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感覺四周很吵鬧,好像有很多人在她耳邊不停地說著話,但那語言卻無比的晦澀難懂,從發音來看,甚至讓裴泠泠覺得,那並不是存在於地球上的任何一種語言,也根本不是人類所能理解的聲音。
她感覺頭很疼,後脖頸一陣陣地發酸,就好像是睡覺的時候姿勢不對,落枕了一樣的感覺,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腥味,似乎是血腥味,又帶著濃濃的腐朽味道。
似乎有跳動的火光打在她的臉上,刺得她皺起眉頭。意識在慢慢回籠,裴泠泠無比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先是有些發花,接著她終於看清楚了她現在是一種怎樣的處境。
這是一種幾乎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的畫面,扭曲而褻瀆,透著濃濃的不詳。
裴泠泠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血池,鑲嵌在地下,裡面灌滿了涌動著的粘稠血漿,冒著一股股的熱氣,將腐朽的鐵鏽味擴散得到處都是。
赤腳的人戴著寬眼闊鼻的青銅面具圍在血池邊翩翩起舞,他們跳著醜惡的舞步,佝僂著背,□□著胸膛,上面用血色的塗料繪製著無法理解的複雜花紋。
他們吟唱著遙遠的歌謠,帶著病態的極致渴望;他們匍匐於地,祭拜著面前的血池。
近在咫尺的幽深天空上掛著明亮的血色圓月,這個距離能清晰地看清楚上面的斑紋,像是不停涌動著的濃稠血液,血池中翻湧的血漿遙相呼應。
裴泠泠被這一幕驚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血池是呈長方形的,兩邊較長,兩邊較短。那些跳著古怪舞蹈的人正站在長方形寬的兩邊,在他們的旁邊點著一簇簇的篝火,將黑夜照得通明。
長方形血池的一側長的邊緣,立著一排排長長的青銅柱子,裴泠泠正是被捆綁在其中一根柱子上,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血池處的景象。
裴泠泠記得自己逃跑的時候因為看到了血色的月亮而稍微震驚了一下,就在她震驚的時候,有什麼人從她背後敲暈了她,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醒來之後會看到眼前的這一幕。
裴泠泠注意到她身旁整齊排列的柱子上同樣也捆綁著人,那些人都低垂著頭昏迷著,很快,裴泠泠就在人群中發現了杜赫三人,從表面上來看,他們三個人看起來還是正常的,只是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們喝了血茶有關。
裴泠泠現在很慌,她不知道他們這群人為什麼會被綁在這裡,而且除了他們幾個人以外,其他被綁著的人又是從哪來的。他們都昏迷著,而且裴泠泠不確定這些人是不是都像杜赫他們三個一樣喝下了那種噁心的血茶。
歌舞聲一陣陣的傳來,裴泠泠嘗試掙扎了一下,但是捆住她的麻繩非常緊,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她根本就無法脫身。
裴泠泠向遠處望去,長方形血池的另一條長的位置,也就是她的對岸,和她這邊被一段青銅製造的拱橋連接著,那座拱橋搭建在血池上方,如果她此時沒有被繩子捆住,完全可以一口氣衝到對岸去。
對面挨著血池的邊緣,有一段向上的樓梯,通向了一個一人大小的祭台,祭台旁邊有一個衣著華貴,手拿權杖的人,那個人的臉上同樣也帶著青銅面具,但是他給人的感覺明顯地位要比那些跳舞唱歌的人要高很多。
他此時正拿著權杖對著天空中的血色圓月揮舞著,像是在召喚著什麼。
裴泠泠想起沈瞳離開時說的話,他說這個村莊今天晚上會舉行一場祭祀,所以這就是他們的祭祀嗎?他們這是在祭祀誰?又或者說他們是在召喚什麼東西?
