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說起這個,苗福全說,我前幾天在電話里跟你們說的那件事還真有點靠譜的。什麼事?就是逃亡基金啊。嗨,老苗啊,你怎麼信那個,你可不像是個容易受騙的人。楊晉文不以為然地說。
不不,老苗看看兩人,壓低了聲音,那個年輕人叫史曉明,我通過各種路子查了查他的背景,他爸是在地球防務安全部工作!那人原來是市局反恐大隊的隊長,現在在防務安全部大小也是個人物。專門負責對付ETO!我這兒有個電話,就是他所在的那個部門的,你們可以自個兒去打聽。張援朝和楊晉文互相看看,老楊笑笑,拿起酒瓶向自己的杯子里倒酒,是真的又怎麼樣?真有逃亡基金這回事又怎麼樣?我買得起嗎?就是啊,那是為你們有錢人準備的。老張醉眼朦隴地說。
楊晉文突然激動起來:要真是有這回事,那國家就是混蛋!要逃亡,也得讓後代中的精英走,誰有錢誰就走,這成他媽什麼了?這種逃亡有意義嗎?苗福全指點著楊晉文笑了起來:得得,老楊啊,你繞什麼彎兒就直說讓你的後代走不就完了嗎?看看你兒子和兒媳,都是博士科學家,都是精英,那你的孫子曾孫也多半是精英了。他端起酒杯,點點頭,不過話又說回來,人人平等對不對。你們精英,又不是神仙,憑啥?你什麼意思?花錢買東西,天經地義,我花錢給苗家買個後,更是天經地義!這是錢能買來的嗎?逃亡者的使命是延續人類文明,他們自然應該是文明的精華,拉一幫財主去宇宙,哼,那成什麼了?苗福全臉上本來就很勉強的笑消失了,他用一根粗指頭指點著楊晉文說: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再有錢,在你眼裡也就是個土財主而已,是不是?你以為你是什麼?楊晉文借著酒勁問。
苗福全一拍桌子站起來:楊晉文,老子還就看不上你這個酸勁兒,老子張援朝也猛拍桌子,響聲比苗福全高出了一倍,三個酒杯有兩個翻倒了,嚇得那個端菜的川妹子驚叫一聲。老張依次指著兩人說:好,好,你是人類精英,你呢,是有錢人,那就剩下我了,我他媽是什麼?窮工人一個,我活該就得斷子絕孫是不是?!他有掀桌子的衝動,但還是克制住了,轉身離去,楊晉文也跟著走了。
破壁人二號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魚放人魚缸,和伊文斯一樣,他喜歡獨處,但需要人類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他常常對金魚說話,就像對三體人說話那樣,這兩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長久生存的生命。這時,他的視網膜上出現了智於的字幕。
字幕: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三個王國的故事》,正如你所說,欺騙和詭計是一門藝術,就像蛇身上的花紋一樣。
破壁人二號:我的主,你又談到了蛇。字幕:蛇身上的花紋越美麗,它整體看上去就越可怕。我們以前對人類的逃亡不在意,只要他們不在太陽系中存在就行,但現在我們調整了計劃,決定製止人類的逃亡,讓思維完全不透明的敵人選到宇宙中是很危險的。
破壁人二號:你們有什麼具體方案嗎?字幕:艦隊已經調整了到達太陽系時的部署,將在柯伯伊帶處從四個方向迂迴,對太陽系形成包圍態勢。
破壁人二號:如果人類真要逃亡,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字幕:是這樣,所以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ETO的下一個使命將制止或延緩人類的逃亡計劃。
破壁人二號(微微一笑):我的主,其實在這個問題上你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人類的大規模逃亡不會發生。字幕: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術發展空間里,人類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飛船。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不是技術。字幕:那是國家間的爭端嗎?這屆特別聯大也許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不能,發達國家完全有實力不顧發展中國家的反對,強行推進這個計劃。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也不是國家間的爭端。字幕:那是什麼?破壁人二號:是人與人之間的爭端,也就是誰走誰留的問題。字幕:這在我們看來不是問題。
