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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 06

所屬書籍: 大江東去

宿醉之後,腦袋開裂似的疼,可宋運輝顧不得了,他得先騎上他新買的二手自行車去車間,檢查兩個手下的工作進度,布置任務。然後,他到圖書館翻查資料。照舊工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別人提起,他也是敷衍過去,他的家事,他不想敲鑼打鼓地說。
圖書館有些書是不讓借出來的,可又有很荒唐的規定,進閱覽室閱讀者除了紙筆之外不得攜帶其他東西,宋運輝在閱覽室查閱英語資料,最先不讓帶字典,遇到疑難詞非常麻煩,得整句記錄下來帶回寢室查了字典領悟。一來二去與閱覽室那些婆娘面熟了,再加有關他是誰誰嫡系的傳聞增多,管理員婆娘們網開一面,對他格外開恩。
但今天進閱覽室,又被攔了。來人溫柔而堅決地說一句「不得拿其他物品進入閱覽室」。這聲音,這腔調,是那麼熟悉,依稀就是陪伴他二十年的姐姐的口吻。他猛地抬頭一看,是張新面孔。在被窗外綠樹濾過光線的映襯下,這張新面孔皎白如玉,恬靜清麗。宋運輝只覺得心頭有個小聲音沖他使勁地喊,「就是她,就是她」。他忘了應答,愣愣盯著那女孩瞧。那女孩瞪他一眼,接過宋運輝已經放在櫃檯上的借書證,將牌子換給宋運輝,但見此男色眯眯看她,她生氣,抓起牌子在櫃檯上敲了幾聲。宋運輝這才驚悟自己失態,他忙慌張地撿起牌子就走。女孩等宋運輝進去才想起,她三令五申不讓此人將手裡東西帶進去,此人還是帶進去了。她想去拿回來,可想到此人盯著她看的眼光,她討厭,怕走過去自討沒趣,只得忍了,等會兒準備告訴師父讓師父幫忙去趕此人出去。她無聊間取出宋運輝的借書證看,不認識,是個一車間一工段的工人,名字不好聽,人更是怪,眼睛腫腫的,像桃花眼。她將那隻借書證扔回槽里。
宋運輝以往都是選擇背對著大門的位置,免得受走進走出人流的干擾。今天忍不住對著大門坐,抬頭就可以看見那女孩溫婉的側面,眼睛累了,以前是往窗外看,現在是抬頭看。看來他回家這段時間,圖書館裡換了人。這樣溫婉的側面,很曇花一現的聲音,悄悄彌補他心頭剛剛出現的空缺,令他產生絲絲依戀。
過會兒,女孩的師父來了,女孩立刻就向師父告狀,說有人帶東西進閱覽室,她攔都攔不住。她師父一瞧,老熟人,笑說這小宋是規矩人,他要帶什麼進來就隨便他吧。又說想阻也未必阻攔得了,人家急了找水書記開張條子,這兒照舊得放人。老管理員大致向女孩介紹一下宋運輝,女孩這才明白過來。不過想起宋運輝剛才直愣愣的眼光,心裡隱隱有點不屑。什麼大學生,這麼沒修養。比起另一個她認識的大學生虞山卿來,可差遠了。
老管理員坐了會兒便四處張羅,走到宋運輝身邊時候,問了一句:「你姐姐過了?難怪這幾天沒見你。」說話時候一眼就看出宋運輝眼皮浮腫,哭過的樣子,看來是個重情的。
「是,讓阿姨牽掛了。」宋運輝照舊沒多說,但拿手中的筆指指女孩,問,「阿姨,新來的管理員?怎麼稱呼?」
「啊,小劉,劉啟明,劉總工家小女兒,剛從化驗室調來。剛衝突了吧?你放心,我替你說了。」
宋運輝忙道:「謝謝阿姨,還正想著跟您說一聲呢。如果手上不讓帶工具,有些書看起來不知所云。」
「你別謙虛啦,我看你翻字典的次數不多。這些書,說實話,買的時候胡亂買來,買來就是胡亂放著,不是你幫忙,都還不知道歸到哪類,除了你,我也不清楚還有誰看這些書。有幾個老高工來看看,翻幾頁就走,你們一起分來的,我都沒見過幾個。還是你最認真。」
宋運輝微微笑了一下,可他今天實在不是很有心情真笑,誰都看得出來,他笑得勉強。老管理員打個招呼說上幾句就走了。宋運輝又將目光轉向劉啟明,原來是劉總工的女兒,難怪年紀輕輕就可以脫離倒班,也難怪氣質清麗,原來是來自書香門第。宋運輝想到劉總工倒是常來閱覽室,不知道父女見面是如何景況。但無論如何,他決定等下換牌子時候與劉啟明說上幾句,不為別的,就是聽聽她說話聲音也好。但他不得不想到,像虞山卿一樣急巴巴地遞上入黨申請表明態度,他如果在此時與小劉搭訕,會被視作什麼樣的表態?這念頭,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就被他扔到腦後。什麼荒唐想法。
