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問個問題,假設,我是說假設。假設你被關在一個漆黑無比的屋子裡。屋子裡只有兩個類似於洞口的東西,一個是一扇窗戶,每天固定的時間都會有人給你送來維持生命的食物。另一個是通往外面的洞口。但那個洞口極其狹窄,你只能正面鑽進去,沒辦法倒退出來,而且你也不知道裡面的構造,不知道進去之後會不會被困在裡面,更不能確定裡面有沒有別的危險……,你會怎麼選擇?
【黃曉玉】:容我問一句,你怎麼知道那洞口是通往外面的。
【裴泠泠】:我猜的……
【黃曉玉】:這間屋子還有什麼其他的隱患嗎?
【裴泠泠】:暫時還沒發現,但是屋子給人的感覺很不好。
【黃曉玉】:怎麼個不好法?
【裴泠泠】:屋子的牆壁一直在輕微地蠕動,有節奏感,像緩慢跳動的心臟,鼓脹收縮,軟囔囔的,似乎很韌,讓我覺得不像是牆,更像……肉制的牆壁,而且靠近之後還會聞到一股潮濕的咸腥。
【黃曉玉】:潮濕的咸腥……難道是血?怎麼這麼噁心……
【裴泠泠】:所以我才說,雖然暫時沒危險,但一直留在那裡的話,說不準會發生什麼。
【黃曉玉】:所以你這是在哪玩的密室逃脫?還帶感官體驗的?
【裴泠泠】:不是密室逃脫,是我做的一個噩夢。我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重複地做這個夢,我是不是中邪了啊?
【黃曉玉】:啊……這……
【裴泠泠】:qaq不知道怎麼回事,從高考結束之後,我就經常做噩夢。倒也不是天天做,但一周七天,有三天都能夢到。
【黃曉玉】:姑且當作是真的。你要是想在夢裡有什麼重大突破,這邊建議親嘗試一下從唯一的出口爬出去。
【裴泠泠】:萬一洞口裡面是死胡同……
【黃曉玉】:我是覺得,留在屋子裡才危險呢,你可能會被迫刨腹產。
【裴泠泠】:???
【黃曉玉】:你不覺得,你描述的這間屋子,有些像子宮嗎?
「子宮」的字眼兒落入裴泠泠眼中的瞬間,她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有一種豁然開朗的驚悚感。
半個月之前,高考剛剛結束,裴泠泠本來以為能愉快地放飛自我,誰知道她居然被夢魘給困住了。
她總是會做相同的夢,夢裡的場景就是她上面描述的那個。
雖然不是夜夜如此,但隔三差五地來一次也挺讓人難受的。噩夢已經嚴重影響到她的睡眠了,她有時候甚至對入睡會產生恐懼。
夢裡沒有恐怖的場景,但夢裡的氣氛實在是太過壓抑,壓抑到令她打心底里感覺厭惡。
她在網上查過,重複做相同的噩夢可能是壓力太大導致的。
裴泠泠尋思,她能有什麼壓力?總不會高考結束之後,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高考的壓力吧?
「叮!」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條簡訊。
「【菜鳥驛站】您的包裹已到達門衛室處,請憑藉取件碼儘快領取。」
裴泠泠:「?」
她近期剛戒掉網購的癮,這包裹是哪來的?