破壁人二號:我們最初也這麼想,但現在看來,這是一個不可能克服的障礙。字幕:能解釋一下嗎?破壁人二號:雖然你們已經熟悉人類歷史,但這可能仍然很難理解:誰走誰留涉及到人類的基本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過去的時代促進了人類社會的進步,但在這種終極災難面前,它就是一個陷阱,到現在為止,甚至連人類自己的大多數,都沒有意識到這個陷阱有多深,主,請你相信我的話,最終沒人能跳出這個陷阱。張叔,您不用忙著做決定,該問的都問到,這筆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史曉明一臉誠懇地對張援朝說。
要問的還是這事兒的真實性,電視上說您別管電視上怎麼說,國務院發言人半個月前還說不可能凍結存款呢理智地想想,您這麼個普通老百姓,還在為自己家族血脈的延續著想。那國家主席和總理,怎麼可能不為中華民族的延續著想?聯合國,怎麼可能不為人類的延續考慮?這屆特別聯大,就是要確定一個國際性的合作方案,並正式啟動人類逃亡計劃,這是刻不容緩的事啊。老張緩緩地點點頭,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可我總覺著,這是很遠的事兒啊,是不是該我操心呢?張叔啊,這是個誤解,絕對的誤解。很遠嗎?不可能很遠了,您以為。逃亡飛船要三四百年後才啟程嗎?要是那樣,三體艦隊就能很快追上它們。那什麼時候飛船能上路呢,您就要抱孫子了是吧?是啊。您的孫子就能看到飛船啟程。他能上飛船?!不不,那不可能,但他的孫子能上飛船。張援朝心裡算了算,這就是七八十年吧。比那要長,戰爭時期政府會加緊控制人口,除了限制生育數量,生育間隔也要拉長,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大概一百二十年,飛船就可以啟程了。這也夠快的,那時飛船造得出來嗎?張叔,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麼樣子?那時還是清朝呢,那時從杭州到北京得走個把月,皇帝到避暑山莊還得在轎子里顛好幾天呢!現在,從地球到月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技術是加速發展的,就是說發展起來會越來越快,加上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術,一百二十年左右飛船是可以造出來的。宇宙航行,是件很艱險的事吧?那不假,但那時地球上就不艱險嗎?你看看現在這局勢的變化吧,國家把主要經濟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艦隊上,太空艦隊不是商品,沒有一分錢利潤的,人民生活只能每況愈下,加上我們的人口基數這麼大,吃飽飯都成問題。還有,您看現在這國際形勢,發展中國家沒有能力搞逃亡計劃,發達國家又拒絕技術公有,窮國和小國絕不會罷休。現在不就紛紛以退出《核不擴散條約》相威脅,以後還可能採取更加極端的行動,說不定一百二十年後,不等外星艦隊到達,地球上已經是戰火連天了!到了您的曾孫的時代,還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呢!再說,逃亡飛船也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您拿現在的神舟飛船和國際空間站與它們比就鬧笑話了。那些飛船很大的,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而且是一個完整的生態圈,就是說像一個小地球,人類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給就可以生生不息。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冬眠,這現在就可以做到了,飛船的乘客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冬眠中度過的,一百年感覺跟一天差不多,直到找到新的世界,或者和三體人達成協議返回太陽系,他們才會長期醒來,這不比在地球上過苦日子強嗎?張援朝沉思著,沒有說話。
史曉明接著說:當然,我跟你說實在話。正像您說的,宇宙航行確實是件艱險的事,在太空中遇到什麼樣的艱險誰都不知道,這裡面,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延續您張家的血脈,您對此要是不太在意張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著史曉明:你這年輕人怎麼說話呢,我怎麼會不在意?不不,張叔,您聽我說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即使您根本不打算讓您的後人上飛船逃往外太空,這基金也是值得買的,保值啊!這東西一旦向社會公開發售,那價格會飛一樣向上漲。有錢人多著呢,現在也沒有別的投資渠道,屯糧犯法,再說,越是有錢就越要考慮家族的延續,您說是不是?是是,這我知道。張叔啊,我真的是一片誠心,現在,逃亡基金還處於起步階段,只有一小部分對內部特殊人員發售,我弄到指標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慮考慮,想好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和您一起去辦手續。史曉明走後,老張來到陽台上,仰望著在城市的光暈中有些模糊的星空。心裡說:我的孫兒們啊,爺爺真要讓你們去那個永遠是夜的地方嗎?周文王再次在三體世界的荒漠上跋涉,這時有一個很小的太陽升到中夭,陽光沒有什麼熱力,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荒漠上仍空無一物。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從天邊飛奔而來。並遠遠地認出了那人是牛頓,於是沖他拚命地揮手。牛頓很快來到周文王身前,勒住了馬,跳下來後趕緊扶正假髮。