說曹操,曹操就到,劉總工居然這個時候來。宋運輝最先沒在意,直到感覺身邊有人,才抬頭一看,見劉總工在看他查閱的資料。他忙起身招呼,順便看一眼劉啟明,果然她看著這邊,她不知是不是看到他的視線,偏過頭去不理。
劉總工讓宋運輝坐下,輕問:「我要查這個資料,你幫我想想,你心裡有沒有印象。」
劉總工遞過來的字條,上面是一種國外七十年代成形技術的名稱。宋運輝在大學時候接觸過,忙道:「廠圖書館應該沒有介紹這方面的書籍,國外專業期刊有過介紹,我寢室里有原始翻譯稿。根據我看到的資料,這種技術應該性能穩定,國外有成熟設備投放市場。」
劉總工點頭道:「你方便的話,找個時間拿翻譯稿過來給我看看。你以前學校里接觸過國外專業期刊?」
宋運輝道:「是,老師讓我幫忙翻譯。我今天中班,中飯後我把翻譯稿拿去劉總辦公室。不過因為是初稿,當初我對設備也沒現在熟悉,裡面很多紕漏。」
「大框架在就行。你怎麼還在倒班?」
「我跟著調度了解一車間總體運行,運行跟設備一起了解後,再查閱這兒的資料,更能吸收。」
劉總工看著宋運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又搖搖頭,改了主意:「你把翻譯稿拿來交給我女兒吧,就門口那個年輕的。這個時候你還是別來我辦公室湊熱鬧,你還年輕,有些事你擔不起,還是避避嫌。」
宋運輝應個「好」,巴不得呢,其他就不多說了。他知道劉總工指的是什麼,還不是水書記與費廠長的關係,而劉總工看來是費廠長一派的,他感謝劉總工替他考慮。
劉總工沒想到宋運輝沒有花言巧語,不由更仔細打量這個小夥子。這孩子的檔案他看過,很欣賞,不過當初被水書記欣賞了去,他無奈只有拱手送上。如今看來,水書記的育人手法還是正確的,小夥子下基層鍛煉,看來成效很不錯,不像虞山卿那幾個,幾乎一年下來,一事無成。他手中要的資料,前幾天來圖書館找,還動用權力發動其他人幫忙,所有相關人等都說,這種有關一車間的技術問題,還是等宋運輝來了問,館裡的俄語資料是早就整理出來的,英語資料小宋最清楚。果然,一問便見分曉。這樣實幹的小夥子,劉總工喜歡。他都已經來了,索性坐下多問幾句:「聽說你在整理一車間技術檔案?」
「是的,不過有些設備內部無法測繪,好在那些主要設備圖紙基本齊全,但聽說有過一些小改造沒記錄,得等大修時候爬進去核對了。一車間一工段的設備檔案基本整理出來,目前在整理二工段的。現在唯一遺憾是人手不夠,再加我運行經驗不足,否則我想把原有的應知應會根據現有設備重新整理一下,按照每個工種整理一本新的應知應會。」
劉總工聽了感慨:「都說百廢待興,可我們金州的一年時光……唉!我們該學你的腳踏實地啊。」
宋運輝謙虛地一笑,不過對劉總工的話不以為然。他對車間越熟悉,越覺得整頓辦的工作荒唐。連應知應會都還不成文,現在沿用的還是「文革」前的老資料,怎麼制定崗位責任制?職責都沒明確,責任如何落實?這不是無根之木嗎?但他當然不會詰問,他知道自己對金州了解有限,誰知道技術部門手中是否真的掌握著一手資料呢,或許他們只是沒拿給基層而已。劉總工把責任推給動蕩的一年,似乎理由不足,在他看來,好像應該是工作總體思路成問題。
劉總工過好一會兒才又道:「一車間所有設備改造我手裡都有記錄,下午我讓我女兒拿給你作參考。」
「太好了,謝謝。」宋運輝一聽,眼睛都能放出光來。
劉總工看看他,忽然嘆聲氣:「有時間,最好把所做的工作都做個記錄,方便以後查閱。你……你現在這樣挺好,年輕人千萬別野心勃勃,技術沒學好先捲入鉤心鬥角。我們做技術的,最好是踏踏實實守住書桌,否則別想干成一件事。我走了,你繼續,看來你英語不錯。」
宋運輝起身送走劉總工,雖然劉總工不計較他似乎是水書記的人而傾心相待,但他還是不認同劉總工的觀點,比如他,如果沒有權威的水書記的關照,他能有平穩的書桌嗎?此刻,宋運輝似乎對「因人成事」有更深一層了解。懂行的,未必能成事。
