不知道。
周旺基本可以認定,是那個中年人誤會了。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家裡雖然困難點,但也不至於淪落到去做小偷,況且,誰會帶著幾十份簡歷去做小偷?他對那個中年人印象不好,要是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這個小偷應該不難抓。他們太有特點了。沒準是那個藝術院校的學生在體驗生活。這些藝術院校的孩子他一向不喜歡,沒文化不說,還不懂法律。
周旺對這個案子最感興趣的不是小偷,而是小千:陸小千,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是不是……會功夫?
小千搖了搖頭。
周旺:當然了,我沒有權力要求你一定回答這個問題。我只是很好奇。
小千:我真的不會。
周旺沒有過份為難小千,半個小時以後就讓他離開了派出所。中年人對警察的做法很不滿意,在派出所里大發雷霆,終於贏得了一通呵斥,老實了。
小千的心情像天一樣陰沉沉的。自從過了中午天就陰沉沉的。其實,自從擠進人堆里去看熱鬧,到現在也不過剛剛過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的經歷,真是太驚心動魄了。這兩個小時里,他受了驚嚇,丟了人格,還進了派出所。而且還有無法解釋的事情,比如怎麼能在一腳踩在西瓜皮上之後竟能飛身而起,從兩個警察頭頂上越過去?比如那個小偷為什麼要把玩具娃娃送給自己。對了,這個玩具娃娃。看到它,小千再一次想起了自己丟掉的尊嚴和人格。他來不及去找垃圾桶了,抬手將它扔了出去。
一直躲在派出所外面的三個小偷樂了。他們看到小千拿著玩具娃娃走出派出所時就樂了,正在盤算著怎麼把它弄到手,這傻小子自己扔了出去。他沒朝遠處扔,而是朝高處扔的。玩具娃娃下落的時候正好卡在了一顆樹的樹杈間。
小千扔了玩具娃娃之後就沒再去管它,他幾步來到了樹下,懊喪地用腦袋撞樹,怎麼這麼倒霉?怎麼
就
這麼倒霉?怎麼
能
這麼倒霉?哎喲疼死我了。三個小偷緊張地望著樹杈上的玩具娃娃,還好,樹榦雖然被小千撞得搖晃了幾下,但玩具娃娃沒有掉下來。
小千捂著撞疼的腦袋朝衚衕口走去,三個小偷來到了樹下。王天霸蹲了下來,對小武一揮手,上!小武會意,踩著王天霸的肩膀,爬到了樹上。
小千走到了衚衕口,向賣報紙的大爺打聽去國際展覽中心怎麼坐車。他本來想從東三環坐車去國展的,既然繞到了這裡,那還是看看有沒有更直接一點的路線吧。果然有直線,大爺朝他走來的方向指了指,出了衚衕右拐兩百米。小千再次懊喪,出了派出所,不是往左就是往右,百分之五十的正確性,他居然走錯了。小千隻好回頭又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飛燕看到小千和賣報紙的大爺說了兩句話,又拐了回來,忙扭過頭去,悄悄告訴了王天霸。王天霸也一陣緊張。他看到他們,進派出所一報告,他們就全都落網了。但這時小武剛剛爬上樹,還沒拿到玩具娃娃。小武剛跟我沒幾天,總天哥長天哥短地掛嘴邊,不能丟下他。於是王天霸豪壯地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小千滿腹心事,根本無心看前面的人。王天霸和飛燕盡量扭著身子,不讓他看到臉。
就在小千剛剛走到樹下的時候,小武的指尖終於夠到了玩具娃娃,可是沒有拿住,玩具娃娃從樹上落了下來,又落進了小千敞著口的書包里,你說巧不巧?
王天霸眼睜睜地看著玩具娃娃落進了小千的包,抬頭朝小武看了一眼,深沉地說:你可以去死了。
小千感覺到後面背包動了一下,忙回過頭去,正和王天霸,飛燕打了個照面。
王天霸和飛燕這次沒法躲了。小千再次緊張了起來,就是這三個小偷,他們怎麼在這裡?小千朝派出所看了看,又看了看王天霸和飛燕。王天霸緩緩摘了墨鏡,竭力使目光變得犀利、兇惡,還嫌不夠,又摸出匕首晃了晃,那意思是只要敢報警,老子捅了你。
小千再次膽怯了,緩緩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
孫飛燕:追吧?