天空上那一輪圓月讓裴泠泠非常不安,她不能確定自己現在所處的這處空間到底是不是曾經她誤入過的那個宇宙的暗面,她雖然隱約有這樣的猜測,但又覺得可能不太對。
那輪圓月雖然和當初她在宇宙的暗面中見到的很像,但裴泠泠總感覺眼前這輪血色明月似乎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什麼,沒有真正地降臨,就像兩個挨得很近的世界,但並沒有完全融合。
裴泠泠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突然發現對面階梯之上的祭祀台上竟然躺了一個人,剛剛那名明顯地位比較高的祭司遮擋著,所以裴泠泠還沒注意到。
那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安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樣,裴泠泠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她定睛一看,心頓時沉了下去。
祭祀台上躺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瞳。
裴泠泠現在已經有點兒懵了,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噩夢。現在的情況是不是說明沈瞳也被他們抓住了,她已經沒辦法指望沈瞳可以帶著她一起逃離這裡了。
裴泠泠告訴自己,先不要慌,她知道未來的事情,沈瞳是絕對不會在這裡有生命危險的,她只要好好想出自保的辦法,沈瞳肯定能逃脫的。
裴泠泠開始思考他們這群被綁在青銅柱子上的人到底是幹什麼的。青銅柱子排列得這麼整齊,且每一根上面都捆綁著人,這感覺竟然有些像在……晾臘肉?
這個想法並沒有讓裴泠泠覺得多幽默,相反,她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心驚,是的,他們現在就像是被掛在一旁的食物,即將被拿上案板剁碎……
聯繫上現在的場景,裴泠泠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群人現在在舉行祭祀,祭祀怎麼可能會沒有祭品,一般祭祀的祭品大多都是些豬牛羊等家畜,但是她看了半天也沒在這裡看到那些東西,所以,哪來祭祀的祭品就只剩他們這群被捆綁在青銅柱子上的人了!
那沈瞳又是什麼情況,裴泠泠還是忍不住向沈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有他一個人躺在那個一人大小的祭祀台上。
裴泠泠正思考著這些,對面那名帶著青銅面具的祭司突然大喝一聲,手中權杖一轉,直直地指向了裴泠泠這邊的方向。
裴泠泠嚇得一個激靈,這是要幹什麼?這個疑問只產生了片刻,很快她就明白了。
隨著祭司的動作,從兩邊各分出一小撮人向他們這邊走來,邊走邊跳著詭譎的步子,嘴裡唱著讓人無法理解、甚至令人感覺很煩躁的歌謠。
很快,他們就到了眼前,裴泠泠被綁在斜後方的青銅柱子上,所以那群過來的青銅面具先接觸到的靠前面的人。
他們三兩下就將捆綁著那些人的麻繩解開了,然後將那些昏迷的人架了起來,裴泠泠小心地打量著,觀察著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兩個帶著青銅面具的人一人抬腳,一人抬肩,迅速地將第一排青銅柱子上的人搬運到了長方形血池的旁邊,然後沒有絲毫停留地將那些人扔進了血池中。
裴泠泠的瞳孔都因為驚恐收縮了一下,她看到那些被扔進去的人,身體在接觸到血池中的血水的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他們劇烈地尖叫起來。更準確地說,是一種痛苦至極的嚎叫。
血水翻湧而上,彷彿有生命一般地將他們吞噬進去,順著四肢向上爬,爬到胸口,爬上臉頰,像大張著的巨口,將人生生吞咽而下。
那血水彷彿帶著某種侵蝕能力,迅速將人體融化,一具具身體融化成液體,並沒有和翻騰著的血水混合在一起,而是漂浮在表面,像一層液體的人皮,但又能看清他們的五官和肢干,宛如被一股巨力瞬間壓扁成了平面,更可怕的是,他們似乎還活著,他們還張著嘴,瞪著眼睛痛苦地嚎叫著。
漂浮在血水之上的一灘灘人體構成的液體流淌滾動著,彷彿在某種高溫的作用下彼此融合,很快就融合成了一大灘粘稠的膚色液體,痛苦地在血池中滾動著。
血池中的動靜很大,那些赤著腳跳舞的人卻因為這些痛苦的慘叫和瘋狂的掙扎變得無比興奮,他們的念動歌謠的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種令人膽寒的渴望情緒。
而還被捆綁在青銅柱子上的其他人,就好像早就已經死亡了一般,竟然沒有一個人被這地獄一般的景象吵醒。
裴泠泠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得屏住了呼吸,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想起了當時自己在那艘商船上遇到的東西。
所以那些化成了液體的人也是遭遇了這些才變成那副模樣的嗎?所以那艘船並不是無緣無故沉底的,船上的人是無意間到達過這個地方嗎?