中午時分,閱覽室清場。宋運輝的字典之類照舊扔在位置上,反正下午還得過來一會兒。他到櫃檯換借書證,見裡面放著一本書,便伸手翻了翻,見是外國小說,簡・奧斯汀的《愛瑪》。他估計這是劉啟明在看的書,接了老管理員遞來的借書證,他忍不住多了句嘴:「我姐姐以前也喜歡看書。」說了又心酸,不等老管理員回答,就急急轉身離去,都忘了留意一下劉啟明在哪裡。
老管理員驚異地看著宋運輝的背影轉出門去,忽見劉啟明關了窗戶過來,不由嘮叨:「沒想到小宋對他剛去世的姐姐這麼好,這麼大男孩子說起來就會流淚。噯,沒想到。」
劉啟明依然不以為然,看著師父出去,將門鎖上。回到家裡,她爸將過去的筆記翻出來,讓她下午帶給宋運輝,又說這小夥子踏實,是個好樣的。劉啟明心裡迷糊了。
宋運輝回到寢室,見尋建祥頭髮凌亂,就著昨晚的菜吃今早的饅頭,早見怪不怪,道:「才起床?」
「廢話唄。」尋建祥眼皮都不抬,才不理會宋運輝的面部表情,他認為男子漢大丈夫如果悲悲戚戚個沒完,那就廢了。宋運輝如果還想悲戚,他就不管賬了,眼不見為凈。
「不會還沒洗臉刷牙吧?」宋運輝有點存心逗他。尋建祥拿眼睛斜睨上來,奇道:「撿到一分錢啦?」
宋運輝頓時有點羞愧,他現在好像不應該那麼娛樂。可又是忍不住要說:「你知不知道劉總工的女兒,小女兒?」
尋建祥頓時來了精神,立馬坐直了,目光炯炯:「那妞兒,眼睛長頭頂上。怎麼,有人給你做媒?哥們兒這輩子唯一要求,你狠命拒絕她,給全金州光棍爭口氣。」
宋運輝一時紅了臉:「才見到,白問問。」
尋建祥一拍桌子,指著宋運輝道:「指望不上你,瞧你這陣勢,得讓人逗著玩。劉家一窩知識分子,一窩女兒,他家女婿個個像麵條,又白又細,風一吹就倒。你不像,你實打實,還是別湊熱鬧,聽哥們兒的。你要再讓劉家女兒涮了,金州男人臉面都丟光了。」
宋運輝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道:「我打飯去,還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麼?」
「不要。」尋建祥不放心,又追上一句,「你說什麼都得起碼苦上一個月才能找樂。」
宋運輝聽了在門口一怔,忍不住回頭看尋建祥一眼,索性走回來,將門關上:「她除了心高氣傲,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問題?」
尋建祥一腳踩到凳子上,猴子似的坐著,實事求是地道:「沒別的問題,作風正派,沒病沒災。但我醜話說前頭,你要找了那麼個妞兒,以後我都不敢上你家。」
「那麼嚴重?為什麼?」
「看在我昨晚漏看《姿三四郎》的分上,你也得聽我的,你跟她不是一路貨色。」
「沒,她像我姐姐,都愛看書。」
尋建祥愣了一下,隨即白著眼睛不理,心裡著實想一拳揍醒那隻據說挺聰明的花崗岩腦袋,但現在兩人都沒喝酒,師出無名,他只得咬牙切齒地從喉嚨底唱著「殺西螺,殺西螺」,打開門去水房。宋運輝不知道尋建祥為什麼找盡理由反對劉啟明,回頭也問不出別的,尋建祥說不出劉啟明的壞話,兩人更沒新仇舊恨,但尋建祥一口咬定說兩人不合適,說他看人奇准,誰合適誰不合適他最清楚。
中飯後,整理出劉總工要的翻譯資料,又重新看一遍,將其中明顯不合理的部分修改一下。修改痕迹很明顯,原來是藍黑墨水,如今是碳素墨水。宋運輝想,這只是他一貫做事精益求精,而不是單純想給劉總工一個好印象。
下午去閱覽室,他將翻譯資料交給小劉,看著劉啟明用一雙嫩白纖細、明顯比姐姐細緻的手將一本黑皮大筆記本遞來,宋運輝留意到,劉啟明用的是雙手,就像早上她接他的借書證時候也是用的雙手,那是教養。宋運輝很想搭話,但想起姐姐,喉嚨一痛,說不出來,回去早上那個位置,老老實實看書。他暫時沒時間看劉總工的筆記本。