王天霸:現在追,他肯定扭頭就往派出所跑。
小武也從樹上蹦下來了,三人目送小千走出了衚衕,這才發足狂奔。
小千這一天里第三次被人追。先是那個怪人,後是那個討厭的中年人和警察,這次是三個小偷。不過這次小千比較幸運,剛拐出了衚衕口,就到了車站,恰好一輛車停下,打開車門,正是他要坐的那輛車。小千上了車,從公共汽車的後玻璃窗,他看到三個小偷跑出了衚衕,四處張望。他們好像沒有看到自己,小千第二次在公共汽車裡縮下了身子。
國際展覽中心是北京一個重要的人才市場。俗稱國展,接待過各種大型展會,舉辦人才招聘會只是其中一項業務。
招聘會場館門口掛著巨大的大型人才招聘會的橫幅,場館外有個鐵柵欄門,兩個保安負責收票,人們從鐵柵欄門裡進去,然後才能進入幾十米外的場館大門。小千到國展門口的時候已經中午十二點四十五了。還好,經驗判斷,這個時候人都還沒散,招聘人員應該正在吃盒飯。他前後左右張望了一陣,沒有看到化梅,小千心中一陣欣慰,又一陣緊張。忙拿出錢包去買票。買了兩張票之後,就剩下三塊錢了。
小千剛剛進入大學的第三個月,一天無意中撿到一個女孩子的錢包,把這個錢包還給她的時候,他就陷入了情網,從此不能自拔。他知道了她是經營管理系的,從此他就經常在她的教室附近溜達,經常能看到她,但他總在四目相對之前移開目光,偶爾沒躲開只是相識一笑。四年里他們沒說過幾句話。四年里他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這個時刻,但每次鼓起勇氣想對她表白的時候,總在臨門一腳時退縮了。最後這半年是實習時間,他從學校宿舍搬回家住去了,她還在學校的寢室里。他經常在夜晚潛回學校,在女生寢室樓下徘徊,好幾次看到了她,他都躲了起來。若不是一個星期以前在一個公司里意外的邂逅,也許他將永遠沒有機會接近她了。那天他終於拎著膽子要了她的手機號,回家的路上他買了厚厚一摞報紙,幫她搜集資料。然後藉機給她打了兩次電話,告訴她哪裡有適合她的工作,鼓勵她去試試。讓小千欣喜的是,她也很關心他的情況。
小千從包里摸出了那支玫瑰花,還好,沒有折斷。他醞釀著,該怎麼向她表白。於是他舉著玫瑰花走到了一根電線杆子前面,將她當成化梅:……化梅,我喜歡你。真的,在大一的時候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小千對這樣的表白不太滿意,重新調整了一下狀態,深情地盯著電線杆子:化梅,你知道嗎?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小千在對著電線杆子神情表白的時候,一輛計程車停在了國展對面一百米的地方,車裡下來三個人,正是那三個小偷。
三個小偷跑出了衚衕就失去了小千的蹤影。孫飛燕忽然想起,小千曾經和衚衕口另一出口賣報紙的大爺說過話,估計是打聽道兒。果然,他們來到了報攤前,大爺說那個小夥子是向他打聽去國展怎麼坐車。三個小偷忙又按大爺的指點來到了車站,找到了那個站牌。而後打了輛車直奔國際展覽中心而來。
三個小偷的焦點很輕易地聚到了小千身上。小千是為了讓化梅能看到他,所處的位置很明顯,此時他還正雙手握著玫瑰花,專心致志地對著國展門口的電線杆子前念泰戈爾替他寫好的情書。
王天霸:整的還挺浪漫。
孫飛燕白了王天霸一眼:反正比你強。
王天霸:那不一定。上吧。
小武:天哥,門口有保安。
王天霸:一般情況下,保安基本上是擺設。
王天霸示意小武從左邊包抄,孫飛燕從右邊包抄,自己從正面靠近小千。小武和孫飛燕領會王天霸的意圖,朝兩個方向走去。
小千背熟了那幾句話,一抬眼,看到他的夢中情人正從馬路對面走來,他一緊張,忙把玫瑰花藏到身後,背了半天的那幾句話全忘了。此時,王天霸就在化梅的身後,只是被一條馬路割斷了。小千眼裡只有他的夢中情人,根本看不到隱藏在她身後的危險。
化梅笑吟吟地說:來多長時間了?
小千:剛來……剛來。
化梅:進去吧。
小千:哎,哎,……化梅。
小千的吞吞吐吐讓化梅有些奇怪:怎麼了?
小千:那個……沒事。
化梅:哦。走吧。
小千:嗯……我……
化梅:哦,沒買票的吧?
小千:買了買了買了。
小千一連說了三個買了,繼而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身後那支玫瑰花死活就是拿不出來。而這時,王天霸和小武、孫飛燕都已經過了馬路,正從三個方向朝他們包抄而來,距離只剩下五十米了。
你到底怎麼了?化梅說著,朝小千身背後看去,手裡拿的什麼?
小千:沒……沒什麼沒什麼?
化梅:騙我。我看看我看看。
小千轉著圈躲著,把玫瑰花塞進了包里,把兩隻空手伸出來說:真的沒有真的沒有。不信你看。
化梅:藏書包里了。
小千:沒有。
化梅:讓我翻翻?
小千深深吸了口氣:好,你翻吧。
化梅狐疑地把手伸進了小千的包里。小千的心又嘭嘭嘭跳起了迪斯科,滿臉窘迫、不安。
化梅:哎呀真好看。
聽到化梅欣喜的聲音。小千有些不解,一支玫瑰花沒好看到這份上吧。他轉過身去,愣住了。化梅手裡拿著的不是那支玫瑰花,而是那個他在派出所門口扔出去的玩具娃娃。
小千覺得這事有點詭異。
化梅:送給我的?
小千:啊……啊。
小千隻好點了點頭。
化梅:謝謝。真漂亮。走吧。
這時,王天霸和小武、孫飛燕距離他們還有十米的距離,看到小千和化梅要朝裡面進,忙加快了腳步。然而小千和化梅就在三人到來之前拿出了門票,遞給保安,走進了鐵柵欄門。三個小偷卻被保安攔在了鐵柵欄門外。
保安:票呢?
王天霸:快去買票。
王天霸對孫飛燕說著,目光仍舊盯著化梅手裡玩具娃娃。他看到那小子試探著想去拉那女孩子的手,卻又不敢,試探著伸手想摟她的腰,那女孩不經意地一回頭,那小子的手忙又縮了回來。
王天霸:窩囊。
王天霸又忙裡偷閒評價了一下小千,這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