手指在屏幕上敲動幾下,給黃曉玉發了條消息過去。
【裴泠泠】:我去領個快遞,等會兒再聊。
【黃曉玉】:ok,去吧。
七月的山城,下著暴雨。
潮濕像肥大、粘膩的蟲子,浮在空氣里,細長的腳上生著吸盤,但凡被它們貼上,便怎麼甩也甩不掉,炎熱是跗骨之蛆。
濕氣滲入皮膚、鑽入筋骨,並不是陰寒的濕,而是悶濕,像泡在蒸籠里,身上的汗永遠也干不完。
裴泠泠剛一走出空調屋,就被熱浪撒了一身。
她打著傘,很快走到了門衛室。
「小裴,你的快遞!」
門衛室的阿姨遞給她了一個箱子,那箱子不算小,她用一條胳膊勉強能夾住,手肘不可避免地支棱了出去,蹭上雨水。
雨水是溫的。
裴泠泠很快再次回到家裡,她把傘晾在了玄關處,目光落在了快遞的箱子上。
【收件人:裴泠泠】
【寄件地址:錦祥小區】
【寄件人:。】
裴泠泠對錦祥小區是很熟悉的,高三的時候,為了起居方便,不少學生的家長會在學校門口的小區租房子給學生住,這錦祥小區就是距離學校最近的小區,連不少老師都住在裡面。
她那年也隨了大流在錦祥小區租了個單間,房主是位老婆婆,姓劉,聽說她的子女都去了國外,老伴兒早幾年去世了,一個人過得寂寞,才想著把家裡閑置的卧室租出去,增些煙火氣。
但事實上,裴泠泠高三的時候,早上六點出門,晚上十一點回去,待在出租屋的時間段里,劉婆婆都是在睡覺的,她很少會見到她,以至於她都有些回憶不起對方的長相了。
只隱約記得有些胖,不是那種滿臉富貴的胖,而是水腫般的虛胖,臉色始終都是不太健康的青灰色,看人的時候雙眼無神。
裴泠泠不太喜歡住在那個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傢具老化造成的,屋子裡時常會有一種很奇怪的臭味,那是一種她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味道,像是腐爛物,又好像不是,若隱若現的,一不留神,它就鑽出來,想去仔細尋找時,又不見了。
她總懷疑屋子裡可能藏著死耗子,一直想找機會和劉婆婆說,但是每次想說的時候,臭味又像有生命般地自動消失了,她就一直拖著沒提過了。
裴泠泠的好朋友黃曉玉也住在錦祥小區,不過她不是租的房子,她家就住在那裡,當初就是為了讀重點高中買的學區房。
裴泠泠盯著寄件人處的「。」陷入了沉思。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
「難道、難道是誰暗戀我?因為害羞,所以用這種方式給我送禮物?」
裴泠泠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人。」
「叮!」裴泠泠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掏出來看,發現黃曉玉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
【黃曉玉】: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我們小區死人了!
裴泠泠愣了愣,她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黃曉玉】:有人在家裡死了,據說是死了半年以上才被發現的,而且死人的那棟還是你當初住的那棟。
【黃曉玉】:對了,你當時住幾樓來著?
【裴泠泠】:五樓。
【黃曉玉】:太巧了吧,那戶人家也是五樓,一位獨居的老婆婆,唉,聽說子女都在國外,沒空搭理她,唉,這也真是的,死在家裡都快半年了,才被鄰居聞到臭味報警了,屍體完全腐爛了,化成了一灘黏液。
裴泠泠:「?」
獨居老婆婆?子女在國外?不會吧……
【裴泠泠】:你不會是為了嚇唬我故意編了個故事吧?
【黃曉玉】:?我有必要編造嗎?我給你照一張。
她發了一張照片過來。那是錦祥小區外的公路,路邊停了一輛警車,周圍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如果真是在逗她,黃曉玉又是從哪知道的那些信息?她以前又沒跟她講過。
裴泠泠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又看向了那個快遞盒子,土黃色的紙殼箱上沾了不少雨水,濕成深褐色。
裴泠泠皺著眉,……這玩意兒不會和錦祥小區死人的事有什麼關聯吧?
裴泠泠產生了一種無比強烈的好奇感,促使著她,讓她想立馬將紙盒拆開,看看裡面裝著什麼,她幾乎就要行動了。
「叮」手機屏幕又亮了。
【黃曉玉】:我剛剛又去問了問,死人那家是506,你當時住的哪來著,離得近嗎?