那麼現在這群人也是像那艘船上的人一樣是無意間誤入這個地方的嗎……不對!裴泠泠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地看著她的斜前方。
那裡的青銅柱子上同樣捆綁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衣著和相貌都非常的眼熟,裴泠泠仔細一看就認了出來,那正是裴泠泠之前在船上見到過的那個小男孩的母親。
她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明顯比那個時候正常了許多。
裴泠泠有一瞬間的錯亂,很快,她產生一個猜想,她懷疑現在她旁邊這些被捆綁在青銅柱子上的人正是那艘船上的船員,而這個地方的時空跟她來時的那個時空是不一樣的,在這個時空里,這些船員在這一刻變成了怪物,而在她來的那個時空里,這些船員是已經變成怪物的形態。
裴泠泠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想法,她正在經歷的這些既是過去,又是現在……
對面台階上的祭司又揮舞起了他的權杖,吟唱起了滿懷褻瀆的歌謠,裴泠泠緊盯著他,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恐懼感來。
她必須得想出脫身的辦法來,否則她也會被扔進那個血池裡面!現在唯一的辦法似乎就是等到那些戴著青銅面具的人來解開捆綁著她的麻繩,然後她再趁著那個機會迅速逃跑。
可問題是那些來將他們扔進血池中的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性,她不能確保自己一定能在他們眼皮底下逃跑,而且血池旁邊還有那麼多人,到時候自己逃跑的時候,那些人全來追她的話,她能成功逃脫的勝算也不高。
她更不可能一口氣衝到沈瞳那裡去,沈瞳現在也是受制於人。
這麼想著,裴泠泠向著沈瞳的方向看去。祭司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舞蹈,他將權杖放在了沈瞳旁邊,此時他的手裡拿著的是一把小刀,裴泠泠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那把刀,那分明就是沈瞳的那把。
裴泠泠看見祭司握住了沈瞳的右手,抓著他的手抬了起來,然後一道割在了沈瞳的手腕上。沈瞳的手腕上頓時多出了一道血線,裴泠泠皺了皺眉,好在這一刀並不算深,否則割在那個地方,血應該會噴涌而出才對。
祭司拿了個小碗放在了祭祀台旁邊的地上,沈瞳的手自然地垂落了下去,血線順著他手腕的弧度一點點地滑落而下。
裴泠泠看著第一滴血緩緩地滴落在了碗里,那一瞬間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她說不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在這一刻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裴泠泠捏緊了拳頭,全身的毛孔都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惡意,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注視,一種無法形容又令人抗拒的目光,落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裴泠泠似有所覺地猛然抬頭看向天穹之上的那輪圓月,不知道什麼時候,那輪月亮竟然變大了,不!並不是變大了!而是……變近了!
祂在一點點的靠近,像一雙惡毒的眼睛,終於將目光投擲到了這裡,祂冷漠地注視著,被鮮血的味道所吸引。
裴泠泠劇烈地喘息著,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這群人難道是在召喚月亮嗎?
可是天邊這輪明月根本就和裴泠泠認知里的月亮是不一樣的,月亮本該是皎潔無暇的,怎麼會有著這麼妖異而血腥的色彩。
祭司重新拿起了他的權杖,他變得更加激動,舞步也更快了,他發出了晦澀難懂的音調,像是一種魔咒,又像是在瘋狂地呼喚著什麼。
血池旁邊的其他人也和祭司一樣變得無比激動,他們踩著混亂的舞步,仰頭對著天邊的紅月吼叫著。
祭司舞動著他的權杖,突然再次猛地向裴泠泠這邊一指。
裴泠泠的頭皮一陣發麻,又開始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步驟,可怕的嚎叫聲,在血池之中掙扎著的人,融化重組後的膚色液體,裴泠泠從駭然到麻木的狀態比她自己想像得都快。
再用不了多久,就該輪到她了,她的手心裡已經開始冒冷汗了,卻又因為恐懼而手腳冰冷。如果逃跑失敗,她一定會死得很慘。
此時,血池裡的那一大灘人體構成的液體已經彙集成了非常大的面積,他們似乎還有著意識,隨著他們痛苦地嚎叫聲,那液體在血水之上蠕動著,抽搐著……