你瞎嚷嚷什麼,是誰又建了這鬼地方,牛頓揮手指指天地間問。
周文王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訴說:同志,我的同志,我告訴你,主沒有拋棄我們,或者說它拋棄我們是有理由的,它以後需要我們了,它我都知道了,智子也給我發了信息。牛頓甩開周文王的手不耐煩地說。
這麼說,主是同時給許多同志發信息了,這樣很好,組織與主的聯繫再也不會被壟斷了。組織還存在嗎?牛頓用一條白手帕擦著汗問。
當然存在,這次全球性打擊之後,拯救派徹底瓦解,倖存派則分裂出去,發展為一支獨立的力量。現在,組織里只有降臨派了。這次打擊凈化了組織,這是件好事。既然能到這裡來,你肯定是降臨派,但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是散戶嗎?我只與一個同志有單線聯繫,他除了這個網址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在上次可怕的全球性打擊中,我好不容易才設法逃脫。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時代就表現出來了。牛頓四下看看:這裡安全嗎?當然,這裡處於多層迷宮的底部,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即使他們真的闖入這裡,也不可能追蹤到用戶的位置。那次打擊之後,為了安全,組織的各分支都處於孤立狀態,相互之間很少聯繫,我們需要一個聚會的地方。對組織的新成員,也要有一個緩衝區,這裡總比現實世界安全吧。你發現沒有,外面對組織的打擊好像鬆了許多?他們很精明,知道組織是得到主情報信息的唯一來源,也是得到主可能轉讓給組織的技術的唯一機會,儘管這種機會很小。由於這個原因,他們會讓組織在一定規模上一直存在下去,不過我想他們會為此後悔的。主就沒有這麼精明,它甚至沒有理解這種精明的能力。所以它需要我們,組織具有了存在的價值,應該讓所有的同志都儘快知道這點。牛頓翻身上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確定這裡確實安全才能久留。我向你保證過這裡絕對安全。如果真是這樣,下次將會有更多的同志來聚會的,再見。牛頓說著,策馬遠去。當馬蹄聲漸漸消失後,天空中那顆小太陽突然變成了飛星,世界籠罩在黑暗中。
羅輯綿軟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著剛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把窗帘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帘上的一個曼妙的剪影。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電影里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現在最需要記起來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她叫什麼來著?別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張,那就是珊了;姓陳?那應該是晶晶不對,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還放在衣袋裡的手機,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說手機里也沒有她的名字,他們認識時間太短,號碼還沒輸進去。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樣,不小心問出來,那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於是他把目光轉向電視機,她已經把它打開了,但沒有聲音,圖像是聯合國安理會會場,大圓桌子哦,已經不叫安理會了,新名字叫什麼他一時也想不起來,最近過得真是太頹廢了。
把聲音開大點兒吧。他說。不叫呢稱顯得不夠親熱,但現在也無所謂了。
你好像真關心似的。她沒照他說的做,坐下梳起頭來。
羅輯伸手從床頭柜上取了打火機和一支煙,點上抽了起來,同時把兩隻光腳丫從毛巾被裡伸出來,腳大拇趾愜意地動著。