裴泠泠突然就鬆了口氣,黃曉玉肯定是在逗她玩。她高三的時候住的就是506,雖然不知道黃曉玉是從哪知道的這些,但為了嚇唬她專門編個故事出來,裴泠泠決定順著她的話反誆她一把。
【裴泠泠】:你是不是聽錯了?你確定是我住的那棟。
【黃曉玉】:每次晚上回家的時候,我都是親眼看著你走進樓棟的。
【裴泠泠】:你確定門牌號是506?
【黃曉玉】:我聽我媽說的,怎麼了?
【裴泠泠】:506是我租的房子。
【黃曉玉】:???
【黃曉玉】:請問和屍體同居半年是什麼樣的體驗?
裴泠泠笑了,心說,演,繼續演。
她正準備回復,手機鈴突然響了,是個座機號碼,她懷疑是推銷電話,待到接通之後,對面傳來了一個很禮貌的聲音:「你好,是裴泠泠女士嗎?」
「嗯,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塗山派出所的民警,可以請您明天上午九點來一趟,協助調查嗎?」
民警?
裴泠泠心中升起一種非常不詳的感覺,她鬼使神差地問道:「是和錦祥小區有關的嗎?」
……
掛斷電話後,裴泠泠僵坐在沙發上,空調可能調低了,她竟然覺得有點兒冷,是那種從腳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陰冷。
黃曉玉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
【黃曉玉】:裴泠泠?
【黃曉玉】:突然就不說話了?
【黃曉玉】:???
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氣。
【裴泠泠】:剛剛警局打電話過來,叫我明天早上去一趟。
【黃曉玉】:?為什麼??那個死在家裡的不會真是你前房東吧?
【裴泠泠】:好像還真是。
【黃曉玉】:卧槽!?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裴泠泠】:會吧會吧會吧。
裴泠泠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剛剛的電話說明黃曉玉確實不是在和她開玩笑,這讓她不得不面對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事實。
她很可能真的和一個死人生活了大半年,她又想起了那種若隱若無的臭味,她開始回憶她上一次見到房東劉婆婆是什麼時候。
好像……想不起來了,畢業的時候,她收拾完行李,把鑰匙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之後就離開了,本來是想和劉婆婆道別的,但是等了大半天也沒等到劉婆婆,她又和黃曉玉約好了晚上出去玩,趕時間,就只發了一條告別簡訊。
劉婆婆到最後也沒回復她……
裴泠泠自我安慰般地想到,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在新聞上看到誇張的標題了:震驚!高三學生由於學業繁忙,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的房東已經在家中死了大半年了!
想是這麼想,她依舊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寒冷。
【裴泠泠】:我得先靜一靜,一會兒想清楚了再來跟你說。
……
裴泠泠把手機關了靜音,重新看向地上的紙箱子。
直覺告訴她,箱子里的東西應該和劉婆婆有關,但……也不一定,她有些猶豫,是現在把快遞拆開,還是明天直接帶到警局去。
猶豫了一會兒,裴泠泠覺得直覺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是不靠譜的,萬一這箱子里的東西就是暗戀她的人送的呢?她總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吧。
人不能總一驚一乍地嚇唬自己。
裴泠泠把紙殼箱拖到了自己面前,又拿起了茶几上的剪刀。
一陣「窸窸窣窣」後,裹纏在外的膠帶就被剪開了。
裴泠泠把紙盒的蓋子從中間向兩邊掀開,箱子很深,且背光,她看不清裡面是什麼,只得先把手伸了進去、
手指很快觸碰到了一個冰冷的、有些堅硬的物體,表面不是很光滑,像是覆蓋著類似於銹的東西,裴泠泠的手縮了一下,奇異的戰慄感從指尖傳至心底,她的手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裴泠泠:「?」
那是什麼東西?