裴泠泠下意識地抬頭再次看向天空,果然,那輪血色的圓月更近了,幾乎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步。濃郁的深紅色在月亮的斑點中流淌著。
沈瞳似乎還處於昏迷的狀態,他的手無意識地吹著,血滴從他的手腕上一滴滴遞進地上的碗里,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積攢了小半碗了。
裴泠泠前面的青銅柱子上的人已經都被扔進了血池之中,在祭司又一次將權杖對準他們這邊的時候,裴泠泠知道,終於輪到她了。
能不能活就看這次機會了,她用力握緊了拳頭,慢慢調整著呼吸。
很快,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就走到了她背後,給她解繩子。麻繩勒久了,她的手腕有些發麻,她悄悄活動著手指來讓自己的血液流通起來。
不一會兒,繩子就鬆了下來,那名青銅面具開始慢吞吞地一圈圈地將麻繩從她身上扯下去。
裴泠泠的呼吸都急促了,再有幾秒,她就可以衝出去了,機會只有一次,她必須抓住,不管勝算有多少,她都要試試。
正在這時,她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一會兒你向前跑,跑到對面去。」
裴泠泠正全心全意地做著準備,此時乍一聽到這個聲音,嚇了她一跳,她有些詫異地側目望去,剛剛跟她說話的正是這個給她解繩子的青銅面具。
他讓她一會兒衝到對面去,也就是通過血池之上的那座青銅拱橋跑到沈瞳那裡去。
青銅面具見裴泠泠要回頭,一巴掌重新把她的腦袋拍回去了,沒好氣地道:「動作幅度小一點兒!」
裴泠泠被拍懵了,青銅面具說話的聲音聽著有些耳熟,但她愣是想不起來是誰。
「你是什麼人?」裴泠泠壓低聲音問道。
「我是你爺爺!」
裴泠泠:「?」
要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裴泠泠會以為對方在罵她。
「聽到我剛剛說的話沒有!」
「你真是我……」
青銅面具打斷了她的話:「一會兒再說,我數到三後你就朝對面跑。」
「等……」
「一……二……三!」
裴泠泠來不及多問,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衝去,距離並不遠,她轉眼就跑上了青銅拱橋。
事發得太突然,那些赤足的青銅面具顯然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接著裴泠泠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大喝,是爺爺的聲音,她趁亂回頭瞄了一眼,正看見爺爺張牙舞爪地朝她衝過來,一副要將她抓回去的樣子。
裴泠泠趕緊加速繼續向前衝去。
這應該是她爺爺吧……
之前杜赫他們就說過,他們的竹簡是爺爺給他們的,所以自己在這裡遇到爺爺似乎也挺合理的。
那名拿著權杖的祭司正站在對岸,他看到裴泠泠想他衝過去,一開始他只是繼續揮舞著手裡的權杖,似乎並不在意裴泠泠可能會造成的危險,直到裴泠泠衝到拱橋中央的時候,他突然面色一變,權杖調轉,頭部直指過來,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
裴泠泠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心中剛生出幾分遲疑,背後就傳來了爺爺的大叫聲,她回過神來趕緊繼續加速向前衝過去。
祭司又揮舞起了權杖,對著周圍的青銅面具吼道:「把她抓起來!」
這還是裴泠泠聽到祭司說的第一句人話,否則她還以為他們這兒的人都跟他們語言不通呢。
周圍的那些青銅面具也終於反應了過來,開始亂鬨哄地圍過來,他們在血池的兩邊,通向祭司的道路是封死的,他們只能繞一圈,繞到裴泠泠剛剛被捆綁的青銅柱子旁邊,然後順著青銅拱橋追上來。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裴泠泠眼看著就要衝到祭司面前了,她在考慮自己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突然,躺在祭司背後祭祀台上的人坐了起來,裴泠泠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驚訝。
下一刻,沈瞳一肘子砸在了祭祀的後脖頸上,力道非常狠,以至於祭祀甚至連慘叫都沒能發出就倒在了地上。
沈瞳的動作很快,三兩下就從祭祀身上摸出了自己的那把小刀,又抽手取走了那根權杖,這才抬頭看向已經到了跟前的裴泠泠。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裴泠泠突然有點兒回過味兒來了,沈瞳握住她手腕的瞬間,她回頭正看見爺爺也跑了過來,還順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張裴泠泠還算熟悉的臉。
一踏上岸邊,爺爺就對沈瞳大叫道:「快點兒!不然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