瞧你那德性,也算學者?她從鏡子里看著他那雙不停動著趾頭的腳丫說。
青年學者。他補充道,到現在沒什麼建樹,那是因為我不屑於努力。其實我這人充滿靈感,有時候我隨便轉一下腦子都比某些人窮經皓首一輩子強你信不信,有一陣兒我差點兒出名了。因為你那個什麼亞文化?不不,那是我同時做的另一個課題,是因為我創立了宇宙社會學。什麼?就是外星人的社會學。嘁她扔下梳子,開始用化妝品了。
你不知道學者正在明星化嗎?我就差點成了明星學者。研究外星人的現在已經爛了街了。那是出了這堆爛事兒以後,羅輯指指沒有聲音的電視說,上面仍然是那張坐了一圈人的大圓桌子,這條新聞時間夠長的,也許是直播?這之前學者們不研究外星人,他們翻故紙堆,並且一個個成了明星。但後來,公眾已經對這幫子文化戀屍癖厭倦了,這時我來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雙臂,宇宙社會學,外星人,而且很多種外星人,他們的種類比地球人的數量都多,上百億種!百家講壇的製片人已經和我談過做節目的事兒,可接著就出了這事。然後他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表示這一切的姿勢,嘆息。
她沒有仔細聽他的話,而是看著電視上滾動的字幕:對逃亡主義,我們將保留一切可能的選擇這什麼意思?這話誰說的?好像是伽爾諾夫吧。他是說對付想逃亡的要像對付ETO一樣狠,誰造諾亞方舟就用導彈把誰打下來。這也忒損了點兒吧。NO,這是真正明智的決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這樣,最後也沒人能飛走你看過一部叫《浮城》的小說嗎?沒有,很老的吧?是,我小時候看的。我一直記得一個場面:當整個城市就要沉到海里時,有一群人挨家挨戶搜繳救生圈,集中起來毀掉,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誰也不要活。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小女孩兒,把那些人領到一家門口,興奮地說,他們家還有!你就是那種習慣於把社會看成垃圾的垃圾。廢話,你看經濟學的基本公理就是人類的唯利是圖,沒有這個前提,整個經濟學就將崩潰:社會學的基本設定還沒有定論。但可能比經濟學的更黑暗,真理總沾著灰塵少數人飛走可以啊,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什麼當初?當初幹嗎文藝復興?當初幹嗎大憲章?又幹嗎法國大革命?人要是一直分個三六九等並用鐵的法律固定下來,那到時候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誰也沒二話。
比如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明清,肯定是我走你留唄,但現在就不行了吧。你現在就飛了我才高興呢!這倒是實話,他們真的已經到了相互擺脫的階段,以前的每一次,羅輯都能讓那些以前的她們與自己同步進入這一階段,不早不晚。他對自己這種把握節奏的能力十分得意,特別是這一次,與她才認識一個星期,分離操作就進行得這麼順利,像火箭拋掉助推器一樣漂亮。
喂,創立宇宙社會學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想知道是誰的建議嗎?我可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嚇著。羅輯想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還是算了吧,你的話已經沒幾句我能信的了,除了一句。那就算了吧,哪一句?你快點兒起啊,我餓了。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他們在酒店的大餐廳里吃早餐,周圍餐桌上的人們大多神情嚴肅,不時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羅輯不想聽,但他就像一支點在夏夜裡的蠟燭,那些詞句像燭火周圍的小蟲子,不停地向他的腦子裡鑽:逃亡主義、技術公有化,ETO、戰時經濟大轉型、赤道基點(1)、憲章修正(2)、PDC(3)、近地初級警戒防禦圈(4)、獨立整合方式(5)①太空電梯與地面的連接處。
②因地球防禦的需要對聯合國憲章進行的修正。
(3)行星防禦理事的簡寫,前身為聯合國安全理事會。
(4)緊急部暑的由現有洲陳導彈和NMD系統構成的防禦系統,主要用於防禦智子在近地空間的低維展開。
(5)一種建立地球太空艦隊的方案;由各國獨立組建太空軍,然後整流器合為地球艦隊。
劉慈欣寫的真不錯👍🏻
第一次看, 果然名不虛傳
前進!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
abab
abab
呵呵呵
作者想像力真豐富,愛了
文化戀屍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