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氣,把那物件抓了出來。
巴掌大小,奇形怪狀,等手徹底從箱子里抽出來之後,裴泠泠終於看清了那東西。
那是……一個青銅器。
裴泠泠:「……」
要是誰給暗戀對象送這玩意兒,裴泠泠只想送他一句話:「注孤生。」
青銅器的色澤黯淡發綠,看不出年代,形狀很怪異,做工卻極為精細,是一個人首蛇身的青銅像,並不像很多神話裡面所描繪的那種只有下半身是蛇的形狀,而是整個身體都是盤旋纏繞的蛇身,只有頭部是人類的模樣。
但是頭部的人首形象也很怪異。目眶深深凹陷,眼球卻向外凸起,不是普通的凸起,是一種極為誇張的凸起,像兩截向外直立著的小柱子。
鼻樑高挺,耳朵很大,呈現出一種直立的長方形,臉和額頭很寬,有種方正感。這樣的相貌應該稱得上是凶神惡煞,但那面具的表情卻極為冷漠,倒真的有些像是藏在陰暗處,冷漠注視著人類的蛇。
蛇身很臃腫,盤曲摺疊的一團,能清晰地分辨出來覆蓋在上面的鱗片,背部還有鏤空的刀狀羽翅。這樣怪異的形態,只是看著就能感受到濃濃的惡意。
裴泠泠呼吸都屏住了,她盯著手裡的青銅像看了很久,它的形狀其實並不算很獵奇,甚至有一種古樸的神秘感,也沒讓她產生什麼太劇烈的恐懼情緒,但她依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想了半天才反應出一個詞:噁心。
沒錯,這東西讓她覺得非常噁心,那是一種從生理上的排斥感,這東西給人的印象是一種徹頭徹尾的不合理,完全違背了物種的發展,像是把醜惡的形態融合在了一起,讓裴泠泠聯想到了一些極為反倫.理事情。
異樣像一根羽毛從心底升起,癢意擴大,「它」醜陋、可怖,卻又彷彿帶著一種特殊的氣息,讓人忍不住去靠近「它」,那一瞬間裴泠泠生出了一種很驚恐的錯覺。
並不是她收到快遞後,無意間得到了「它」,而是「它」主動找上來的。或者不應該是「它」而是「他」,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更遙遠的稱呼——「祂」。
裴泠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聯想到這個字,但是她能明顯地感覺出來,「祂」是有生命的。手托著冰冷器件,她甚至能感受到「祂」的心跳。
滑膩的、咸濕的,像黏糊糊的冰冷蠕動著的、軟囔囔的條狀物體從掌心輕輕拂過,留下一串果凍狀的水痕。
裴泠泠的腦子很混亂,彷彿被人狠狠插入了鋼筋,用力地攪動,眼球微微發脹,胃裡有苦澀的嘔吐感,她猛地將青銅像放下,不敢再看一眼,她隱隱覺得這東西有些不太正常,她坐在沙發上劇烈地喘息了許久,終於又把手伸進了紙箱子里。
那裡面還有一個東西,一個透明的瓶子,像是化學實驗用的玻璃器皿,快遞似乎是為了保護這個瓶子,才用這麼大的盒子來裝。
剛剛瓶子躺在紙盒裡,裴泠泠看不清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之後,她直接愣住了。
那瓶子裝滿了透明的黃褐色液體,液體裡面漂浮著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蛋,和雞蛋的形狀不同,那是一種類似於長方形的蛋,只不過邊角是圓潤的。
更可怕的是,在燈光下,裴泠泠能清晰地看到那枚蛋上的細節。蛋並不是完全的白色,而是帶著些微淡淡的粉紅,像血絲,蛋的表面似乎很薄,能隱約看見蛋殼下的場景,那是一個蜷曲著的小嬰兒,但是它和普通的嬰兒差別非常大,因為它只有頭是嬰兒的形狀。小小的臉,皺巴巴的,眼睛還沒完全成型,只是兩片凸起。
除開這個頭,它的身體完全是蛇的形態,細長的身體像蝦米一樣捲曲著,真的好似正在孕育的嬰兒。
這是什麼東西?
一股強烈的、無比巨大的噁心感從她心底升起。
突然,瓶子里的蛋里的嬰兒抖動了一下,擠出了一串小氣泡。
裴泠泠驚了!
它似乎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