照舊地,到三點半時候,老管理員過來,跟對付她自家孩子似的拍拍宋運輝的背,催他該上班去了。宋運輝收拾東西,再次從劉啟明面前經過,微笑沖她點點頭,便離開。他才走,老管理員就閑不住議論起宋運輝,前幾年好不容易不打打鬧鬧了,年輕人開始想讀書了,結果又什麼《加里森敢死隊》《姿三四郎》地放,學得那些小年輕個個跟敢死隊里的小偷搶劫犯一樣,看見父母都叫頭兒,現在卻是到處拳打腳踢,晚上都不敢去電影院看電影,自家廠里的電影院都不敢去,最怕看見那些年輕人一言不合跳起來叫去外面做體操,女排的拼搏精神都用到拚命上了。所以看見小宋那樣的年輕人就喜歡,文文氣氣的,做人那麼刻苦好學,要是自家兒子也是這樣肯讀書就好了。劉啟明嬉笑說她也愛看書呢,老管理員立刻大不以為然,說看的書不一樣,小說誰不會看,看了也沒用。
劉啟明還是不覺得宋運輝有多出色,會看書?她家多的是這樣的人,而且姐夫們個個溫文爾雅,多才多藝。
宋運輝到了班上,才看劉總工的筆記。一看,頓時背後直冒冷汗。這本筆記真材實料,內容翔實。不,廠里的工程師並不都是他以為的被耽誤的一夥兒,被荒廢的一夥兒,不是過去社會荒廢他們,現在他們荒廢社會。他們是茶壺裡煮餃子,肚裡有料,只是沒法倒出來。宋運輝為自己過去的淺薄認知汗顏,相比劉總工對設備的了解,他算什麼啊。可他不知有多少趾高氣揚的行為落在別人眼裡,他這半瓶子醋晃得太響了。
但宋運輝好歹是內行,對一車間設備的了解,讓他看劉總工筆記的時候一目十行,一點就通。最讓他受益的,是劉總工記錄在後的思考,那些思考,道盡劉總工對設備更新改造的深思熟慮。宋運輝只是不明白了,他是總工,他有權,他懂,可他為什麼什麼都沒做?當然,七九年前他還沒被平反,可以理解,八零年到現在,可已經是兩年多了,這不能不說,是劉總工的工作方法有問題。一直在茶壺裡煮餃子,也不會換個大口的容器。
但這些想法宋運輝只在下班路上考慮,一回到寢室,他又全身心投入到黑皮筆記本里去。好多的疑問,在黑皮筆記本里找到答案,豁然開朗。通過黑皮筆記本,他彷彿可以與過去的施工人員對話。為什麼這根管道要轉一個彎,為什麼那裡要裝一隻疏水閥,為什麼懸空地裝一隻礙眼的壓力表……原來都有答案,因為實際運行中出現的水擊、共振等不可預見的問題。宋運輝掏出他自己的筆記本,將好幾條原先準備在五月春季大修中提出來的改進條款刪了,餘下的,他得再綜合考慮審視一下。劉總工的黑皮筆記本帶給他全新的思考。
尋建祥不知在哪兒喝得醉醺醺回來的時候,宋運輝還在看筆記本,被尋建祥「咣當」踢門進來的聲音打擾,抬頭見尋建祥又不知喝酒後與誰幹了架,那麼結實的工作服都會撕碎袖子。宋運輝也不知他們都哪來那麼多精力,聽說已經有好幾個人打架給送進廠醫院,女孩子下夜班不敢獨自回家,需人接送,這還是在廠區呢。他上去將瞪著眼睛還扯著嗓門胡說的尋建祥撂上床,替他放下床簾,裡面一暗,尋建祥就安靜了,每次都這樣。宋運輝替尋建祥脫掉鞋子,卻見尋建祥的臭腳呼一下伸出床簾,他不客氣,一腳踢進去,否則,這雙不知幾天沒洗的襪子會增加寢室的干臭味兒。
宋運輝有時挺不明白,為什麼尋建祥本性不錯的一個人,生活卻總是那麼沒有追求,每天得過且過。尋建祥即使能像機修車間那些偷偷拿公家材料做自家沙發彈簧的人,也算是生活有點奔頭,可他就是喝酒打架。宋運輝能體諒尋建祥的生活方式,可就是不能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不明白人怎麼捨得浪費自己的生命。
沒多久,費廠長被抽調去黨校學習,很多人在背後議論,費廠長終於頂不住水書記的火力,找借口撤了。對於費廠長的去留,大伙兒都像是在看戲,彷彿劇情與自己無關。如今懸念終於揭曉,大家都還有事後諸葛亮的愉悅。
宋運輝本來還有些將信將疑,可很快就看到水書記開始借五月大修密集開會,指揮設立臨時工作組,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他這才相信大伙兒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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